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没有牛排。」法瑞斯说。另一个生物根本不理论他的话,犹自在大叫大嚷,「我恨人界!当我还在自己的世界里
时,光是呼吸就有足够的能量,让我除了撑得想散步,一点也没有进食的欲望,那里的植物都是富人……」
雷森突然转过头,「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没有!我说的全是关于过去不切实际的幻想!人总对过去有幻想!」植物迅速说道,雷森似乎想把他从法瑞斯的口袋里
拿出来,它恐惧地尖叫,「别碰我!别碰我!我现在浑身不舒服,我手脚发冷,还在咳嗽,咳!咳!你一碰我就会死的…
…」它长出一双细细的手来,死死抓住法瑞斯的衣襟,一副坏蛋正要往父母怀里抢孩子的造型。
雷森迟疑地了一下,一把抓住它。
植物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用力扭动。
法瑞斯看了一下时间,尖叫声持续不断地回荡在车里,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完全没有中断的趋势。
雷森无趣地把植物丢回法瑞斯身上。
他再次看向窗外,保罗感到气氛轻松了点儿,他开口道,「你有点神经兮兮,雷森,虽然你总是神经兮兮的。这只是
一点儿力量外溢,你身上经常发生类似的事儿,又不是控制不了,但你每次都跟我妹妹来月经一样,能让整个世界翻
个圈儿!你该去找个心理医生……」
雷森紧抿着唇,脸色发白,一声不吭。因为属非战斗力量系,所以保罗一向很识趣,他迅速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你们带着的这个……呃,植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问。
「有点像万能垃圾站吧。」法瑞斯说。
「啊?」
「这么说吧,如果说一个空间是一个口袋,而这东西就是拉链,虽然我们还没找到拉开的方法。而那个空间裂缝,有
点像口袋上破的一个洞。」法瑞斯说,「鉴于是我们的口袋,我们很想把洞封起来。」
「等一下,你是说……这棵东西和那个突然长出很多植物的空间,有什么关系?」保罗问。
「那是我伟大的故乡。」植物严肃地说。
保罗踩下刹车,它在厚厚的草地上滑了很远才停下来。「到你伟大的故乡了,虫子。」保罗轻声说,紫色的眼睛映着
窗外张牙舞爪的绿,「还真是充满了凶暴饥民、有鲜明特点的故乡啊。」
「天哪,铺天盖地的绿色。」法瑞斯说。
「就在这里。」保罗指指前方密密麻麻的植物,那里除了植物什么都没有,「你们看不到,但我看得到,所以我家才
这么有钱。那里有个空间裂缝,不过好像是被人为扩张的……我猜,不要跟我要证据,自古以来夏克菲尔家的猜测就
是证据。」
「真是幸福的家族。」雷森说。一只长着怪头的藤蔓从树上冲下来,似乎想攻击他们,但是在接触到雷森的那瞬偏开
身体,逃回树上去,留下一阵轻风。显然它是棵比较迟钝的植物,事到临头才发现问题,还好逃得比较快。
车前的叶片被风吹得抖动了一下,像是被曾经的同伴吓到了一样。雷森眯起眼睛,一把把它从车前拿下来。
「怎么了?」法瑞斯问。
「是软的。」雷森说,摆弄着那片再无力反抗的叶子。
「当然是软的,一路上它都摇来摆去的。」司机保罗说道,「因为它很软?」
「不……这东西还活着。」雷森说。
「但是那不可能!」法瑞斯提高声音。
「它是活的。」雷森说,把叶子递给他,法瑞斯不想接,只凑过去看了一下。
那确实是活的,虽然它的叶脉啊叶绿素啊全变成了银色的,可是它确实还活着。它只是变成了一片……银色的叶子。
法瑞斯觉得呼吸都快停了。「雷森,告诉我,你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属性!?」他快速说。
雷森奇怪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干嘛这么问。」他说。
「因为……因为你改变了它的属性,不是把它变成了银质,而是……彻底改变了它生命的属性,这是不可能的!」
「我可从不知道我的力量还能干这个用。」雷森喃喃地说,他眯着眼睛看那片叶子,「我一直以为我的力量只能用来
毁灭和杀戮呢。」
法瑞斯想起他活剥蛇皮的场面,虽然他并不太喜欢笛兰有那么多头,但是那场面真的很让他反胃。那些在皮下流动的
银色溪流,与其说是神圣系的力量,倒不是说是刽子手的凶器来得合适。
「神圣系力量能这么做很奇怪吗?」保罗问。
「很奇怪!这是不可能的!」法瑞斯大吼,好像这句话侵犯了他的尊严似的。
雷森看了他一眼,「你干嘛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法瑞斯,神圣系不拒绝生命,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说。
当然不是,你这个白痴人类!神圣系是可以改变生命属性,但难道你看书只看概论吗!?法瑞斯愤怒地想,他不知道心
里头那无法抑制的怒气是什么。神圣系能产生生命的事只有在那个鬼创世传说里时才有,而且即使那些也是虚构的、
无稽的、纯粹信仰性的存在,其他情况下这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事!
