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二部+前部地址————古镜
古镜  发于:2009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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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头,不可思议地看著他:“你不是自小在这种环境中成长麽,早该习惯才是。”
“习惯不等於喜欢。”他理直气壮道,微微眯起的眸子忽而一亮。“不过这一次收获倒不小,看来我要加紧动作了。”他说的是培植自己势力的事,我听过便算,他知我不喜这些,也没有多说下去。
马车一停,在门口等候已久的绿绮立时迎了上来,我未等她开口,便已摇了摇头,她眼中那抹期待的光芒马上黯淡下去,俏脸上满是失望。
我不忍地安慰她:“我已用逍遥宫的暗号通知其他逍遥宫的人,让他们一有云罗的消息便与我联络。见她忽而明亮起来的双眸,不由苦笑:”不过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不会的,”晶莹的美眸满溢激动,将我狠狠抱住不愿放手。“公子,谢谢你。”
“傻瓜,再怎麽说我也是个挂名的宫主,不适时利用一下权力怎麽行?”笑著敲敲她的额头。
绿绮冷静下来,忽地掩嘴轻笑。“公子你通知他们用的是不是历代宫主所用的暗号?”
我点点头,不明白她脸上恶作剧般的笑意从何而来。
“这三年我们遍寻你不著,小姐和苏殿主他们却一直相信你没有死,若然现在他们见到那个暗号,嘻,真想看看他们好似见了鬼的惊喜模样。”
听了绿绮的话我不觉笑出声,却见她脸上露出淡淡倦色,便嘱她早去休息,转身走入大厅。只见方才还脸色潮红的昭羽已神色清醒地坐在八仙桌前,一瞬不瞬地盯著门口的方向,见我走进来,冷不防问了句:“如果找不到呢?”
“什麽?”我一愣,不知所云。
“如果找不到秋云罗呢,你准备怎麽办?”
我思忖片刻。“先去一趟中州,然後便是四方游历了吧。”
“游历?”
我点头,忆及各地风光,不禁微眯起眼,掩不住眸中迷醉。“松江北舍的橙蟹,潮汐日月楼的新笋,自然是要去尝一尝鲜的。”说至兴处,不由抚掌而笑。
“真好……”他喃喃,“这样的你,如风般自由,怪不得每人都欲与你相交……”
“什麽?”我未及听清,却捕捉到他眉间闪过的一丝落寞。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的眼神常常不自觉吸引了很多人,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说的,是不是如斯风情?他恢复常态,托腮望著我,挂上一抹邪邪笑意。
我摇头,递上一杯温茶。“你醉了。”
“我当然没醉。”他有点恼怒,又隐隐怆然。“小时候我也常常在想,那宫外的天空,是否与宫里的截然不同。很多人都说母亲是从民间进来的而不是官宦出身,那麽她应该知道宫外的许多趣事,谁知我每次问她,她都要脸色大变,而後大发一番雷霆,渐渐地我便知道了,她痛恨民间,痛恨这两个让她在宫内让人瞧不起的两个字。”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却极度讽刺。
我没有接话,只莞尔一笑。“看来你今晚的精神很好,不如彻夜品茶吧。”
“你又当我醉了麽?”
“你没醉,只是我突然想喝茶,你就当陪我吧。”
“我既拥有许多,说到底却也是一无所有。”他撑起额头低笑出声,面容被手半遮著,看不清表情。
“你当然不会一无所有,”我将茶叶取一小撮放入紫砂壶内,再悠悠道:“我也不会与一个陌生人住在一起。”
“你说朋友麽?”他笑了起来,望著我,朦胧的神色浮起一抹温暖。“是了,朋友,我还有你,还有三哥,他是我在宫里唯一信得过的人了……所以,”他顿了顿,拿起我方斟好的茶一饮而尽,仿佛喝酒般豪爽,看得我哭笑不得,忙把砂壶移开些,免得他糟蹋了自己的好茶。“所以有朝一日,我要手握这天下,看看它,看看它是不是真如你口中那样美……”
我笑而未答,见他伸手又要来拿茶杯,及时以手架开。“你当是在喝酒麽?”
