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Jack一向都显得比同龄的孩子沉稳，但即便是这样，Mars还是觉得这个时候他会需要一些开解或是安抚。不过以这孩子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去找Thomas--虽然实际上Thomas才是对他履行领养义务的人，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Jack心目中，Thomas其实更像一个对手。
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在自己认定的对手面前示弱，但作为一个儿子，却有向父亲寻求帮助的理由。所以Jack会来找Steve这一点Mars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他实在想象不出Steve会用怎样的方式来替Jack开解这个连他自己都无法解开的死结。
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Mars停下手中的活儿，微微探头从厨房半敞的门口看向窗边的两人--Steve仍然在睡，不过手已经撑不住额头了，脱力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Mars看过去的时候，Jack正小心地将它拉过来盖进毯子里。
一瞬间竟有些怔忡，Mars几乎又将那个身影与脑海中的记忆重合，并且蓦地感到一阵眼眶发热。他于是飞快地将目光重新放回手中的杂事上，良久，仍是叹息。
Steve这一睡就睡了一夜，静静地，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Jack也一直就这么地坐着，双眼望向窗外，安静地看着远处或是不远处的某个点。
Mars起先有些担心，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也许这样反而更好--事情走到这步已经早已不存在犹豫或是慎重的问题，Jack是杀karl最好的人选，更是Steve极力促成的人选，任何人，包括Jack和Steve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现在的Jack需要的只是冷静--冷静地把澎湃到胸口的杀父之仇沉淀下去、理清思路、按照Thomas的安排去杀掉那个Karl，并且尽量做到万无一失--Steve的沉睡无疑是给了他一个自我调适的最好机会。
Mars的这种想法在凌晨三点Jack准备离开的时候得到了证实--虽然一夜未眠，但是Jack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却比来之前好了许多，当他从椅子里站起来的时候，Mars甚至在他眼里看到了那种久违了的熟悉的沉着。
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感慨，Mars叹息，心想这孩子果然是张乔的儿子。g
就在这时，原先一直睡着的Steve却突然开了口，用他特有的嗓音低低地叫了一声："Jackie......"
待Jack转过身来，他伸手比了比Jack西装下摆的位置，说了两个字："西装。"语调与他平时对Jack说得任何一句话都没有任何不同
Jack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那里发现了一道皱褶，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
Steve随即露出一个微笑，那表情就像是之前的某一天，他看着Jack从这里出门准备上学。
但是Mars却明白那个笑容之下其实藏着深深地担忧--发自内心的，与整个计划完全无关的担忧，仅仅是对于Jack
Jang，也是Jack
Simen这个人。那种经由多年的相处积累而成的人之常情与那个孩子名字之后缀着的两个姓氏对于Steve的意义所交织而成的感情，Mars自认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清。
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虽然其中的确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但Karl最终还是像Steve希望的那样死在了Jack手里。消息传回来的时候，Mars刻意抬眼注意了一下Steve的表情--很淡，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后续呢？有没有什么遗留问题？"静了大约有一分钟之后，Steve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向后靠进椅背里，看起来整个人都比之前放松了许多。
"有些小事，Thomas正在处理。"Mars回答他的同时走过去将Steve用过的茶杯拿进厨房，"不过Chou刚才说弹壳已经全部找回来了，所以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了解地点了点头，Steve垂下眼，顺手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袖口，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重新抬头看向Mars："他开了几枪？"
"......一梭。"Mars回答之前略作沉默，心里明白这个数字所代表的含义--Jack到底还是没能完全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整整一梭的子弹，比Thomas安排行动时的计划不知道多出多少倍。
Steve当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眉心轻轻地隆了隆，抿起唇。Mars随即抬眼看向门口的落地座钟，问："要不要去看看？"
Steve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重新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渐渐地竟似有些走神；过了好半天，他才自语似的喃喃开口："......明天吧......"
