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姑已经去世,邵氏资产都在你手,即便我们邵家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也已偿清,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我拒绝,不愿再与这人纠缠,绕过一旁加紧脚步,一路跑走。
到了沙坑边,我刚想掏出热可可,突然发现宝宝并不在这群嬉闹的孩子之中,立时头皮发紧,走到叫莎拉的小女孩身
边问:「刚才和你一起玩的男孩子去哪里了?」
莎拉肉乎乎的小手向东一指,「他去厕所了。」
原来虚惊一场,冷汗没来得及冒出又落下,我掏出牛奶递过去,「谢谢你,小女孩。」
女孩儿站在一旁的母亲看到,走来道谢,我回以一笑。
厕所在公园最偏僻处,我走到时宝宝还未出来,我放心不下,走到里面叫:「宝宝,好了没有?」等一等,不见回应
,突然心慌起来,挨个查看隔间。
厕所不大,总共不过十个间隔,很快看完,各个空空如也,人影子也没一条,我立刻慌了手脚。
这公园治安一向良好,从未听闻有案件发生,且经常有警察过来巡逻,宝宝应该不会有事,或许是上完厕所从另一条
路回了沙坑那边,这才没有与我碰上。
理智一再告诫我镇定,我稳住情绪,往外走,但到底关心则乱,步子迈得又快又急。正要出门又与一人撞上,我定睛
一看,不由心头火起,叫道:「我说了无话可讲,你又跟来干嘛!让开!」
华定思的涵养已到一定火候,对我冷眉冷眼视而不见,只是好脾气地笑,「是不是在找你那长得像瓷娃娃的宝贝儿子
?」
我全身僵住,似有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那男孩长得真可爱,我十分喜欢,特地请他到舍下作客几天。」
说着,华定思从口袋中掏出一顶棒球帽。
那帽子淡蓝布面,正中绣着一只米老鼠,是我刚刚为宝宝买的,他爱不释手,立刻戴上。
我仿佛听到血管逐条冻结的声音,忍不住发抖,问:「华定思,你是否觉得我邵家偿还的还不够,非要赶尽杀绝才如
你意?既是这样,你冲我来就好,何必为难孩子?」
华定思掩去笑容,怔怔看着我,那目光让我心惊。半晌,他走近来,环抱住找。
「邵家是邵家,你是你,悠然,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如果不是情况不妥,我真想放声大笑,这恐怕是本年度最幽默的冷笑话。
「我等你五年,以为你会回来我身边,谁知你躲起来不肯见我,还娶妻生子……没办法,我只好亲自来接你回家。」
华定思这几句对白说得柔情密意,光听这话,人家会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但真实情况,怕不笑掉人家大牙。
「那孩子长得并不十分像你,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已和妻子离婚,这孩子以后在我们身边长大,我会将他当成亲生
儿子抚养。」
说完,他轻轻亲吻我脸颊。
我只觉毛骨悚然,再忍不住大叫:「不,华定思,你休想……」一边叫一边挣脱他向外跑。
我要报警,这里不是香港,轮不到他胡作非为。
还没跑出两步,后颈突然一痛,就此人事不知。
第二章
我睁开眼,卧室里昏暗一片,街灯自窗外射进来,映出家俱影影绰绰的轮廓。我擦掉额头冷汗,发怔,最近这是怎么
了,总做噩梦。
照例起身去倒水喝,却发觉厨房里灯光明亮,已有人坐在桌旁,见我来了,温柔的问:「睡醒了?饿不饿?我做了些
瘦肉粥,要不要吃点?」
我悲哀的发现,噩梦醒来仍是噩梦,我绝望。
