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美意,不敢推拒。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正是有一事想与公主商量。”
李星遥没料想平阳公主想法竟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急忙回了一句,她开门见山,直言:“其实,小民早有卖砖之意。只是一来,苦于没有门路。二来,苦于家中的柴火不够用。”
“这门路的事,我帮你解决。至于柴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平阳公主隔着屏风笑了笑。
李星遥琢磨着,话已经说到这份了,趁热打铁,道:“柴火虽好用,可烧砖实在费柴。方才小民说,有一事想与公主商量,并非是想同公主讨柴火。昨日,老天垂怜,小民与家中阿兄在曲池坊游玩,无意发现了一个煤矿。忐忑担心了一晚上,还是不敢擅作主张,因而求到公主面前,想请公主帮忙一起开矿。”
“你想让我帮你开矿?”
平阳公主似乎有些惊讶,甚至还微微起了身,“曲池坊里,竟有煤矿?”
“确乃煤矿。公主可以让人前去查证,小民愿前方领路。”
“我并非不信你,我只是,有点意外。”
平阳公主捧着“茶”,好像抿了一口。末了,又道:“为何想让我帮你开矿?”
“公主乃金枝玉叶,足智多谋,又有踔绝之能。小民虽发现了煤矿,可自知能力有限,也怕最后守不住,反而浪费了老天爷给的机遇,因此想拜托公主,与小民一道开矿。若是公主愿意,小民愿与公主,五五分成。”
“你可知,五成利有多少?”
平阳公主放下了手中的茶,声音好像比方才急了。
李星遥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敢乱想,连忙开口道:“虽不知,但,大抵也能猜到。小民既求了公主,予公主五成利,便是应该的。我小民心甘情愿,还请公主放心。”
“好一个心甘情愿!那煤矿,可是在你新得的那块地上发现的?”
“是。”
李星遥点头。
平阳公主便道:“这世上的事,可真是有趣。那块地,争来争去,最后给了你,却又出了煤,这往后啊,纷争怕是不会断了。”
沉默一瞬,“好,我答应你!”
一锤定音。
之后,定下白纸黑字契约。李星遥头一回在这个时代看到“纸”,她捧着那珍贵的“纸”,一瞬间,只觉,方才那难喝的茶,好像也没那么难喝了。
更让她高兴的是,她为表诚意主动提出的五五分成,被平阳公主驳回了。
平阳公主道:“采煤的人,待我叫人去曲池坊看过,便会给你。如何采,何时采,我不管,他们皆听你之命行事。按照约好的,采出来的煤,我与你四六分成。煤毕竟是在你的地里发现的,也是你发现的,我让你一成,你六,我四。若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
临出府时,大概是心情愉悦,平阳公主又主动提出:“正好,庖厨里刚做好几样吃食。李小娘子,你和你阿娘一并带些回去吧。”
炙羊肉,羊肉馎饦,牛肉索饼,鲙丝和鱼羹便被送出来了。
等人走了,屏风后,“平阳公主”转出来了。
“刚才我没露馅吧?”
“平阳公主”问其余人。
其余人道:“你说五成利有多少的时候,差点就露馅了。”
“不会吧?”
“平阳公主”捂嘴,有些后悔。瞧瞧这张嘴,一听说自家小娘子要让出五分利,马上就急了。
而公主府外,李愿娘手里拿着自家仆从加戏,强行塞给自己的“美食”,哭笑不得。
她问李星遥:“今日,阿遥感觉如何?”
李星遥点头,说挺好的。回过身看到四周无人,方压低声音小声说了一句:“公主很好,府上也井井有条。只是,那茶,有点难喝。”
茶不是后世意义上的茶,那里头加了葱,姜,花椒,大枣,桂皮,以及酥酪和羊肉,是此间富人才能喝得起的。
她刚才只抿了一小口,现在嘴里还一股子怪味。
“喝不惯,是会觉得难喝。”
李愿娘越发哭笑不得。
思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来的又是城北,她便想带着李星遥去西市转转。哪知道刚启了唇,李星遥也张了口。
“阿遥,你想要发簪吗?我们去西市买一个。”
“阿娘,我们去买驴吧,上次就说,要给你买一头驴。”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又双双笑开了去。
李愿娘正想说话,迎面却来了一个人。
“平……”
“我们走吧。”
李愿娘打断了王珪未完的话。
王珪:?
