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脚踏进住处,刚灌下去一碗水,送马粪的人就来了。
“张娘子!”
李星遥实在惊喜。
她恨不得立刻把张娘子叫到一边,把心中的疑问全部问一遍。可,知道到处都是眼睛,只得忍住。
她给张娘子倒了一碗水,张娘子同样一饮而尽。
“李小娘子,多谢!”
张娘子心中同样惊喜。
这一次送马粪和上一次之间,隔了整整十天。她还以为,义成公主不让她来了呢,哪里想到,还是来了。
她同样有许多话要同李星遥说,便趁着倒马粪的间隙,道:“本来应该三天前来的,可,不知为何,没让我们来。我又想,四天后,说不定又让我们来。可谁知,说是明天有暴雨,路上难走,所以昨天就提前赶着我们来了。”
“明天有暴雨?”
李星遥朝着天看了一眼。
只见,天高云淡,并无丝毫要下雨的痕迹。
她看向张娘子,张娘子也奇怪,“我也嘀咕呢,或许,是他们随口扯的借口,反正他们一向随心所欲,也没个定数。”
“张阿婶,你可有看过,车里运的到底是什么?”
时间紧急,李星遥来不及说些有的没的的,她言简意赅,将心头最大的疑问问了。
张娘子悄悄朝着她凑近了些,“知道啊,除了刀,还能有什么。”
“只有刀吗?”
李星遥有些意外。
张娘子点头:“咱们在贺兰山,不就是干这事的吗?那除了刀,也没别的了。你别说,那刀运起来,沉甸甸的,搬起来也累人。我昨晚,悄悄掀开看了一下,别说,一箱子少说也有几十把。”
李星遥眉心一跳。
“那之前呢?之前你可有悄悄看过?”
“这……倒没有。”
张娘子摇头,又说:“李小娘子,你是怀疑,他们暗渡陈仓?可,不可能啊,他们能运别的什么东西?咱们只打刀,没打别的东西啊。那些箱子,也是我们亲手搬到车上的。是刀,错不了。”
“贺兰山可有别的人?”
李星遥重重强调了后头三个字。
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问:“天罚那日,你们可有听到雷鸣一般的声音?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北边。”
张娘子脱口而出,“五原不就在贺兰山北边吗?不过。”
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我总感觉,前几声巨响和后几声不一样。前几声,要远一些,后几声,要近一些。想来,是火球坠落的远近差异吧。”
李星遥不做声,面色却有些严肃。
张娘子鲜少见她这副样子,忙问:“怎么了?李小娘子,可是哪里不对劲?”
“张阿婶,你一直留在贺兰山打铁,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义成公主的人,有什么变动?”
“没有变动。”
张娘子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她想了想,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道:“看管我们的,还是那些人,送我们回来的,也是那些人。我们还是夜里打铁,白天放马,轮着来,未见有何异常。哦,对了,义成公主还去看过我们一回,是夜里,偷偷去的。”
李星遥眼皮子一跳。
又听到:“那个叫赵德言的,前几天,也去了五原。听说好像是因为前头吐谷浑的事,吐谷浑的王子不是被义成公主杀了吗?真奇怪,颉利都打打杀杀,一副不踏平薛延陀部就不罢休的样子,姓赵的竟然还有功夫往五原跑。”
“倒马粪的,还不走吗?”
张娘子还想再说,眼线却不耐烦地催促了。她只得抬脚,驾着马车走了。
等她走了,李星遥进屋子,又倒了好大一碗水。
一边抿着那水,另一边,她忍不住想得多了。
她不知,此时的五原,正“热闹”呢。
赵德言又来了。
来二次搜查所有可能与结骨有牵扯,暗中与吐谷浑勾结之人。
前脚他来了,后脚,王道生也跟着来了。
两个军师见面,分外“眼红”,王道生见赵德言搜查到了自己头上,心中不忿,怒骂赵德言:“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我可是突利可汗的人,难道你认为,突利可汗勾结吐谷浑?”
“我怎知,你不是为了刺探情报才来的?”
