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奇谭 之 桃夭————璇儿
璇儿  发于:2009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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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青缃见他怒火冲天,低声道:"我......我真不是要偷......我只是想看看是什

麽......"陶逸之越听越怒,一手又已掐住他脖子,姚青缃用力掰他的手,颤声道,"

你......你明知......我跟这个躯壳是分不开的......若强要我走......我会......"

话未说完,已被掐得说不出话来,陶逸之恨恨地道,"会怎麽样?会死?那你就给我去

死!"
只听姚青缃一声惨叫,声音却似乎远在天边似的。一声脆响,却是一枝桃花从桃树上

生生折断,跌到了陶逸之的脚边。姚青缃整个人便往後倒,陶逸之慌忙伸手扶他,一

阵冷风骤起,把那枝桃花飘飘悠悠地向山涧吹去。
陶逸之微一迟疑,想飞身过去,却又放不下手里的人。这一迟疑,桃花已飘落了下去

,云雾深深,看不分明。
"救我!"
姚青缃的声音依稀在他耳边响起,陶逸之不知道那是出於自己的想象,或是真的姚青

缃在求他相救。本待不理,一抬头却看见满山遍野的桃花开得灿烂,一瞬间竟忆起初

起姚青缃时,那漫天纷飞的花瓣,和那一缕悄悄钻进心底的春风。
陶逸之终究放了怀中的躯体,飘身到了水涧里。那枝桃花正在水面上打转,陶逸之伸

手拈起,竟恍惚是在当日初见从红袖手上接过时,那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一时间竟有

些茫然之感,不知今夕何夕。桃花花瓣轻颤,浑如昔日姚青缃在自己怀中那如春风般

的颤动。
回到山间,陶逸之砍了一根竹子,盛了些清泉,把桃花花枝插在里面。一转回头,姚

青缃还躺在那里,面色如生,唇色红润,看来像是熟睡,只是没了呼吸。陶逸之把他

轻轻抱起,放在一块青石上,将他头发理顺,衣襟抚平。然後便握了他双手,痴痴地

对著他看。
这一看直看到日落西山,陶逸之一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然全黑。叹了口气,一手把姚青

缃抱起,一手端了那插花的竹筒,回了洞里。
"救我......"半夜时分,低微的声音又在陶逸之脑子里回响。陶逸之烦极,坐起身来

,喝道:"别叫了!"
姚青缃的声音却挥之不去,一直回荡,仿佛是在对著他耳畔低语。"求求你,让我回来

......求求你......"
陶逸之冷笑道:"让你回来?不知道你下次会不会趁我睡梦里把我杀了?"
"如果你七日内还不肯让我回来,我......就不会有我了......"
陶逸之笑道:"世上本无青色的桃花,世间也本来没有姚青缃。本来就无,又何谈有?

"
转过头,去看那依然沈静的躯体。他的眼神,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陶逸之自然知道,七日七夜後,他若还不让姚青缃回来,便会魂飞魄散。姚青缃本不

信陶逸之会如此狠心,但随著一日一日过去,陶逸之却只一直痴痴看那已无生气的躯

体,花瓣也一瓣瓣开始枯萎。
"你留一个空壳作什麽?"
花中还有一抹影子尚未消逝,姚青缃并不甘心。陶逸之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听

到姚青缃的声音,在自己脑子里响。"让我回来,我不要这麽死!为什麽你宁可要一个

空壳,也不要我?为什麽?这张脸究竟是谁的?"
陶逸之在喝酒。喝了很多,烧得心发烫。到交更时分便是七日七夜了,现在,还能选

择麽?
粉色的花瓣,青碧的叶,一点一点的飘落。
"我的名字叫姚青缃。"
含著笑的声音,像夹著春雨的风,足以熨贴人的心。
陶逸之把头埋在手里。又是幻觉麽?为何跟姚青缃初见之时的情景,驱之不去?为什

麽?
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全部灌完,陶逸之把那枝花扔回到姚青缃身上。只见一股青烟一窜

,过得片刻,姚青缃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除了未散尽的惊惧,

竟有一丝藏不住的妩媚和得意。
"你......你最後还是不忍心......"他的声音很低微,但却隐隐带著快意。陶逸之此

时听到他这语气,更是恨极,也不知道是恨姚青缃还是恨自己?恨恨地道:"如果你不

是化成了这副模样,我一定捏碎你的骨头!"一把拧住姚青缃的脖子拖了起来,姚青缃

一声惨叫,觉著陶逸之并没使力才惊魂方定,只听陶逸之对著自己,一字字道:"你再

敢用这种语气说话,就别想再活命!"
顺手把姚青缃用力一掼,姚青缃撞在石壁上,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揉了一把眼睛,

已经看不见陶逸之的身影,知道这次又捡回了一条命。
陶逸之冲出去,一拳砸在一株老树上。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不应该有所犹豫的,而我不仅犹豫了七天七夜,我还作了这样

的选择?陶逸之伸手摸索著怀中的玉瓶。冰冷的玉质,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25
姚青缃复原之後,陶逸之却有些躲著他。常常连晚间也不回来,留姚青缃一个呆在洞

