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春蚕 第二部)————桃桃
桃桃  发于:2009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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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天晴朗,虽然仍冷,魏鹏还是吩咐人把后花园池边的亭子整理好,用一件魏骥远从西域送回来的上好毛裘长袍把永福裹了紧实,才抱起永福,往亭子里去,让在屋里闷了好久的永福透透气,呼吸一点冬末初春的清爽空气。

一路跟着魏鹏的下人们,有的捧着软榻,有的捧着暖炉,有的拿着薄被,有的拿着糕点茶品,都在进入亭子后,听从魏鹏指示的位置把东西安放妥当,才全退出亭子。
将永福放在软榻上,魏鹏拉过薄被把永福腰部以下位置都盖着,便在永福身旁与他面对面坐着。
拉起永福的手,才发现他双手冰冰凉凉的,忙运内力渡了暖劲过去,搓揉着它们让能快些暖起来。
「永福,你冷吗?怎么都不说,是不是还在跟我呕气?都怪我……吶,我知道都是我的不对,你就原谅我,饶了我吧,开口跟我说说话嘛……
下了几天的雪,都闷在屋里,闷坏你了吧?所以趁天气一放晴,我就让人先把这儿收拾了,咱出来透透气。否则如果又开始连日下雪,就还是只能待在屋里了。
虽放晴了,天还是冷,我给你穿了司晨特地托商队远从西域送回来的毛裘,质地轻暖,我想应该价值不菲,你觉得如何?暖和吗?
司晨这次跑得也太远了,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就往西域跑,虽然说司晨的武功已经可以无敌于天下,但他一个人只身在外,还是会让人挂心。……这次他跑去西域游历,不晓得会碰上什么新奇好玩的事。

你那两年跟着他在外面游历是什么情形?你给我说说,让我听听是不是像司晨说的那般有趣……
几个月前我不是被皇上派去南方嘛,回京时,经过一个地方叫朱庆,司晨说你们曾南下游历去找我,也曾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那里没什么风景名胜,就是盛产朱砂,当地有人为了垄断朱砂的生意,还因此发生了件天人共愤的灭门血案,地方官也与那个垄断生意的商人有勾结,草草了结此事,只当被灭门的那一家口遭匪盗入侵,全把责任推到樊毅的部属陉天他们头上。司晨说你们在那儿待了两个月,你除了帮他跑跑腿,根本就只能无所事事地到处蹓蹓。等他把事情都查清楚,还制裁了那个商人和那地方官才离开,他说你完全不晓得他在办些什么事,我倒真想知道,你跟着他游历时,都做了些什么。

你说,等你身子好后,我也去辞官,我们也到处去游山玩水好不……我真羡慕司晨可以带着你,两人私下到处去玩,光想着就让我嫉妒……」
魏鹏牵着永福的手,看着亭前的小湖,有点恍惚地说:「你看我们家的小湖表面上都结冰了,还好刚开始刮风下雪时,魏忠就让人把里头的鱼全都捞起来养在厨房里,否则这些鱼到这时恐怕也……」

魏鹏突然发现自己所说的话让自己好难过,因为这种天气、这样下雪,就让他想到去年永福被他亲手丢到门外,可能几乎冻死的情形。唉……若早知道自己受到雪景如此巨大的影响,就不吩咐人在这儿布上这些东西了……忙转了个话题,用轻快的语气问永福:

「冷吗?我倒杯热茶给你喝,暖暖身子。」
魏鹏起身倒茶,先喂了永福喝了两口温热的茶水,把杯子裹在永福的手掌中,让永福的手掌握着以保持温暖。
「厨房新做了些糕点,你也尝些。」
在永福身前坐下,魏鹏右手拿着糕点,左手指轻抚永福嘴唇,待永福双唇微张后,才轻轻拨下一小片,喂入永福嘴里。
他就这样轻柔地喂着永福慢慢地吃糕,一小片一小片地剥着,一边喂永福,自己也分食这甜得腻人的绿豆桂花糕,还不时捧起永福的手,让永福喝茶润嘴。手里的糕喂完了,又倾身从旁边的小几上取了另一种糕点。