赵德言不置可否,又搬出了颉利可汗,言之凿凿,声称:“大汗的命令,莫敢违背,就是突利可汗来了,我也是同样的话。”
王道生气急败坏,大骂赵德言狗仗人势。
赵德言不作回应。
王道生气得原地跳脚,等人走了,还是愤怒难忍。他找了个借口见了王阿存,见面第一句话便是:“赵德言这个孙子,瞧瞧他那副嚣张的样子,司马懿跟他一比,都慈眉善目许多。我晋阳……”
王家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王阿存打断了。
“这里没有晋阳王家。”
王道生无言以对。
同时,心里还有点堵得慌,他转而怒骂王阿存:“我可是你阿耶,你……你你你,要跟我同仇敌忾。你怎么回事?本来我特意找到你,还想和你分享一个消息。可你这副样子,算了,算了!我没心情分享了,我不分享了。”
王阿存没做声。
却……递上了一碗水。
王道生愣了一下,旋即接过。他喝了满满一大口,下一瞬,全部喷出来了。
王道生脸上的肉全部挤做了一团,“你故意坑你阿耶是吧?这么难喝的水……”
这么难喝的水。
“你平时,就喝这么难喝的水吗?”
问了一句,王阿存却没有回答,他问:“什么消息?”
“你!”
王道生气了个半死,很想捶胸顿足。
又骂骂咧咧了一通,他道:“叫你跟我去突利帐下,你不去,活该,这么难喝的水,你愿意喝,就喝吧。”
“什么消息?”
王阿存又问了一遍。
王道生来了兴致,方才怒意荡然无存,他故意用戏谑的语气,道:“李小娘子。”
果然,王阿存的目光动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牵肠挂肚,记挂着人家呢。”
啧啧啧了两声,王道生又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没去定襄,而是留在了这里。前天,我去定襄了。”
说到此处,看了王阿存一眼,“萧皇后办寿宴,突利去贺寿,我跟他一起去的。虽然没能同李小娘子说上话,可,远远地,我看了她一眼。她可被三个眼线盯着,处处受掣肘。”
“你去定襄,只是跟着一起去贺寿?”
王阿存的目光也倏尔转了过来。
王道生突然就有些心虚。
他摸了摸鼻子,道:“当然不是。除了贺寿,我还干了别的事。你小子……好吧,我都告诉你,你附耳过来。”
夕阳西下,草场远处,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王道生的声音越来越轻,语速越来越快。终于一口气说完了,他看着王阿存,目光感慨。
一巴掌重重地拍在王阿存肩膀上,他又丢出一个“惊悚”的消息:“其实,还有一个消息,我没告诉你。”
王阿存扭过头。
他老神在在,犹如偷着了鸡的黄鼠狼一般,一扬下巴,道:“李小娘子马上要回来了。”
第87章 秘密
五原的深秋已经有了肃杀之气,李星遥再回五原,晃眼竟觉得有些许陌生。她被碧玉“护送”着,再回原来的地方。
碧玉扭头又不知去了哪里,她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后知后觉才想起来,现在是放马的时间。王阿存他们,去放马了。
心里头有许多话要说,肚子里也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她便出门,去找王阿存了。
找到王阿存的时候,他正在一处湖泊边,引着马喝水。
才抬了脚,走了没几步,王阿存就像有所察觉一样,忽的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
王阿存面色微变。
李星遥朝着他加快了步伐。等到到了他面前,她先警惕地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见近处并无人来,便放心地开了口:“我有事同你说。”
王阿存点头。
她便急匆匆道:“义成公主恐怕做出了火器。”
说到火器,王阿存的睫毛颤了一下。李星遥思绪纷纷,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她又道:“我在定襄,与一位叫李娘子的人接上了头。李娘子是秦王的探子,她告诉我,义成公主恐怕藏有火器。我在张娘子身上,也发现了做火器的木屑。本来有些拿不准,可后来,张娘子告诉我,天罚坠落时,前后响声不一样,我怀疑,那天除了石头坠落,义成公主还试爆了火器。”
“王阿存,你说,有人可以提前预知天象吗?”
