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遥忙朝着那打头的拓跋氏看去。
对方面容嚣张,身形健硕,手上正拿着一把大弯刀。那弯刀铮亮,似乎一刀下去,就能砍掉好几个人头。
李星遥别开了眼。
她正处于白兰和党项中间,她身后的白兰部,也没好到哪去。白兰人同样凶神恶煞,浑身紧绷,好像下一瞬就要冲出去,和来挑事的党项人打个你死我活一样。
事情很快就理清楚了。
还是为抢食物而起。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人抢食物,而是牦牛抢食物。白兰和党项两个部落,平日里皆放养牦牛。牦牛以高原上的植物为食物,冬天草木枯萎,牦牛不够吃,两个部落便边放养牦牛边寻找草木相对茂盛的地方。
结果好巧不巧,两边放牧的人撞到了一起。
那水草相对丰茂的地方,正是白兰和党项的交界之处。不管是白兰人还是党项人,都不肯相让,于是矛盾一触即发。
“王子,你可看好了,是我们先来的。先来后到,先到先得,他们凭什么跟我们抢?”
党项一族打头的拓跋驭人急赤白脸开了口。他自诩自己是先来的,神情里极为得意。
白兰人不甘示弱,怒目圆睁,“拓跋驭人,你的确是先来的,可,你抢占的,是我们的土地里长出来的水草!”
“河水往我们这边流,我的牛儿吃的,明明是河里的草。”
“你!”
白兰族打头的瓦达气冲脑门,愤怒地看着拓跋驭人,手中的长矟几乎快要刺出去了。
“住手!”
慕容顺出了声,他也知道,两边都不服他。可此时此刻,他若再不出声,局面就要失控了。
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目光却转向了赵端午。
赵端午闻弦歌知雅意,转向拓跋驭人,道:“草难道自己长腿,跑到水里去了?”
拓跋驭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面容黝黑,身上衣裳更是破烂,猜到他是汉人奴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河水里漂东西,不是常事吗?”
“既然你说,草就是自个长腿,跳到河里,又游到你面前的。那么,不妨再让它游一次?”
赵端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他偏过头询问慕容顺的意见:“王子,想必你也没见过草凫水的样子吧?”
慕容顺点头。
赵端午笑了一下,“那我们让草再演示一回吧。”
说罢,给了王蔷一个眼神。王蔷同样闻弦歌知雅意,快速弯腰,薅了一把身边的水草。
“你干什么?!”
瓦达大怒。他身后的白兰族人更是准备上手,将王蔷抓起来。
“少安毋躁。”
赵端午对着白兰人做了一个莫着急的手势。
瓦达若有所思,伸手,制止了自己族人。
赵端午将那把水草扔到了水里,一边扔他还一边道:“我呢,是不相信草长腿,会自个跳到河里的。要么,是牦牛吃的时候,不小心带到了河里,要么,是有人偷了草,扔到了河里。这两样,一样是吃人家的剩饭,另一样,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咯,快看,这草……”
“这草怎么不往下漂了?”
王蔷用大嗓门惊讶地喊了一声。
白兰族的人更是探着脑袋涌到了最前头,有人震惊大喊:“回来了,回来了!草往我们这里漂了!”
拓跋驭人面色大变。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河里的水草,可,好似见了鬼一样,水草竟然漂着漂着,往回去漂了。
“拓跋驭人,你还想怎么狡辩?族人们,随我一道,杀死这个偷水草的党项贼!”
瓦达面色为之一松,既然已经证明了方才拓跋驭人说的是谎话,他便召唤族人往前冲。
党项人严阵以待,立刻拿好了手中的家伙。
慕容顺有些着急。
他大喊:“先动手者,我必施以石刑!”
“王子,此事与你无关,劝你一句,莫要多管闲事。”
瓦达冷声说了一句。
拓跋驭人道:“岂有此理,你们竟敢不将王子放在眼里!”
“你闭嘴吧,偷水草贼。”
赵端午翻了个大白眼。
他机灵地站在慕容顺和仆射中间,这样不管是白兰人还是党项人,都打不到他。
“此事,很好解决。物归原主便是。”
慕容顺连忙给出了解决方案。
瓦达道:“草已经吃下去了,如何物归原主?”