他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很想掐住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类的脖子让他把一切秘密抖出来——他倒是从未想像现在一样
渴望解开封印——可是他不能那么做。天哪,雷森帕斯,你能不能不要再折磨我了,他绝望地想,他已经很多年没这
么不可控制过了。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没自制了,现在,他想,他怀疑以后再见这个人,他战士的血液都要
全部沸腾起来,最糟的是他们要整天待在一起!
「我们可以反向推理一下。」他艰难地说,「鉴于神圣系力量和生命中和只有两个可能性,而你都不可能——别打断
我,我说不可能就不是可能,那么这里的植物可能有问题。」
「这里的植物当然有问题,这些怎么看都不是正常植物,人间没有长这么大嘴的怪物。」保罗说,打量周围奇形怪状
的生物。
「这里的植物倒是都很活泼。」雷森说,看着手中的叶子。
「你想干嘛?」法瑞斯问,雷森看那叶子的表情让人有点心惊胆颤。
「我能感觉到它的生命属性,听说生命系的力量是最强大的。」雷森说。
「生命的力量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但是没人能真正使用它……」法瑞斯停下来,紧盯着雷森的手,他的手握成拳头,
一根羞涩的嫩芽正从他的指缝中冒出来。
「这不可能。」法瑞斯说。
「但是发生了。」雷森轻描淡写地说。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发生的是什么!法瑞斯想,他看到雷森单膝跪下,把嫩芽埋到土里——地面本来密密麻麻的植物
像倒带一样,迅速畏缩和溜走,露出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来。
「我想到一个幼稚园时遥远的传说。」保罗笑着说,他同样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春天时我把太阳种在地里,秋天
时就会收获很多个太阳。我那会儿一直很疑惑我老妈也埋在地里,为什么没有长出很多个。」
「我当时一直想杀了我父亲,但是很担心到秋天他会长出很多个,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雷森说。
法瑞斯艰难地开口,「呃,这是个笑话还是什么?」
「基本上,我们用此来表示亲戚太多的烦恼。」保罗说。
「不过我真的担心过那件事。」雷森说。
一根银色的枝条从土地里冒了出来。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纯净优雅的姿态,它看上去确实是纯银的,却又带着旺盛的
生命力,如此的纤细和脆弱,却又柔韧和充满力量,带着不可思议的美丽,迅速地抽枝发芽。它的叶片薄如蝉翼,可
也是银的,却有着细密精美的脉络,它毫不介意地,活生生地伸展着,像大自然完美的艺术品,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呈
现开来。
一棵银子的树。
像白杨一般挺拔,柳枝一般妩媚,如果它不是活的,那简直就是不世出的艺术品了。
法瑞斯张大眼睛,觉得常识这东西,在雷森的手指尖下稀哩哗啦地破碎了。