李星遥眉头紧蹙,一边回想陨石坠落那天的种种,一边又道:“义成公主如果当真在那天试爆了火器,那么,她必然得提前预知天象。因为火器试爆,需要提前做准备。前脚石头落地,起了响动,后脚火器就得点燃,不然,遮掩不过去。”
“大唐有异人,名唤李淳风和袁天罡,或许,突厥也有这样的人。”
王阿存倒没有一口否决,世上没有这样的人,他拿李淳风和袁天罡举例,说到李淳风时,还顿了一下。
李星遥只觉奇怪,还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待他说完,方道:“张娘子还同我说,本来他们送火器回定襄,是按照固定时间,时间到了,就押着车往定襄去。可,先前有一回,时间到了,他们却没回去。我按照她说的时间算了算,那次,应该是因为赵德言来了。赵德言和义成公主不对付,他来,肯定又是来刺探的。义成公主的人不敢大意,因此才没让张娘子他们回来。后来,因担心天气不好,路上难走,义成公主的人,又让张娘子他们提前去定襄了。”
“更诡异的是,义成公主的人说,恐有大雨,路上难行,所以提前回去。但那天,天明明很好,压根没有下雨的迹象。可是,过了一晚,竟然真的下了暴雨。”
“就是那天,我看到雨,回想近来种种,竟觉毛骨悚然。王阿存,你说,到底是我过于警惕了,毕竟,到现在为止,都是我的推测,并没有看到火器的痕迹,还是……”
马打了个喷嚏,打断了李星遥的话。
李星遥看马一眼。
王阿存也看马一眼。
王阿存摸了摸马的脖子,回过头,道:“我在贺兰山发现了硝石的痕迹。”
李星遥一愣。
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你是说……”
如果王阿存的确在贺兰山发现了硝石痕迹,那么便说明,她的推测没错。不是她过于警惕,想的太多,而是,义成公主的的确确制出了火器。
“你……是这些时日,你偷偷查到的吗?”
王阿存点头。
“所以火器的的确确是从贺兰山运回去的。可是,我问过张娘子了,她说,平日里在贺兰山,只是打铁。看管的人,也还是那些人,并没有哪里不对劲。”
“或许,人还是那些人,可,又不止是那些人。”
王阿存的声音沉沉的,他又道:“义成公主多次来五原,又多次不声不响的消失,未必不是去了贺兰山。贺兰山乃昆仑山余脉,纵贯千里,若是藏了人,纵然在里头,也不一定知道。更何况,张娘子他们在一处打铁,日日被人看着。”
“那,你可有查到,制作火器的地方在何处?”
王阿存摇头,“贺兰山有人看守,我不敢离得太近,硝石是我无意发现的,只要知道硝石从何而来,便大概有数了。”
硝石……
李星遥正待细想,王阿存却又出了声:“硝石,应该是从吐谷浑来的。”
她心头一颤。
刚想说话,久违的嘶嘶声又在脑海里响起。
是系统。
她睫毛微微一动,王阿存不知她异样,继续道:“木炭,随处都有。贺兰山上,到处都是树,想要获得木炭,再容易不过。硫磺,也容易获得,可硝石,唯有从硝石矿而来。五原不产硝石,西突厥倒是有硝石,可,东西突厥一贯不对付,从西突厥要硝石,太远,太难,也太麻烦。吐谷浑盛产硝石,且离此处不远,若没猜错,硝石正是从吐谷浑而来。”
“吐谷浑的确离东突厥不远,可,二者之间,隔着大唐。若硝石当真是从吐谷浑而来,他们又是如何躲开唐军的盘查,顺利抵达此处的?”
李星遥心中其实已经信了硝石是从吐谷浑而来的,毕竟一来,东西突厥的确不对付。大唐建国后,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可没少遣使者入唐,并与唐军联合抗击东突厥。
二来,系统不会无缘无故出声。她隐隐觉得,这是系统在暗示她。
可,从吐谷浑到贺兰山,并不容易。吐谷浑北部是绵长的祁连山脉,祁连山北部,是大唐河西一带。若想从吐谷浑运硝石到贺兰山,要么,取道西北,经西突厥,一路东进。要么,直接东进,穿过大唐金城一带。
后者显然更容易些,也动静更小一些。
可,穿过金城,金城怎么着也该察觉到些许端倪的。
然而,并未听说金城有异样。
是,金城守卫没有发现,还是……
心中胡思乱想了一阵,她看向王阿存,又问:“可,吐谷浑为何愿意暗中相助义成公主?他们不怕,颉利吗?”