“要么杀了牛,把肚子里的草拿出来。要么,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
“把牛肚子里的草拿出来?”
瓦达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摇头,“他们党项的牦牛嚼烂的草,我们怎么能要?让他用蕨麻来交换,吃了多少水草,还我多少蕨麻。”
“对,吃了我们多少水草,就还我们多少蕨麻!”
白兰人异口同声,大有拓跋驭人不答应就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拓跋驭人想说话,慕容顺先他一步,道:“你也不想让太子不高兴吧?”
拓跋驭人默然。
重重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他不情不愿道:“那就还你们十几株蕨麻。”
话音落,对着身边族人使了一个眼色。
族人同样不情不愿回去拿了十几株蕨麻。
李星遥一边琢磨着那句“你也不想让太子不高兴吧”是什么意思,另一边分心朝着那新挖出来的蕨麻看去。
看着看着,她眉头忍不住皱起了。
这十几株蕨麻,竟然跟她清晨在外头看到的一样,得了绵疫病和煤污病。
“拓跋驭人,你欺人太甚!”
瓦达一把将那十几株蕨麻扔到了地上。
拓跋驭人额头青筋暴起,同样大怒,“瓦达,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们不要你们的烂东西!”
白兰人叫嚣着推搡着往前,李星遥被他们推的险些一个趔趄。好在王阿存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拉开了。
一支羽箭飞速从众人头顶飞过,落在了瓦达的脚下。
瓦达面色铁青,看着手中拿着弓箭的王阿存,道:“王子,你这是何意?”
“瓦达,退后。”
慕容顺面色难看。
瓦达不动。
“王子,今日的事,你可是清清楚楚地看着的。水草,是他们偷了我们的,这蕨麻,是他们故意拿了不好的来糊弄我们的。我们白兰一族,虽然听你们之名,可,我们并非贪生怕死,被人欺到头上却仍忍气吞声之辈。”
“或许,并非他们故意拿不好的蕨麻给你们,而是,他们拿不出好蕨麻了。”
李星遥不知何时竟然站到了慕容顺与仆射中间。
她顾不得细究这背后的位置变动,看向瓦达,道:“蕨麻九月收获,此时的蕨麻,只见枝干,少有根茎。就算有,想来也被挖的差不多了。瓦达族长说,这些蕨麻不好,想来,是因为之前见过不好的,所以能一眼认出来。”
“不错。”
瓦达惜字如金。
李星遥又看向拓跋驭人,道:“拓跋族长,敢问这些蕨麻,是你们随手挖的,还是,刻意挑选的?”
拓跋驭人别开了眼,像是,不想回应。
慕容顺道:“想解决问题你就说话,不想解决问题你就继续当哑巴。”
“你!”
拓跋驭人似有呵斥之意,可话到嘴边,却是:“随手挖的。”
又说:“你们嫌这些蕨麻不好,我还不想给呢。不要的话,还给我,我赶紧种回去,省得来年一颗蕨麻都不长。”
“就算你现在种回去,来年也不会长出蕨麻。”
李星遥抬高了声音。
拓跋驭人皱眉,“你个奴隶说什么呢?”
“拓跋驭人,你果然不安好心!”
瓦达也跟着皱眉,可,话一出口,他察觉到了不对劲。拓跋驭人说,蕨麻是他随手挖的,还说他们不要的话,还回去。
拓跋族是太子妃的母族,方才慕容顺特意提到了太子,拓跋驭人才收敛了嚣张气焰。
那么,这些蕨麻,应该不是故意挑出来给他们的。白兰的地里,也有许多蕨麻,它们的样貌,和这十几株一模一样。
“为什么来年不会长出蕨麻?”
瓦达看向李星遥,问出了心中疑问。
李星遥道:“因为这些蕨麻得了病。”
“病?蕨麻还会得病?”
有白兰人和党项人窃窃私语。
李星遥听在耳里,点头,“人会生病,牦牛,羊,马都会生病,蕨麻自然也会生病。容我多问一句,这些蕨麻,长在何处?可是低洼处?叶片上长斑点的时候,可有及时摘除叶片?下雨后,你们有没有帮着排水?蚜虫附上去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帮着赶一赶?”
