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小麦——刺红
刺红  发于:2011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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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没有显出很兴奋的样子,闭着眼睛打瞌睡。昨天睡得有点晚,早上起不来。米晞晖伸手进被窝摸摸宝宝的小屁屁,宝宝依旧闭着眼,蠕动着,嫌米晞晖手凉。米晞晖摸摸他,像是确定了自己的宝贝依然安好,丢不了,心满意足地收回手。麦医生把宝宝的小脑袋托到自己的胳膊上,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

米晞晖正要说什么,楼下大厅电话突然响起来。一阵动静把温馨的气氛全给锯散了,来回磨着人牙根。米晞晖下楼去接,压低了嗓子说了两句,便回来,对这麦医生道:“好像是你们医院的人……说是要找你。”

麦医生把宝宝挪开,用被子包好,自己披了件晨衣爬起来接电话。下楼时木制的楼梯踏踏闷响,节奏让人不安。

电话是吴院长打来的。那头沉默半晌,道:“你母亲不行了。你来看看她最后一眼吧。”

麦医生拿着话筒愣半晌。直到电话里嘟嘟声连米晞晖都听到了,他才终于挂了电话。

“我一直以为她永远都死不了呢。”麦医生突然笑道:“可是她现在快不行了。”

米晞晖上楼去对着宝宝嘱咐了两声,喁喁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下楼开始换衣服:“我下去热热发动机,你洗脸刷牙然后换衣服。咱们去医院。”

一路无话。麦医生不知道说什么,米律师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大家都沉默。进了医院米晞晖跟着麦医生往里走,越走越快,最后成了跑。

跑起来了。

苏心昭到最后一刻神智都清楚。她拒绝见麦医生,或者说,她拒绝见任何人。她是个了不起的人。刘廷倒了,苏敬文臭了,她有本事把自己摘出来,一切跟她毫无干系。依然站在高高的塔上俯视着。这塔是她自己建造的,也困住了她自己。最后还有些余钱,她一分钱也没留给麦医生。这一生,她生了他,虽然没养过他,可她也没用过他一个子儿。算起来,还是当儿子的欠母亲。

她精明着。

这种时候医院总是向着患者。她处于弥留之际依然强势,护士只好拦住麦医生。

麦医生原本也是没打算进去的。他第一次没穿白大褂就这么站在医院里,像是突然失掉了一层保护膜。穿上白大褂就是局面外的旁观者,再怎么,也是看着别人的生离死别。没穿着,自己就变成主角了。

这场面麦医生见得也不太多。偶尔在急诊室遇见过,他思考着,按照普通人家的程序,当儿子的死了母亲应该是什么反应呢?他见过在急诊室外面为了医药费或者遗产吵成一团的,也见过不声不响堆在墙角哭的。那么自己应该运用哪一种模式?

为了抢遗产跟人起争执?麦医生连个抢的对象都没有。苏心昭到底有多少钱他不知道,也根本不关心。三十多年她于他,就是个陌生人,平时想不起来,连恨意都用不着浪费的陌路人。他猜她最后的钱还剩不少,应该是都留给情人们了。

或者,哭?

麦医生根本哭不出来。米晞晖看他的眼神带着同情,他很想解释,其实他一点都不难过。里面那个人带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后关头,他来送送她,仅此而已。

苏心昭尸体被推出来。蒙着白单子,在白布下面起起伏伏着,让人觉得可怖。医生跟麦医生解释,她是突发的多处并发症才去世的,麦医生一摆手:“也好,少受两天罪。老天爷疼她。”

麦医生看着她被人推远。恍惚间想起自己幼小的时候。

父亲领着他,去长途汽车站送她去北京坐飞机。那时是深夜,麦医生怕黑,缩在父亲身后。父亲要求他跟母亲告别,他拗拧着就是不出来。苏心昭嫌他沉,不肯抱他,也被他这副态度弄得不耐烦,拉着箱子就上车,干脆利落。麦医生抱着父亲的腿看着长途客车,觉得那是一只瞪着两只亮的圆眼睛的怪兽,专门吃人,母亲就是被怪兽吃掉了的,于是大哭起来。送别的人不多,夜色罩着孩子嚎啕的声音,凄凉地发酸。父亲拍着他的背,轻轻一叹。