一回身抬头,只见永福脸上淌下两行泪,叫魏鹏惊得呼吸都停了。
永福……你流泪……哭了……你醒过来了?……天啊!求求您!求求您啊!让永福回 应我!天啊!求您了!
魏鹏凝视着永福祈求了好久,才轻轻地喊:「永福……?」
永福张了嘴,粗嘎难听的声响冲出喉头,沙哑破碎的嗓音含着迟疑与不确定:「小……王……爷……?」
泪水剎那间充满魏鹏的眼。
放下手中的糕点,取下永福手中的茶水放到一边,颤抖地握起永福的双手,眼珠透过泪水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永福,激动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满脑子只剩下永福的名字,心里一个劲儿地感谢上天。

永福看着魏鹏爬满泪水的激动神情,不明了为什么小王爷哭了。自己呢?自己又为什么哭了?刚才一瞬间的记忆重回眼前:小王爷喂着自己糕点,和他十岁时印在心板上的温柔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分高傲,多了分关爱……那双泪眼中满盛的激动与情感是自己不敢奢求的……

看错了吗?关爱?可能吗?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心中的期盼就圆满了,可能吗?……犹记得,自己是被丢出后门外的……
「小……王……爷……,我……皇上……只脱了……我衣服,皇上制住我……,不能动……不能说……,小王爷……小的真……的不知道……错在哪了……」永福粗嘎的声音努力解释。

魏鹏心犯疼,好疼……为什么错的是自己,却是永福急着解释。他伸出双手,将永福紧紧拥入怀中:「别说了,别说了,是我的错,都是我乱发怒,都是我没长眼睛,都是我昏庸,都是我!你没错,一点也没错,别再折磨我了永福……」

魏鹏这么说,反倒让永福慌了,只能愣愣地任魏鹏抱着,不晓得魏鹏这回又想怎么戏弄自己。
「小王爷……」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永福真的在他怀里叫着他,不是梦!这不是梦!是真的!他的永福终于回来了!魏鹏抱着永福开始痛哭,忍不住就把年来梗在心头的难受借着眼泪流出来。

回来?我不是只被丢在后门吗?被丢在后门……门关上的那刻,就决定不爱了不是吗……?因为好累啊……爱得好累啊……所以我才……嗯,我睡了多久?看府内到处都是积雪,应该睡了有几天了吧……

想要起身来做好自己下人的本分,才发现自己的所在和周遭的一切,自己被温暖所包围,妥善地安置得好好地躺坐在暖椅里,为什么自己一醒来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小湖边的亭子里?虽然靠在躺椅背上,却被小王爷紧紧搂住,推不开小王爷,只好笨拙地安慰小王爷。……小王爷为什么这般难过?还喊着『你回来了』,自己回来了不好吗?永福心里苦苦的……

「小王爷……你伤心吗?」
魏鹏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泪,说:「我高兴的,太高兴了。」
看着永福疑惑的神情,魏鹏笑了,轻轻地开口:「永福,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高兴,高兴得哭了?」
魏鹏对着永福的温柔笑脸,让永福惊异:我有资格知道吗?永福脸上感受了魏鹏双手的轻抚,那轻柔像一种呵护,好象在对自己说着没关系、什么都可以。这才迟疑地点了下头。
「你还记得我……狠心地……把你……把你……」说到自己的残忍过错对永福造成的伤害,魏鹏难过自责地说不出口,眼泪又浮满眼眶。
眼看着永福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知道永福记得。
「记得……」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不想爱了……为什么想着不要爱你了,心却会这么痛?
「皇上跟我解释了,我很恨自己,后悔任自己对表哥的嫉妒爆发,不由分说地伤害你……那时我立刻到后门寻你,可是你凭空消失了……」
嫉妒?……永福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两个字给抓住,内心荡开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有人在他心头点了一簇烟火,轰地一声热辣辣地漫开。
「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漫天风雪中消失不见,我到处找你……」
我不见了……?可是这里……是将军府……我一直在这里不是吗?他记得这个亭阁、阁前的小湖、湖边的花园、花园一角的假山……
「……你被我们师父藏起来了……因为他不想我再伤害你。」
永福听着,为什么自己被小王爷的师父藏起来?疑问表情丝毫隐藏不了地显露在脸上。魏鹏了解永福的疑惑,便说:
「我们师父是你父亲君有征的同胎双生兄长……」
看着永福脸上逐渐堆积的震惊表情,魏鹏猜测永福从来不知道这位伯父的存在。
「我伯父?我从来没听爹说过……我有伯父……」就算在卫王府当差,永福也从来没见过君无邪,因为君无邪总会避开永福,不让永福看到自己。
「你会到卫王府也是师父受你父亲所托而安排的。」
他以为,除了父亲,自己再没有别的亲人了。突然得知了这个消息,那股想见亲人的欲望窜得如此之强,永福冲口而出:「我想见伯父!」
永福施力挣开魏鹏的怀抱,拿开盖在腿上的薄被,还来不及挪动双腿,就被魏鹏所阻,魏鹏担心永福起身会站不稳,便先挡在永福身前。他忽然意识到,永福还不知道他自己的脚趾……永福知道后会受不了吧……就连帮永福沐浴擦澡时,每每看到永福所失去的,自己都会受不了而忍不住落泪了,为自己所造成的伤害使永福失去脚趾而深深自责、悔咎、心疼……