“为什么要赶?蕨麻是神的馈赠,神的馈赠,只用接受便好。”
有党项人回了一句。
李星遥反问:“若有一天,神不愿意给你们馈赠了呢?”
“不会的。”
党项人急了,还想再说,却被白兰人打断了。
白兰人道:“我们挖过野地里的蕨麻,没有种在低洼处,叶子没有烂,上面也没有虫,可,还是没长出大个头蕨麻。”
“你们种的蕨麻,是不是已经结过五次果了?”
李星遥不急不躁,声音如徐徐清风。原本白兰人有些焦躁,说着说着,竟也平静下来了,他们道:“我们这里的蕨麻,可不分结几次果,我们在这里已经几百年了,几百年,年年蕨麻都结果。今年不结大果,焉知是不是有人背后下了咒?”
“你什么意思?”
党项人感觉这话好像在内涵自己,语气激动立刻道:“你们还种过羌活,不是照样没出苗,难道,也是我们下咒的?”
“谁说不是呢?人在做,神在看,你们早晚会遭到天谴的!”
白兰人回了一句。
气氛再一次变得紧张起来,李星遥深觉头疼。部落与部落之间解决问题的办法总是很粗暴,那就是,打架。
“瓦达族长,能告诉我,你们是如何种羌活的吗?”
她赶紧抢在众人前头高声问了瓦达一句。
瓦达犹豫了一下,说了。
她点头,“你们种的羌活之所以不出苗,是因为,你们没有将种子从沉睡中叫醒。”
羌活种子比较特殊,其会休眠,且休眠期极长,会持续将近一年。若没对种子做后熟处理,只是摘下来存放着,等来年春天再种,种子没有解除休眠,不会生根发芽。
“羌活种子采收后,要立刻进行后熟处理。至于怎么后熟处理,我可以教你们。”
“真是骇人!刚才说,蕨麻得了病,这回又说,羌活种子没叫醒,简直闻所未闻。这奴隶莫非,是汉地来的骗子?”
有人嫌弃与质疑的声音传到李星遥耳里。
李星遥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拓跋驭人趁机道:“都听到了,我们可没有害你们,是你们自己不会种蕨麻和羌活。”
“你到底是谁?”
瓦达神情晦暗,近前一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星遥,“你是他们派来害我们的?对不对?”
“瓦达,她是我的人!”
慕容顺沉了眉眼。
瓦达便盯着李星遥看了许久,直看得李星遥心中发毛。
慕容顺感觉自己好像被谁戳了一下,侧过头,见是赵端午。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前站了一步,目光对上瓦达的,将李星遥遮在了背后。
“瓦达,我再说一遍,这位小娘子,是我的人。她是我专门找来,帮你们种东西的。你们的蕨麻,羌活,大黄等等出了问题,不是谁害的,也不是神诅咒了你们,是你们没掌握正确的方法。”
缓慢将嘴里的话说完,慕容顺目光转向幸灾乐祸的拓跋驭人,道:“拓跋驭人,你为何发笑?他们尚且知道自己种蕨麻,种大黄,你们呢?你们难道就指望着,倒卖金银,赚些不安分的钱?”
最后不安分几个字,慕容顺是咬重了说的。
拓跋驭人脸上有些惊慌,仔细看,竟有些做贼心虚。
慕容顺懒得看他,让人把人带了上来。
李星遥这才明白过来,今早抓的人,竟然是党项人。党项人来白兰偷金银,准备拿回去倒卖,结果被慕容顺抓了个正着。
慕容顺故意捂着,不往外透消息,等到此时,才把人放出来,为的,就是让拓跋驭人无话可说。
“拓跋驭人,你找死!”
瓦达刚刚平息的怒火又涌了上来,他身后白兰人群情汹涌。李星遥想到刚刚差点被挤倒的情景,忙悄悄往后挪了挪。
“按照我吐谷浑律法,偷盗者,应当施以石刑。拓跋驭人,这是你党项部的人,就由你们来监刑吧。”
慕容顺不容置疑丢下一句话。
白兰人高呼:“石刑!石刑!”