当年,终是欠了那么一句。

再见,妈妈。

永别了,妈妈。

回家麦医生发起了高烧。米晞晖禁止宝宝去打扰他。他睡了一天,第二天起来,精神竟然非常好。苏心昭在国内有律师,知道麦医生的手机。想来是苏心昭告诉的。约在咖啡厅见面,麦医生要求米律师跟着去。

“我跟去……不太好吧。”米晞晖有所顾忌。到底只是人家家务事,还是如此复杂。

“怕什么,你就是我的私人律师。跟着我去,防止我被坑。”

对方律师让人惊讶地年轻。英俊的年轻人,和米律师一个类型。看着像个亚裔,不过肯定不是中国籍。苏心昭向来瞧不起中国人,尤其是自己改了国籍之后。她那个年代盲目自大之后的盲目自卑,在她的性格上打了一个洞。她瞧不起麦俊林,也瞧不起麦医生。到死都瞧不起。

果然,递了名片,外文名字加中国姓的音译。麦医生来回看了看,便放下了。那律师拿出苏心昭的遗嘱,华丽丽几页法文。这对于麦医生来说有跟没有一样,他翻了翻,用胳膊肘捅捅米律师:“你懂法文么。”

米律师干巴巴地摇摇头。

麦医生斟酌着:“那个……你懂中文的对吧。”

对方点点头。

麦医生摇了摇遗嘱:“就没个中文翻译?”

那律师疑惑地看着麦医生,麦医生一摊手:“我不懂法文。英文凑合,有中文更好。”

对方律师想了想,有点轻慢地说:“苏女士把遗产都留给了她的爱人。”

麦医生道:“换句话说,没有我的份?”

那律师点点头,一脸防卫的神情,似乎等着麦医生发作。麦医生一点头:“哦。”

对方一愣。

“她的后事谁料理?”麦医生问道。

对方答道:“由遗产受益人将骨灰带回法国。”

麦医生道:“那就是遗产受益人全权处理?”

对方点点头。

麦医生笑道:“既然没我什么麻烦,那我很高兴。你大礼拜天把我叫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律师道:“按照苏女士的要求,通知你。”

麦医生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停了停,又道:“遗产受益人……是先生你吧?”

对方沉默半天,点点头。

麦医生一笑,领着米律师一起离开。

出了咖啡厅,米律师在想麦医生到底难不难过。这到底算丧亲之痛……但麦医生神色如常。

麦医生瞟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是难过。因为我发现我现在根本不难过于是我就难过了……你听懂了?”

米律师想了想,大概听懂了。

麦医生临上车道:“我昨天晚上起床喝水,听到小玩意儿说梦话,念叨着要喝排骨汤。趁这机会你去买一点新鲜排骨呗?”

米律师应着。麦医生笑道:“附近新开了家超市。为了招揽顾客,他们进货的时候肯定要小心些,我们不如就去那里买。”

米律师帮麦医生系上安全带,温声道:“好的,我们就去那里。”

第 39 章

在超市挑菜的时候,米晞晖拿着一球卷心菜,来回看。半晌,低声道:“其实……正式的遗嘱,他应该给你看中文或者英文的翻译,以及当地司法部门公证处的公证书及翻译件。毕竟理论上来讲你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麦医生把卷心菜从他手上拿下来,笑道:“我就算着你得忍到什么时候。他那是嘲笑我呢。法文我不懂,阿拉伯数字我还是看得懂的。她留下的钱还真不少,我原以为她是穷了才回来找我的。她死之前还要玩我一把。我是比较贪财,但是我不缺她的钱。那个烧饼就是找我探探口风的,但她一个子儿我都不要。留着她那些情人争去吧,那笔钱够那几只鸭子闹一壶的了。”

米律师有点讶异。麦医生兀自对着卷心菜微笑:“不得不说她品位不错。你没发现,我们母子欣赏的都是一个类型。”

米律师思考着麦医生这是夸自己条件不错呢还是拿只鸭子寒碜自己呢。麦医生放下卷心菜:“想什么呢,排骨在那边,对了我们还要一点香菇。”

