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带着呼吸面罩和潜水镜努力探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成片成片的热带鱼群,色彩艳丽的游动穿梭于形态各异的珊
瑚间,让我忽然想起了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不过,好景不长,我看了没几眼,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在暗流湍急的
礁石中间站稳。一个趔趄,我就被一股突然袭来的海流冲的失去了平衡,眼前的热带鱼群忽然散开,我鼻子里猛然被
灌进一股咸腥的海水,脑子被呛得发胀。然后就感觉被人瞬间拦腰抱了起来,肩膀以上的部分被托出了海面。
这感觉像极了小时候,我舅舅把我从陶然亭游泳场的成人游泳区一把提落上来,当时我害怕的要死,疯狂地抓着救我
的人,爬上岸的时候,我表姐跟我说:“你看你把我爸抓的,一道子,一道子的。”
等我咳出了憋在鼻腔里的水,我才发现我是搂着老板的脖子被他抱在水中的,然后他脖子以及肩膀上都是血道子。这
么能够呢?我觉得我站起也就用了一秒钟,怎么那么多道子,我属猫的?
“有没有事?”
“没有。”我特别想站起来自己上岸去,可是又怕一松手就又喝海水去了。
“你看吧,我扶着你。”
“不看了,走吧。”
“害怕了?”
“嗯。”
“你太瘦了,水一冲就跑了。”
“嗯。恩?”
人在水里消耗的体力是在陆地上的五倍。所以,一上了岸,回了酒店换了衣服之后,我就开始觉得饿了。
晚饭,我们去了不远处的一家海鲜餐厅。这地方的饭菜价格比一般同等餐厅贵了三倍,因为它卖的是环境:坐在露天
的餐桌旁,海水涨潮冲刷沙滩的声音胜过了一切刻意为之的伴奏,月色于火把交织的自然之光代替了所有人为的灯光
。
原来我一直奇怪,美国很多餐馆为什么要把灯光调得十分幽暗。而今天我才知道,他们只是在跟随模仿自然的脚步,
而这种自然状态下所看到的一切都带上了一种朦胧的美好。就像我眼前的他,那种看不清,看不真的感觉让我无法理
智的判断人美丑的标准了,只觉得夜幕下的他那张轮廓不很分明的脸变成了一种带有黑盒性质的美。
“宋峰,你又发呆了。”
“嗯。”我终于承认了,我承认我在发呆。
好在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过我想他心里根本其实就是清楚的,所以也不需要问我。
“我点了这个,尝尝。”
“嗯?”我看到桌子上多了两杯琥珀色透明的东西。
“Mai Thai,这里的尤为好。”
“好。谢谢。”我只喝了一口,就知道这是酒。当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酒,只是我对所有的酒精味都异常敏感。
这酒和所有的鸡尾酒一样,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后劲儿往往要两三个小时后才知道。
吃过晚饭,回到酒店里,我开始有点头晕。强撑着冲了澡,洗掉一身海水沙粒和防晒霜后,我穿着白白的浴袍,一步
一步摇到了自己的床边,“通”的一下趴倒在了床上。
还没睡着,就觉得有人在我耳边说话,离得很近,热气呵出在右耳廓后边,忽然有点痒痒的感觉。我微微睁了眼睛。
“还没涂晒伤药,起来。”
“算了。明天再说。”
“那你睡吧。”
“嗯。”
我觉得自己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和我一样,遇到过一种这样的情况:你觉得自己肯定是睡着了,可是梦里的事
情都很清晰,或者说你觉得自己是醒着的,但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后来,我想了很久,忽然觉得庄子说的那种梦蝶
的状态是个真事存在的状态,而并非哲学家的臆想。)
梦里:我觉得有人开始在我的身体上涂一些黏黏的东西。每个部分都涂了,从脖子,到胸口,到腹部,到腿,再到脚
趾。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梦,猛地掀起空调被,却什么都没有看见。身上还是和昨天一
样,没有晒伤药膏,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可是,就是这样,我才更加感到寒冷:因为我记得我昨天是穿着浴袍睡倒在床上的,而今天却是裸睡在空调被里的。
没有人在我身上帮我涂晒伤药,和有人在我身上没帮我涂晒伤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10
我醒来的时候,老板并不在房间里。等我迅速穿好衣服,冲到洗手间去刷牙洗脸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房门被打开的声
音。
我把刷得满嘴的牙膏沫子迅速冲了几口,然后就手捧着温水往脸上扑了几把。洗完脸,刚刚抬起头看镜子时的倾斜角
度让我猛然发现自己右边锁骨的边上有一排小小的血印,是齿痕!