里闷得发慌。他这些天有些恍惚,有一日竟将玉瓶忘在了洞里。姚青缃实在按捺不住

好奇,趁著陶逸之出去的功夫,偷偷去拿到了手中。还未打开,便听到有人声,忙想

放回原处,却不小心一绊,玉瓶脱手飞出,在石壁上磕成碎片。里面装的竟全是玉的

碎屑,随著玉瓶的碎片落了一地。陶逸之听到声响,冲进来一看,整个人似乎都结了

冰似的。
满地寒玉碎屑,像是剜了他的心一般。他想也没想,一掌朝姚青缃挥过来。
"谁让你动的?!"
姚青缃被打得好一阵子什麽都听不到看不到,眼前发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陶逸之站在当地,慢慢冷静下来,看到姚青缃缩在一边,两眼无光,心中颇感歉疚。

自去一点点拾那满地玉屑,不再理会他。姚青缃呆呆看著,只觉得冷,透了骨的冷,

比方才触到那寒玉时更冷百倍。
那玉屑众多,直捡了几个时辰,陶逸之也并不嫌烦,一点点地仿佛是在把生命集起来

似的。姚青缃半边脸肿得老高,火一般烫,也不敢说一声,只悄悄抱膝坐在一边。忽

然看到脚边有颗极小的玉屑,便捡了起来,正想递过去,陶逸之一声怒喝:"我叫你不

要碰的!"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又落在姚青缃脸上。姚青缃呆了半日,慢慢笑道:"也好,这下

两边脸都一般肿了。"把那玉屑抛到陶逸之手心里,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只知道

那是你心上的宝,我就是根草。"说罢一扭身倒下睡了,背对著陶逸之,再不说话。
陶逸之怔怔看著手里的玉瓶,又去看背对著自己的姚青缃,一时间心中翻腾,竟回不

出话来。
姚青缃睡到半夜,忽觉得陶逸之的手臂搂在了自己腰上。一扭身闪开了,更往石壁靠

去。陶逸之又向他贴近了些,姚青缃又往後躲。
陶逸之笑了笑,用力把他扳过身来,吻了吻他额头,道:"怎麽?生气了?"见姚青缃

闭著眼不开口,眼角犹有泪痕,便轻轻吻了去,柔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你

只管打回来便是。"
姚青缃木然道:"我如何敢打你?一个惹得你不快,又不知道你会怎麽折磨我了。"说

到这里自觉伤心,紧咬著嘴唇不语。
陶逸之道:"你定然想问,那寒玉碎屑是何物,我竟会为此小事,对你这般?"
姚青缃道:"有什麽问的?我连这死物都不如。"
陶逸之脸色一沈,道:"青缃,你不要说这赌气的话。你真认为这寒玉是死物?"
姚青缃沈默不语。他也已修炼多年,一眼便已看出这寒玉绝非凡品,碧色晶莹,虽已

碎成千片万片,但依旧灵气流动,宝色不减。
"青缃,你想听故事吗?"
姚青缃本要点头,忽觉陶逸之语气极是凄凉,眼中一缕笑意也近於凄绝,便摇摇头。"

我不想听。"
陶逸之微笑,却抹不去眼里那伤感之意。"青缃,你很聪明。有些事,知道比不知道好

。但有一点你记住,这块玉曾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才这般细致地自涧底收集起来。

你明白了麽?"
姚青缃这才知道,这些时日陶逸之每日清晨即出,日落方归,原来一直是在水涧里找

寻这块玉的残屑。想著不由觉得惊痛,这玉屑在涧水里,这一点一滴寻找,需要花多

大心力?又得要多少耐心?或者是......多少情意?
陶逸之抚著他的脸,温言道:"还疼吗?"
自然是疼的,那两巴掌陶逸之可没省力。姚青缃听他轻言细语这般一说,心中一酸,

死咬著唇不开口。陶逸之把他拥进怀里,道:"以後不会了,你放心。你别害怕,我不

会对你怎麽样。以前......只是跟你玩笑,今後,你好好跟著我......"
姚青缃却觉他最後一句话刺耳,自他怀中挣脱出来,道:"好好跟著你?什麽叫好好跟

著你?"
陶逸之不防又刺著他了,诧异道:"又怎麽了?"
姚青缃道:"你为什麽成天长吁短叹的?"
陶逸之一怔,失笑道:"我有吗?"
姚青缃道:"你自己去照照看,瞧你那样子,仿佛我欠了你祖宗十八代似的。一看到我

,勉强要装出副笑容,骨子里却是一副恨不得把我吃了的表情!"
陶逸之笑道:"我本来就恨不得把你吃了,这有什麽?"
姚青缃道:"你知道我的意思。这个身子本来就是我的,你似乎觉得不该是我的?"
陶逸之变了脸色。"青缃,别再说了。"
姚青缃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若能收齐这寒玉的碎屑,再多寻些仙丹灵药的,或