米晞晖拿起玻璃柜旁边的铁钩子勾住一块排骨,拉上来看看新不新鲜。玻璃柜后面是从头包到脚的超市工作人员,忙着处理各种肉类。麦医生眼睛晃了一下,一只雪白雪白的手反着光划了一圈儿。超市不知道安的什么灯,光线晕着一圈痕迹下来。

麦医生眨眨眼,笑道:“我就知道,肯定是你。比你白的除了白子就没别的了。”

许医生用钩子狠狠一戳一块排骨往自己这里一拖,麦医生肋条跟着痛了一下:“你钩它还是钩我呢?”

许医生的脸很奇妙。平时白也就白了,虽然也算是白得很少见。光线很亮或者光线昏暗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块极暗或者极亮的屏幕里剪出来的轮廓,白晃晃,扎眼睛。好似连血肉都是白的。

以前医院抢救过一个美国来的傻老冒,据说来这里考察中国的风物结果掉沟里去了。麦医生暗自对比,对着白种人,许医生竟然还是完胜。

米晞晖一回头,略略惊讶:“哥?”

刑龙若跟在许医生身后,笑道:“巧啊遇上了。”

麦医生提着嗓子喊了一句:“请问有没有刚收拾好的新鲜的?”

许医生估计拎着那块排骨来回晃,刑龙若咧嘴道:“你就不能放下么?”

许医生闷不吭声,一只手伸在装肉的冷藏矮柜上方,红粘粘的肉堆衬着白惨惨的手。刑龙若给这强烈的色彩对比刺激了一下。许医生专心致志挑肉,那边麦医生拎着一包用机器切割好的排骨块递给米晞晖,让他拎着。许医生犹自低着头不动,刑龙若也低着头,像在看他又像在想心事。米晞晖道:“难得礼拜天,一起去我家吃一顿吧。正好排骨买多了。”

“排骨是宝宝的!”麦医生立即捍卫宝宝的利益。

刑龙若道:“那正好,很久没有吃过老幺做的饭了。那……许……医生,不如也一起来?”

许医生终于肯放下钩子,他麻木着表情看了刑龙若一眼,麦医生献宝一样拉着许医生的手:“正好让你瞧瞧我家乖乖,特别可爱!”说完了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人家生父站在这儿呢。刑龙若倒是没上心,他在跟米晞晖说话,絮絮地不知道说什么。

许医生第一次来麦医生家。他们交情倒是不错,但为人都淡。比着云淡风轻,端着架子越端越高,都成了扛着了。压在肩头沉甸甸,却越发卸不下去。麦医生私底下猥琐得可以,他倒是瞧不上许医生人前一副小龙女的样子。小龙女喝花蜜,许医生最爱啃巧克力。

米晞晖把新买的菜放在玄关,换了鞋子。麦医生拆了两双一次性拖鞋,扔给许医生和刑龙若。米晞晖弯腰想提起菜,忽然被麦医生拉住。

四个人静下来,隐隐地听见楼上有嫩嫩的歌声飘下来……宝宝在唱歌。

吐字不是很清楚,调子忽高忽低。怕是学校里教的什么歌曲,宝宝唱得很认真,间或有小猫咪的声响。

麦医生蹑手蹑脚走过客厅,上二楼,身后跟着一串。四个人悄悄往里看,看见宝宝一个小侧影。盘腿坐在厚实的地毯上,小手撑着腿,小脸还蛮严肃。小喵坐在他对面,仰着脸瞧他,绒绒的小尾巴时不时动一下。宝宝伸出小手摸摸小喵的头,小喵咪呜咪呜地咕噜着,声音里透着舒适。

房间里窗很大。午后的阳光淡淡地熏着,柔软地在四下里婉转起伏。宝宝和小喵身上罩着一层茸茸的光线,一面的影子在地毯上拉得很长。气氛暖洋洋的,软软的。

宝宝很认真地唱,声音又脆又嫩。小喵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用小脚点点地面,像在拍手。

几个人悄悄离开。

米晞晖显然心情很好,他系上围裙,绾着袖子,进厨房洗菜。刑龙若进去帮他。剩下两个不大会做菜的闲在客厅里。

“你等着吃白饭呐?不去帮忙!”麦医生瞪许医生。

“厨房里有姓刑的,再说你不也吃白饭的?”许医生瞪麦医生。

麦医生看许医生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说龙凤呈祥,龙是公的,凤是公的,咋个呈祥法?”

