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有点儿像卡通片里的形象。两个男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没想到为了生存植物能发展出这样的能力。
「我会走路!」那东西愤怒地说,努力迈出一小步。「你看,我不是蚯蚓!」
「老天啊!」法瑞斯惊呼,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嘲讽收到了这样的效果。「我们在教坏小孩,雷森……植物不该这样走
路。我从没听过太古植物这样走路,它在人界待得太久了,它居然学会了人类的口头禅!我们是在玷污古物,侮辱历
史——」他讽刺的声音有点儿变调,因为植物又长了两根细细的手来!
「我想它很快会学会像人类一样思考问题。」雷森不客气地说,把那东西捏起来,「听着,蚯蚓,我说你是蚯蚓你就
是蚯蚓,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随时能把你撕成两段。」
「如果你坚持的话,蚯蚓也没关系……」植物恐惧地说。
「你在教它学会接受威胁吗?」法瑞斯说。
「那么,蚯蚓,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雷森问。
「不是……特别记得,我只知道那里充满力量,比这散发着臭味的地方好多了。」
「我也同意。」雷森冷飕飕地说,「根据你的遗传记忆,你该记得更清楚的。」
他手上加大力气,蚯蚓发出一声惨叫。「我会想,我会想,我会想,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它语无伦次地尖
叫。
「也许它学会接受催眠术会管用一点,」法瑞斯说,「遗传记忆不可能在这么小时显现,即使它知道,它也表达不了
。」
雷森挑起眉头,「哦,恭喜你可以再多活两天。」他把它弹到法瑞斯身上,蚯蚓吓得紧缩在一起。
「我不是你家的狱卒。」法瑞斯抗议。
「我知道,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你是搭档嘛,我觉得我们的合作还算愉快。」
雷森毫无诚意地说,转身向外走去。
当然愉快,法瑞斯恨恨地想,很明显在雷森的脑袋里,「搭档」和「仆人」完全属于同意词。他把那根植物拿下来,
「好了,亲爱的,现在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别哭哭啼啼的了。」
「你们会杀了我。」那东西卷成一团哭泣。
「他不是想杀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嘛。」法瑞斯轻声说,「他只是把你当成一条路,虽然就你通往的地方来说
,怎么看他都是想自杀。」
他看着雷森的背影,发现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个人有自杀倾向,他一点也不会怀疑。他皱起眉头,忖思着如果雷森
那么干了,自己要不要阻止呢?前提是他没拉上自己一起去送死的话。
如果自己够聪明,而且足够公正,那他会发现,雷森帕斯家的亡者虽然性格冷酷又变态,但他从没想过要伤害自己。
他甚至救过他好几次——当然如果不是他的危险行径,自己也不会落到那一步。
于是他突然问道,「你会强迫我一起去你的新住处吗,雷森?」
「是谁缠着要和我当搭档的?」雷森说,「虽然我不知道搭档具体要干什么,但肯定不是一个去驱魔,一个在家里看
电视吧。」
但也不是惹了事的人什么也不干,然后把照顾儿童的责任全丢给另一个人吧!法瑞斯想,但他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以至于雷森倒有些意外他没有开始长篇大论地抱怨。
法瑞斯不知道雷森到底在发什么疯,但显然,这个人并不准备自杀,他想。他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失望——一个强大的
