二哥……他还有他不曾接触过的许多许多面。
「专心些,吾虽无那人金银多,他却无吾剑快。」问天谴故意沉下脸,抬起鬼伶仃的下颌面向自己,「开门接客便该
一视同仁,岂容一客独占芳泽?」
鬼伶仃被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得苍白中透出一抹红晕,问天谴贴近他的面颊,不高兴地暗暗责难:「何必喝恁多——
」一只手从腰间滑至腿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鬼伶仃吃痛地低呜了一声,脸庞再度埋入他胸前,汗水涔落,
问天谴有一种无奈在心底蔓延,四弟,他不是大哥,不是三哥,也不是三口剑,更不是那个人,对一个与自己誓言同
生共死的人而言,他是四弟,还是什么呢?有些东西似乎没有办法来定位……
也许就如寂寞侯手中的手刻偶,说是恩人,那是最直接的称呼,可绝对不单单是那女子对寂寞侯的意义。
一双握剑的手自然与一名修指爪功夫的人差别很大——厚实而有力,暖而柔,巧妙的圆融在一起,轻拈琴弦,奏出泠
泠弦音,竟有弥漫天地的萧瑟之韵。
鬼伶仃直觉地反应:这曲风不属于问天谴。
「此曲何名?」他忍不住问。
问天谴握住鬼伶仃的手指放在弦上,拈了一下,回答道:「《秋风饯》。」
秋风,落叶婆娑,恰是天地一片萧然,与此离别莫不销魂。难怪闻音便有凄恻之痛,鬼伶仃不是很喜欢这个感觉——
也许在心灵深处,他还是认为那翻江倒海指挥若定的气势更符二哥的意气。
还是……他有所谓的不忍?
不知不觉,鬼伶仃慢慢将疲倦的身子倚在身后那温暖的胸前。
十九
四弟那点体重根本可以忽略不计,偏在问天谴心头重如千斤。
随着鬼伶仃清浅的呼吸,他的呼吸似乎也被调整了节奏,随之起伏,拨弦的手恍惚中慢了一拍,打乱了整个琴曲的调
子。
「这方法并不好。」问天谴意有所指地低下头,贴着胸膛上那被磨蹭到耳边的蓝发,缓缓对怀中的人说。
不管是要调查什么事,若非走投无路,实在不该将自身牵涉其中。除非有好的退路,否则得不偿失——他告诉过他的
,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并不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就算如愿以偿,若付出的更多又何苦来哉?
表面上是说手把手教琴效果不佳,鬼伶仃岂会不明白他的话外之意?抚在琴弦上的手从他掌心挣了出来,落在问天谴
的腰上,轻轻一放,低语道:「不必担心……这哪会吃亏的。」
问天谴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傻四弟,倒把事情想得异常简单——他不知自己这一身装束,会惹来多少风波吗?
不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就没有危险,从不在意一个人容貌的问天谴如今不得不感慨,生得太美也是一种罪过。
鬼伶仃的耳垂一动,眼底兀地闪过异色,立即直起腰,仰头吻上问天谴的唇,借着与他唇瓣互抵的时候说道:「二哥
,一会儿抱歉。」
嗯?!
其实问天谴根本没有办法多想别的,鬼伶仃的唇虽是温润,不谙技巧的牙齿却咬啮得他生疼,而在混沌中又点燃了问
天谴已被撩拨多时的心火,叹息间反客为主,舌尖在那一两排整齐的牙齿上掠过,琴上的手也收了回来,微微一捏鬼
伶仃的下颌,在他轻呓的刹那探了进去,触碰到下意识躲避的软舌时实在无法继续克制,难得胁迫似的勾勒住它一阵
深吮。
鬼伶仃有短暂的愕然,继而攀在问天谴腰间的手像怕自己会滑落下去一般,抓紧了他的外衫,口鼻皆是那熟悉的灼热
气息,又是安心,又是紧张,脊柱自上而下引起一连串的战栗。
二哥……只是在配合自己,对比之下,想来是他刚才做得太烂了吧!只是,如此驾轻就熟的亲吻,不禁让鬼伶仃疑惑
,他……是怎么会的……身子被问天谴压了下来,半躺在长椅上,望着居高临下的男子——那个被他呼唤了多年「二
哥」的人,眼前的彼此是前所未有的亲密,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到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呆呆地那么望着
他,一瞬不瞬,蓝眸里映满了玄黑色的英武身影。
问天谴何尝不是如此矛盾?