他琢磨着,难道平阳公主没有看到自己?便准备开口,再唤一声。可,恰在此时,平阳公主却看了他一眼,而后,利落地转过了身。
他:??
看看自个身后,除了王阿存,没有旁人啊。
难道,自己近来得罪了平阳公主?不然她为何对自己爱搭不理?
平阳公主今日穿的,好像是平民的衣裳。
改换衣衫,又故意对自己不理会,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去做,明面上不好表明身份。是的,一定是这样。
“臣……”
王珪决定从善如流,可,才说了一个“臣”字,又觉得,不对啊。
臣这个字一说,不是暴露了吗。
不能臣不臣的了。
然而,不打招呼,又实在不符合他的作风。祁县王氏,可没这么没礼貌。
他在心中纠结,却不妨:“王小郎君。”
是平阳公主身边跟着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过于眼生,但,长相竟然与平阳公主有几分相似。
王珪心中诧异,正努力回想着李唐宗室里,年龄差不多的娘子,平阳公主却驻了足。
王阿存道:“李娘子。”
李娘子?
王珪心里只觉莫名,他摸摸胡子,有些意外,“你们认识啊?”
转念一想,平阳公主之名,如雷贯耳,说不得哪次,王阿存与她见过面。便没有多想,又在心里暗道,你倒是聪明,也看出了,平阳公主不方便表露身份。
笑了一下,他瞪了王阿存一眼,不想表现的自己还没有一个小郎君上道,便同样跟着往下演,不解道:“这位是?”
“我是李娘子,家住长安城,之前与王小郎君,曾有几面之缘。”
李愿娘落落大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好似很大。但王珪仔细一想,也没那么大。
王珪道:“原来如此。”
又说:“我是阿存的叔父。”
“原来是王中允。”
李愿娘了然,又赶紧客气了一回。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李星遥想到一直忘了问的那个问题,忙趁机问:“王小郎君,你的手,还好吗?”
边说着,看向王阿存的手。
王阿存未见动作,只说:“很好。”
“好个屁……”
王珪差点脱口而出,理智让他赶紧刹车,他无比顺滑地改口:“阿存啊,虽然你是顶天立地的儿郎,可该实话实话的时候,还是要实话实说。”
“王中允的意思是,他的手,还没好?”
李星遥急了。
知道王阿存在撒谎,忙看向王珪。
王珪道:“放了八箭,射瞎了八个人,手都残了,又射一箭,死了两只鹞鹰。逞能,显摆,手能好,都有鬼了。”
“那,他可有看过郎中,郎中是如何说的?”
“郎中说,左手没法用了,还有右手。”
王珪不咸不淡回应,也不知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会好的。”
王阿存却难得出了声。
他好像不想再听王珪说下去了,道:“我该走了。”
话音落,便想对着李愿娘行礼。李星遥急了,忙站到他前面,说:“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话到嘴边,又思及王珪在跟前,犹豫了半天,又咽了回去,“下次我再同你说。”
王阿存默然。
王珪心里的疑惑更多了,等李愿娘母女二人离开,他盯着李星遥的背影,迫不及待问:“与你说话的小娘子,是谁啊?”
王阿存不言。
“问你呢。”
王珪有些着急,将胡子反反复复摸了半天,自言自语嘀咕道:“平阳公主只带了她一个人出来,那她到底知不知道平阳公主的身份?刚才,平阳公主应该是想在她跟前隐藏身份的吧,我总感觉,她眼熟得很。”
“平阳公主?”
王阿存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中明显写着惊讶两个字。
王珪也惊讶了,“你不认识平阳公主?”
不会吧?
