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康乐盯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道,说,你是第一个陪我看画的人。
靳思危看了他一眼,放慢车速,没头没脑回了句,你是第一个敢坐我车的人。
很多年后,当靳思危的第N任女友吵着要坐他的车,这厮摆摆手,邪魅的一笑,我的车谁都不能坐,你们心脏不够坚强
。
康乐不知道,那时候的靳思危还没驾照,那时候的靳思危曾开着他老爸的奥迪差点撞死过人,那时候的靳思危一路张
扬而来,潇洒而去。
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包括从那以后,他是最后一个坐靳思危车的人。
可他说不出为什么,有时候明知道靳思危是个危险的人,总爱干些危险的事,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接近他。
直到那把火越烧越大,越烧越猛,几乎要把两个人烧成灰烬,才慌忙抽身而退。
“康乐,你知道的,没你,我靳思危不会是同性恋,”声音犹如他吐出的烟雾一般,轻飘飘,一字一句,飘进康乐耳
里,心里,像颗钉子,钉在肉上,生疼,
“你刚不说你不是?!”康乐冷笑,拳头攥得死死的,
“嗯,你死了,我就不是了,”
靳思危没再看他,忍住胃里不断翻涌的呕吐感,扶着墙一步步朝卧室里走,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飞出
去,撞倒了饮水机,再抬头时,身边已经多了两条手臂,使劲想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靳思危忽然发出低沉的笑,酒气混着他身上的味道扑到康乐脸上,刺鼻,猛烈,一如他本人,有种要将人吞没的危险
。
“咱俩这样耗着有意思么?”
“没意思,”康乐头也不抬,把脸藏黑暗里,
“我也觉得没意思,”散发着酒气的人这会突然变得无比清醒,就着康乐的拉力猛的站起来把他反压在墙上,
“你到底在怕什么?!”暴烈的愤怒下,声音已经颤抖了,双手死死扣住康乐的肩膀,几乎要把他捏散架,靳思危狠
狠的看着他,想看清楚这个人隐藏的情绪,想逼迫他把那些热烈的东西释放出來,
“靳思危,你别逼我,”康乐平静的喘气,他已经习惯了,习惯靳思危随时可能爆发的兽一般激烈的行为与感情,
“那条路不好走,我也没打算走,你别逼我把心里最后一丝火苗都灭了,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和你分开,”
昏暗的房间里,靳思危像头暴怒的野兽,手上越来越用力,指甲深陷进康乐肉里,沉重的呼吸渐渐变成一声声刺耳的
冷笑,
“康乐,没准哪天我真会把你杀了……”
“我知道,”眼眶发热,很胀,很痛,灼热的液体就这么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靳思危手上。
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感情不管不顾,你的热烈会把一切烧光。
你说过,你锋芒而来,我将粉身而去。
可我没有粉身的勇气,就像我爱梵高,却永远画不出那样张扬的画。我爱一个人,却永远做不出爱他的样子。
我痛恨我的清醒,又庆幸我的清醒。
你撑不住的时候,我还能把你拉起来,可我撑不住了,却不能把你也拉下来。
“靳思危,就这样吧,等哪天咱俩的热情都耗尽了,也就没事了,”
康乐撑着身子掰开他的手,转身回房,关上门。
许多人都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可还是不停的干一些后悔事。
就像那个冬季,学校发的被子冷得发硬,夜里睡觉时,康乐蜷起身子直发抖,冷不丁听到对面叫了句,
“康乐你发羊角风啊?”
“靠!我发狂犬病!”一脚踢开被子,康乐熊似的扑靳思危床上,狠狠压住他,伸出舌头在他脖子上打圈,细碎的牙
齿贴在他白嫩的皮肤上啃了又啃。
“嘿,康乐,不错啊你,咱们学校能制得住这小子的估计你是第一个!”另外一张床上的兄弟探出个脑袋看两活宝在
眼前上演好戏,乐呵呵的笑着,
“你俩活春宫呢?”已经睡着的另一个人听到声音,迷糊着眼睛嘟囔。
听到这句,两人都僵了,康乐舔舔嘴唇,从靳思危身上爬下来,扭过头准备再爬回去,谁知脚踝一紧,被他攥住了,
“滚过来,舔够了就想跑啊?!”靳思危闷闷的吼,康乐急了,使劲踹他,
“谁让你咒我?!”
