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花图————吾无故
吾无故  发于:2009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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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梅问道:“没有任何征兆么?”

谢远蓝苦笑道:“这种事情,要什么征兆?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炼错花丹残害无辜幼童性命,几位前辈名士,曾经联名下帖,将炼丹之人列为邪道,加以诛杀。但是下帖以后不久,就发现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控制。一来,服用错花丹的人武功无不一日千里;二来,这些高手前辈自己的子侄弟子也开始服用错花丹。”
谢远蓝停下来,轻啜了一口茶水,道:“于是这些前辈高手,本着江湖公道,相约聚于中州齐乐堂,共商对策。”

一梅冷冷一笑,讥讽道:“这种本着江湖公道的对策,一般是商量不出来的。”

谢远蓝微微一怔,道:“董姑娘这话似乎有些激烈了。”

一梅冷笑道:“难听的话才是真话。”

谢远蓝微一笑,续道:“当时相聚齐乐堂的俱为极顶尖的高手。齐乐堂堂主唐多令左指拈花功出神入化,据说世上决没有他捏不碎的东西,一套雁翼舒步,更是独步武林,运行时即使猛鹰脱兔,都难喻其身姿。但是他还不是其中第一,这些高手里面,起码有两个人尚在他之上。其中一位叫夜明珰,一手琵琶三阴指,指甲色若纯黑,却晶莹剔透,已然练到阴阳合一的境界;还有一位水真鸿,惊月剑法,足能惊天动地。”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于是一梅道:“这件事我也曾经听说过,这些高手,后来竟然在齐乐堂一起死了。”

谢远蓝叹道:“据说当时聚会的有十一个人,还有妙手萧观音、白铜刀孙忠三、木鱼大师……总之都是冠绝一时的高手。可惜!唉……”

谢远蓝目光沉沉,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所在,又道:“这些高手济济一堂,原是要商讨一个对策,却不料期间又出了一场大风波。至于这个风波是怎么开端,谁也说不清楚,后来流言种种,据我猜想,这些高手除了开山立派的宗师,大都独来独往,性情孤傲,未必愿意联手协作。更何况,像夜明珰之流,本身正邪难分,或许并不反对服用错花丹。总而言之,这场聚会商讨得并不成功。”
一梅冷笑道:“不欢而散?”

谢远蓝道:“不欢而散倒也罢了,也不至于酿出那场大祸。”

一梅问道:“什么大祸?”

谢远蓝道:“会上或许言语不合,这些人不知怎的,竟打了起来。那场混战的惨烈,董姑娘只须想想,就能体会七八。三日以后,平地里升起大火,火势剧烈,将齐乐堂烧得干干净净。从那时起,中州齐乐堂销声匿迹,不仅如此,与会的高手全都消失不见,好像水里吹起的泡泡,转睛之间,‘噗’的一声,就没有了。这些人跟梦一样,仿佛就从来没有存在过。后来有人去齐乐堂的废墟寻找,只找到一些烧成碎片的骨头,还有几把不易燃尽的武器残片。”
一梅悚然而惊,问道:“难道没有幸存者么?”

谢远蓝道:“幸存者倒有一个。”

一梅问道:“谁?”

谢远蓝道:“这个人——”说到这里,好像为了衬托气氛,顿了一顿,才缓缓道,“姑娘一定听说过美剑无忧。”

一梅惊道:“无忧楼主!”

这四个字一出口,两人奇异地静了下来,客厅里登时寂静一片,气氛似乎有些古怪。

半晌,一梅道:“这事在江湖上流传很广,说法却有很多,我从前也没去关心过,只知道除了这些顶尖高手,一般的江湖子弟,乃至于不懂武功的村夫市民,受错花图之害更深。”
谢远蓝叹道:“不错,凡是有女童的人家,户户自危,为了一个女童,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练武之人,为了买一张错花图,不惜欺师叛友,甚至卖妻鬻儿,无所不用其极。”
一梅问道:“那么,错花图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叫错花图?”

谢远蓝道:“错花图不过是一张药方,记载了一种药丸的配法,因为写在一张绢图之上,因此称之为‘图’,至于它为何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写这张药方人,名叫‘错花’。”
一梅奇道:“人名?”