他翻了个白眼,肆意流转。“细品是吧,知道了。”不由分说夺了一杯又往嘴里倒,这回想必在喉中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俊容浮起一丝讶异。“苦而不涩,犹有乳香,这是什麽茶?”
茶烟嫋嫋,满室盈香,只闻一人笑言道:“白石清泉。”
与昭羽两人对坐喝了一夜的茶,言语虽少,却早有一种莫名默契流转。待到天色稍明,宿醉的他还是抵不过倦意趴在桌上沈沈睡去,我却依然对著碧绿色的茶水怔怔出神。
慕容慕容,我可以坦然面对所有往事,却为何独独畏惧见你,是恨与否,早已不重要,想必,我只是,还需要多一些的时间罢……
不知过了多久,便有管家进来,见大厅一片静寂,也不觉放轻了脚步来到我跟前小声道:“秦公子,门外有一名姓江的客人约你外出,问你可愿意?”我回过神,怔了一怔,姓江,莫古是江漫秋?想了想便点点头:“晨起清寒,李伯,劳烦你拿张毯子给他盖上吧,”我示意旁边昏睡的昭羽,“我这就出去。”

14
走出过院,果然见到江漫秋站在门口。一袭白衫,长身玉立。“江大人好清闲,居然有空约我这个闲人外出?”
江漫秋笑吟吟,“这几日迎冬节,大半官署都停止办公,我这个掌印的右仆射自然也偷得半日空闲。”
两人边说著走到街上,他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九皇子昭羽,你怎麽会与他在一起?”
“我们是一起来苍澜的,我便暂时寄住在他府上。”
江漫秋摇摇头,不掩担忧。“皇家的事最是复杂,你不应该与他走得过近。”
我想起半路遇袭之事,不由一笑,倒为他的关心而感动。“我只是暂时寄住而已,过几天便要离开了。”
“你要离开?”他大是意外。
我点头。“来苍澜本不是预料中的,却没想到会遇上你们,倒也不虚此行了。”
“也好,你本也不适合这里的。”他忽而笑了,本来便清朗的人笑起来也如春风般和煦。“像昨夜的事情,实在是有惊无险。”
我笑而未答,眼底却掠过一丝悒郁,他似乎看到了,便也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笑著转开另一个话题。“既然你要走了,今天就更应该与我走上这一趟了。”
“怎麽,莫非江大人要请我到聚珠阁大吃一顿。”我打趣道,京城第一食馆是为聚珠阁。
“是也不是。”他笑意愈深,脚下也加快了几分,见我走得悠哉,索性连著袖子抓住我的手往前带。
真是性急,我颇无奈,不得已调整步伐跟上他。所幸这几日迎冬佳节,昨夜灯会的余韵未消,大多数人还沈浸於睡梦之中,此时街上并不多人。
两人进了飞檐流彩的聚珠阁,江漫秋也不待小二上前带路,便拉了我直奔二楼。
正对著楼梯口的靠窗位置上,正坐著一个人,身形颀长,脸微微侧外,似乎在欣赏景致,却可看见那半边冷峻的线条,蓝色袍服更将他不易亲近的气质生生勾勒了出来。
江漫秋带我上了二楼,此时却止住不动,笑睨著我,仿佛邀功。怔愣之间,蓝衣人已察觉到我们的视线转过头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连他向来不轻易笑的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惊鸿。”
“严沧意?”我也喜道。当年的叙江泛滥一事,两人因而相识,虽言语不多,倒也情谊颇深,更勿论他还是齐彝前辈的师侄。“不是说过几天才能回来?”
“刚好有事,就提早了。”他瞥了江漫秋一眼,再望向我时,连眼底也满是笑意。“这家夥在我一到官署的时候就将我拉了出来。”
江漫秋闻言却大笑,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惊鸿,他可是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就跑过来了,看来你的面子比天还大。”
三人久别重逢,酒过几盏之後,江漫秋突然问道:“你不是在边境上麽,怎麽会提早这麽多天回来?”