只是不管再如何自责,他仍得告诉永福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的残缺,他只是害怕……怕永福会受不了……
魏鹏伸手拉了永福的手。
「你别急,师父这两天就会来看你。……当天你失去了踪影,是师父把你带走的,如果没有师父救你,我……我可能早就……失去你了。师父救了你后,发现你身上已有受冻坏死的地方,为了防止坏死扩大而危及性命,便……不得不……」

看着魏鹏充满伤痛的表情,还有魏鹏话语的语意,永福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安:「……不得不?」
魏鹏紧紧地握着永福的手,眼睛又湿润了:「……不得不……截去……你的……脚趾……」


﹙待续﹚

[8]
「我的……脚趾……」永福难以相信地想动动自己双脚的脚趾,却发现一点也感觉不到趾尖。眼泪慌乱地冒了出来,刺痛了双眼。永福猛地推开魏鹏,屈起双腿,急着伸出手摸着自己穿了鞋袜却短了一截的双脚。他开始拼命动着脚板,好象这样就能把脚趾变出来似的。

「我的脚趾……」眼泪越流越多,无法制止,忍着不哭却压抑不了呜咽声。
看到永福这样,魏鹏心痛难忍,满怀悔恨,他知道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安慰永福,却还是靠上去紧拥着永福。
「都是我的错,你骂我!你打我!别独自一个人承受、哭泣。看你这样哭,我心都揪疼了……如果能,我可以把我的脚趾都给你!你可以恨我!可以杀了我!就是请你别再这样哭……

我好不容易等到你醒来了,我一直有这心理准备,随便你怎么罚我、处置我,因为你所受的苦都是我所造成的,就算你想杀了我也行……
永福,我不想看你难受,你已经失去的我没办法补偿给你,那就让我赎罪,……只要你今后幸福平安快乐,你的要求,什么我都愿意为你去做……只要你快乐,我……」
永福紧抓着魏鹏背后的衣裳低泣,耳边魏鹏痛苦的倾诉与对自己的在乎只让他越听越心惊。他一点也不想要小王爷的命啊!他一点也没有责备小王爷的意思!他的主子竟然心甘情愿以死谢罪?小王爷大可不必为自己少了脚趾这么自责……他一个当仆奴的,连命都是主子的,就算被取去了脚趾,那又算得了什么?历来当主子的有谁会如此珍视一个下人?不好使唤的仆奴多半被遣走,哪能像自己这样被捧在手心里在乎着……而且,只是脚趾没了,需要哭得像个娘们吗?这事,永福认了……

