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奇谭 之 绯网————璇儿
璇儿  发于:2009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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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得怎么飞的蝴蝶。很轻易,第一次,就落了网。”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认为。你爱我?你爱我什么?我只是个在酒吧献唱的歌手,

没有学历,没有别的一技之长,跟你的生活圈子格格不入。不,容瑞,我不是自卑,

也不是自伤自怜,我过得并非不快活,只是,我常常想起,当年有人提醒我的一句话

。”


“什么话?”

夏海初笑了笑。“还记得我告诉你曾经有个二世祖很喜欢我,想带我走的事么?”

“记得。”

“他家里的人来找过我,倒没有威胁,也没有做别的什么。大概是因为在他们眼里,

我根本不配让他们做什么。只是告诉我,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夏海初耸了

耸肩,“这一套对我无效。那时候,就像你说的,我还很年轻,什么都不懂。我自然

是以为所谓的爱情高于一切。我也不怕对全世界宣布。可是,几年后,我发现,什么

都会变冷的,变淡的。当时觉得把整个人都涨满了的那种感觉,我再怎么用力去找,

都找不到了。就像做爱,当时那种到了巅峰的快感,过了,就忘了,不记得了。”


“海初。”容瑞的声音很低,“我不是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我对你是认真的。我说

过,如果你是个女孩,我就娶你了。你不是,也没关系,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我

父母都过世了,没人会干涉我们。我们在一起,会过得很开心的。”


夏海初盯着他。他的眼睛反射着夕阳的光,晶莹而灿烂。“容瑞,告诉我,你爱我什

么?”

容瑞呆了一下。夏海初笑着,说:“回答不出来了是不是?我虚荣,自私,甚至浅薄

。你懂的很多,我都不懂。我也不是个‘好’人,我是在那个圈子混出来的,而且现

在还‘混’在里面,没有干净得了的。进去了,我也没想过要干干净净。容瑞,”他

截断了容瑞想说的话,“我并不是说你对我没感情。人在一起久了,没有感情倒是不

正常了。很可笑,人都说有情才会有欲,现在,这个社会,太速食了,就像吃块三明

治。要上床之前,哪里还有时间去培养感情。上了之后,如果觉得可以,还能交往一

下,处的时间长了,感情也慢慢会有点。如果都没什么感觉,当然一拍两散。什么叫

419?你第一天晚上抱我走的时候的打算,就是419。你跟我,不过如此。只是,我们

把这个419延长了,延长了很久很久。对,一年已经是很长了,也许还可以延长,不过

,还是会有尽头的。”


他继续对着镜子看。“我没有那幅画像。我不能永远留住我现在的样子。我过的是夜

生活,日夜是混乱的,生活是没有规律的。也许会衰老得比原本想的还快,到那时候

,瑞,你又会怎样想?维系我们的最重要的东西都不在了,我们还有那个一辈子么?


夏海初回过头,望着容瑞,定定地看。夕阳在他身后镀上了一层光,容瑞想,他真的

很美,那是种几乎挑不出瑕疵的美。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它精心的杰作。就像是蝴蝶

,无以伦比的精致的花纹,再怎么精描细画也及不上的天然的美丽。


是啊,就像王尔德所写的。皱纹会爬上他的脸,青春的红润会有消褪的一天。再神圣

的美,也抵不过大自然更神圣的规律,那就是:时间。

到那一天,自己又会怎样?容瑞猛然打了个寒噤。

夏海初在温柔地对着他笑。“瑞,不要要求那么多,不要去想那么多。如果我不爱你

,不会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你如果不爱我,也不会对我要求那么多。我们就这样,很

好,不是吗?如果哪一天,你说你不喜欢了,我会马上走。你这里很舒服,真的很舒

服,是我住过的最好的酒店,但也只是一个豪华的酒店,永远不会是我的家。我没有

家。从来都没有家。”


“如果哪一天,你不喜欢了,你也会马上走,是不是?”

容瑞盯着夏海初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是呀。”夏海初微微侧着他,他的眼睛这时候看起来很光亮,很干净,清澈得像是

水晶石。真正的水晶,并不是完全透明的,里面会有一些像云雾的东西。夏海初的眼

睛里,也有这种东西。“我会马上走。如果花谢了,蝴蝶还留在那朵花上做什么呢?

它当然会飞去找下一朵花。”


“海初,不要走。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飞走。”

容瑞垂下头,把头埋在双手里。他突然觉得很累,非常累,累得双腿都支撑不起自己

的重量。夏海初顺势倒在了他身前,把头枕在他膝盖上。容瑞抚摸着他的头,夏海初

的头发很柔滑,乌黑光亮,像起伏的波浪。


“容瑞,我只是想自由自在。你很清楚,我们的关系,我们不可能互相约束到某个不

可能达到的地步。如果那样,我就会觉得,自己被网在了你的捕蝶网里,或者被你钉

在了展翅板上,我会烦燥,会不安,最后我一定会离开。就像我们以前那样,不好吗

?我们高高兴兴地在一起,跟你一起,不吵架的时候,我真的是很快乐的。真的,容

瑞。”


容瑞低下头,看着夏海初的脸。多美的一张脸,美得超越了他梦里的一切幻想。在金

红色的光线下看起来,美丽得不真实。

太美的东西,往往是具有毁灭性的。是毁灭别人,还是毁灭自己?或者是一起毁灭?

