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是给暴雨吓的,青筋,是给缺氧闹的。
“你这是怎么了?淋一身雨……”女主人正在收拾前厅,冷不丁冒出个人死死瞪着屋里,手已经按在电话上,就瞅着
一有不对,赶紧拨110,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落汤鸡是靳思危,
“快把衣服脱了,回屋暖暖身子,我给你煮壶姜汤去,”拿了毛巾给他擦头,说完就要走,身后的人却结结巴巴喘着
粗气问,
“康乐在房间吧……”
“你俩不是一块儿出去呢吗?”女主人拧着眉心,语气也有点慌,整个下午都在店里呆着,没见那孩子回来过,要真
跑丢了,这种天气,这种环境,不是闹着玩的,
靳思危心一沉,顾不上换衣服,顶着大雨又冲了出去。
眼看他往草甸方向跑,女主人一急,抓起门后的伞追了出去,
“那边不能去!!!路不好走!唉!!等等我!”
完全没有头绪,眼前是陌生的道路,只能凭着感觉找。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刺得眼睛涩疼,双腿已经没感觉了,靳
思危捏紧拳头,不顾一切往前冲。
崽子是白痴,完全没方向感,就是自己都绕了好几个弯才找回去,妈的,你没事找个屁的奶喝!
香格里拉的天气就是诡异,刚刚还大雨瓢泼,转眼太阳公公就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雨后的青草,散发着一股特有的味
道。
靳思危没那闲工夫赏山看水,跑了老远都没见那崽子的影,又急又气,你倒是机灵点啊,可别往雪山方向走丢了,找
个能避雨的地方躲着呢吧?康乐啊康乐,这时候你可千万别犯傻……
“谢谢大爷,”康乐笑呵呵的跟一藏族老头道谢,搓了搓双手,爪子通红,让酥油茶暖的,嘴唇边还残留一层白沫,
新鲜羊奶喝的。
老头手里握着根烟杆,也笑呵呵的嘬了口烟嘴,摸摸康乐的脑袋,
“去吧,雨停了,有空再来玩,”
“嗯,您进去吧,我下次一定还来喝您家的羊奶,”还没转身,只觉背后忽然一道闪电劈来,呲呲冒着黑烟,康乐一
颤,赶紧回头,
“……你这是…怎么了?”
光着两脚丫子,衣服裤子湿哒哒的滴着水,脸上青红交织,嘴唇惨白,眼眶通红,身子颤颤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
气的。
“靳思危?”康乐走过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认得我不?”
中邪了吧?!狼人上身?!
“奶喝够了没……”狼人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喝够了…”康乐后退一步,咋的,就等着养肥了好扒皮抽筋做下酒菜?
“喝够了给我滚回去!!!”
嚎完这一嗓子,靳小爷彻底厥过去了。
好在女主人一路狂追,终于把人给追着了,靳思危那脸色不是一般吓人,招呼康乐背起他就往回赶。
康乐刚喝完热腾腾的羊奶,浑身是劲,两条腿跟小马蹄子似的跑得飞快。虽然不知道这厮怎么找到这儿的,可以肯定
的是,他一定拼命找了。
“康乐,可得快点,高原上过量运动又淋了雨搞不好会出人命的!”女主人步伐矫健,跟在康乐旁边着急道,
蠢猪!老实呆着不就好了,找个屁找!有雨我不会躲么?!迷路我不会问么?!你找个屁!找个屁!
眼睛胀得难受,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康乐使劲吸了吸鼻子,小宇宙爆发,低着头不顾一切往前冲。
第二十六章
当时医院门口的场景怎一个惨字了得。
离大门还有十几米距离,康乐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正在上空飘啊飘的,摇着小旗呐喊,加油!加油!崽子加油
!
心脏因为缺氧,像绷了个紧箍咒,痛得一点一点失去感觉。拖着两条腿玩命的冲,目的地就在眼前,也不知道谁设计
的,愣是多出三级台阶,康乐跑晕了,没抬脚就扑了上去,砰的一声,两人同时飞了出去。
只听到耳边咿咿呀呀一阵乱叫,许多人跑了过来,后面的事,康乐全忘了,只隐隐记得自己是脸朝地扑倒的,不会毁
容吧……
要说泼猴不管到了哪里,猴性也改不了。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净化心灵之旅,愣是让两猴孙折腾得死去活来,差点把小
命搭进去。
岁月静好这词,估计压根不属于老子。
靳思危脸上罩着氧气罩,眨了眨眼睛,无语望天花板。一大老爷们,居然晕了,还让个比自己矮的小爷们背到医院,
真够丢人的。
可扭头一看,那小爷们也罩着氧气罩,估计还没醒,救人反而把自己也弄晕,更丢人!
这么一想,小爷心理平衡了。只是,看着崽子脸白得跟纸似的,心疼得厉害。
咱俩是不是命中犯冲,这日子过的,成天惊涛骇浪,要是换个福薄的人,还不早得羽化升天永垂不朽。
靳思危按下旁边按钮,护士没一会儿就来了,量了量体温,正常,还胸闷么?不闷了。行,再吊瓶葡萄糖就能出院。
“能不能让我现在走?”靳思危掀开被子坐起来,动了动胳膊,“你看,我一点儿事都没有,壮得像头牛,”
“不行,你血糖偏低,这么出去保不准一会儿又晕,”小护士一点不含糊,尽职尽责,
“姐姐……”靳式必杀第一招,甜死人的笑容,“姐姐你行行好,我订了下午的机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护士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放他走了,不忘嘱咐一句,路上买点蜜枣。
靳思危忙不迭起身穿鞋,才发现,自己的草鞋早没影了,再看看脚底,全是血痕。没辙,只能先套上康乐的。
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康乐熟睡的脸。靳思危坐到床边,手背覆上他的额头,好在没发烧。指尖往下,轻轻抚过他的
眼睛,鼻子,脸颊,滚烫的触感燃起本能的欲望,心底的火山咕嘟咕嘟冒着岩浆,再往前一步,就要喷涌而出。
“怎么还没走?”小护士出去绕了一圈又回到病房,看见靳思危烧红了脸,对着康乐愣神,
“你发烧了?”