银树生长之处,它曾经的同胞们——绿色植物——迅速退却,像一群蚂蚁看到了水,张惶逃命。随着绿潮的退去,蔚
蓝的天空出现在了头顶,阳光温暖地洒下,空间中同时露出一只巨人的眼睛来。
三人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这光景在人界可不常见,然后他们发现那不是一只眼睛,它只是很像一只眼睛,那是一条
巨大的裂缝。空间像玻璃一般,在它的面前如此的清晰的脆弱,裂缝直直竖起,约有二十多尺长,看不到边缘,因为
那已经被蜂涌而出的植物掩盖了。
无数绿色的生物从裂缝里涌出,枝蔓竟然沿着空间攀延,像只长满了绿色睫毛的、竖起的眼睛,邪恶地舞动无数细小
的爪子,努力向外爬行。
可那棵银色的树就在它面前长了起来,那简直是一种凛然和刺眼,狂热涌出的树条不舒服地慢慢缩小至枯萎,一点一
点被攻占了领土。纯银的树木继续生长,带着神圣得不可一切的色彩,法瑞斯想到它的原形——那片东躲西藏的小叶
子——简直有点儿为它感到悲哀。
那条绿色的裂缝继续萎靡,银色的树枝攀上空间裂缝,并继续向内延伸,法瑞斯不知道雷森准备怎么补这个裂缝,反
正他肯定有办法。
他紧盯着雷森,似乎要把这个人的灵魂都看透一般,身体深处熟悉的东西在涌动,他知道这种激动。
虽然最近演的一直是一个博学者的角色,但是他并不是个特别擅长思考的人,他更擅长接受现实——也许这些太古植
物很变态,这一点也不奇怪,它们是蛮族嘛,又或者是雷森修习的魔法很诡异,这也不奇怪,他是雷森嘛——然后做
出某种更为原始的反应。
「你会修空间裂缝吗?」雷森突然问。
「我凭什么要会修那种东西?」法瑞斯下意识地回答。
「我只是问问,反正你好像什么都会。」雷森说,法瑞斯不知道怎么会给他这样的印象。
「你力量的属性……」法瑞斯突然停下来,猛地转头看那道裂缝,瞳孔收缩了一下。
「怎么了?」雷森问。
「如果你要补,就快点补。有点不对劲。」法瑞斯快速说。
他并不确切地明白是哪陛不对劲儿,但他知道自己在那一刻,突然打了个冷颤。
一切都是无意识的,深深的封印下,灵魂的本质地被什么东西被牵动了,像一条细细的线,却带着深入骨体的不安。
他紧盯着那个裂缝,身体的每一根肌肉都紧绷着。本能即使隔了一堆货真价实的重封印,也已经深入到了每个细胞。
对雷森的对抗意识早不知被抛到了哪里去,这个人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会站在自己这里,如果自己碰到了危险,他甚
至还会救他,他是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
他们真正的麻烦,显然是裂缝对面的某个东西。
雷森转头看那条张牙舞爪的裂缝,并不像特别担心。他那棵银色的树已经长到了六尺多高,半点儿也看不出曾经有的
样子了,它迅速地打出花苞,开出某种指尖大小的微小花朵,那与其说像银,倒更像雪的结晶,有一种剔透冰冷的色
彩,一阵风从地底吹起,那些花朵像柳絮一样飞起,像被吸引般落在裂缝里不甘心退回的植物上。
显然,虽然才刚刚开始,雷森对他新学会技术的掌握已经熟练到了令人不解的地步。法瑞斯转头看池,雷森冷着脸,
似乎对此毫无喜悦之情,他的周围弥漫着更为浓重的纯银气息——也许是在为这生物供给营养,法瑞斯可说不清,他
对目前的魔法状态一头露水。
银絮微小而纯净,可是在触碰到那些植物时,却像剧毒一般,植物迅速变得漆黑并枯萎,纷纷从空中落了下来,像场
黑色的雨。花朵慢慢透的透明,溶入同样剔透的空气之中,大咧着伤口的空间似乎感受到了这奇异的安抚,那令人不