“海初,我抓不住你的心。”

“心?心那个东西,是什么?要我挖出来给你吗?好,你拿去,随时可以。”夏海初

笑着了起来,“心我给你了,人,我也给你。你什么时候要,都可以。”


容瑞盯着他看,没有说话。

“我只有这种方式。我的人,我的心,你都随时可以拿去。”夏海初伸出手臂,去抱

容瑞的脖子,“我是不是很慷慨?”

被子,毛毯,被夏海初一样样地抛开。最后,他的手指痉挛地用力撕扯着枕头,承受

着容瑞发狂似的撞击。

枕头里垫的是柔软的羽毛,不知道是什么羽毛。

夏海初笑着,在呻吟的间歇里,把羽毛一把把地抓出来,一把把地洒出去。

“海初……”

雪白的羽毛,像天使的翅膀,一根根被扯掉。在卧室里飞舞,轻飘飘地飞。有的向开

着的窗户飞去,夏海初的身子随着容瑞的动作而动作着,一双眼睛,却随着那羽毛,

向窗外飞去。


最后一线阳光,投在飞舞的羽毛上,像是沾上了一片一片的血迹。

“那里有很多很多蝴蝶,好美啊……”夏海初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雾

,在阳光上,闪烁着七彩的光亮。

“海初……”

“瑞……我希望,我真的是一只蝴蝶。每年,花开的时候,就飞到那个美丽的泉水去

。蝴蝶,只会迷恋美丽的花,蝴蝶什么都不会知道。不会……爱。”


“海初,不要飞走。”激情过后,容瑞伏在夏海初身上,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夏海初

雪白的身体上,泛着一层粉红色,治艳的颜色。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铺在他身上。

一片片的羽毛,雪白而柔软,覆在两个人的身上。


夏海初闭上眼睛。他的声音,低沉,黯哑,高潮过后的柔软无力。“容瑞,你还要我

怎么样?”

容瑞把他翻过身去。伸手拂开落在他背上的黑沉沉的头发,露出那只蝴蝶。美丽的蝴

蝶,紫蓝色的长尾的燕尾蝶。刺得真美,仿佛随时都在准备着展翅而飞。


“海初,给我唱首歌吧。”

“什么歌。”

“蝴蝶。”

夏海初的歌声响了起来。明亮而柔软,带着微微的慵懒。他的歌声里,有激越的调子

,带着一点儿伤感,还有一点儿反抗。

奇怪的嗓音。容瑞第一次听他唱歌的时候,就那么想。

“快乐总是很短暂吗,海初?”

“如果长久了,就不会是快乐了。快乐会被磨尽,只剩下黯淡无光。”

“那你为这种快乐感动吗?”

“这种快乐已经超过了我最大的梦想。你就是我的快乐。”

“可是,你还是会离开。”

“如果会有那一天,那是因为我想保有我们的快乐。让它留在记忆里,永不褪色。”

“海初,你知道吗,你真的非常像一只蝴蝶。扑火的蝴蝶。你看,火就在这里,扑进

去,就会死了。可是你还一个劲往里扑。海初,离远一些吧。海初……哪怕是,说一

句谎言也好……”

夏海初翻过身,对着容瑞的脸。“容瑞,我不会说谎。我也不会对你说谎。哪怕你杀

了我,我也不会对你说谎。”

“海初,蝴蝶投进火里,会烧死的。”

“没关系。火越大,烧起来的时候,更明亮。你见过流星雨吗?”

容瑞看着他。夏海初的眼睛里,有着梦幻和憧憬。“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象。那

么多,那么多的星星,像火焰一样,在天际划过。好亮……”


“它们马上就没有了。化成灰烬了。”

夏海初天真地对着他笑。“我只看到了它们漂亮的时候。”

容瑞叹着气,俯下头,吻他的嘴唇。手指轻轻地沿着他的额头抚摸下来,多么完美的

触感,柔软,滑腻,坚实……脸颊,鼻梁,嘴唇,最后停留在修长而线条美妙的脖子

上。


“海初,我真想把你关起来。藏在我的蛹里,谁也不让见。”

夏海初闭上了眼睛。又睁开。水晶石一样的眼睛啊,容瑞想。是真正的水晶,里面含

着云雾一样的东西,透过水晶看过去,一根头发丝也会变成双影。夏海初的脸,就在

自己面前,晃动着,模糊着。


“你杀了我吧。”夏海初翘起嘴角,对着他笑。笑得有点顽皮,像是个孩子,跟一个

硬要他乖乖回去练字的大人调皮地讲着条件。“这样你就什么都用不着再担心了。”