颉利是名义上与事实上的东突厥可汗,义成公主背着颉利试验火器。帮助她,便是与颉利作对。吐谷浑是一个独立政权,可实力和势力都不如东突厥。
“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有子慕容顺,慕容顺乃伏允与隋朝光化公主之子,昔年,光化公主先义成公主,和亲吐谷浑。当时吐谷浑的可汗,是伏允的哥哥。后来,兄终弟及,慕容伏允成为新可汗,收继了光化公主。大业年间,炀帝命宇文述攻打吐谷浑。慕容伏允败走,吐谷浑灭国。隋末,天下大乱,慕容伏允趁机复国。先前吐谷浑屡屡犯边,未必没有光化公主的意思。”
王阿存很少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
他语速很慢,每一个字,李星遥都能听得很清。
李星遥心中越来越清明了,她若有所思,道:“所以,义成公主和光化公主,有老交情?”
义成公主和光化公主有类似的出身,类似的背景和类似的人生际遇。
她们都是隋朝的宗室女,都被隋炀帝嫁到了异族政权,后来,又纷纷按照异族的收继传统,再次或者多次下嫁。
隋朝灭了,义成公主一心复国,为此没少怂恿突厥人进犯大唐。
光化公主一样,她的母国,也是隋朝。隋朝灭了,她和光化公主做了一样的事。
只是,“光化公主进犯大唐,未必,只是为了大隋。”
“慕容顺,毕竟是光化公主唯一的孩子。”
王阿存的语气很平静,沉默了片刻,又说:“吐谷浑土地,比之高昌,嘉良夷,象雄,大了数倍还不止。慕容伏允败走时,慕容顺曾被炀帝封为可汗,之后返回故地未果,又重回炀帝身边。后来大唐立国,慕容顺又被当今圣人所扣,慕容伏允便立了新的太子。河西李轨作乱时,圣人因与吐谷浑夹击李轨,将慕容顺放归。”
“原来如此。”
李星遥这下彻底有了数,慕容顺,是光化公主的羁绊,也是她的软肋。所以她愿意与义成公主联合起来,试图通过一场战争的胜利,来为慕容顺争取太子之位。
义成公主,必然许诺了她,帮助慕容顺重回太子之位。
“如果没猜错的话,火药应该藏在贺兰山西麓。”
王阿存在湖面上画了一座南北走向的山,而后,朝着山西边某处一点。那一点和山很快就消失在涟漪中。
“还有两件事,我要同你说。”
将手上的水滴滴落草上,王阿存又道:“沈四六前天来了五原,他告诉我,义成公主近来与突利往来频繁,突利一改先前暴躁脾气,醉酒时甚至还嚷嚷,总有一天,他要叫颉利好看。”
李星遥反应了一下,沈四六,就是王道生。
突利前些时日突然被颉利征召,前去打薛延陀,结果损失了几十余人和百余匹马,最后惨胜,这事,她在定襄就听说了。
义成公主和突利往来频繁,莫非,是想联合突利?
西有吐谷浑,北有突利,还有火器和兵器,另有一个首鼠两端的颉利,义成公主,究竟准备如何做?她当真能等到来年春天?
“还有一件事呢?”
她着急问王阿存。
王阿存看着她的眼,道:“上次盛传突厥要趁大唐为难,进犯大唐,霍国公本该班师回朝,许是为了边境安稳,又被圣人派来了灵州。”
“灵州?”