“可你刚才……”
王珪忽然收了声。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头有许多他不知道的故事,他抓耳挠腮,又一次问:“你为什么会认识平阳公主?你才来长安不久,怎会与她有几面之缘?”
“还有,刚才那个小娘子,到底是谁?”
王阿存,并不回应。
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
王珪气了个半死,“王阿存。”
“王十六郎!”
“王道生的崽!”
把所有能喊出来的称呼全部喊了一遍,他抚着心口,气笑了。笑完,一甩袖子,道:“我不跟你一起走,咱们啊,各走各的。”
而后,便各走各的了。
往西市走了一遭,李愿娘挑了一头驴,李星遥想付钱,李愿娘不干。母女两个一番推拒,最终,李愿娘退让了。
她同意了让李星遥来给她买这头驴。
骑着驴往回走,李星遥坐在驴后头,道:“今日出门,带的钱少了。先给阿娘买一头,等过几日,得闲我再来此买一头。”
“那家里,便有三头驴了。”
李愿娘失笑。
“不止三头,还有阿兄那头呢。”
李星遥伸出三根手指头,又说:“也不知,阿兄到底想要马还是驴。”
她记得,那日赵端午骑了萧义明的马,去通济坊救她和王阿存。当时她没顾得上细想,事后想想,只觉,阿兄好像马骑的也不错呢。
“阿娘,阿兄是何时学会的骑马?”
她问李愿娘。
李愿娘道:“谁知道呢,他一天,鬼主意比谁都多,焉知不是在外头学会的。也说不得,是那日情急,就会了。你若是想知道,只管问他就是。”
问他,随便他怎么编。
“那我回去问问他,究竟是想要马还是驴。”
李星遥便没多想。
只是,提到驴,少不得就想到家里那头驴。她有些好奇,又问:“阿娘,王中允,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才你见到他了,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愿娘并不直接回应。
李星遥想了想,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之前听萧家阿兄说,王中允曾和王小郎君的阿耶对骂。可,之前,他没将王小郎君留下,此次,虽是因东宫之故,留王小郎君于家中住,可刚才,我见到他,总觉得,他虽然有些不耐烦,可好像,对王小郎君,并没有那么不喜欢。”
“喜不喜欢的,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可想来,同为王家,同担了王这个姓氏,再怎么样,王中允不会对王小郎君完全不闻不问。尤其是在,王小郎君展露了自己的射艺之后。”
李愿娘声音平静。
心中却想到了,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纷纷扰扰。
所谓“合则两利,斗则俱损”。后者,不一定对,但前者,有它的道理。整个王家,如今只有王珪一个人一枝独秀。
王珪既然以王氏这个姓氏为傲,那么未必,不想将王氏的荣光再造。
王阿存,是晋阳王家人。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同族可抱团,以王阿存之射艺,之后未必无法在东宫大展拳脚。
建成“爱惜”人才,东宫诸属官,更是恨不得先世民一步,网罗天下英才。
听闻王阿存竟能一箭双鹞后,东宫意动,知晓秦王府动了“笼络”之心,便想将人抢到自己麾下。他们太急了,不知那所谓的“笼络”,其实是秦王府有意为之。
那日长孙净识寻到庄子上,提及王阿存之事,她说要助王阿存,所谓的助,便是,托长孙净识背后推一把,放出风,说秦王府看中了王阿存。
东宫抢先将人带走,可听闻城南之事,一时又觉得棘手。
是裴矩站了出来,说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英才难觅,任何干戈都可化作玉帛。裴矩此言,自不是随意说的。
她与裴矩有旧交,裴矩早年曾欠她一个人情。
如此,东宫讨论一番,便把人留下了。
因王阿存出身晋阳王氏,众人又打趣着王珪,王珪便不情不愿地让人住进了自己家里。
“王中允是个聪明人。我想,阿遥你应该暂时不用担心王阿存的处境。”
又说了一句,她转了话题。
李星遥便暂时放下心中心思。
等回到家中,她将平阳公主与她订立的契约拿了出来,又告诉赵端午,“阿兄,平阳公主和我说好了,我们采出来的煤,四六分成,她四我六,各管各的部分,互不干扰。”
“啊?”