者能让这寒玉的主人活过来。那时候,你必须要给他找个躯壳。所以,你明知道这个

身子是我的,却硬要我走,置我的死活於不顾。你是想把我的身子给这块寒玉!"
陶逸之终於忍耐不住,大声喝止道:"够了,青缃!若早知你这般不知好歹,我就真应

该任你元神散尽而不管不顾,留著这个躯壳来给这寒玉的主人!"
姚青缃痴痴地望著他,终於淡淡一笑。幽幽地道:"你总算是说了真话了。原来你一直

不杀我,不吃我,留著我,甚至宠爱我,全部的意义都仅此而已。难怪你一直说,姚

青缃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原来......姚青缃对你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陶逸之放缓了声音,低声道:"青缃,寒玉已不可能集齐,我只是尽人事罢了。你不用

害怕,更不必有这些无谓的担心。"
姚青缃笑道:"如果能呢?如果能,你会怎麽做?"双目注视著陶逸之,见他答不出来

,却仰起头对他一笑,笑容如水。"也罢,你什麽时候要,你就什麽时候拿去。我不能

反抗,只能随你了。"
陶逸之苦笑道:"怎麽会?青缃,别胡思乱想了。"姚青缃却不理会他的话,双臂已经

缠上了他的腰,陶逸之略略僵了一下,并没推开他。姚青缃笑道:"你好些天都没碰过

我了,不会对我厌弃了吧?"
 
26
"......青缃,青缃,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姚青缃在他怀里低低而笑,声音甜腻地道:"我不是人。我怎么会是人?你问得真是可

笑。"
陶逸之低下头去吻他。"是,我说错了。我常常都会忘记,我也不是人。我发现我比较

适合当个普通人,凡间比较适合我。在这山野里,我呆不惯。"
姚青缃的手在他腰间不安份地动,吃吃笑道:"你一直都在人间?"
"自从修炼到可以离开的时候,我便很少回来了。当初遇到你那里......确是我的家。

我在那里已经住了不少时日了。"
姚青缃笑道:"不老不死,旁人就不会起疑心?"
陶逸之也笑。"我在同一个地方,不会住太长的时间。在常人中过久了......加上你又

刻意隐藏,我只闻到桃花的香味,却......唉,我真是被你迷惑了,我见到你的时候

,就一直想,怎么如此眼熟。就仿佛是我的一部分似的,那么自然地溶到了我的生命

里。仿佛一直都在一起,没有分开过似的。"
姚青缃道:"没有分开过?我们曾在一起过?"
陶逸之黯然。"不是你。不过,当时我不知道。我也什么都忘了,直到有一天,我在梦

里惊醒,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姚青缃睨着他,似喜又似嗔地道:"想起来了?记忆鲜明,心痛不减?"
陶逸之道:"不。"
姚青缃奇道:"不?"
陶逸之微笑道:"你不懂的。"
姚青缃一撇唇道:"你说都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陶逸之微微苦笑,隔了半日方道:"你见过古画吗?"
姚青缃道:"见过。不过我不会画。以前挂我墙里的都是托人画的。我想一个魍魉也用

不着去学琴棋书画,你对我的兴趣也不在于此。"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倒惹得陶逸之一阵好笑。捏了捏他鼻子,道:"我对你身上哪里都

有兴趣,"又在他双腿间捏了一把,"对这里兴趣最大。"看着姚青缃脸红如桃花,笑容

却已收了。"一幅画,方画出来的时候,是色彩鲜明,栩栩如生的。等到过了几十年,

画的颜色便会慢慢淡掉,褪去,纵然还能看出轮廓,却也是模糊不清了。甚或,再过

长久些,连画纸都会发黄,残破,风化。最后,说不定会化成灰了。"
姚青缃道:"越古的画,才越有价值。人们才会更珍惜,更加意地小心珍藏。"
陶逸之道:"再珍视,再小心翼翼,总归是老了,旧了,残了。况且,太过珍视,便会

更加小心,连触碰都不敢。那这幅画还有什么意义?"
姚青缃想了半日,道:"它还在,便是它的意义。"
陶逸之微笑了,道:"对,还在便有意义。哪怕都碎成片片,也还是它。"见姚青缃眉

尖微蹙,眼神如泣,那模样极是动人,笑了笑吻住他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今夜

且快活过去罢。良宵难得,再说这些话题,有些不合时宜了。"
姚青缃伸指在他眉间轻轻抚摸,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陶逸之道:"我很想说不是。但你并不是傻子,我虽然待你不见得好,但我对你的心意

你是知道的。不要再说任性的话了,青缃,伤了我,也伤了你自己。"
姚青缃一翻身,背对了他,含混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有时宁可你只当我是个魍魉,只

爱我的肉我的血,吃了我,一了百了。"
陶逸之道:"你这可是真心话?"声音却并无调笑之意,大有"你若是真这般想我就成全

你"之意。姚青缃雪白的肩头微微颤动一下,道,"一半吧。虽然有时候会这么想,但

还是很害怕。没谁想被跟自己好过的人当成菜肴一般吃掉吧?"
陶逸之笑道:"说得好。青缃啊青缃,我倒真喜欢你这点与众不同的小鬼灵精。"
姚青缃道:"与众不同?与谁不同?"
陶逸之顿了片刻。这次他没有回避,道:"柳听竹。或者......叶知秋。再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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