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何长宜的行为打破了他们的思维惯性。
怎么会有人可以不被黑警勒索?
回到旅馆后,两名倒爷忍不住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其他人。
“怎么可能?!老毛子的警察贪得很,拿不到钱怎么甘心?!”
“就是,上次我签证明明没问题,他们非扣着我护照不给,还开车把我拉到郊区,最后实在没办法,我给了他们两万卢布才算完。”
两个倒爷怕他们不信,差点就拿自己祖宗十八代发誓了。
“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何长宜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那个老毛子就变了脸色,把护照还给她就走了,甚至都没来查我们!”
其他倒爷啧啧称奇。
“要是真的话,这女的有点本事啊……”
“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长得这么漂亮一小姑娘,做起事来手腕这么硬。”
“怪不得人家生意能做大,比一般男的还厉害。”
“何长宜还会说峨语,她长得不像混血,也不是东北边境的,看来是来了峨罗斯以后自己学的。”
“哎,以后我都不好意思骂她了,人家一姑娘比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
“那叫什么?长宜?咱和她也没这么亲近……”
有个性格活泼、爱开玩笑的倒爷一拍桌子。
“就叫何姐!说不定哪天遇上警察,还能指望何姐给我解围呢!”
其他人轰然大笑。
“指望女人给你解围,你可真够出息的!”
那人刚开始还是开玩笑,见大家都不以为意,忍不住认真起来。
“何姐三句话退警察,这还不厉害啊?就这,别说姐了,要是她能救我一命的话,我喊妈都成!”
这帮人开着门聊天,说话的声音都传到走廊上。
何长宜正好路过,听到他的话,便走到门口,屈指敲了敲房门。
“什么妈不妈的,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那人没想到他的玩笑话被正主听到了,窘得满脸通红。
其他人看到何长宜一时噤声,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要说什么。
有个脸皮厚的大胆开口:
“何姐,你和那警察说什么了,他连到手的肥肉都舍得放开?”
何长宜一挑眉。
“想知道啊?”
众人如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
何长宜忽然粲然一笑,艳光四射。
“那就想着吧。”
她潇洒离开,留下满屋子的人失神无语。
半响,才有人喃喃道:
“这姑娘,可真带劲儿……”
最近莫斯克西区新开了一家名叫“蜜蜂”的批发市场,用废弃的集装箱改装成摊位。
蜜蜂老板有莫斯克市长做靠山,警察和黑|帮不敢去收保护费,加之开业之初的摊位费相当便宜,还有专门的存货库房,客流量相当可观,不少倒爷在这里租了摊位。
由于频发出租车司机抢劫案,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方便运货,倒爷们决定包车来往旅馆和市场。
起初几趟面包车顺利将人和货运到蜜蜂市场,于是包车的倒爷渐渐变多,最多的一天能有十几个倒爷抢一趟车。
早一点去市场,早一点开张,就能早一点卖货赚钱。
然而,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当何长宜还在睡梦中时,楼下忽然传来猛烈的刹车声。
以及更加惨烈的尖叫声。
“救命,杀人了!”
一声求救, 旅馆的住户都被吵醒,连衣服也来不及穿戴整齐,踢踏着拖鞋往楼下跑去。
“怎么了怎么了, 出什么事儿了?”
“是不是黑|帮来了?”
“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光收保护费不管事儿, 旅馆门口都能出事儿!”
离旅馆不远处, 一辆面包车歪歪斜斜停在路边,大敞着门。
地上滚落几个包裹,有人跌在地上,抱着不自然弯折的一条腿哀哀痛叫。
黯淡晨光中,隔着玻璃车内景象看不分明, 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在争夺方向盘。
倒在地上的伤者看到从旅馆出来的倒爷们,立刻喊道:
“老毛子劫货了!司机和他们是一伙儿的!车上还有咱们的人!”
倒爷们平日里素质不详,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但人在国外,真遇到事儿了也是要抱团的。
见状, 一个只穿了裤衩的男人振臂一呼:
“兄弟们, 不能让老毛子在咱们的地盘闹事儿, 和他们拼了!”