明白他是希望给Jack留一段自行冷静的时间，Mars默默点了点头，转而去把通向阳台的落地窗关好--最近几天温度降得很快，到了晚上，总有冷风窜个不停。他于是想到明天一定得记得去洗衣店把前几天送洗的两件Steve的厚呢西装拿回来，原本上个星期就该去的，可是总被些杂事绊着。
忽然，一道白光倏地窜过脑海，Mars蓦地回头看向Steve，疑问脱口而出："Steve，明天不是......"接着在下一秒他就突地住了口，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窗口边那个几乎在一瞬间被冻结的身影，后悔不已。
Steve沉寂在窗棱的阴影里，静了很久才稍稍松动了一些，用一种疲倦到接近极限的声音回答他只问了一半的问题："明天上午约了Thomas谈13号街的事......所以下午才能去墓地。"
Mars点点头，更深地沉默下去，让时间在这样一种被阴影笼罩的安静之中静静地流淌--从六年前的那个深夜到现在，有很多次他都以为有些事情已然改变了，但其实......什么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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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约会因为Thomas的晚起而延迟了整整三个钟头，因此当Mars驱车载着Steve来到城郊的Jang氏墓园时已经接近下午三点。
这个时间墓园里很安静，薄雾笼罩下的灰白天光几乎将这里的一切色彩都抹杀了，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悲凉；细而蜿蜒的小石板路上轻轻磕着Steve和Mars两个人的脚步声，那种单调而绵延的旋律在寂静的冷风中透露着一种遥远却真实的哀伤。
Mars和Steve对于这条路是极为熟悉的，所以从头至尾只是静静地走，几乎没有一声交谈。直到其中一条岔路的尽头出现了两座熟悉的墓碑，一直走在前面的Steve才蓦地站住了，有意或是无意地让跟在身后的Mars越过自己，率先走到墓前。
Mars明白他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默默地走过去，将手中捧着的花束放下，深吸一口气之后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一次从烟盒里取出了两支烟。
他将其中的一支烟叼进嘴里，拿出打火机背风点燃，紧接着又点着了另一支，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后点燃的那支放在了左边的那个墓碑前。
Steve在这个时候从后面跟了上来，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接过打火机，又从上衣内袋里拿出一个烟盒，跟打火机一起放在了右边的墓碑前。再抬头的同时，他突然看见几个人影从眼前闪过--他认得其中领头的那个，是13号街的Gary
Lee。
Lee是从墓地的另一个方向过来的，身边跟着老Jim和两个保镖，同样的一身黑衣，看起来像是来扫墓。看到Steve在这里，他只是微微显得有些意外，却似乎并不感到奇怪。
但他身边的老Jim就明显不同了，从看到Steve开始就像是绷紧了所有神经似的僵直了身躯站得笔直，红而浑圆的脸上毫不演示地透露着敌意和猜忌。
他的双手甚至紧紧地握起，似乎打算随时招呼上Mars或是Steve的身躯--Steve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反应，良久，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敛起。
Chapter 8（下）
1986年3月末 难得晴朗
Thomas在下午两点左右离开了医院。他没有直接去开车，而是先绕进医院旁边的巷子，在靠近巷口的小杂货店里买了一包烟。
看店的女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岁，留着一头漂亮的金红色头发，用一根皮绳整齐地扎在脑后，额前的碎发还用两个印着圆点图案的包布发夹固定着，露出饱满而光洁的额头。
这样的打扮看起来清纯又清爽，连Thomas都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两眼；当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头发的金红色泽--这种曾经静静地陪伴他整整九个年头的色彩从Shakira离开开始就几乎成了他的软肋，总是轻易就能牵动他心底的某处柔软。
女孩给他拿了他要的烟，在他伸手掏钱的时候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他的左手依然很不灵活，五个月前的那次袭击造成的伤害恐怕会就此跟随他一生。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仍然为凶手的死感到惋惜--那个同样有着这样一头金红色头发的少女，年纪......恐怕也还不到二十吧......
心里这样想着，Thomas将钱交到女孩手里，同时下意识地又一次抬眼去看她的头发。不料这一来正好与那女孩看着他的目光相遇，女孩"刷"地红了脸，吐了吐舌头飞快地转过身去。
Thomas见状微微一笑，告诉女孩钱不用找了，拿起烟走出小店。他没有再回头，所以没有看见女孩在他离开之后又飞快地转过身来，悄悄地从临街的窗口探出脑袋看着他，直到他拐进对街的巷子里拿车。
回到车上，Thomas先点着了一支烟，吸了大约一半之后才发动引擎，把车开出医院对面的巷子。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很少，但是已经逐渐西斜的阳光照得人发懒，所以他并没有把车开得很快。
车窗外不时有些微风吹进来，像一只手，若有若无地轻抚他的脸颊和发丝--这种感觉其实很有些惬意，但是如果常常都单独一个人去感受这种惬意，久了，也会觉得寂寞。
Thomas不否认自己现在正在感到寂寞，他更明白最近的一些日子以来，那种寂寞的感觉在他的心中已然日渐壮大起来。其中一个表象就是他的烟吸得越来越多，原本两天才能吸完一包烟的他现在每天的吸烟量已经达到了一包半--Shakira若是知道，恐怕会吃惊得目瞪口呆。
车在一个小路口遇到了红灯，Thomas在停车的同时又给自己点起一支烟。他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一家连着一家地轻声念着临街的店面的招牌。