、监视著他的驱魔人突然自杀,自己了结了自己,不是件相当有趣的、黑色的幽默的事件吗?——可知道他不想那样
,他竟感到有一点高兴。
这个人也许会死去,因为他如此的疯狂和不要命。但终点该在那对一些强大魔物的战场上,在他寻求的仇恨或鲜血为
归宿,而不是愚蠢的自杀。
他那么强大。法瑞斯想,握了握自己的手,又松开。他诅咒著自己瞬间失控的情绪,因为在先到雷森体内流动力量的
那刻,他属于魔鬼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了。
火车发出催眠般的匡当声,向某个遥远的小镇驶去。外面一片漆黑,偶尔可以看到远方的灯火,在黑暗中虚弱地亮着
,不知何时便会无声湮灭。
火车拐过一个弯,法瑞斯可以从窗外看到后面拖行的长长车厢,灯火通明,像一个行动著的狭长城市,或一只格外巨
大的蛇。
车厢里没什么人,法瑞斯找到一个座位,然后把口袋里那一小片镜子放在桌面上,雷森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这是什么?」植物好奇地凑过去,「天哪!天哪!你在这块玻璃里囚禁了另一棵植物!」
「我们是玩牌呢,还是看它演杂技打发时间?」他问,把纸牌放在桌上,这是刚才他在车站买的。「我可以教你打牌
的。」他又加了一句。
就这样,到了晚上时,魔王的儿子和驱魔人已经无聊地打了好几个小时的牌了。
那棵植物终于厌倦了和玻璃里不停模仿自己动作的另一棵植物说话,转开观看起纸牌来,并迅速认为自己成了打牌的
专家,开始专注地大呼小叫。
「天哪,你竟然出J,你是脑子有问题吗!?」它大声尖叫,比看世界杯的决赛还投入。法瑞斯瞪了它一眼,后者毫无
所觉地喋喋不休,「你死定了,法瑞斯,你一整晚至少要赢上一次吧——」
雷森丢下一张纸牌,植物的声音一个刹车带急转,高出了八度,「你是疯了吗,你居然——」
雷森冷冷地瞟了它一眼,对方迅速闭上嘴巴。
整个车厢里霎时安静下来。法瑞斯长长舒了口气,示意不要。
雷森把剩下的牌全摊到桌子上,平静地表示自己的胜利。
法瑞斯挫败地叹了口气,丢掉自己的牌。「你牌也打得太好了吧,我提议打牌时,本来以为要教你规则的,你看上去
一点也不像会玩牌的人,」他抱怨,「如果你别老是一副古代贵族的样子,我就该知道你会玩这种平民游戏,然后多
做些准备的。」
「你记得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有钱人吧?」雷森说,「你以为现在有钱人的小孩聚在一起玩象牙桥牌吗?」
「是谁一听到玩牌,就开始竟然建议赌钱的?——如果不是我们没钱的话!你平时那么一本正经的,我觉得你根本就
是在欺骗我的感情。」法瑞斯说,把牌整理好,示意再来一局。
「我年轻时有段日子过得比较堕落。」雷森说。
「啊?我很高兴终于可以开始和你交流过去了,搭档!」法瑞斯两眼发亮地看著他,「你是说,你曾染著红色的头发
,骑著机车在城里乱撞吗?」
「没有,只有把一辆法拉利开到河里去。」雷森说。
「天哪,是从桥上玩的自由落体吗?还是你想赶个时髦,跟风去自杀?」法瑞斯感叹。
「不,我只是把车从桥上开到河里。虽然我不怎么想自杀,还是得说当时有点儿刺激。」另一个人说,丢下一张牌。
「你干嘛要把车子开到河里?」法瑞斯问,示意不要。雷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无论怎么安静,都能让人觉得
情况不妙。
「当然不是因为好玩。」他说,「我当时有点儿……不清醒,迷幻药就是这样,我当那是条路呢。」
「迷幻药?!」法瑞斯提高声音。
「别告诉我你没试过,那东西感觉很妙。」雷森说。法瑞斯不置可否点点头,另一个人舒了口气,把剩下的牌丢在桌
上,他又赢了。
法瑞斯自觉地把纸牌整理好,他已经输得麻木了。
在来人界之前,法瑞斯早知道人界的富家子弟的生活普遍堕落,但没想到雷森的也这么堕落——可惜在这点上自己无
缘尝试,虽然同样出生在有大房子和有权势的家庭里,但他童年的游戏却是学习杀戮,动用力量,知道身为这个族姓
骄傲什么的……老天哪,他都错过了怎么多的享乐和轻狂啊!