李星遥心头有几分愉悦,可那份愉悦还没来得及显现,就消失了。
灵州便是黎明上次说的,赵临汾在的地方。大军班师回朝,霍国公转而镇守灵州,那么,赵临汾应该回去了。
阿耶来了,可……火器……
想到火器,眼皮子莫名一跳,努力想让心平静下来,可不知怎的,眼皮子反而跳得越厉害了。
她心事重重回了住处,竟忘了将特意从定襄带回来给王阿存的吃食拿出来。
是夜,她反复琢磨和王阿存的对话,琢磨着琢磨着,又想,系统那声突兀的嘶嘶声。
初至定襄时,杨政道说起五原,系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她顺着系统的指引,来到了五原,结果,遇到了黎明,黎明说,要把她带回长安。
此次系统又突然出声,莫非,吐谷浑又藏着“生”机?
或许,她应该再次顺应系统,去往吐谷浑?就这般东想西想着,不知何时,终于沉沉睡去。可,睡了不知多久,她做梦了。
梦到了赵光禄。
赵光禄被突厥人的火器炸死了。
猛地惊喜,一颗心险些扑出了嗓子眼。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她被看管的人催促着继续去种牧草。
心不在焉地打理着之前种好的牧草,终于等到晌午,众人放完马回来,她找到了王阿存。
王阿存还没开口,她便先说了:“王阿存,我想去吐谷浑。”
王阿存眉心一动。
她又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阿耶,被突厥人的火炮炸死了。我阿耶现在就在灵州。上次突厥南下,便是取道灵州。此次,若义成公主当真倾尽全力,灵州,或许又有战事。”
“所以你想去吐谷浑,一探究竟?”
王阿存似乎很快接受了她的想法。
她点头,犹豫了一下:“我想去贺兰山,想看一看,那火器究竟是何模样。未雨绸缪,也许,我可以为大唐做点什么。”
系统本就推着她,像是一颗胡萝卜吊着她,引得她生出往吐谷浑去的心思。
一场梦,让她更加坚定了这份心思。
她没见过那火器,不知道它的威力如何。若是,火器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呢?若是,梦里的场景都会成真呢?
她承受不起梦境变成现实的代价,她也不想看到,无数大唐的将士死于火器的威胁。她大概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但在那之前,她必须得先知道,义成公主到底打算如何做。
她屏气凝神看着王阿存,王阿存沉声:“若去贺兰山,困难重重,前路未卜,你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
李星遥点头。
王阿存便道:“我同你一起去。”
李星遥看他。
很久很久后,她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却只化成一句:“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王阿存,我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王阿存点头。
她又道:“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先做一件事。”
李愿娘收到张娘子送上的芦苇杆时,已是秋末了。张娘子又送“兵器”到定襄城,不巧,又撞到了李愿娘。
李愿娘扶着膝盖,起不来身。
张娘子慌忙下了马车,趁着将她掺起来的功夫,悄悄将那藏了布条的芦苇杆塞到了她袖子里。
李愿娘心中一动,张娘子一边连声说对不起,另一边又道:“是我眼睛瞎了,李娘子,你没事吧?”
李愿娘疼得倒吸凉气。
缓了一下,才试着起了身,摆手,“没事,你走吧。”
“你真的没事?”
张娘子心中嘀咕,坏了,不会真的把人撞出毛病了吧?她拿不准李愿娘到底是真疼还是装疼,只得满脸着急继续往下演,“我看你脸都变了,肯定哪里撞出毛病了。可我,我这……我这……”
押送张娘子一行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见状,靠近了些,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走?”
张娘子便一脸懊恼地指着马,又拍拍自己的大腿,满脸郁闷。
“毛手毛脚的,怎么走路的。”
那人对着李愿娘,斥责了一句。
李愿娘呐呐往旁边躲了一下,垂着头,不敢多言。
那人又催促张娘子:“走。耽误了公主的事,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
张娘子还想可是,她有些讪讪地,“我撞了人。”
“撞了就撞了,死不了。”
那人对着马甩了一鞭子,马车又走起来了。
张娘子没辙,只得一边追着那马车,另一边对着李愿娘抱歉道:“李娘子,对不住,我……要不,回头我送点草药给你吧。你就在……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你要不就在此处等我?今日,今日怕是不行了,明日一早,我还要从这里过,到时候我把草药给你。”
李愿娘没来得及回应,张娘子也不知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等到人都走光了,李愿娘一瘸一拐往回去走,她也不急着掏出那芦苇杆。等到回到住处,确定周围确实没人了,才将那芦苇杆拿出来。
芦苇杆里,果然藏着一张布条。
布条上却是一幅画,画着东西走向的山脉,那山脉看走势,李愿娘立刻就想到了贺兰山。在贺兰山西南角落,某座山里,画了一轮藏在山间的太阳。
太阳在山腰之上,却未高过山峰。
藏在山间。
应该是,破晓时分。破晓,黎明。
西南,东突厥边陲,吐谷浑。
黎明,吐谷浑。
黎明在不在吐谷浑?