许是我脸色十分苍白,华定思看上去有些惊慌,匆匆放下碗勺过来扶我坐下,又倒杯白兰地塞进我手上。
我下意识握紧杯子,一口气吞下半杯烈酒,总算能开口说话。
「华定思,算我求你,只要不伤害宝宝,要杀要剐说句话,我奉陪到底。」
华定思无奈苦笑,「悠然,我爱你都不及了,怎会害你的孩子,让你伤心?你消失这么久,我好不容易找到,只想从
今以后再不分离。只要你答应和我一起回香港,自然能和宝宝团聚,爱屋及乌,我必定同你一般待他。」
我不语,瞪他,似看一只豺狼。吃一堑、长一智,我邵悠然时到今日再上你的当,我不如去撞墙。
我沉默足有半晌,华定思初时还沉得住气,后来见我不肯就范,渐渐不耐,终于收起柔情攻势,冷冷一笑。
「好吧,我承认,此来另有目的。」
他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开始摊牌。
「一号研究室是你一手创建,你突然消失,所有研究都被迫停顿,我花重金请顶级研究员来领导试验继续,五年过去
没有任何进展。董事会成员对我施加压力,当初的合作伙伴也起意退出,但公司已对这项研究投入大笔资金,一旦夭
折,损失难以计算。」
他盯住我,笑,「我知道关键技术就在你手里,只有你,能让这项研究起死回生。」
我大悟,原来如此。
这研究室是我留学回港后创建,邵氏投资,专门研究干细胞,应用于临床治疗。前期投资十分巨大,可研究一旦成功
,所获利润足以抵得上十个邵氏。我领导研究小组不过三年,关键环节已尽数掌握,若非那场变故,现下应已完成,
进入获利阶段。那时所投资金已近三亿美元,若再算上这五年……数目确实不小。邵氏全盛时年盈利不过二十亿美金
,这几年竟有百分之十扔在这无底洞里,难怪华定思狗急跳墙。
「悠然,这研究室是你的心血,你忍心看它就此结束?」
这些旧事一概与我无关,我只要我的宝宝。
「你先把宝宝还我,再谈其他事。」
「悠然,你当我是三岁孩子!若没宝宝在手,你可会看我一眼、说一句话?」华定思又回复一贯温雅,缓缓摇头,微
笑,「你答应回来帮我,等到了香港,自然能见到孩子。」
我愤怒得不能言语,想把杯子摔到他脸上,可手颤得厉害,让他看见,一把握住。
「屋里温度不低,怎么冷成这样?我去给你找件衣服穿上。」
他皱眉,起身去卧室拿件外套给我披上,顺势搂着我坐在一旁。
我挣不开,好一会儿才顺过气,道:「华定思,你这是绑架,我可以报警,让你身败名裂。」
「悠然,你在医学上是天才,可其他方面却差了一大截,竟然想的这么简单。」他笑,声音轻快,「你对警察怎么说
?说我绑架你儿子,可证人在哪里?有谁亲眼看见?你怎样才能让他们相信我有理由找你麻烦?」
是,我怎么忘了,他有的是钱,毋需亲自动手,自然有人代劳,即使有目击者亦寻不到他头上,便是进了警局,还有
一帮律师为他撑腰。
此时此刻,我已近崩溃,「你出去,我要静一静,等我想好自然答覆你。」
「不行,」他拒绝,「我要看到你才能心安。」
我再不能忍受,大叫:「我不能证明你绑架,但可以告你非法入侵,招警赶你出去!」
华定思错愕,继而失笑。
「悠然,你我是合法夫妻,即便警察赶到,没有合理解释,也不能让我从配偶的住宅中离开。」
我大怒,「谁和你是夫妻!」
他耐心提示,「可还记得你我一同去加拿大旅游,在卑诗省教堂中盟誓,还去婚姻注册处领表来填?」
是,我突然想起五年前那次出游,在教堂看到一对同性夫妻举行婚礼,感动莫名,华定思趁机向我求婚,我们临时买
来戒指请牧师主持仪式,又将注册表格一一填全。
「不可能,那表格并未交给注册处。」
华定思和我均非加拿大籍,当时举动仅为定情,不具实质法律效力。后来回港,那纸注册书便锁进我书桌。
「你走后,我改持加拿大护照,并在你书桌中找到注册表,交由律师办理手续。悠然,五年前你我已是合法夫妻。」