「我打赌无论长到多大,A片比教学有趣得多都是事实!」一声大叫从后面传过来,接着「砰」的一声,一支银色的手
机从后方急速飞来,撞到了桌沿上,然后落到地面,信号灯不为所动,稳重地闪亮着。
法瑞斯回过后,这位敢大声吼出实话的家伙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棕色的卷发披在肩上,正抱着双臂,架势看上
去像要和什么人打架。
就这样过了三四秒钟,他吸了口气,走过来,拿起手机,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把丢掉的手机拾起来了吗。保
罗?你摔手机也没用,我们得谈谈。」
「太厉害了,我等下要问他手机是什么牌子的。」法瑞斯小声说。
「知道吗,我给你一个可以解决家庭问题的简单方法,老爸!」叫做保罗的男孩对手机嚷嚷,「把我勒死,找个下手
利落点儿的法医,把我解剖干净了,写份详细的验尸报告,然后系上粉红色的缎带送给你老婆,她会给你来个热吻,
然后把它作为最好的睡前读物的!」
电话里头的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少年像个铁饼运动员一样,狠狠把手机掷出去,那东西「咚」的一声撞到厢壁上,
又果断地弹回来,落到他脚边。死乞白赖地保持着完美的造型,信号灯优雅地闪亮,法瑞斯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声音
。
「下次我绑也要把你绑到心理医生那里去。」然后电话挂断了,荧幕上显示出精确的通话时间。法瑞斯崇敬地看着它
。
保罗重重坐在他们另一侧的位子上,双肘放在膝上,疲惫地捂住脸,看来对这场争论感觉并不好。手机闪动了一下,
荧幕的灯光熄灭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火车单调进行的声音。
「请问,你的手机是什么牌子的?」法瑞斯问。
对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再看看雷森,法瑞斯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浅紫色的。戴了隐形眼镜?他狐疑地想。
保罗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怔怔看了雷森足有一分钟,突然开口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醒不来的恶梦了。为什
么在一个连洗手间都没有的破地方,都能碰到雷森帕斯家的亡者!?」
法瑞斯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洗手间,保罗迅速道,「对我来说不能和女人胡搞的地方不算洗手间。」
「你知道当年的事,是个意外吧?」雷森迅速说,显然和此人是旧识。
「我当然知道那是个意外,虽然生日PARTY时,差点被拖到地牢肢解很可怕,但如果它不是个意外,我就要复仇了,而
我如果报不了仇,那会显得我多么没用啊。所以它当然是个意外。」保罗摆摆手,说道。
法瑞斯感到呼吸停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少年的手指,那上面趴了一只硕大的黑色蜘蛛。
法瑞斯见过那只蜘蛛,确切地说,是见过那蜘蛛上面的花纹,像扭曲的火焰在黑暗中焚烧。他虽然记性不好,但至少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无法忘记那只在林边镇筑巢的昆虫,他冰冷沙哑的嗓音,以及被折磨时的惨叫。
「请问,你手上的那个是戒指——」法瑞斯问。
保罗弯下腰拾起手机,一边说道,「你的问题可真多,老兄,输了多少?」他问。不请自来地拿起法瑞斯的牌,对他
的问题毫无兴趣。
「我倒是希望我还有钱可以输,关于那只蜘蛛上的花纹……」法瑞斯仍盯着那只蜘蛛。
保罗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音效良好,他咒骂了一句,低头去看简讯。
「你爸妈呢?」雷森问。
「死了。」保罗干脆地说,继续朝下按讯息。
「你怎么在火车上?你那架飞机呢?」
「哦,说起这个来,可真是件不幸的事!」棕发少年痛心疾首地说,「被我老爸没收了,我的车子也被扣了,我现在