但阿遥明明知道,黎明回长安了,上次黎明给她递消息,说偷偷潜入五原腹地,又和阿遥见了一面。他告诉阿遥,自己要和秦王大军班师回朝了。
阿遥知道黎明是斥候,上次自己通过张娘子传话,用的也是黎明的暗语。
黎明,代指探子。
所以阿遥是在问,吐谷浑有没有大唐,亦或者,秦王的探子?
阿遥要去吐谷浑!
李愿娘心头一悸,脑子也有一瞬间的眩晕。她有些后悔,不该告诉阿遥,义成公主偷偷藏有火器。
当时,时间紧张,芦苇杆又小,她来不及写下更多的话,只能捡着重点,提一句。可,应该就是自己的话,让阿遥推出了,火器来自吐谷浑。
她本意是,想让阿遥留心,保重自己,可……
吐谷浑比之突厥,又好到哪去,阿遥若只是去找火器的,也就罢了,可若不止是为了火器,那么……
心头有些沉沉的,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不知道走了多少圈,停下了步子。
反复回看刚才那幅画,她目光微动,心思也跑远了。
阿遥一如既往心思细腻,自己因为就在附近,当初直接将字写在布条上,偷梁换柱,塞到了土里。中间的反应时间和接收时间,不会太长。
可这次,张娘子帮着递消息回来,路途遥远,恐生差池,所以阿遥不敢写字,而是画了画。
哪怕这幅画被人发现了,没有文字,模棱两可,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用用“鱼腹藏书”,恐是天意之类的话搪塞了过去便是。
或许,她该相信阿遥的。
不,她应该相信阿遥。就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坚定的,义无反顾的相信她。
她要相信她。
那,便随她去吧。
只是……
掩下心中浓浓的担忧,李愿娘思索了一会儿,出了门。她托人往长安方向去了一封信。
她如约守在了被撞的地方,张娘子果然按时来了。
“李娘子,李娘子!”
张娘子慌忙将早就准备好的草药递上,又一叠声问:“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好些了?”
“有。”
李愿娘回应。
又强调:“有。”
“那就好。”
张娘子松了一口气,心急如焚想暗示,快点啊,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要传给李小娘子的消息,怎么还不给我。
她眼角余光往李愿娘袖子里瞟,正犹豫着要不要做个搀扶的动作,可,李愿娘又出了声:“有。张娘子,我有好些了。”
“我……”
张娘子刚想说,我听到了,刚才就听到了。突然,反应过来了。
没有芦苇杆。
李娘子这是,在用口头递话的消息给她传消息。
至于这“有”是何意,李小娘子应该知道。
便也不着急了,指着身后马车道:“我又要走了,希望下次不要再撞到你。”
“下次你看到我,提前给我打一声招呼,让马儿连着叫五六声,我就知道,该让开了。”
李愿娘回了一句,又说:“我看你这马,好像要生疮了。若是手头有藿叶,捣成汁,洗马疮,疮就会好。”
“好,我记下了。”
张娘子扭头看了看马儿,将那话完完整整记下了。
等到回了贺兰山,她找机会回了一趟五原,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李星遥。
李星遥闻讯,很快就破解出来了。
她找了个借口,说,在定襄时,已经安排好了覆盖在牧草上,帮助牧草顺利越冬的羊粪和土,之前一直不在五原,五原的牧草,虽有人管,却无人准备越冬的东西。
现在,耽搁了许久,她得加快速度,准备好土和羊粪,帮助牧草越冬了。若是再耽搁,明年牧草返青要失败了,种了也是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