拓跋驭人有些为难,难得好言好语好声好气对着慕容顺道:“王子,虽说,律法规定了,杀人及盗马,死,可,他这……他……他他盗的也不是马啊。不若按照余则征物以赎罪一条,用东西来赎他之罪责……”
“不行!”
瓦达粗声打断,“今日他若不死,便是你们死!”
不知僵持了多久,两边各退一步。白兰部答应,可以不对盗金银的贼施以石刑,但,必须砍断对方的手脚,以做赔偿之用。
手和脚,是当场砍断的。
李星遥甚至来不及躲。
好在慕容顺和赵端午,以及王阿存都站在她身边,是以她并没有完全看清事发的整个过程。只听到,惨叫声和哀嚎声。
那声音实在瘆人,以至于当天晚上,她做了噩梦。
王蔷和她一间屋子,被她惊醒了,忙问:“阿遥妹妹,你怎么了?”
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摇头,说:“没事,就是梦到了白天的事。”
“他们这里的人就是这般粗暴,中原人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我说,今日,还不如把人杀了呢。”
王蔷是个会“安慰”人的。
李星遥竟无言以对。
想到之前被人监视着,她忙朝着外头努了努嘴。王蔷道:“放心,因为今天的事,他们来不及监视我们。我已经看过了,外头没人。”
李星遥这才放下心。
又缓了一下,她问王蔷:“王小娘子,你先头说的人质,可是我二兄?你和我二兄,是一起被掳来的吗?”
“是。”
王蔷点头,“说来也是我倒霉,我又上长安,看我阿翁。因为贪念在西市里胡人给的酒,多喝了一杯,结果就坏事了。等我醒来,我就和你二兄一道,被绑上了胡商的马车。之后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总之,我和你二兄,相依为命。没办法,谁让我们两个都一样倒霉,又都是老相识。”
“我二兄,是因为帮着慕容顺指点人种田,所以得到慕容顺看重的吗?还有我阿娘,你……你在长安时,有没有看到她?”
终于有一个可以勉强算得上从容的说话机会了,李星遥憋不住,她很想知道李愿娘如何。
可惜,王蔷答不上来。
“不好意思啊,阿遥妹妹。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还没来得及去你家。原本我打算,看完我阿翁就去找你,可,哪知道就是这么不巧,前脚从阿翁家出来,后脚我就被劫走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听你二兄说,你阿娘一直坚信你会回去。你阿娘,是个性情坚毅之人,她相信你,所以你们早晚有一天会见到的。”
干巴巴说了几句,王蔷暗忖,撒谎这事,可真不好做,赵端午可欠她大人情了。
见李星遥情绪低落,忙又道:“你刚才说,你二兄是帮着慕容顺指点人种田,所以得到慕容顺看重的,你怎么知道?你二兄,的确是靠会种地,得到慕容顺青眼的。我先头不是说,慕容顺狐假虎威吗,他能威风,能得到大通河一带羌人的支持,与你二兄这位好军师,可脱不开干系。”
“那二兄是如何打算的?王小娘子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我……我还真没想过。”
王蔷被问住了,想了想,道:“依你二兄的意思,是想找机会逃走的,毕竟没人想在这破地方待。可如今,我倒说不准了。阿遥妹妹,你先前说,你要去羌胡杂居之地,为什么?可是与那些火器有关?”
李星遥点头。
同样想了想,小声说:“我想找人。”
“什么人?”
“秦王的人。”
“秦王的人?秦王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是……互市的人?”
王蔷马上想到了承风戍,她还道:“那岂不是歪打正着?今日慕容顺不是说了,帮着白兰人把金银,羌活,大黄等物卖到大唐?他总不能想卖就卖吧。到时候,他肯定要去承风戍,咱们跟着一起去,不就行了?”