许医生嘴角抽搐两下:“我以为你知道俩公的怎么呈祥呢。”

麦医生一拍大腿:“对啊,我跟我们家那口子就是呈祥的,我使唤他他心甘情愿,你算个毛啊闲在这里?”

许医生眼皮抽搐刚张嘴,刑龙若从里面出来:“嚷嚷什么呢。小许你帮我卷一卷袖子。”他两手湿淋淋的,都是水。许医生走过去帮他卷一卷袖子,他笑道:“你们再等一等,菜很快就好。”说罢返回厨房,剩下麦医生许医生大眼瞪小眼。

幸好宝宝抱着小喵下楼来,甜甜地喊:“麦麦回来啦~”

麦医生从脑袋甜到脚,舒服。他蹲下,抱着宝宝一顿亲,把宝宝痒得直笑,一面用大眼睛瞄许医生。幼小的小东西对陌生人总是有一种天然的警觉。麦医生拉着宝宝的小手跟他说:“乖乖,这个是麦麦的同学,姓许,你记不住也没关系。”

许医生上前一脚踹开他,蹲在宝宝面前。宝宝背着小手看他,有点点紧张。许医生看着他笑,宝宝伸出小手摸摸他的脸:“外国人~”

软软的,暖暖的,带着奶香味儿的触感。

许医生捉住宝宝的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不,我不是外国人。娃娃多大啦?”

宝宝很认真地说:“我七岁啦~”

许医生捏捏他的小胖脸:“好,真好。”

小喵跟在宝宝后面,贴着宝宝的腿。一大一小两只小团子一齐抬头看着许医生,许医生把宝宝搂在怀里揉了揉:“好,真好。”

麦医生把许医生薅到一边:“滚鸡 巴远点,父爱过剩?”

宝宝笑嘻嘻地看着麦医生:“麦麦~你为什么生气啊?”

麦医生搂着宝宝,嘴唇一下一下轻轻蘸着宝宝的小胖脸儿:“我让你叔叔熬排骨汤呢。”

宝宝很惊讶:“麦麦~你怎么知道我想喝排骨汤呀~”

麦医生笑道:“因为麦麦最疼你呀~”

宝宝拍拍麦医生的背:“哦~”

许医生看着宝宝的小胖手,肉肉的,小小的,手背上四个小窝窝。眼睛突然一热,转头看向另一边。

米晞晖端着一大碗汤出来,看见麦医生抱着宝宝坐在沙发上软声说着话。宝宝怀里又抱着小喵,三件套堆叠着。许医生在阳台上抱着胳膊看风景,天色暗下来,皓白的脖子浸在影子里,浮着。

“都别闹了,吃饭。宝宝不许再笑,要不然吃饭胃会胀。”

麦医生冲他咧咧嘴,领着宝宝去卫生间洗手。许医生没动。米晞晖瞧瞧他,转身进了厨房。麦医生洗好手出来,看见许医生还站在阳台,嘴里嗳嗳两声:“你干嘛呢?洗手吃饭了!”

许医生出来,麦医生冷笑:“你要学林黛玉葬花,我还怕你刨了我们家阳台呢。”

许医生没接他的话,进卫生间洗手去了。

刑龙若最后一个出来。端着菜,系着围裙,两只袖子绾得很高,身上有厨房里的油烟气。

这个男人有趣得厉害。人人都说他神厌鬼弃,许医生偏偏瞧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别人说他第一眼瞧着让人害怕,许医生觉得他傻了吧几的。刑龙若和米晞晖不一样,总是笑。微笑,大笑,傻笑。似乎一直在笑。刑龙若住院那会儿,许医生无意中听到探病的刑警聊天。就怕看见刑龙若笑,一笑阎王就到。许医生端详他半天,却怎么也没看出如此惊悚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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