“谁让你这么好激,小爷说风就是雨?!”
康乐不说话了,他直挺挺的保持跪立姿势,想不明白,平时淡定如水的自己,怎么一遇到靳思危就炸,随时随地,不
管有人没人都炸。
“傻了?过来给爷捂被子,快点儿!”靳思危手上一用力,康乐吭哧一声,趴下了。
那个冷得要人命的夜里,康乐就这么蜷在靳思危床上,一蜷就是三年。
后来,康乐想,如果从一开始就离这火球远点,或者,那晚别上他床,也就没现在什么事了。
第五章
整个大一,靳思危去哪都驰骋着他那辆大奔,就差在学校食堂门口专门给他划块停车位。当然,副驾上少不了康乐。
起初康乐极其不愿意跟靳思危在一块儿混,他要求不高,只盼着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拿到经管学士学位,也算了了他
爸的一桩心愿。做了十七年混球儿子,在这人生关键路口处,他似乎觉悟了,打算浪子回头做个孝子贤孙。
他知道靳思危不是什么好鸟,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用看别的,就看他那副大款少爷样,走路鼻孔朝天呼出的气都是一
串大大的人民币符号。在靳思危眼里,没有是非黑白,所有标准全凭他自个儿愿意还是不愿意。要是想了,喜欢了,
打架斗殴那是活动筋骨响应中央全民运动的号召。要是不想,烦了,赌博磕粉那是小屁孩干的事,他一良民不屑参与
。
总之,横竖正反,靳思危都有他的理由。
而造成这祸害十八年来如此嚣张且一度有上升趋势的原因,是他爸这座大山手握本市经济层面大权,有权自然有钱,
有钱势必更有权。
但凡有权有钱的官家子弟,自然早早养成了一副骄奢淫逸的臭德行。靳思危他爸不是没想把这颗歪苗扶正过,可小子
遗传了自己威武不能屈的本性,跟弹簧似的,越压他反弹得越厉害。
从幼儿园开始,什么扯女生辫子,往人座位上涂胶水,倒墨汁,拔人气门芯,铅笔盒里放半死不活的小强那是小意思
。到后来坐自家车故意让司机开路边专往人身上溅一身脏水,还打开车窗回头对着几个苦瓜脸吹声口哨,把同学堵厕
所里愣是让人脱了裤子套在头上摆出不同POSE让他拍写真,据说后来那孩子被他摧残得落下病根,被害妄想症。
那时候的靳思危才念初中。
靳思危他爸眼见唯一的独苗苗修炼得比红孩儿还红孩儿,偏偏骂不出口,打不下手,只能一遍遍叹气。从一开始的晓
之以情动之以理,到后来眼一闭,撒手不管随他折腾。靳爸爸已经彻底绝望了。只能从自己身上抓,权越抓越大,钱
越抓越多,也只有这样,才能罩住那小号牛魔王。
直到高中的靳思危在三番五次把人打成兔唇,脑震荡,骨裂等一系列惊悚事迹后,偷偷开着他老爸的车在市中心连撞
两人,其中一人住了半年院仅靠呼吸机维持生命时,靳爸爸怒极生悲,生平头一次打了那个小王八蛋一巴掌,并伴有
九级台风般的咆哮,
“你知道你妈怎么死的吗?!就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从那以后,小霸王的火“呲”的一声,灭了。
高中最后一年,靳思危头悬梁锥刺骨,不理会周围跌碎一地的眼镜渣,让他爸请了一帮特级教师成天给他输送真气,