“可……”
李星遥欲言又止。
王蔷想起来了,“我怎么忘了。”
忘了今日偷金子的贼被砍了手和腿之后,慕容顺对着白兰族的人说,口说无凭,他会让自己的人教会众人,究竟该如何人为种植蕨麻,羌活和大黄。蕨麻药食同源,羌活和大黄,可作药用,若想自己留着,便自己留着,若不想,他愿意牵线搭桥,或予以便利,帮着把这些东西卖到大唐或者更遥远的西域。
因为白兰多出金银铜铁,同理,他也愿意帮着把这些东西卖给别的国度。
白兰人自然是愿意的,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让慕容顺保证,慕容顺不仅撕下衣裳,在衣裳上写下了凭据,还撂下话,若届时这些东西卖不出去,他愿意出钱,或以,以以物易物的形式,将这些东西全部买下。
协议就此达成,但,完成协议的前提是,得把东西种出来。
种东西得要人,人,自然是阿遥妹妹。可,东西要等明年开春才种呢,总不能,等到明年开春吧?
她心中顿觉惊悚,面上也有些着急。
李星遥道:“王小娘子可知,大唐金城一带,是不是出了叛徒?”
“你说金城啊?”
王蔷凝神,“是出了叛徒。”
接着,又把如何出了叛徒,如何发现叛徒说了。李星遥听得心头沉甸甸,越发着急,想要快点找到所谓的探子。
她不知,此时那探子,已经悄悄到了白兰。
第93章 接头
因为慕容顺已经发了话,李星遥作为专门指点众人种植蕨麻等东西的“专员”,被白兰族人全方位无死角的包围着,现场讲解,现场教学种植要点和病症分析。
她教会了大家辨认蕨麻身上的病,也教会了大家如何应对蕨麻的病。此外,还教了简单的沤肥办法。
赵端午听得直打哈欠,可慕容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问几句。
当讲到牦牛粪,羊粪虽好,可,哪怕沤熟了,也不能想加就加时,慕容顺发问了:“这些肥,分量不好掌握,羊粪和牛粪,本是取暖之物,如今却要拿去做肥料,实在可惜,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
李星遥回他,又说:“我见日月山东边,有人种了豆。若将豆喂给猪或者羊,再捡拾他们的粪便,也不是不行。”
“此为上等之法。日后,还望李小娘子从旁指点。”
慕容顺记下了。
李星遥嘴巴张了张,想问,何时能去那里?她故意提到日月山东边,就是想确保,自己日后能进入东边谷地。
如今人在白兰,她几乎与外头的世界隔绝了。不管是突厥,还是吐谷浑王廷,都与她好似两个世界,她压根不知,外头又发生了什么。
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让她心慌,也让她心头的急迫感更甚了。
慕容顺不知道这些,见她回答的头头是道,又好奇地问:“你是从何学来这些种东西的法子的?我以前,也在中原待过,可并未听说这些。”
“都是胡乱听来的。”
李星遥敷衍他,其实关于这些植物的养护方法,都是从系统给的指引中学来的。她也没想到,一开始以为的无用之物——道地药材种子,竟然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好在,白兰人没问她要现成的羌活,大黄种子。若要,她虽然有,但一来,拿出来容易生出更多事端,也不好对慕容顺解释。
二来,她还是有私心,白兰毕竟不是自己人地盘。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把种子拿出来。
“羌活,大黄,虫草,这些东西可以药用,中原的用药历史,源远流长,想必明年定能大赚一笔。”
赵端午不知何时插了一句话。
语罢,又想起来了,“不对,我怎么忘了,羌活种下,要两到三年后才能采收,大黄种下,也要等三年后才能采收,这两样,怕是一时半会卖不到大唐了。说起来,王子,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怎么,这么快就待不住了?”
慕容顺扭头,打趣了一句。
赵端午忙道不敢,他小心翼翼,道:“毕竟不是自己人地盘,旁边又有个党项……”
说到党项,故意停顿了一下。
慕容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沉,他道:“党项部此次有错在先,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他们还想报复不成?”