我彻底懵掉,不敢相信这一切,呆了半响,咬牙道:「我要离婚。」
「香港没有同性婚姻,你不能跟法院上诉要求和我解除关系,须得在加拿大提起诉讼。不过加国法律要求起诉离婚者
需在加国居住一年以上,且具加国国籍。悠然,你一直拿香港护照,没我同意,不能结束这段婚姻关系。」
说到这里,华定思似极得意,笑出声来,在我脸上轻吻不休。
至此地步,四周已无出路。
我颓然呆坐,丧失思考能力。华定思见我脸色阴霾,不敢再刺激我,收敛起动作,但仍是紧抱不放。
茫然中天色渐亮,晨曦的光辉射进来,照在冰箱上方的相框上,里面嵌着一张全家福相片,是宝宝出生时拍摄的。伊
琳娜刚生产完,一脸疲倦,我将宝宝抱给她看,共同为小生命的降生喜悦无限。
我闭上眼,默念着——
伊琳娜、伊琳娜,我绝不让我们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他是我的骨中骨、血中血,我愿付出一切代价保护他。
「我和你回香港。」
华定思同我耗上一宿,已有些疲惫,听了这话,立时精神奕奕。
「不过,我有条件。」
「请讲。」
「任何研究都不能保证一定成功,我只能尽力而为,若成功,我要你返还邵家祖宅,并给我这项研究成果所得利润的
百分之二十;若出现意外,不论研究失败抑或你决定终止这项投资,均须按我现在薪水的两倍付我报酬。同时,不管
哪种情况,你都必须同意和我解除婚姻关系。」
华定思沉吟片刻,点头,「可以,我现在就叫律师来拟房产让渡书,由你指定一间律师事务所保管,等研究结束,立
刻办理过户手续。」
「你这么肯定我会成功?」
「我一向相信你。」
我气噎,停一停,要求,「离婚协议书一并签好,由律师事务所保管。」
他当即拒绝,「这件事等研究结束后再说。」
我欲再争,华定思先一步开口:「悠然,宝宝还在我手里,不要逼得我太紧。」
我只得噤声,过一会儿,道:「你先将宝宝带来,我这就向研究中心辞职。」
华定思正和律师通话,吩咐完诸项事宜,搁下话筒。
「研究中心那边我已代你请辞,至于宝宝……我们搭乘今天下午四点的飞机回港,我保证,你很快会见到他。」
华定思的效率一向很高,训练出的手下亦都干练。很快,律师上门办妥一切手续,我接过让渡书,打电话给这边相熟
的律师,存放进麻省一间知名的律师事务所。
一切做完,还不到中午,华定思下厨做出几样菜色,都是我喜爱的口味。
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但大脑被烦躁忧虑占据,提不起一丝进食的欲望,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筷
子,回房收拾行李。
要带的东西没几件,很快装进箱子,我只好坐着发愣,华定思隔一段时间进来看一眼,似怕我逃跑。见没事,又出去
打电话给手下,遥控各项生意。
好不容易熬到两点,华定思进来道:「走吧。」
随后进来一名司机,提起行李出去,放到门外一辆林肯上。
我正欲上车,突然听见汽车轰鸣声从身后传来,一辆银灰跑车急驰到门前停住,维尔一脸焦急,从车上下来。
「然,你今天没来上班,人事部说你辞职回香港,出了什么事?」
我僵硬地笑,「没事,只是以前的研究工作出了些问题,老板请我回去帮忙。」
「宝宝呢,也和你一起回去?」
我看一眼华定思,他正冲我微笑,但眼里闪过的是不容错辨的寒光。
「是,他已先走一步。」
维尔手足无措,焦急万分,一把抓住我手臂。
「你什么时候回来,然,我要等多久才能再见你?」
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华定思已上前将我左手从维尔掌中抽出,替我答道:「如非必要,不会再回来,比起麻
省,还是香港更适合他。」