我穿的T-shirt是小开口的圆领,所以当我完全站起来的时候,它又被盖在了衣服里。我颤巍巍地用右手扒开衣服的领
口,那排小小的齿印又露了出来,我忽然觉得那就像一排恶魔的小眼睛,瞪得猩红,再多看一下就会心跳骤停。
我往上拉了拉衣领,就出了洗手间。拐到客厅,就看见老板站在那里。
“早。”
“早。”
“昨晚睡得好吗?”
“好。”
“I don’t really have a good sleep.”
“啊?”
他忽然指指脖子上的抓痕说:“很疼。”
这按照我平常的习惯,一定会一边低头哈腰,一边说: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可是,今天,我忽然格外的冷静,看
着他说道:“抹点药吧。你买的药好像有治破口的。”
“好吧。我倒是忘了。今天你什么安排?”
“要去听报告,上午,下午都有。”我不知道自己如此刻意的说自己有事是不是显得更为不妥,不过我知道,离他远
点是我现在能做的唯一正确的事情。
“那别忘了晚上的Banquet,听说很棒。”说完之后,他比我先离开了房间。
我一天都坐在希尔顿的会议中心,听了无数场报告,还参加了平常不去的coffee time,可是这一天我都没有看见他,
不过倒结识了一些从美国其他学校赶来开会的中国学生。一天的会议结束后,我和另外的三个男生,三个女生一起约
好去参加晚上的Banquet。
这次夏威夷的会议主办方在会议结束的最后一天专门举办了一个有夏威夷风情表演的宴会。宴会设在希尔顿酒店群的
一个顶楼的天顶上。天顶的中心架起了一座四方形的大舞台,几百张餐桌以舞台为中心,呈辐射状延伸,占满了整个
的露天广场。广场的四周都摆放着有夏威夷特色的烧烤,海鲜,伴汤,和特制沙拉,还有当地盛产的水果鲜榨汁,以
及各种酒类。
宴会是自助餐形式,我和约好的几个中国学生一起拿了食物,就坐到了一个离舞台不远的桌子边上。不一会儿,晚会
开始了,我们欣赏着夏威夷Hula舞蹈,吃着津津有味的食物,时不时还聊两句哪个跳舞的女孩比较漂亮。这感觉挺开
心的,因为可以用中文交谈,大家都还那么热情,完全没有和外国人说话时的拘束和没有共同语言。
我一直在专心的看表演,专心的吃东西,专心的聊天。只是再某个忽然不专心的瞬间才想起了他说过:Banquet别忘记
,很棒。我不想猜他有没有来,因为就算他来了,也一定是和那些大牛教授们坐在一起套近乎,这几百张桌子,谁能
看得见谁呢?
不过,当我刚刚闪过了他来了这个念头,就真的看见了他。晚会进行到现在,就是最后一个项目:身穿草裙舞的美女
去台下拉人上台去一起跳舞。他就被拉了上去。那天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穿西服,但是那天他穿西服的样子却是我见
过的最好看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特别的晚宴西服,材料会比一般的西服更有质感,有光泽。)。如果穿着西
服跳草裙舞,还能够看上去不滑稽,而是散发出一种吸引人的气质,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第二个人了。
我想当时的我,眼睛里一定散发出了一种叫做陶醉的微光,才能让他在跳舞的时候,忽然看向了我,眉梢挑起的一眼
,刺进了我的心。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慌神低下了头。开始忙着用刀子切碎盘子里的猪肉。
切着,切着音乐停了,演出结束了。不过我的手没停,接着切吧,这块切完了,还有那块那。就在我卖力的时候,忽
然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宋峰,吃的这么卖力气?”
“啊?”我抬头看着他。我们一桌子都抬头看着他。
“好好吃,回头见。”
“再见。”我觉得我的鼻子尖都在冒汗。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听到了同桌人小声的议论。忽然一个女生的声音飘来:“宋峰,他是你同学吗?”
“不是。”
“那他是哪个老板的学生?”
“他是我老板。”
宴会结束了。明天我们就会坐飞机返回旧金山。刚刚要和那几个中国学生告别,我居然就看到了传说的中的牌神:腰
里一副牌,逮谁跟谁来。那三个中国男生一副手痒痒的样子,就要拉着我去拖拉机!说心里话,我挺高兴的,毕竟这
样我就不用回去了,我刚才还在想自己回去该做什么呢。
于是,我被他们拉到了他们住的酒店房间,打牌之前我还是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表示礼貌:“你好,我今天晚上不回
去住了。”
“什么?”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有点没搞清的感觉。
“我和会议上认识的几个人今天晚上一起有些研究事情要谈。”我不敢说打牌,这明显是不上进的表现。
“好吧,但是别把最新的结果告诉他们。”老板果然是老板,这么高瞻远瞩的事情,我并没有估计到。
“嗯。”
挂了电话,一边的人开始问东问西。
“宋峰,你给谁打电话汇报呢?”