容瑞盯着他的眼睛看。夏海初笑着,一直在笑。眼泪沿着他的脸滑下来,跟容瑞眼中

滴下的泪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滴泪是谁的。

容瑞对着夏海初,宠溺地微笑着,去吻两个人的眼泪。

“好。”

2001年6月,C市

警察打开了容瑞的家门。

当然,里面没有人,然而宋远却发现了他想要的东西——照片,很多很多的照片,那

上面满是赤裸的男人——正是之前死掉的那六个。

他们或羞涩或豪放地躺在那里任人拍照,展露着美丽的身体,妖娆的风情。

当然,夏海初的更多。

有了这些,那么容瑞就算不是杀人凶手也算是重要嫌疑犯了。然而警方查遍了所有关

于他的资料,却发现不了任何蛛丝马迹——他没有亲戚,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过去。

他像一个平空出现又平空消失的人。


就连夏海初也跟容瑞一起失踪了。就像是消失在空气中。

他是一年前搬到C市来的,之前的一切谁也不知道。

这个结果,远远超出了宋远的预料。宋远只好下令把容瑞的照片贴到网上,总会有人

认识他。

然后有一天,有个男人来到了C市的警察局,他说他认识容瑞。

这个男人来自S市,自称是容瑞大学里的同学,叫陆越。他整个人非常消瘦,皮肤惨白

,形容憔悴,头发很乱很长,像个就快要死掉的吸毒者。


他背着很大的包,有些畏缩地断断续续地说着事情。宋远一直没有开口,但他身边负

责记录的小王,实在忍不住,小声问:“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他送去精神科?”


陆越听到了小王的话。他似乎被激怒了。他从背包里甩出一叠东西并大吼着:“这就

是我拍的照片!我没有病!我说的都是实话!!”

虽然宋远和小王也见过这些,但是他们还是感到非常尴尬——那是一叠被偷拍的做爱

时的照片——主角是两个男人。

宋远愣住了,因为其中一个男人他相当熟悉——是容瑞,那个消失了的人。另一个人

,却不是那死去的几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这个男人比他们都要美,全身上下毫无瑕

疵——除了肩背上那只刺青的蝴蝶。


宋远也见过这个男人。但是不知道是幸运抑或不幸,他没有看到他的脸,甚至身体。

宋远对他的认知,更多的来自于容瑞所拍的照片,堆积如山的照片。那不是那死去的

七个中的任何一个——这个男人比他们都要美,全身上下毫无瑕疵——除了肩背上那

只刺青的蝴蝶。


夏海初。

宋远望着眼前不住颤抖的男人,摔给他一支烟。陆越拿起来抽了一口,似乎有了一点

精神。

“为什么要偷拍他们?”

“他太美了……我是无意的,我只是看到他们……他们在做爱,而你知道,我们学摄

影的随身都会背着相机,我才……”

“然后他们吵架了?”

“是……他们一开始很快乐,后来不知为什么就开始吵……”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他就掐死他,然后自杀了……”说到最后,这个男人吓得连手都颤

抖了,“我不是故意要偷拍的……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知道我偷拍他们……然后回来

找我报仇……然后……”


当然,事实证明没有人找过他报仇。

宋远仔细地看了看照片上的日期:是一年以前的。

一边的小王早已吓得怔住了,他抖抖索索地拿起照片问宋远:“他们……是同一个人

么……”

宋远拍拍他的肩:“拿去资料科……让他们看看。”

结果出来了,照片里的人和摄影工作室提供的工作证照片上的人是同一个——容瑞。

宋远来到了容瑞之前居住的S市B大学。他找到了资料,确切的资料——容瑞确实死于

一年前的一场情杀案,他和他的恋人——B大学的一位人体模特双双死在他们同居的房

子里。是容瑞家的小保姆报的案,案发当时的情况和陆越描述的一样——他和他的恋

人做爱后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掐死了他的恋人,然后用随身的瑞士军刀割腕自杀。

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意义的资料——只有很多很多的照片,应该是容瑞自己拍摄的—

—他的恋人浑身赤裸,美丽妖娆地像一只蝴蝶——他的背上有一只刺青的蝴蝶。


B大学的人似乎都已经淡忘了这件案子,他们只会在提起那位人体模特的时候发出一声

叹息——他太美了。除此之外,他们几乎什么也不知道,也许就算知道也不愿提起。


由于C市和S市距离非常遥远,因此同时知道这两件案子的人少之又少——也许只有宋

远,还有那个叫陆越的男人。

当宋远从S市回来的时候,他想再跟陆越作一次详谈。然而,他却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陆越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

宋远知道,他应该把这件事忘掉——也许只是个荒唐怪诞的梦,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也

不知道了。可是,他还是决定去看看陆越。

陆越坐在花园里。他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神情呆滞,看到宋远,也没有一点认识的表

示。

宋远在他对面坐下来,叹息地说:“人呀,就是自己吓自己。根本没有的事,谁还会

来找你报仇呢!”

陆越看着他,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远望着他的眼睛。陆越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疯人常有的空洞茫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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