然后他发现如果顺着这个路口向左转就可以到达13号街，隐隐地，他甚至听见了大磨房的风车声--他的心里在一瞬间兴起了一种冲动，想要驱车过去看一看Jack的近况，然后跟他一起吃顿饭，哪怕他仍然像在家里是一样从头到尾都不说一句话--然而最终他还是在绿灯亮起来的时候将方向转向了另一边，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以Jack现在在13号街的处境，如果让人知道他跟Simen家有瓜葛将会招来多大的危险与麻烦。
转弯的同时，Thomas意识到这条路是通向Steve的小礼拜堂的。他随即想起今天早上出门之前曾经接到Mars的电话，说他有点私事要办，这周之内都不在城里，请他没事经常过去照应一下Steve。
他于是抬腕看了看手表，轻舒一口气之后掐掉烟头，一踩油门蓦地加快了车速--Steve跟他也有好一段日子没有一起吃过饭了，这个时候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订晚餐。
到达礼拜堂的时候差不多是三点，Thomas停好车，远远地从边门向花园里看了一眼--花园中的小圆桌上放着两本书，有一本还是翻开的，看样子Steve刚刚离开桌边不久。
Thomas于是下车向花园里走去，却在跨进门口的同时突然到身后有人飞快地闪过，他立刻警觉地回过头去，却只在对面路边看见了自己的车。
眉头不禁微微皱起，Thomas下意识地凝起神，正打算回到车边去查看一下，就听见Steve的声音从身后偏上的位置传过来："Tommy？来了怎么不进来？"
"啊，没有，我刚刚才到。"他随口应了一声，又仔细往四周看了看才转回头去，顺着声音的方向往上看--Steve正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看他，颜色偏淡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细腻的光泽。
"今天怎么有空来？"见Thomas抬头看向自己，Steve露出一个笑容，接着便消失在窗边，过了一会儿之后从屋里走了出来。
"刚去了医院，下午没什么事，就遵从Mars妈妈的吩咐过来看看你。"Thomas朝他走过去，像是突然开心起来似的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我猜你不敢当着他的面这么叫他。"Steve唇边的笑容更深了，嘴角翘起的弧度和其中藏着的戏谑看起来跟Thomas很有几分相似。
Thomas耸耸肩，不置可否，心里却明白Steve说得没错--Mars板起脸来的时候，的确没有几人能在他面前开得出玩笑。
"不过你来得不巧了，我正要出去。"笑意渐渐平息之后，Steve冲Thomas扬了扬手中拿着的圣经，而后转身走向那个小圆桌，把桌上原先搁着的两本书与它摞在一起，"山区教会那边今天有个集会，晚上六点开始，Mars不在，我得提前赶去坐车。"
"六点开始？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难道要通宵？"Thomas说着，抬腕看了看手表。
"不会。"Steve摇头，"九点左右就能结束了，不过那个时间很难坐到车，所以恐怕还是得在山上过夜。"
"那不如我送你过去算了，"Thomas闻言想了一会儿，顺手拉过圆桌边的椅子坐进去，一边说一边伸手随便翻了翻那两本摞在圣经上的书，"反正我今天是去医院复诊的，事情都交代给Chou他们了，也不急着回去--干脆我送你过去，然后等集会结束再带你回来，也免得你要在山上过夜。"
"......你确定你能等？集会的时候我可没办法跟你说话。"Steve看看他，说话的同时不经意似的伸手把书和圣经一起拿过来抱在胸前。
"我跟着祈祷不就得了--走吧，从这里到城北，路还挺远的呢。"
Steve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跟Thomas一起上了他的车，那两本书和圣经就搁在他腿上，规规矩矩地摞在一起，压住西装的下摆。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书面上，手背上细腻的光泽与粗糙的封皮形成鲜明的对比--Thomas发动引擎的时候无意间瞄见他扣在书侧微微有些发白的手指，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因为这几年来经常会看见他这样，所以并没有太在意。
车沿着大路一直向西，经过13号街之后在第三个路口折向北。Steve一直没有说话，脸向着窗外--Thomas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眯着眼，似乎是在享受难得的阳光与微风拂面。
他这样的表情自从Steve成年之后Thomas就很难见到了--开始是因为Steve忙，后来是他被送去美国，再后来就变成他在忙--他们兄弟俩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放松地待在一起，不为了帮会的杂事讨论局面与对策，只是静静地吹吹风、晒晒太阳。
心情不由地变得轻松起来，Thomas把车窗的玻璃摇到底，让风更容易从窗口吹进来，拨乱他和Steve的头发。他甚至轻轻哼起了歌，就像他刚满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自己开车载着父亲和Steve从城东横穿至城西。
Steve听见他的歌声，侧过头来看了他一阵，然后轻轻勾起唇角，重新向窗外看过去。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扣在书侧的手指看起来比之前苍白，似乎是用了非常大的力气。
四点半左右，车驶上了环山公路。Thomas在不知不觉中加大了油门，但是由于山势陡峭、公路坡度很大，所以车速看起来并没有增加多少。
太阳越渐西沉下去，挂在半空中像一颗鲜红的球，照在额头的光线温度随之低了不少。Thomas因此而将车窗的玻璃往上摇了一些--从后视镜里看过去，Steve似乎是靠在车座中睡着了。
突然，车子的轮胎被什么突出的硬物硌了一下，"咯噔"一声剧烈地颠簸了一阵。Thomas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同时看向后视镜，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Tommy，"Steve在这时忽然直起身，回头向车尾的方向望了一阵之后突然开口叫了Thomas的名字，"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是不是车上的零件？"
"嗯？好。"Thomas点点头，错开山势将车头正对着护栏停下，然后下车往来路跑过去，仔细在路面上寻找可能是从自己车上掉落下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