严沧意酒杯一顿,眉间掠上一抹淡淡隐忧。“那里不太安稳,我想回来叙职的时候,顺便与今上说一说。”
“不安稳?莫非战事将起?”涉及军国大事,即便此时二楼并没有多少人,江漫秋也不由压低了声音。
“我似乎闻到了这种味道,其中内情复杂,不是三言两语便讲得清的,今天惊鸿在这里,我们不要多说这些了。”
我本沈默不语,暗叹若有战火延绵只怕死伤便又无计,只是两朝分裂已久,统一是迟早的事情,天下大势非一二人所能左右,我也更不愿去多想,听到他的话却不由心生温暖,知严沧意并非忌我听多,只是知道我不喜欢掺合这些,所以不想坏了气氛。江漫秋也点点头,顺势绕开了这个话题。“惊鸿你来这里,要不要我充一回地主,带你四处游玩一番?”
他提到这个我便颇有几分哀叹。“苍澜不是北庭都城麽?这阵子却连个书局都难找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迎冬节上,竞技最多,骑射,狩猎,灯谜,诗会,所以也最忌一字,便是输,书与输同音,所以便要关门几日,这是北庭向来的奇特习俗之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江漫秋见我模样,好笑地解释。
我闻言不免有几分沮丧,虽然南方重文,书业印刷要比北方发达得多,但由於两国相隔之故,加上苍澜领北方之首,所印书中自然也有不少值得一读的,想不到如今好容易来上一趟,却无缘得见。
江漫秋似乎不忍见我如此,脱口而出道:“不打紧,我有琅环阁的钥匙……”
话未落音,我眸中一亮。“琅环阁?可是国史馆琅环阁?”见江漫秋点头,我不由兴奋起来。国史馆琅环阁,据说是自圣天皇朝便已建好,作为当时皇家藏书之用,几经沧桑,居然幸免於几次祝融,也成了现在编纂国史的国史馆,大半孤本至今犹存,弥足珍贵。
严沧意却皱眉:“那里毕竟是官署,不可随意出入……”
“无妨,这几日佳节,官员们都休了假,谁还会跑那地方去。”江漫秋笑著接下,更令我大感希望。
“江兄漫秋……”
“我知道了,喏。”他笑著摆手连连,想是被我瞧得头皮发麻,忙从袖中摸出一串钥匙。“只有今天而已,你自己要小心,虽然那里平日没什麽人进出,被发现了也是件麻烦。”
“今天也足矣。”我大喜过望,掩不住心中激动,却见江漫秋眼中笑意流转。“谢谢你,惊鸿。”
“什麽?”我一怔而笑,“这句话该是我说吧。”
“谢谢你让我们这些久在官场中打滚的家夥,看到还有一个单纯为心中所喜而高兴的存在。”
“若不是性情相投,我们又如何会相交?”我摇头反问,三人相顾大笑。
心中惦记著那把只有一日为我所有的钥匙,不待第三壶酒温上来,便匆匆抛下他们往琅环阁方向而去,精神奕奕,全无彻夜未眠的倦怠。
琅环阁虽在京城,却隐没在少有人至的小巷之中,周围皆是翠竹,自成一格,看来不像官署,倒像是别居,这在繁华的京城来说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也因为如此,国史馆向来清寂。
我望著门上那块古篆刻就的琅环阁三个字,不觉破落,反觉亲切。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找来这里,并不单单是里面浩如烟海的藏书,更重要的是,在当初听到国史馆三个字时,心中便萌生了一个想法。
楚梦归,这个极具传奇性的名字,除了当年与慕容在崖底偶然发现那个奇特的地方以至自己怀中犹揣著的垂雪集之外,几乎没有一部前朝国史涉及到这个名字。慕容是圣天皇朝嫡系後裔,会知道楚梦归并不奇怪,然而秦家以一武林世家之身,自己却曾在书房中阅及他的详尽生平,笔墨栩栩,犹跃纸上,这其中是否有什麽隐情,爹却从未向我提及,如今既然有机会来到这里,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查一查。
钥匙插入有些生锈了的锁孔,费了好些工夫才将之打开,被轻推开的门随即沈闷地咿呀作响。
清静而雅致的小院北面,几根看来颇有些历史的红木柱子撑起一座阁楼,上曰琅环阁。我环视了一周,果然没有看见半个人影,不由窃窃心喜,走过去,打开阁门,乍见一片书架密密麻麻地摆在两侧,上面贴著一些标签将典籍分类,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却都是长桌,上面文房四宝,笔墨未干,想来都是平日史官之用。地方虽大,却不见得井井有条,许多陈旧的书籍被错乱地堆放在各个角落,从泛黄的纸张看来,年代已然不近。
我先从书架上的书看起,一排排走过去,都是些传世,早已为众人熟知的经史,只不过装潢更为精致,且都是名家手书,实际却并没有什麽新意,倒是一旁的那堆旧书吸引了我的视线,只是一边浏览还要一边与不时扬起的飞尘作亲密接触实在不是怎麽愉快的滋味。
“……楚字梦归,择日迎中州秦氏大家之女,举朝同贺,帝亦悦。”
这句话蓦然映入眼帘时,我的心陡然一跳,连忙翻看前後,却发现除了这一页的寥寥数字之外,其它的内容完全衔接不上,显然已有大半被毁去,再看这本书,那已经不能算书了,充其量也只是几张破损不堪的纸罢了,我望著手上脆弱得几近碎开的东西苦笑,甫升起的希望又慢慢熄灭下去。
思虑半晌,心中虽然若有所失,却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也已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既是如此,手下便一边忙著翻找更多的资料,蓦地一个声音自头顶响起:“你在干什麽?”