明确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外面尚且有人虎视眈眈,这场争风吃醋的戏,要做得像又不可太过,只是那纠缠不休的深
吻却欲罢不能,抱着鬼伶仃的手也渐渐出轨,一边顺着腰缓缓向下摸索,一边徘徊在前襟,与其说要将怀中的人放下
,不如说是自欺欺人,越发难分难解。
就在鬼伶仃肩头一阵凉意袭来的同时,神思骤凛,攀在问天谴脊上的修长手指一弹,柔韧的锐甲自指尖伸出,气丝向
他的后背心探入,五指收如拳山,问天谴的身躯顿时一歪倒了下来。
鬼伶仃见状,面无表情地坐直,令问天谴面朝下卧在他的腰间,一只手不着痕迹探到脉搏处,须臾,稍稍缓和了眉宇
间的煞青。
正在这时,窗棂响动,飞身跃入三道人影,两者蒙面,一者手带枷锁——被擒在其中一个蒙面者的掌中,另一个蒙面
者则直接走向坐在琴架前的鬼伶仃,似乎对他的一连串反应很满意,上下打量一翻,回头问同伴:「如何?」
「杀!」
「杀哪个?」
「一个不留。」
「两个不是正好换那一大一小——」
「不必!」蒙面者的人哼了哼,「大的还用你我去管?小的,怕是想管也来不及。」
「此话怎讲?」
「被人掉包还不明显?解决了这两人,斩草除根。」
「『他』有授意要『死』的么?」
「是吾之意。」
那询问意见的蒙面人闻言,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听了同伴的意见,扬掌拍向鬼伶仃和问天谴的脑袋。
哪料就在动手的一霎,卧在鬼伶仃身上的问天谴身形如电般飞旋而出,转眼到了蒙面人的身后,对方只来得及看到天
伐剑上飘扬的流苏,已被掌劲击中,一口血喷出,被拍到了墙角处。
掌下触碰到毫无功底的肉体,令问天谴察觉不妙!反手再看,掌心果然凝聚了大片黑色雾气,不及多想便去阻止鬼伶
仃,可稍稍慢了一步,鬼伶仃十指长甲已如蛟龙探海,自不同方向抓向那擒住拘役史的蒙面者。
蒙面者先以掌中人质做要挟,缓去鬼伶仃的攻势,又故意露出命门,引诱对方去打,鬼伶仃长睫微动,在最长的中指
即将碰到发梢的那刻,听到问天谴一声急促的「四弟」时也察觉到事有蹊跷,然而若收手已是太迟,只得退而求其次
,险险偏移几寸,从拘役史的枷锁空中穿过,断开了枷板!
那蒙面人倒也不顾同伴,一甩袖,抛出迷眼的烟雾,趁机跃窗而出。
鬼伶仃旋即回身来到问天谴近前,关切道:「二哥无事吧?」
问天谴退了一步,与他保持了小小的距离,摇头道:「无事,先去看那角落的人。」
鬼伶仃也没有多想,见他好好的站着,显然自己那一击没有造成什么后遗症,也就略微放下了心,赶紧来到墙角查看
。
「不要直接碰。」问天谴的声音传来。
鬼伶仃点头,甩袖勾来床头挂着的团扇,已扇柄挑开了蒙面人的面纱,仔细一看,竟是这温柔乡的老鸨。
「会是她?!」问天谴没有走过来,只远远地从鬼伶仃肩头望了一眼,「疑问,开了多年青楼的生意人,竟会突然对
客人下手?你假扮成女子在此陪客,该是也有通过她的准许才对。」
「是。」鬼伶仃慢慢皱起细眉。
问题在于,他曾确认过这老鸨的身份,的确没有问题。
「或者——她是被利用的傀儡。」
问天谴的视线从目光呆滞的拘役史脸上收回,对鬼伶仃的表情也猜出几分可能。
鬼伶仃没有说话,站起身的时候,陡然注意到腿腹上的伤似乎好转了许多,之前又要裂开的口子如被什么加固,转而
有所气色。
莫非是……
二哥先前按得他极痛那一下,隔着衣物抹上去什么东西?