安的震颤消失了,像用沙土填满了裂缝,空间裂痕在慢慢消失。
「你竟然还真会做空间修补。」保罗喃喃地说。
「修补空间的是植物。」雷森说,「这种植物根本就有空间魔法的能力属性,我只是借用了一下,帮它开花结果。」
这家伙学得快得有些过头,法瑞斯想,不像是他在『学习』,而像这些能力本来就是他灵魂的一部分一样,确实是个
修习魔法的好料子,看来雷森帕斯家世世代代的继承人都像被诅咒了一样,没一个傻瓜,全是天才,他有点儿心不在
焉地想,口袋里的植物正因为这景象而瑟瑟发抖,法瑞斯紧盯着渐渐消失的裂缝。「不管你有多不爽,都要快点把裂
缝堵住,雷森,我还是觉得很不对劲儿。」他说。
心跳变得很快,那是—种无理由的加快,仅仅是遥远的牵动。即使裂痕越来越小,可是那悸动却丝毫不见减弱,它在
遥远的空间牵动着他。
雷森看了他一眼,虽然法瑞斯的话听上去有点神经质,但他并没有对此表示怀疑,银絮的动作明显加快了。
空间正缓慢地恢复着剔透,黑色的裂缝一点一点消失,并终于不见。法瑞斯张大眼睛看着那光景,雷森奇怪地看了他
一眼,最重要的工作应该消失了,可是法瑞斯的表情让他放松不下来。
「怎么了?」他问。
「我有点想吐。」法瑞斯说,手无意识地握着枪柄,虽然他知道那没什么用处。
「那是什么?」保罗问,他紧盯着头顶那片本已恢复了恬静的蔚蓝。雷森和法瑞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蓝色仍是蓝色
,一点儿也没有变化。周围突然变得异样死寂,像等待核爆的前一瞬间。几秒钟后,一个巨大的东西刺破了那蓝色,
强行闯入他们的眼睛。
像是蔚蓝的纸——包括金色的阳光——被粗暴地捅破了,捅破它的,是一弯血红的月亮!它出奇的大,并不幸落到了地
面,用它尖锐的下半身刺破宁静的天空,然按顺着那道裂缝向上割去,像把锋利的裁纸刀。空间再次露出黑色的嘴巴
,狼狈地咧开,不过这一次,并没有绿色的植物冒出来,一切都很寂静,仿佛所有物种都在等待炸弹引爆的时刻,为
这毁灭式的静谧所征服,不发一声。
那新月继续向上割去,像把锋利的刀子,不过它割开的,却是空间。
「那东西……」保罗说,费了好半天才接下下半句话,「是把红色的镰刀。」
巨大的红色镰刀,继续向上割开空间,那裂口大得可以用壮观来形容,它仿佛艾菲尔铁塔一样伫立在三人面前,法瑞
斯不太想去猜外面罗伯特的表情。他也没心思干那个,他确实很想吐,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牵动着,根本无暇去想
别的事情。握着枪柄的手心在出汗,形成一种很不舒服的触感。
雷森看了一会儿,一直仰着头,他都有点累了。「它干嘛一直在往上割。」他抱怨。
「我想是因为它想把出口割到……能让它的身体通过。」保罗说。
法瑞斯呻吟一声,「谢了,很有用的安慰方式。」
一片白色的东西落了下来,拂过面颊,法瑞斯抬起头,发现越来越多白色的东西从漆黑的裂口落下,他伸出手,发现
那是一片片雪白的花瓣。看不出是什么植物,但他确定那是花瓣。
雪白的花瓣,像一场大雪一样纷纷扬扬地从空中落下来,植物的枝条上,所有人的头上立刻落了淡淡一层雪白。
「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不过这出场阵仗还真够华丽的。」保罗说。
花瓣两漫天遍野地洒下,所有人都沭浴在馨片之中,只有雷森方圆三公尺内,什么也没有。它甚至空出了一个标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