只能坐在一辆没有洗手间的该死的火车上,到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城堡里,关一整个月的禁闭,路上还碰到亡者,雷森
帕斯那个变态——」
他兴趣索然地把手机丢进口袋,「那么,讨厌的人走了,因为有魔鬼召唤。」他朝另一节车厢走去。
「等一下。」法瑞斯叫道。
「关于你那个蜘蛛戒指上的火焰的标志,是代表什么东西吗?」
保罗回过头,秀了下手上的蜘蛛。「你说这个?那是个公司商标,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什么?」法瑞斯说,脑袋无法从魔物身上的诡异印记,转换到「原来是公司商标」这个概念上去。
雷森觉得那个蜘蛛有点儿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
「我家下面的一家子公司,生产些芭比娃娃什么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保罗干脆地说,「生来有钱的人有不事生产
的权利,不是吗?」
「你是说……这是一个……玩具公司的标志?」法瑞斯艰难地说,「所以它出现在你的戒指上,因为它是那个公司出
产的?」
「你也可以这么想,或者换个说法。」保罗说,「未门,我是说我继母,说这玩意儿是『充满独特个性的艺术品』、
『个性是艺术品的灵魂』什么的,我怀疑她只会那两个词。」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虽然我带着这玩意儿以表家庭和
睦,但主要是因为它某些毫无个性的存在,帮我倒水啦、偷看纸牌或内裤啦……」看到另两人狐疑的神色,他把手放
在桌上。
黑色的蜘蛛从他手指上慢慢爬了下来。
「老天哪,是活的!」法瑞斯轻呼,「你继母的公司到底是生产什么玩具的?」
——蜘蛛径直爬向简易花盆里的植物,吓得它大声尖叫,「让那东西离我远一点!」
「魔法玩具什么的吧,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保罗说,新奇地看着那株会说话的草——它逃离了花盆,像蚯蚓一
样蠕动着爬到玻璃上,像只小小的青虫。
简讯又响了起来,保罗拿出手机,一边不耐烦地嘀咕着,「这就过去了,手机这东西简直像定时炸弹一样——」
对面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破声。
火焰混合着热浪从后方的车厢猛扑过来,掀起一股罡风,一些塑胶碎片和爆炸一起冲了起来,那声音那么大,法瑞斯
几乎没有听到什么尖叫,也许因为听力失真,也许因为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要尖叫。
雷森一把抓住保罗的胳膊,把他扯到桌子下面,下一秒钟,让人窒息的热浪席卷了整个车厢,它剧烈地晃动着,可是
并没有翻过去,法瑞斯觉得自己的肺部全被热气充满了,他努力缩成一团,打从和雷森混在一起后,他想过很多种死
亡方法,从被银器刺穿到被同类杀死,却没有一个包括卷入人类的炸弹事件,这种万分之几的命中率不该发生在他的
生活里。
法瑞斯艰难抬头观察情况,他们仍缩在座椅下,后者除了些微的融化,尚没被彻底摧毁。但整个车厢处于一种温度极
高的状态,空气扭曲得如同在烘箱之内,保罗蜷在地上,蜘蛛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他的肩头。雷森则仍拉着他的胳膊
,背对着爆炸的车厢。法瑞斯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这些从他脸上看不出来。
上方隐约有喇叭的声音传出,因为热度有点儿失真,里面的声音说着「请所有的乘客立即下车」之类的,并且指示无
论是通过车门还是窗户,都得立刻下来,并没有听到爆炸的事。那声音里透出来的惊慌让法瑞斯心情好了一点。
雷森从座椅底下钻出来,整个车厢里空荡荡的,车门紧关着,确实很像封实的烤箱。他把一只手放在窗户上,虽然是
坚硬的双层玻璃,可在他的指尖,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四散开来,一道道裂痕迅速出现,从他的指尖向四面八方延
伸开去。接着,「哗啦」一声,玻璃变成了点点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