想到衣物,鬼伶仃忽然发现,肩头到胸口大半截衣纱挂在手肘处,仓卒之间也忘了去搭理,这会儿一看俨然是欲遮还
露,撩人万千。
不过是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
二十
鬼伶仃局促地转身拉拢前襟。
问天谴别过脸,胸腔涌上的不适拉回了他几乎迷醉的神志,深吸一口气,稳住气息,稍加思索才说道:“四弟,先离
开这里。”
“那么这个人——”鬼伶仃一指地上的老鸨,“要押回地狱岛么?”
问天谴沉吟道:“你可曾透析她的脑识?”
“有,并无异常。”鬼伶仃回忆了一下,“该是后来被人动了手脚。”如此说来,刚才那人万不该放过。
“不必了。”
轻易丢弃必然是阴谋者可有可无伤之无碍的棋子,而被驱使的老鸨在昏迷前还曾征询过他的意见,可见主宰者是另一
个蒙面者。剩下一个被利用的女人,抓了也是枉然,还会耽搁他们的行动,不如让她自己醒来就好。
鬼伶仃点点头,来到司命拘役史近前,长指甲一弹他的眉心,轻勾数下,缠绕的气丝缓缓抽离脑识。
司命的双眼总算明朗起来,见到衣衫凌乱的鬼伶仃和面色不佳的问天谴,脸上露出错愕,半天没说出话。
这……二岛主怎么会出现?莫非他们是在阿鼻地狱岛不成……
“走吧。”
问天谴肩头一动,剑气掠过墙壁上的斗笠,反手接住一抖细绳,盖在鬼伶仃的头上,青纱撩落,掩去了那张被他拥吻
过后,呈现若有若无之痕的细致脖颈,而后挥袖灭去烛火。
鬼伶仃和拘役史跟在问天谴身后鱼贯而出,三人从喧嚣的青楼绕行,山间又盘行数里,最后停在一座荒郊的破庙前。
问天谴示意两人进入,自己在外面停留了许久,直到鬼伶仃有些按捺不住,起身要去找人时,问天谴正好迈步进殿,
又看到这身打扮,不禁皱眉道:“原来的衣物呢?”
鬼伶仃怔了一下,随即回答:“在来时的船上,二哥——”
“迟些时人才熟睡,吾去取来那些衣物,你在此不要远离。”看了一眼司命拘役史,双手负在腰后,沉声道:“司命
,由你来告诉吾,从离开地狱岛都发生了什么事,不准遗漏半字。”
司命被问天谴的肃然震慑住了,行礼道:“二岛主,是属下误事,险些累及四岛主。”
“在你能力范围之外,不算过错。”鬼伶仃平静地开口,缓缓走向问天谴,打断了司命的回答,低叹道:“二哥,还
是让我来说。”
问天谴一侧身,剑柄鹅黄色的流苏拂过鬼伶仃胸前的手,微微的骚痒令鬼伶仃心下一阵迷惘,他有一种仿佛是错觉的
感觉,似乎……二哥在躲他?满怀试探的意味,鬼伶仃刻意靠近,想去触摸问天谴的手肘,果不其然,凉风掠过额前
蓝发,本在咫尺的人瞬息远在一丈开外的另边,一脸默然地站着。
鬼伶仃抬起面颊,睁大了蓝色的眸子,眼角深处尽是受伤之色。他很是无法理解——那个在不久前,还握他的手抚琴
,抱着他吻他唇的二哥,如何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变得反复无常。
难道,离开了地狱岛,一切就都起了变化?