“我老板。”
“你们住一间房呀?”
“嗯。”
“我很少听说老板会和学生挤一间房的,那多变扭呀。”
“嗯。”
“你们老板可真够抠门的。是不是你来开会的饭钱他也从来不给你报销呀?”
“还好了。没有。”(没有,吃饭都是他付钱的。)
这些人真的是牌神,他们居然拉着我打牌打到了凌晨五点,我们要赶上午的飞机,所以我早上七点的时候,就回了酒
店的房间。瞪着一双熊猫眼我就开始打包,八点的时候,我们俩准时check out 开车赶去了机场。
飞机上,老板问我:“你们昨晚谈什么了?”
“没什么。”我总不能说谈5,10,K,80分之类的吧。
他冲我一笑,不再说话了。
而我,也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到了旧金山机场,我们下了飞机,上了车。他开,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可是车开了20分钟左右,我才发现这车开得
越来越不对劲儿。回学校的方向是往南开,而我们现在是在往北开。周围的景物越来越不熟悉,但是灯光却越来越亮
眼。
“咱们这是往哪走呢?”我的问题带着一丝不安。
“旧金山。别说你没去过。”
“我没去过。”
“到了这儿快三年,你都没去过旧金山?”
“没有。”
一句“那正好”之后,我们开进了一片灯红酒绿的世界。这下,我终于知道,在电影里看到的美国大城市原来是真实
存在的,而且一样的灯火通明,一样的是不夜城。这与我们那个小山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车停在一片地下停车场,他就带着我走到了街上。
“咱们去哪?”
“Castro 的酒吧。”
“开车不能喝酒吧?”我只是不想喝,尤其这理由正直的不得了。
“无所谓。”
旧金山的Castro district后来我是在网上查过的,只是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我们在两条街的交口停下,进了一个叫做twin peaks的酒吧。Waiter 把我们领到了一个临窗的座位,老板点了两位
Irish coffee。我知道,我们肯定不是来喝咖啡的。
酒端上来,果然飘着咖啡和酒精混合的香气。
老板看着端酒上来的Waiter忽然问了一句:“Do you think he is?”
Waiter 忽然笑着瞟了我一眼,答道:“Yes. He is.”
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尴尬中我只能端起那杯Irish coffee慢慢地喝着。我喝完酒,就对着他说道:“咱们回
去吧?”
“好。”
我之所以,这么着急催他,一是我真的想回家,二是我刚才看到了正对着我,背对着老板的不远处的一个座位上,有
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正在kiss。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没有和他说话,他也没说话。我满心就想着两个问题:1。他酒后驾驶,会不会有警察把我们拦下
来;2.他刚才和waiter 到底再说什么?
他把车直接开回他家,然后停在车库,对我说:“今晚上住这里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也行。”
“你提个大箱子怎么回去?我喝了酒头晕,每天送你吧。”
你刚才开了一个半小时都没头晕,送我回家也就20分钟的路,头就突然晕了?
“那我让同学来接我。”我开始想给沈城打点话。
但是当我掏出电话的一刹那,他忽然一把抓住了我拿电话的右手,整个人朝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我压了下来:“知道
我刚才和waiter在说什么吗?”
“什么?”这个我很想知道。
“我在问他,你是不是gay。”
“我不是。”我觉得我是用全身力气压下了那句“你tm放屁!”的。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知道,我当时应该一秒都不犹豫的说:我不喜欢你。可是,我犹豫了,就在犹豫的瞬间,那个仍残留有Irish
coffee味道的嘴唇压了下来,堵在我的嘴上。
我一下子惊得挣扎着推开他,却被安全带的保护力死死的锁在了车座子上。我仍旧有个机会说:我不喜欢你。
然而,我却说了:“可是你不喜欢我。”
“怎么会。你是我最好的学生。”
“如果今后有一个人能发更多的论文,他就会代替我。”我说完这句话就打开了安全带扣子,冲出了他家车库的后门
,一直走,一直走,走在夜里路,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家里。
打开家门,我一头冲进自己的屋子,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开始小声的哭泣。这声音真的很轻,轻的连我自己都听
不到,却惊动了沈城。
11
我听到了敲门声,就擦了一把眼泪。迅速跳起来去看门。
门打开,沈城站在外面,看到我一脸担心的模样:“宋峰,你怎么了?”
“没事。”
“你不是去夏威夷开会了吗?”
“回来了。”
“对了,学生会发信了,说有很多新生联系他们下个月开始去机场接机呢。咱们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