两耳不闻窗外事闭关修炼,最终以与一本线擦着边边过的成绩进了本市一所中等规模的重点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靳爸爸老泪纵横,在市区最大的海鲜楼大宴一百桌,席间见人就笑,乐得跟花姑子似的,捧着
他那通知书,就差请个师傅把那张纸用金子做的相框裱起来了。
靳思危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在老爸脸上看到那样神采飞扬,满是骄傲的神色,而且是因为他这个儿子。
至于康乐,自从知道靳思危那些军功章闪闪发亮的过去时,就觉得自己和他相比根本是一小泼猴,还是猕猴那种,连
狒狒都算不上。
他顶多和同学小打小闹,动用他那颗锃亮的脑袋耍点小手段小计谋,临了还能自个儿把一屁股灰拍干净,基本不用他
爸出手。
不过鉴于康爸爸是高级知识分子出身,又身处还算比较上流的社会阶层,素质自然不用说,于是康乐那个段数的闹腾
,在他爸眼里已经算是“孺子不可教”了。
所以就在康乐遇到靳思危这座活火山时,第一反应就是回避,回避,再回避。
最后的结果却是,他这孝子在当了还不到一个月时,彻底被靳思危扒拉了伪装的皮。
连康乐自己都记不大清楚,当时是怎么上的那厮贼车。好像靳思危坐车里对着他一勾手指,他两腿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颠颠的跟了上去,坐正,系好安全带,接着就是一路狂飙,引起不大的校园里发出阵阵惊呼。
开始他也没想那么多,对于靳思危,顶多是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大概两人天生气场一致,虽然一个豪放点儿,一
个含蓄点儿,可从本质上说,都属同类。
可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康乐越来越后悔,靳思危要么时不时把他那休眠的火药燃出点儿火星,惹得他一改平日乖
巧学院系风格,当着大伙就爆粗口。要么在他周围招来数不尽的狂蜂浪蝶,扑棱扑棱围着脑袋飞。那些蜂啊蝶啊在靳
思危那扑火不成就冲着还算温和的自己开足马力成天放电。
书声琅琅,清风明月,鸟语花香的平静生活,就在遇到靳思危那刻彻底收拾好行李坐上飞往外太空的火箭咻的一声窜
得无影无踪。连拜拜都没说,消失在康乐可视范围内。
坐在那张回头率直逼100%的大奔里,康乐歪着脑袋呼呼的吹冷风,一脸深沉的在思考什么。
靳思危斜着眼睛瞟了瞟,他不怕康乐说话,就怕康乐不说话,什么都行,就是受不了一大活人特安静的在那摆罗丹著
名雕塑造型。
“把窗关上行么?我开空调让你吹,”
“人工的能和天然的比么?”康乐揉了揉已经风中凌乱的刘海,半闭着眼睛继续享受惬意的微风拂面,
“怎么能是人工?!好歹也是电动,”靳思危白他一眼,不禁打了个寒颤,有人大冬天的开着窗吹风么?这纯粹是抽
风。
康乐不置可否的撇撇嘴,继续深沉状。
“我说你随便跟我说点儿什么行不?带你去看我爸又不是去看老丈人,耷拉个脸干嘛?!”