谢远蓝道:“我曾经见过错花图,那图记载的药方底下,署的是这个名字。”

一梅问道:“既然只是药方,不免你抄我抄,复制极方便,怎么会一图千金?”

谢远蓝道:“董姑娘有所不知,错花图制作细致,简直巧夺天工,图上字迹用的不是寻常水墨,而是一味药物。依图制丹之时,需要把图浸入沸水,那字迹自动洗落,也是一味配方。”
一梅问道:“那是什么药?”

谢远蓝叹道:“就是不知道这味药的来历!错花图闹大了以后,惊动了朝廷,据说御医院众多名医,齐齐研究了数月,竟然找不到一点头绪,十几个大夫,就有十几种说法。后来朝廷全力清剿错花图,凡是私藏者,牵连三族,江湖上炼错花丹的人也死的死,废的废,过了几年,这件事情也就慢慢淡下去,后来几乎就没人提起。”
一梅沉吟不语。谢远蓝道:“除此之外,错花图下另有一首小诗。”

一梅道:“小诗?”

谢远蓝道:“不错,那小诗是一首绝句,用词用句也算不上绝妙,句子是‘莫问我姓名,向君言亦空。潮生沙骨冷,魂魄悲秋风。’”

一梅口唇微动,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自语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远蓝双眉之间,忽地显出一丝苍凉神色,道:“董姑娘来到我庄外之时,小儿冒犯姑娘,却也不是存心向姑娘无礼。两日之前,庄内收到一张花笺。”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相叠的纸,交给一梅,道,“姑娘请看。”
一梅接过,展开只瞥了一眼,神色不禁一变。那花笺素雅美观,只写了四行小字,前两行字正是一首小诗:

莫问我姓名,向君言亦空。潮生沙骨冷,魂魄悲秋风!

小诗下面一行,写着谢传礼三个字。再下面一行,写着三月十六。

一梅皱眉道:“这是什么?”

谢远蓝道:“杀人帖!”

一梅抬头去看他,谢远蓝沉沉叹了口气,道:“一月之前,也曾经收到这样一张花笺,上面签的名字是谢传婳,当时不知其意,并无防备,传婳原本回家省亲途中,谁知车马到达,竟然已是遗体;七天之前,花笺上的签名是谢传书,这番全庄戒备,然而日期一到,竟然仍不幸免。”
一梅问道:“这两位是……?”

谢远蓝道:“一是长女,一为三子。”他的语音还算平静,然而脸上肌肉却克制不住,抽搐数下,眼神中透出凄然之色。

一梅也不禁黯然,忽然之间,想了起来,道:“今日正是三月十六!”

谢远蓝长叹道:“正是!”

一梅忽地一笑,道:“庄主请我进庄喝茶,不仅为了错花图罢?”

谢远蓝倒也爽快,道:“不错,董姑娘剑术高明,若留在庄中,是一位极好的帮手。”

一梅冷笑道:“平白无故,我为什么要做你的保镖?”

谢远蓝道:“董姑娘原本是一个杀手,收钱杀人;这番我付钱,请姑娘留在庄内,报酬自然优厚,这与杀人,也没太大区别罢?”

一梅想了想,问道:“你出多少钱?”

谢远蓝道:“一千黄金!”

一梅登时笑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好!一言为定!不过呢……”她狡猾地笑道,“保护人我可不大在行,万一有失,我不负责任。”

谢远蓝苦笑道:“姑娘只需尽力。”

一梅转过头,得意洋洋朝站在自己身后的苏小英看了一眼。只听谢远蓝道:“姑娘是用剑的大行家,小儿的遗体,请姑娘也去看看。

谢家的家传功夫,便是用剑,神风快剑,威震江湖。像谢传书这样的人,并不是好杀的,尤其若用他本身就擅长的剑去杀,就更为不易。

可惜谢传书还是死了。他心脏这个地方,有一条小小的、光滑的伤疤。伤疤极细,细到不仔细看,简直看不出这是一道刺入心脏的致命伤口。

一梅沉吟道:“这个伤,的确是剑伤。”顿了一顿,道,“而且剑法极快,一招致命,连血都没有流多少。”

谢远蓝忽然问道:“这样的剑,举江湖之上,能有几个人做的到?”