“那……也说不准。”
赵端午嘀咕。
李星遥没说话,虽然手上捻着蕨麻的动作未停,耳朵却一直留心听着二人说话。
慕容顺似乎冷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什么时候能离开白兰,什么时候能回王廷,还是没有结果。李星遥无奈,只得按部就班,科普完各种“病”,又手把手教人如何打破羌活种子休眠。
因打破羌活种子休眠需要用到河沙,白兰境内又河流遍布,河道众多,是以找河沙一事,不算太难。
慕容顺大抵打着“毕竟是来收服人心的,不亲力亲为起带头作用,恐难以让人信服”的想法,主动带着人,去河里挖河沙了。
他竟也能吃苦。
大冷的天,河水表面已经被冻住了。站在河岸边,垭口的风吹来,人鼻子里都是说不出的凉。
慕容顺拿出了一把铁铲,旁边又有人拿着耒耜,锤子等工具。
王蔷不知何时悄悄摸了过来,小声道:“没想到,这白兰一族,竟比我想象中要厉害的多。他们竟然也会冶铁,你瞧那把铁铲,便是他们冶炼打造出来的。”
李星遥便朝着那把铁铲看去。
不由得又想到慕容顺说的,愿意帮着白兰把所出的金银铜铁卖到别的国度。白兰多铁矿,自然而然便滋生了冶铁,兵器打造等行当。
那铁铲,不得不说,的确质量上乘,一看便是,熟手所为。
一时忍不住在心里掂量起白兰的实力来。
慕容顺此行,暂时还算顺利。峰回路转,他暂时得了白兰人的支持。只是这支持,不算多,目前浮于表面。
她是慕容顺带来的人,慕容顺不可能在此处待好几个月。纵然他愿意,那位叫尊王的太子,怕是也不愿意。
她已经知道,太子妃,出自党项拓跋部,正是拓跋驭人的侄女。
慕容顺外强中干,若是白兰人不愿意放自己回去,自己怕是……
正嘀咕着,感觉身上好像被谁撞了一下。回过神,见是白兰部跟着一道挖河沙的人。那人是个熟脸,先前和党项部对峙时,曾见过的。
“不好意思。”
那人连忙道歉。
李星遥没放在心上,她这才发现,王蔷不在身边。
环顾四周,人大抵是被仆射使唤去了,正满脸兴奋地拿着铁锤击打着冰面。一锤子下去,冰面四分五裂。
众人哗然。
赵端午好像还感叹了一声:“你怎么力气又变大了?”
王阿存呢?
李星遥又寻找起王阿存的身影来。
冷不丁的,王阿存却从她背后窜出来了,“刚才那个人。”
李星遥眼皮子一跳。
“他盯了你很久。我一直跟着他,他刚才,是故意撞你的。”
王阿存的目光依然落在撞人的那人身上。
李星遥也朝那人看去。
大脑开始飞速转动,正想着,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想吸引自己注意力,还是想伤害自己?忽听得,“哎哟!”
那人手里挖沙子的工具掉到了河里。
“这可怎么办?”
那人又着急又懊恼。
李星遥和王阿存对视一眼,拿起手中木耙,朝着那人走去。
“我帮你捞。”
王阿存先出了声。
那人有些惊喜,见王阿存用木耙将那掉落的工具打捞了起来,连声称谢。一边弯腰捡起那工具,另一边他瑟缩了一下,连声道:“好凉!”
又说:“还好现在是晌午,天上还有一点太阳,要是是黎明时来捞,摸一下,这手,怕是就要坏了。”
李星遥点头,心中却倏尔一动。
她假装不动声色瞥了那人一眼,那人目光并不与她对上,声音却飞快传至她耳边:“西边有人盯着,莫回头。”
“手坏了,可以用水堇捣成汁,敷一敷,就会好。”
压下心里激动和着急,她强做镇定,似随口一说般,说了一句。
那人却有些怀疑,反问:“我怎么记得,是用藿叶捣成汁,敷一敷,就会好?藿叶还能治马疮,这法子,还是你们中原传来的,莫非,你们中原人撒谎,骗了我们?”
“这……”
李星遥心中的激动快要溢出来了,她摆了摆手,道:“或许是你听漏了,又或者,听岔了。”
“我怎么会听岔了呢?”
那人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李星遥下意识扭过了头,与他保持“距离”。
借着眼角的余光,她隐约看到,西边正是仆射和慕容顺等人在的地方。顾不得细想,她开口,催促:“快点挖吧,早点将河沙挖好,便能早点将羌活种子叫醒。”
“所有的羌活种子都能叫醒吗?我怎么知道,它们的确在醒来?一定要等到好几个月后吗?我今日将种子和河沙混合好,明日,不能看到变化吗?”
“明日便有变化,可你的眼睛,未必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