靳思危有点火大,这体现在行动上就是立马踩下油门,一下超了两辆车。
“让我静一静,”康乐特琼瑶的开口了,接着又说,“我得酝酿下情绪,怎么说才不会让你爸一脚踹出来,”
“行,你静吧,只要能拿下他老人家的心,哥谢你一辈子,”
事情是这样的,在康乐与靳思危认识了一年零四个月的那个冬天,那火球突发奇想要在二环买套房,动机是消停了一
年的赌瘾最近有日渐冒头的趋势,而火球天生是一贵气少爷脾气,受不了去茶室地下赌场之类蛇龙混杂环境低劣的地
方,照他的话说,赌也要赌出气质,软件硬件一样都不能次。于是就筹划怎么跟老爸开口,弄些经费以达成他见不得
人的目的。
其实大可以租,康乐曾这么说过。可靳思危不干,他字典里就没租这词,要么买,要么扔,要么是自己的,要么不是
自己的,那也是因为自己看不上才不是。
总之,康乐绕不过他,倒把自个儿绕进去了,迷迷糊糊就上了贼车,直奔贼窝,受命跟贼老大套近乎拉交情,归根到
底就是替靳思危那王八蛋做担保。
我不能把我老爸的心再给毁了。
这是靳思危的原话,大意就是他爸自从之前那巴掌过后以为彻底打醒这小王八蛋了,结果只是灭了他的火,汽油还剩
半桶呢,这易燃易爆品随时可能爆炸。好在那巴掌虽然灭得不彻底,好歹是把他尚未泯灭的良知拍醒了,撒谎也没以
前利索了,非得拉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康乐去充场面,最大程度打消他爸疑神疑鬼的心。其实这小王八蛋也是怕再伤
着老爸,尽管控制不了血液里的破坏因素,还是想方设法不让他爸再为自己提心吊胆。
这也算孝顺的一种吧,康乐想,对靳思危这种没心没肝的人来说,做到这步确实算孝顺了。
“靳思危,先说好,我不会撒谎,”康乐猛然想起这件最重要的事,要他说句违心话就像往他嘴里撒把沙子,要多难
受有多难受,一想到骗了谁,这心就成天悬着不上不下,活生生的自残,
“知道,”
靳思危又超了辆车,才渐渐放慢速度,
“具体内容我来说,你只管嗯嗯哈哈点点头就成,重要的是你这张老实人脸,我爸绝对不会起疑心,”
“你夸我呢还是骂我呢?”康乐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真有那么老实?!
靳思危瞅了他一眼,嘿嘿的笑着,也不回答。
冷风擦着脸呼啸而过,康乐突然有种自由了的感觉,大概是靳思危开的太快,窗外的灯嗖嗖飞过,来不及看清就被甩
在身后。
看着那些渐渐消失的物体,身体里升起另一种微妙的感觉,带点儿雀跃,又有点儿紧张,就像背着别人偷偷干了什么
事,是种刺激和快乐交织的复杂感情。
“其实也不是因为你老实,”
靳思危忽地就开了口,在这安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后半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从小到大狐朋狗友交了不少,可在我爸眼里,我其实一个朋友也没有,虽然当他面我不承认,心里却是认同的,
你算是第一个,这点骗不了我爸,”
第六章
靳思危家位于市郊一黄金地段的高档别墅区,确实够大够气派,据说在这住的,不是大官就是大亨,再不济也是演艺
界人士。
传说中的富人区就是这儿了。
看靳思危把车往车库里停时,康乐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们这儿当官的都那么能显摆么?就不怕上头查?”
“查屁查,”靳思危按下遥控锁,“一根绳上的蚂蚱,扯掉一个全军覆没,想给自个儿掘坟墓就来查呗,”
康乐深深叹了口气,再次感叹这腐朽入骨的中国官场。转念一想,保不齐自己老爸在商场上也是这么干的,可看他那
戴副金丝框眼镜,一脸商界精英的气质,怎么也不像背后使黑手的人啊。
这个念头最终在见到靳思危老爸时彻底灭了,呲呲的直冒黑烟。
靳家老爸不像他预想的大腹便便,或者油光满面,起码也得挺个将军肚。人家一派西装革履,英气非凡,虽说是四十
来岁的人,可身上一点儿没有糟粕的官场市侩味,浑身透着股高贵气。
回头一看靳思危,康乐终于明白这小子外表贵族里子流氓的劲是遗传谁了。
“叔叔好,”康乐眉乖眼顺的给靳爸爸鞠了个躬,
乐得他老人家顿时乐开了花,忙抓起康乐的手就往客厅带,边带边问渴不渴?饿不饿?叔叔给你拿零食去,爱吃什么
?要家里没有我这就让小阿姨去超市买。
康乐笑眯眯的回答不用不用,我刚吃过午饭才来的。靳爸爸不依不饶,那坐这么久车累了吧?先休息会儿,下午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