一梅道:“这个……恐怕也不多罢。”

谢远蓝道:“傅待月杀人,明姬必先传金箔,然而这次收到的却不是金箔。”

一梅想了想,道:“倘若你怀疑傅待月,倒应该去问问一个人。”

谢远蓝问道:“谁?”

一梅转头对苏小英道:“你来瞧瞧。”

谢远蓝不禁有些诧异,看看一梅。

一梅道:“几个月以前,他刚刚挡下了傅待月一剑。”

苏小英对谢传书的尸首研究了半天,实际上,整个尸体,也只有那一条小小的伤疤,苏小英却整整看了半刻钟。

一梅终于不耐烦道:“你觉得怎么样?”

苏小英笑了起来,道:“我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不是傅待月那小子干的,不过说的太快,又怕你们嫌我敷衍,所以就多看一会。”

一梅问道:“你也觉得不是?”

苏小英道:“不是。”

一梅问道:“你有什么道理?”

苏小英道:“傅待月的剑很快,不过力量也很大,那一剑过去,非把人戳个窟窿,不是这种伤疤。”

一梅道:“不错。像这样的伤,倒不如说……这个……”

苏小英道:“倒不如说像你的剑。”

一梅陡然转过脸对住苏小英,开始显出气势汹汹的表情,好像想跟他吵架。

苏小英喃喃道:“我不过帮你补全。”

一梅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么说?嗯?你怎么知道?”

苏小英只好不吭声了。

谢远蓝脸上忽然露出不是表情的表情,森然道:“我倒有一个想法。”

他这话的声音很低,然而一梅一怔,忽然之间,打了一个冷颤。

谢远蓝道:“依董姑娘所见,二十年后,错花图已重现江湖。这个人明知道反噬的厉害,却还要去炼错花丹,恐怕事情决不是这么简单。”

一时众人尽皆默然。不知怎的,一静下来,那空气仿佛变得阴森森的,沉沉压在了人的心上。

过了极久的时间,谢远蓝才道:“不瞒两位,我心里感觉极其不祥,那错花图二十年前掀起滔天大波,然而究竟是谁人写了错花图,一直是一个谜案;这个人如今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
一梅问道:“难道你认为,使这个剑的人,就是这番服用错花丹的人?或许跟那个神秘人物有所关联?”

谢远蓝道:“错花丹突然重现,不由得我不疑心。”

一梅沉吟良久,道:“这些事情,暂且先放在一边。那谢传礼,就是刚才跟我过手的那位?”

谢远蓝摇头,指着房里一个文静青年,道:“这是传礼,老夫第二子;刚才跟姑娘动手的是传乐,第四子。”

一梅“哦”的一声,问道:“那个跟我拼命的小姐是……?”

谢远蓝道:“是二小姐。”

一梅问道:“她现在嫁给了谁?”

谢远蓝道:“谁也没有嫁。我这个女儿痴心得很,乌衣峰去世以后,连名字都改作了‘望衣’,倘若我们不叫她望衣,她立时大发脾气,连我都没法子。”

一梅又“哦”的一声,却不言语了。

谢远蓝道:“董姑娘放心,她适才不过一时情急,我们谢家的女儿,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

(八)离奇暴死

此时巳时已尽。谢远蓝对一梅道:“本来姑娘大驾光临,应先稍事休息,不过今日实在情形特殊……”

一梅道:“不必客气,我也不是什么客人,是你花钱雇的保镖而已,不过……”一梅咳了一声,道,“我做生意一向有个规矩……”

她还没有说完,谢远蓝大声道:“来人!”

门外走进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腰板笔挺,露出彪悍之气,腰上还悬着一柄引人注目的薄刃软剑。不过他的神态却十分恭谨,道:“庄主有什么吩咐?”

谢远蓝道:“去取三百黄金!”

这男子答应而退。谢远蓝对一梅道:“姑娘做生意一向先付一半定金,但是五百黄金数目太大,我庄里一时也没有现金,先付三百,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一梅眉开眼笑道:“可以,只要你事成不赖便成。”

谢远蓝微笑道:“姑娘说笑了。”

一梅望着门口,问道:“刚才这一位,武功不弱啊,他是谁?”