“没……”靳思危赶紧起身,帮康乐掖好被角,“他要是醒了,麻烦让他在这呆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行,你去吧,”小护士拿了瓶葡萄糖,给康乐换上,转身时,发现靳思危已经走了。
中午的艳阳格外刺眼,记得和康乐一块儿在医院门口摔倒时,还是夜里。没错,他一直清醒,起码脑子是清醒的,康
乐做了些什么,他全都知道。
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傻不愣登的人,拼死拼活,拼了命都要保全另一个人。
靳思危是,康乐,何尝不是?
要是自己哪天从悬崖上掉下去,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崽子绝对二话不说跟着跳下去。不是不感动,不是不希望世上有
个人能这么死心塌地的对自己,可对象是康乐,他没办法坦然接受。
和康乐在一块儿,是想对他好,真心希望他好,不是让他替自己背黑锅,挡酒瓶,把小命挂裤腰上陪自己玩。
划破了的伤口摩擦着草鞋,脚心越来越痛,妈的,这条路真不好走!
回到烟雨阳光,女主人吓了一跳,扔下抹布就过来问,
“怎么不在医院呆着?头不晕了?”
“嗯,”靳思危费力的扯开嘴角,“能告诉我这儿航空公司的电话么?我想订两张机票,”
“我帮你订吧,哪天的?”女主人拿出电话,按下几个数字,
“今天,”靳思危想了想,“还是明天吧,最好明早,”
“这么急?家里有事么?”
“嗯,”靳思危含糊的应了一声,朝楼上走去。
“康乐呢?他好点没?”
“差不多好了,”轻轻握着木制扶手,这样的触感,让人留恋不已,“我等会儿就去医院接他,”
没什么可收拾的,换上来时穿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整齐的放在床尾,没有一点污渍,仿佛那些一起跌跌撞撞,爬山
涉水留下的痕迹全都不曾有过。
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瞅着天色渐渐昏暗,靳思危跟客栈主人道了别,准备去接康乐。途中又路过那个卖转经轮的店
,在摊前停了一会,最终还是走了,那种玩意,带回去就失去它的意义了。
“小伙子!”刚走没几步,忽然听到后边有人喊,靳思危回头,是那家店的老板,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太暗,看不
大清楚,
“这个送你,”老板递给靳思危两条绳,好多颜色混在一起编的那种, “我刚编的,正好两条,和你朋友一人一条,
可以带来好运,”老板的样子很诚恳,因为店就在烟雨阳光对面,最近几天老见靳思危和康乐四处溜达,于是对这两
娃也倍感亲切,
“多少钱?”靳思危不好拒绝,更不好意思白拿人东西,
“哪能要你钱!送的,送的!留个纪念,”老板说着,硬是塞到靳思危手里,有几个游客走过来挑转经轮,老板朝靳
思危笑笑,转身跑回店里。
低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原来是条手链,上面有个小结,绕过去缠住就行。三种颜色的线交织在一起,珊瑚红,宝
石绿,藏蓝,很艳丽,
崽子会喜欢吧。
康乐一觉醒来,身边连个鬼影都没有,房间里透着几束幽暗的月光,靳思危趟过的床上盖着一床白被单,气氛十分诡
异。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鬼上身似的窜了起来,脸色惨白,猛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靳思危呢!!靳思危哪儿去了?!!!”抓住路过的一个护士,声音沙哑的嘶吼,
“什么?”护士没听清,见他光着脚,催促道,“快回去躺着,地凉,”
“告诉我靳思危在哪!!”康乐急红了眼,掐着护士的胳膊不放,“他不会不说一声就走!你们把他怎么了!!!”
“……紧随?没听说过这人,”护士迷茫的摇头,之前跟靳思危打过照面的小护士听到吵闹声,急忙跑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康乐的爪子纹丝不动,掐得护士直咧嘴,好在人素质过硬,没哼出声,只一个劲朝小护士使眼色,
“你先把她放开,有话好好说,”
“你先告诉我你们把靳思危带哪儿去了!?”崽子不依不饶,眼珠子瞪得滚圆,颇有敢不交出人,就跟你们鱼死网破
的气势,
“他走了啊,”小护士哭笑不得,接着说,“他走的时候交待你在这儿呆着,他会来接你,”
“真的?”
“……我们从来不欺骗病人,”
康乐这才肯撒手,被他往死里掐的护士甩了甩手,一溜烟没影了。
光着脚丫踱回病房,康乐裹紧被子坐床上。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还好他没事,还好他没…那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黑影躬着身子,蹑手蹑脚走进来。
“做贼呢?”康乐闷声低吼,
“……醒啦?”黑影摸索着床沿坐下,没开灯,
“没醒,鬼跟你说话呢,”康乐嘿嘿傻笑,
“……”黑影没接话,静静地坐着,
“大脑缺氧了?吱声啊,”康乐踹他一蹄子,却被反手握住,冰凉的手掌死死攥着炽热的脚丫,又痒又麻,
“松开,我怕痒!”用力一蹬,挣脱了,“靳思危你有话就说!别他妈跟我来劲,”
黑影动了一下,低声道,“回去吧,”
“什么?”
“回家,明天,机票订好了,还能走不?赶紧的!!!”黑影猛地起身,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