我吓了一跳,动作也随之顿住,在心中暗自苦笑,江漫秋明明说过这几天都不会有人来的,怎麽就被自己遇上了呢?如是想著,还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拍去灰尘,这才转过身。
一个大约比我长了几岁的青年站在面前,长衫儒冠,正微微瞪大眼望著我,却没有斥责的意思。我本以为是个官员,却没料到他这身打扮,也自怔了一怔,余光瞥及那堆被自己弄得更乱的书籍,脸上不由微烫,“对不起,我只是进来找书的所以……”
“没关系,”青年的脸柔和下来,露出一丝恶作剧般得逞的笑意。“我也是进来找资料的,趁著老师今天不在。”
敢情他是某个史官的弟子?我随意揣测著,漫应了声,看著他蹲下身子收拾起被我弄乱的那堆书,忙也跟著整理起来,愈发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擅闯了这里。“很抱歉将这里弄得这麽乱。”
“嘿嘿,这里本来就很乱。”他笑了两声,抬首看我一眼。“你是新来的吧,师从哪位大人门下呢?”
“呃,”我被他问得窘然,怎好说自己只不过是进来看一看而已,说出江漫秋的名字又怕牵连了他,只好随意搪塞著:“我是今天才来的,见没有人,就想先整理一下……”谎越说越大,看著满地狼藉,违心话说得连自己也想笑。
谁折那青年却不疑有它地点头。“难怪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其实除了书架上那些书以外,其它的任它堆在那里也没关系,不必刻意去收拾的。”
“为什麽,我觉得这里这些才有价值,书架上那些不过是精致的摆设罢了。”我奇道,不觉将心中想法道出。
青年抬首,眼中迸出一丝喜悦的光芒。“你也这麽认为吗?可惜老师总说写史是供後人瞻仰,须以正统为主,不能有丝毫僭越。”边说著,他现出淡淡惋惜的神色,手下的动作也缓了下来。“不过今天终於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了,怎麽说也得浮一大白才行,走,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吧!”
看著他兴冲冲的模样,我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不过与他相识不久,刚说了几句话,他便要拉著自己去喝酒,再说我刚从聚珠阁出来不久,喉间还流溢著淡淡酒味,若再去喝上几杯,难保待会不会被抬著回去。然而眼前青年的直爽,却让我好感顿生。“我得找一点资料,想来是没法同你去了。”
“这样啊,”他微有些失望,却很快又振作起来,兴致勃勃的样子。“你想找什麽,或许我可以帮忙。”
我沈吟著,他是这里的人,对这些书想必要比我熟悉得多,便也不拒绝。“你知道一个叫楚梦归的人吗?”
“楚梦归……”他皱了眉头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有许多人名并非史书都能一一载下的。”
我心中失望,却仍是向他道谢。他摆摆手,笑嘻嘻的,“正因为前人的避忌,才令得我们後人无法看到真正的历史,所以将来我定要秉笔直书,写出一部连帝王的错误也毫无遗漏的史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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