赵端午“啊”了一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赵端午心想,还以为,阿娘不舍得要太多呢。
转念一想,不要太多,未免有些太假。所谓的“四”,最终应该还是划拨阿遥名下了,便将心中惊讶抛到了脑后。
李愿娘未提起在外遇到王珪一事,可翌日一早,她寻到了王珪府邸门口。
王阿存出来了。
他好像察觉到了有人。
待发现,那人是通济坊的李娘子,也就是,平阳公主。愣了一下,忙上前,道:“李娘子。”
“我是来找你的。”
李愿娘开门见山。
又说:“我知道,你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那我便长话短说了,我隐姓埋名,的确是因为,有隐情。”
王阿存面色平静,脸上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李愿娘也不多说,只道:“阿遥的确是我女儿。她其实不叫李星遥,而是,叫柴瑶。”
说了一句“柴瑶”,李愿娘的目光有些悠远。
她好像想到了那些往事,笑了一下,又说:“阿遥的身子,自幼便不是太康健。四年前,她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险些要了她的命。好不容易将她救活,之后,我们便举家搬到了通济坊。这四年,她忘却前尘,我们也按照高人所示,同她一道隐姓埋名。我知道,你非多嘴之人,今日找来,不过是,想让自己放心。”
王阿存的目光似乎动了一下。
他好像想说什么,到最后,嘴巴却连动也没有动。
虽是没动,可李愿娘知道,他将刚才的话听进去了。虽因为过去种种,相信他的人品,但,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
便道:“在天象有异之前,若她知晓自己身份,便必死无疑。我只望,你能做到,守口如瓶,这是,一个母亲的恳求。若是。”
若是什么,她没说了。但她知道,王阿存都懂。
索性,王阿存点了点头,说:“李娘子请放心。”
只此一句,胜过千句。
李愿娘便放下了心,准备往公主府去。然,刚走了两步,忽又听得:“性情刚烈之人,面上并不一定显现刚烈之貌。若是有朝一日,李小娘子知道真相。”
后头的话,戛然而止。
李愿娘没回头,良久,她道:“我相信阿遥。”
城南曲池坊发现一个煤矿的消息前脚传到太极宫,后脚尹德妃就知道了。
尹德妃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攥紧了还没来得及簪在头上的金簪。那金簪的一头划破了她的手心,她却恍然未觉。
“怎么可能?”
尹德妃还是不敢置信。那块地,向来偏僻无人问津。之前阿耶想在那里建杏园,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城南荒芜,杂草满地,哪个有权有势的肯自降身份,往那处去。
争地争地,争的是一口气。
她尹家的人,是那么好欺负的?一个小郎君,竟然敢下此毒手,将她家中仆从射瞎。她本求了李渊,严惩凶手。
哪知道,凶手竟然摇身一变,跑到了东宫麾下。
那东宫的人,一个比一个恶心,言辞凿凿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误会,让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那小崽子。
她自然不乐意,可东宫的人搬出了李建成,还说什么,一切应该以大局为重。没办法,她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东宫倒也知进退,之后又找到了李渊,帮她说了好些好话。青龙坊的地,够大,够好,她早就垂涎。
李渊本来一直不松口,这次竟然为了自个的儿子,松口了。
她拿了地,又磨了更多好东西,暂时让步了。
这些时日,心中那口怒气本来渐渐平息了。可,偏在此时,又知晓那块地里发现了煤。煤啊!那可是源源不断能生钱的东西!
那些钱,本该是她的!
心中又是气又是悔又是怨又是恨,再想到李悬黎也掺和进去了,心中更气。
“李悬黎要开矿,此事当真?”
“当真。”
值守的小宫人垂着头恭恭敬敬回应,又说:“万年县廨和屯田司,掌治署的人都去了,据说,官府已经过了明路,平阳公主要与那发现煤的小娘子一起采煤。”
“小娘子?”
尹德妃有些狐疑,“那地不是给了王家那个小崽子吗?”