「小王爷……」
耳边传来永福凄楚的声音。松开抱着永福的臂膀,魏鹏面对面凝视着自己爱恋的这张脸,那脸上的委屈、未干的泪痕紧紧勒着他的心。
「嗯?」
「我还能走吗?我能走吧?」永福委屈地问。
「能!当然能!练习练习应该就能走稳。要试试吗?」魏鹏起了身,搀扶着永福站起来。
迈开步伐。是有些不稳,不习惯,脚上少了个支点,不好平衡。魏鹏的臂膀却稳稳地撑着自己,脸上也有鼓励的神情。小王爷怎么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对自己失去脚趾而感到自责?永福心里轻叹,主子是不必为下人所受到的任何对待负责的……或是自己感情上的奢求真能得到回
应?永福转而有些惊喜,雀跃油然而生……还是因为伯父的关系,怕交代不过去?刚才雀跃的心情又沉寂下来……想到伯父……
「伯父……」对啊,刚才自己有提到想见伯父。
「师父这两天就会来,你醒了,他一定很高兴。你这一年来,一直都不言不动,就连张着眼时,魂也不在,像是失了魂……」
我睡了这么久啊……一年……
「师父为了让你清醒,试过好多种方式,配换了好多种药让你服下,应该是这次喝的这药奏效了……」
不是……不是药……是药吗?
「我天天都在盼着你快点醒来,好让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好高兴,你终于醒了,好高兴终于能传达我的心意,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还在作梦吗?看着魏鹏满心欢喜的表情,永福想自己一定还在睡,而且正在做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从这梦一开头,十岁时小王爷喂糕的记忆与刚才小王爷喂糕的画面重叠开始,一切都好不真实。自己突然有了伯父、自己的脚趾没了、小王爷喜欢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像真的!

是梦啊?我不是应该死了吗?爹来接过我啦……那是,我太留恋小王爷所以不想离去,魂萦梦牵地还是待在这里了……所以是我的魂魄啊……我的魂魄在发梦,梦想些我所无法拥有的……原来死了是这样……

永福脸上出现寂寥且落寞的笑容。
魏鹏的心紧紧一揪。永福不想我喜欢他吗?否则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老实告诉我,我是在作梦对不对?」永福那一脸不在乎的笑让魏鹏心惊。
「不!你确实醒了!你不是作梦!」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这只是一个死人在做的美梦而已!消散吧……让我毫无牵挂地去投胎,别再用美丽的幻景牵绊我!消散……全部消散吧……求求你……」湿热的泪流出眼眶冰冷了脸颊。他好想这美梦是真的,他好想抓住到手的幸福……可是他只是个死魂……

「永福!你没死!」永福的样子让魏鹏害怕,他真怕永福疯了,因为自己的对待而疯了。他必须想办法,证明给永福看,让永福清楚认知他根本没死,他还是好好的活着!
魏鹏二话不说,就扒开自己的上衣,在冷风中敞露出精壮温润的上身,拉起永福的手贴上自己温热的胸膛。
「感觉到了吗?我的体温、我的心跳?你感觉到了吗,永福?」
惊讶于魏鹏的行动与手中的温热,指掌末梢传来的阵阵心跳醺红了永福的脸颊。
「永福,我是热的,有感觉的,你也有!」魏鹏双手捧上永福的脸,又说:「你瞧,我摸着你,你也是热烘烘的!你不是鬼魂!你没死!你感觉得到的,对不对?」
「嗯……」热的,双手抚摸到的地方,到处都是热的,再也不是雪地中那从心里、骨子里冷出来的冰寒,所以,不是梦?一切都不是梦……!
自己心爱的人轻抚着自己的胸膛,魏鹏心跳加快、体温上升,眼里迸出沉醉……捧近爱人的脸庞,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满心渴望着对方的回
应。他吻着的,从此,再也不会是没有一丝温度、任自己摆弄且毫无反应的冰冷双唇,他吻着的唇舌正随着自己翻滚。
激吻使得体温节节升高,彷佛两人被一团熔岩的火热所包围,阻绝了四周的冰雪寒冷。这一吻传递了魏鹏无尽的相思与爱恋,勾出他心底深藏的柔软,体贴地不让永福喘不过气,魏鹏这才缓缓撤回自己的舌,又爱怜地轻舔了永福双唇一下。

「永福……我爱你……很爱你的……」虽然载着浓烈的欲望,魏鹏眼里的深情却毫不掩饰地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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