忽然耳边回想起小小三口剑曾问他的话,那时在半梦半醒之间没有仔细去想,如今看来,是要给小侄儿一个肯定的答
案了……
“那就四弟来说吧。”
无波的声调听不太出问天谴的情绪,鬼伶仃垂下睫毛,收回僵在一半的手,慢慢说道:“有人在上船前已将拘役史的
意识控制,船在途中进水,他们利用拘役史向我下手,不过没有料到我这么麻烦吧……”说到这里,有一丝颤,另外
一只隐匿在袍袖下的手握紧成拳,“利用‘伶爪之功’探出对方要拘役史将我以同样方式控制,带到这龙蛇混杂的地
方来,等待某个人的决定。”
“某个人?”问天谴重复了一遍。
鬼伶仃应道:“是,因为拘役史当时的意识中,那人始终背对目光,无法看清真正的面容,不过……”
“不过什么?”
“我认为二哥与我皆见过此人。”鬼伶仃冷不防说道。
“何以见得?”
听到这论调,问天谴的眉梢动了动——四弟进步得很快,也许这么下去独当一面是不成问题的,一时间,心绪复杂,
又是欣慰又是忧心——欣慰自不必说,这忧心实在莫名。
“若猜测无错,对方是那日在岛上对侄儿下手的人。”鬼伶仃微眯蓝眸,薄薄的唇勾起冷冽的弧度,“整件事串起来
看,是有人劫持地狱岛的囚犯,而在突围时被侄儿发现,二哥三哥碍于我和剑儿之伤未追,现在有人挟持于我,疑问
存二:其一是若来去地狱岛自如不难知晓侄儿口中的孩童已失下落,抓我无意义;其次是动手者意图是杀而非抓,听
他们对话似乎又与其它同伙有异。”
“你的推断听来不错,不过——”问天谴剑眉一竖,“可有想过,一切的前提是什么?”
“地狱岛上有人协助。”鬼伶仃索性也把话挑明,“二哥,对方擅长异术与伪装,即使岛上之人无心也极易泄漏消息
,否则那温柔乡的鸨娘要如何解释?如今打草惊蛇,只有等对方再行动才有线索。”
“你忘了一个重要的事。”问天谴习惯性地撩拨发冠上的穗子。
“嗯?”
“地狱岛上还有一名囚犯也在那现场被抓。”
“这我不明白。”鬼伶仃摇摇头,困惑地低下头,“他们若是同伙,那时逃离地狱岛,因何将人弃之不顾?”
“四弟……”问天谴想去抚摸他那头柔顺的长发,却在留意到掌心的黑雾时匆匆收指,“人心叵测,同伙不一定如你
我兄弟患难与共,也许有可利用之处,那就同行,若无,杀之他们也认为毫不可惜。”
“哦……”鬼伶仃小声的应。
察觉到他的低靡,问天谴温和地说:“四弟,虽说遇到挟持应变如此很好,可伤吾换取对方信任一招实在不佳。”
“二哥,对不住……”鬼伶仃的头就要抬不起来了。
“吾说的佯装伤我那一招过于冒险——”问天谴淡淡地笑了,那笑中带有一丝认真,一丝温柔,一丝从未有过的宠溺
,“得空吧,吾会教你一招‘飘飘渺渺渺风云’,若有下次用此袭吾,必然相安无事……”
“飘飘渺渺渺风云……”
鬼伶仃眨了一下眼,只对这招式的名字颇感古怪——
为什么心头会紧窒了一下?
二十一章
问天谴将鬼伶仃的随身衣物取来后,重新回到那座破庙。
或许是先前喝下不少酒,又在温柔乡与几名身份不明者闹了大半宿,此刻鬼伶仃倚在佛龛旁睡着了。司命拘役史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