要采煤,也该与小崽子一起采才是。怎么又钻出了一个小娘子?
“德妃有所不知,王……王家的那个小崽子,拿到地,就把地送人了,此事,也已经在官府过了明路。”
“呵!没想到,那小崽子竟然不完全是个冷血的,他竟然还有个相好的!”
尹德妃一把将手中金簪摔到了地上。
宫人头越发低垂,心说,这话说的也太难听。那块地正儿八经论起来,本来就不是尹家的。无主的地,就算先到先得,也得朝廷点头。更何况,尹家还不是先到的那个呢。
眼下,不过是财帛动人心,自家这位德妃,可是个心眼小的。从前,德妃本就与平阳公主因穆皇后金簪一事有过节,之后又因争青龙坊的地仇怨加深,此次,煤,王阿存,平阳公主,三者叠加,可真是……
要了命了。
果然,刚想到此处,尹德妃就出了声:“李悬黎说要采矿,那小娘子就答应了?她怎的,一点血性都没有?
“这……这,婢就不知道了。”
宫人忙摇头,越发恭敬道:“许是,那小娘子自知能力有限,所以求到平阳公主跟前的吧。”
“她一个小娘子怎么不去求别人,偏偏求李悬黎?此事,我觉得,有猫腻。你去,给我……”
尹德妃低声叮嘱了几句。
而此刻的东宫属衙里,诸人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属官们欲言又止,想说,到嘴的鸭子飞了,又觉,这话自己没资格说。可不说吧,又实在可惜。
那可是煤啊!
长安城里,何时出过这么大的煤矿?那些煤,若能为太子所用,便能成多少事啊?
“王十六郎啊……”
有属官开了口,言语间尽是惋惜:“你现在啊,可亏大了。”
“命里无时莫强求。”
王阿存却不见急色,他好像一点也不关心那矿,也忘了,那地是他给出去的一样。
“运气这回事,就是如此,这,也没办法嘛。”
王珪出了声,又无奈摊手。
话题就此终结。
可,等到下了值,出了东宫,王珪嘴皮子动了动,终是没忍住,问:“你不后悔吗?那块地里,可是出了煤啊,那些煤,做成兽炭,可是能让一个人十几辈子衣食无忧。”
王阿存依然往前走,他也不作回应。
王珪自讨没趣,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对了,忘了问你。都说那煤是一个小娘子无意间发现的。那小娘子,是不是就是那日我们遇到的那个?”
王阿存脚下步子顿住。
正当王珪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却抬脚,又继续往前走去。
“十六郎。”
王珪气了个半死,怕把自己气出好歹,又强迫自己笑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平阳公主可没这么悠闲,带着一个小娘子在外头随意走,所以她们两个啊,彼此之间肯定有关联。不过,我倒是好奇,平阳公主既然要和她一道采矿,缘何却又不肯表明身份?难道是?”
“难道是,平阳公主不想露面,不想将事情闹大,得罪尹德妃?可,不对啊,她又不是没得罪过尹德妃。”
王珪越想越想不明白了。
于是他开始发散联想,终于,想明白了,“我知道了,平阳公主一定是想亲力亲为,她在试探那位小娘子呢!”
王阿存脚下的步子再次一顿。
王珪已经因为自己多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了而兴奋不已,“一定是这样!平阳公主要与人一起采矿,她肯定得挑品行好的人,若是一开始就表明身份,只怕对方碍于权势,隐藏自己。所以现在,那位小娘子,通过了平阳公主的试探!”
“对了。”
王珪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把那块地送给那位小娘子?