说完,他推我上车,同时抱歉道:「对不起,我们赶飞机。」
其言语无礼,与他平日风度大相迳庭,似是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泄他老底。
车子在维尔呆怔间很快开走,倏忽不见了他站立守望的身影。
共事五年,维尔热忱有加,一直待我与他人不同,虽然无法回应这份感情,但今日这般匆忙告别着实欠妥,可惜我无
暇他顾,只能心存歉疚。
驶向机场途中,车内气氛压抑非常。
刚才险些露出马脚,华定思似为此不悦,沉着脸不说话,但那不关我事,我只看着车外景色,一忽儿盘算未来命运,
一忽儿担忧宝宝。
过了片刻,华定思动起来,从座位那头移到旁边,抓住我手,喃喃低语,连说几声,我才听清楚。
「这手只我能碰。」
车子驶进机场,停在贵宾通道入口处。司机从后车厢中取出行李站在外面,我用力甩脱华定思一路紧攥不放的手,下
了车。
登机手续很快办好,服务人员引领我们进入头等舱,我一瞥间,已见里面坐着两名西装革履的大汉,似是保镖,见到
华定思进来,叫一声:「华先生。」
我斜睨他,心中冷笑,怕我逃跑,竟连保镖都备好,邵悠然何德何能,得人如此看重。
华定思抓住我手臂到前排位子坐下,两名保镖训练有素,立即坐到贴近舱门的最后一排去,守住进出通道。
等了一会儿,登机时间将过,仍不见一人进来,宽大的头等舱里只有我们几人,显得有此空荡荡。来往香港的国际航
班甚少这样冷清,我不禁纳罕。
「我知你喜静,已包下整间头等舱。」似读出我疑思,华定思释惑道。
我一怔,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还记得我们相识不久,正是浓情密意时候,我前往峆里岛度假,邀他同去。那时的华定思还只是银行中一名小小职员
,入行不过一年,虽是名校硕士毕业,到底无权无势无靠山,香港中似他这般的上班族少说三十万,个个靠那三两万
月俸过活,又要装扮体面,月底如不向银行借贷已属万幸,哪里还有什么节余。我本打算出了他那份钱,谁知他硬是
不肯,坚持自己付款,宁肯后面两、三个月吃泡面,不愿让人说他攀附,遭人轻贱。我又是感动又是怜惜,退掉头等
舱及豪华饭店、陪他挤经济舱,住小旅馆。
那晚我们相拥坐在旅馆简陋的露台上,他俯在我耳边许诺,「悠然、悠然,我日后定要出人头地,为你包下整间头等
舱,在酒店海景套房中与你相拥至天明。」
心潮澎湃只一瞬,我别过头去。八年过去,今日他承诺果然兑现,只是此情此景不复当日,再做什么也是惘然。
即使背转了脸,亦能觉出一股缠绕不去的视线,我打定主意不去理会,闭了眼小憩。
一宿没睡,不多时意识已渐模糊,将入梦时,一声童稚的呼唤传进我耳中。
「爹地!」
我倏地张眼,这是怎么了,我竟听到宝宝叫声,难道是做梦,抑或是我幻听?
「爹地!」
第二声叫唤又来了,我真真切切听到在身后响起,忙不迭地回头去看,只见宝宝立在舱门前,见我扑向他,张开双臂
纵入我怀中。
这一天一夜,我担惊受怕到极处,此时宝贝重回怀抱,不由紧紧抱住不肯撒手,直怕他再被人掠走。
飞机即将起飞,空中小姐走来提醒系好安全带,我站起身,这才看清宝宝身后还站着一人,容貌俊朗,身形高大,只
是满验的桀惊不逊,从骨子中透出股阴恻之气,若是寻常小女生见了必定奉为偶像,我看了却心中一凉。
这人叫林烈,算是我家姻亲,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称得上青梅竹马。却不知我何时得罪他,以致五年前与华定思联
手暗算邵家。
本以为此次绑架由华定思一手所为,看眼前情形,他亦参与其中。一个华定思已令我疲于应付,再加上他……我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