谢远蓝微笑道:“好眼力。他是山庄总管,姓谢,我们叫他谢三哥。”

一梅不禁一惊,脱口道:“十年前一剑挑岐山十三寨,迫使十三寨作鸟兽散的谢三哥?”

谢远蓝不动声色,淡淡道:“正是。”

谢三哥排行不是第三。他只不过姓谢,名叫三哥而已。他虽然也姓谢,跟谢远蓝却没有一点亲属关系。岐山一战,谢三哥声名大振,他却在江湖上突然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原来竟在半勺山庄做了一个小小的总管!
一梅脸上没有现出太大的惊讶表情,心里却暗暗提防,立时收起了对于半勺山庄的轻视之心。神风快剑,她还没有亲眼见过,然而就谢传乐与谢望衣的剑招来看,剑法自成一派,殊为不弱。半勺山庄里头,好手定不为少,在重重防备之下,却能一剑轻巧杀死谢传书,凶手的本事,实在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然而一梅出道极早,种种险恶,经历很多,因此虽然隐隐有不祥的念头,却没往心里去,只淡淡一笑。

谢远蓝道:“董姑娘,请先在敝庄用午饭,种种情形,还需详谈。”

一梅道:“好。”

午饭摆在半勺山庄正厅之内,去正厅的一路之上,一梅留了心,四处观察,山庄之内虽然人数不多,气氛却平静如常,也没有瞧出特别的防卫。然而这种平静,却正是显然异常的地方。一梅也不吭声,随着谢远蓝来到正厅。
到达正厅,便恍然明白在这个地方用饭,并不完全为了礼貌。正厅地方宽广开敞,除了一些矮小的花瓶架子,没有能够遮挡人的高大家具。谢家刚才与一梅动过手的四公子谢传乐,以及七岁的五公子谢传诗,都已经在正厅等候。
老二谢传礼因被花笺点名,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这时向两个弟弟打了个招呼,对侍立在一旁的男子道:“风总管,先上茶。”

一梅冷笑道:“呵,这回又是风总管啦,这个山庄总管不少。”

一梅这话说的很不客气。谢传乐刚才在一梅手下吃过亏,脸上登时露出嗤笑的表情。反而是风总管笑道:“小人是副总管,是谢总管的手下。”

风总管三十出头的年纪,神态与谢三哥的庄严却大不一样,显得很是和善,一笑起来,右手手指微微弯曲,手心朝外,手背轻轻抵在唇上,竟然大有女子袅娜之态。然而他全身上下,却是正经的男子打扮,只不过穿着也很考究。
一梅在他身上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却听谢远蓝道:“望衣呢?”

风总管迟疑道:“这个……小姐她有些不舒服……”

谢远蓝脸色一沉,正欲发话,一梅摆手道:“得了,她心里不舒服,谁都知道,说起来也怪不得她。”

让女儿与一梅同桌吃饭,谢远蓝也觉得有些勉强,然而无故缺席,却显得家训不严,听一梅这么说,神情稍霁,道:“既然董姑娘不怪,就随她,风总管,上菜罢。”

一梅冷笑道:“我怪什么,她不在更好。折腾了半天,我饿也要饿死了,正想太太平平吃一顿。”转头一望,见苏小英不在,她虽然出身江湖,这些有钱人家的规矩倒也知道,苏小英不能上桌。
这些天她与苏小英日日一起,虽然苏小英有时叫她老板娘,但是他嬉皮笑脸的,心里大概从来没把她真正当作老板娘看待。一梅也把他当作同伴,这时不见了他,心里莫名其妙有些空落落的。于是没好气地道:“我那个帮工,你们也得好好给他吃一顿,别弄些残羹剩饭,他那个人,肚子里尽会骂人。”
谢传乐脸上嘲讽的表情更甚,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头端起茶杯,装腔作势尝了一口。这时菜已经上来,风总管一边照顾,一边笑道:“这个自然,请董姑娘放心好了。”
谢传礼的长相十分斯文,动作也文气得很,慢慢吃着饭,一句话也不说。他虽然沉静,倒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好像那花笺上署的名字并不是自己。一梅心中也有些佩服,忽然想起来,问道:“谢庄主,你家大公子不在庄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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