长安城里的争论闲谈,李星遥并不知晓,她既然与平阳公主说好了一起开矿,事情便按部就班的进行。
因平阳公主参与之故,所有流程都进行的又快又顺利,官府很快就出具了可以开采的文书。因那块地本来无主,原则上来说,属于国家,便按照唐律规定,定下相应的税。
李星遥对此,虽有些肉疼,可,一切规范化,她要交税,平阳公主也要交税,因此,她肉疼一阵,也就罢了。
很快,平阳公主就送来了挖煤人。
挖煤人之外,还有相应的用于巷道支护的人字架,以及用于煤井运输的拖筐和拖车。
此外,还有用于照明的火把和灯油,并辘轳,绞车。
见了那些东西,李星遥心中顿时庆幸,还好她找了个帮手。大腿就是大腿,调动资源的速度和能力,数一数二。
这些事,若是让她去做,一,没钱,二,得花费很长时间。
资源到位,人到位,一切都好说。
挖煤人们,从前便是做惯了挖煤一事的,是以,再上手,得心应手。李星遥见他们和气,心中也甚是满意。
只是,最初的寒暄毕,关于如何开采煤,大家却有了分歧。
平阳公主送来的人坚持,按照惯例,应该将煤田分区,在煤井南北两侧开辟主巷道,再在此基础上,布置分巷道,以此来将煤田分为八个采煤区。
李星遥却有异议。
根据系统索引,以及她从赵端午处打听来的关于曲池坊的地形变迁历史,她更偏向于,根据煤层的走向和厚度,只开拓两条主巷道,一条为通风巷,另一条则为运输巷。
将心中想法说了,挖煤人们却直摇头。
那带头的是一位叫陈三郎的高个汉子,他道:“李小娘子,你的想法,或许也不无道理。只是,从未被人尝试过的法子,不好轻易尝试,万一呢?”
说完了万一,又说:“从前我们一直用分区的法子采煤,从来没出过事。我们啊,都是采了十几年煤的老人了,李小娘子,你该信我们的。”
“我不是不信你们。”
李星遥算是真正意识到了,带团队的“难”。虽然平阳公主说了,公主府出人,人都听她的。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事实上,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经验,因为经验不会骗人,他们并不愿意作出新的尝试,因为尝试的结果,没人能说得准。
赵端午见情况有些不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李星遥却暗地里对他摇了摇头。
“诸位阿叔,都是采煤采惯了的。平阳公主请了你们来,便说明,她是认可你们的。公主慧眼如炬,她信你们,我自是,也信你们。既是如此,那我就退一步。此处不止一处矿井,我想,与诸位阿叔们打个赌。”
“什么赌?”
“阿叔们用阿叔的方法,我用我的方法,谁的方法更好用,便用谁的。”
“好!”
陈三郎一口应下,他对自己的经验很有信心。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便大方道:“我分一点人给你们,你们按你们的法子办,咱们以一旬为期,一旬之后,自见分晓。”
“好。”
这次换李星遥应下了。
诸人便各自忙碌起来。赵端午想了想,小声问:“阿遥,你有把握吗?”
“方才阿兄不是想同他们说,平阳公主让他们听我的吗?”
李星遥笑笑,打趣了一句。
赵端午叹气,“我是想这么说。虽然,我相信你,可,咱们毕竟没采过煤。说实话,我这心里,也没有底。”
“阿兄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李星遥指了指他的肚子。
见他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忙又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阿兄呢。先前我不是说,想建一个更大的砖窑吗?眼下,柴火的问题解决了,可砖窑,还没有着落呢。”
“你是想问,把砖窑建在哪里?”
赵端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原本没发现煤矿时,砖窑建在哪里,都无所谓。可煤矿发现了,砖窑自是建的越近越好。这样,烧起砖来,更方便。
只是,这样一来,砖窑就得建在曲池坊了。
果然,李星遥道:“我已经想过了,砖窑得建在曲池坊。此事,说麻烦,倒也不麻烦。我会去一趟公主府,托平阳公主将建砖窑一事过明路。只是,烧砖要人,以前窑小,我与阿兄,以及灵鹊,足以。如今,却是不够了。取泥,闷泥,踩泥,脱胚,烧窑,看火,样样都要人。阿兄,我们得去外头,雇点人了。”
“我明白,这事交给我吧。”
赵端午一口应下。
兄妹二人便各分两头,一个去平阳公主府找平阳公主,帮着把在曲池坊建砖窑一事过明路,另一个去西市,雇烧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