倒爷们物伤其类, 就是为了避免被出租车司机打劫才花八千卢布的高价包车,谁成想面包车司机居然和强盗是一伙儿的。
抢货也就算了,他们还伤人。
真要让这帮毛子就这么走了,以后谁都能踩他们这帮倒爷一脚了!
倒爷们操着砖头、斧头、铁链一拥而上, 朝着面包车齐齐扑了过去。
车上的人见状不妙, 一脚油门强行开动了车子。
大清早路上车少,面包车像喝醉了的蛇一样歪七扭八地滑行,后面追着一群抄家伙的钟国人。
车上不知发生了什么, 车速突然快起来,将倒爷们远远甩开。
面包车急转弯,几个包裹从敞开的车门处摔了下来,随之摔下来的还有一个血葫芦似的男人。
“张进?张进!”
“快叫救护车!”
倒爷们乱做一团,有人跑到旅馆,向峨国前台比划着让她打医院电话;有人徒劳地拿着衣服摁着张进身上的刀口。
他被车上的匪徒扎了四五刀,血像喷泉一样冒出来,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青白起来。
“这个张进,人家要抢钱就让他们抢,何苦把命都搭上……”
“医生还没来吗?再不来人就要没了!”
在这个年代当倒爷像踩着刀尖练举重,稍有失衡就有可能碎尸万段,死无全尸。
倒爷们自己被抢过,见过别人被抢,经常听说哪儿又有钟国人被杀,也见到过同行的尸体。
但一个大活人死在面前是不一样的。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一切的细节看得更加清晰。
像是水管断裂后的场景,血在地上积成一滩,红得发黑。
而人却开始变得像石膏,冰冷僵硬,与周围人相比像是处在另一个灰暗图层。
他快要死了。
这一刻,最混不吝的倒爷也心情黯然。
即使是平时与张进有龃龉的倒爷此时也不由得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都让开!”
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劈散了绝望的氛围。
何长宜用力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挤到最前面,蹲在伤者身旁,一把将捂在伤口上的衣服扯开。
“你干什么?!”有人质疑道。
何长宜不答,快速地检查了一遍伤口位置和形状。
接着她果断从衬衣上撕下一条布料,在他的大腿根部狠狠捆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伤口的血流速度立竿见影地变慢了。
一旁和张进关系好的倒爷惊喜道:“你会救人?”
何长宜还是没有回答,转身向身后的人伸手。
“把你的刀子给我。”
拿着开刃匕首出门的倒爷一愣,下意识将匕首递给她。
何长宜用匕首将伤口处的衣服划开,接着又对另一人吩咐道:
“你,从前台拿一瓶伏特加过来。”
那人闻言一愣,何长宜皱眉,不耐烦催促道:
“跑快点!”
何长宜的话语听起来命令性十足,他下意识服从,小跑着拿回来一瓶伏特加。
酒是全新未开封的,来不及开盖,何长宜直接将瓶口在地面砸开。
然后她用高浓度烈酒将双手和匕首简单消毒,对旁边的张进好友说:
“摁住他的腿。”
好友不解,但现在能救张进的似乎只有这个坏脾气的女人,也只能先听她的。
就在他摁住张进的下一秒,何长宜看准了位置,一刀下去将伤口划开得更长更深。
“啊!!!”
原本半昏迷状态的张进被活生生痛醒过来,惨叫着直起上半身,接着又重重摔下去。
好友被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没摁住他抽搐的腿。
“摁好了!”
何长宜冲他大声吼道。
好友的嘴唇都在哆嗦,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周围的倒爷们也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不是要救人吗?怎么又捅了一刀!”
“这女的懂不懂啊,都伤得这么重了,怎么还能又划一刀,这不是失血更多了吗?!”
“哎呀医生怎么还没来,再让她折腾下去,说不定原本能活现在也活不了了!”
“快把她拉开!”
就在有人要上手拉开何长宜时,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手指伸进伤口深处,在里面反复搅动,不知在翻找什么。
几股血流呲出,溅到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起来让人格外胆战心惊。
张进痛晕过去又痛醒过来,惨叫声不绝于耳,比他刚受伤时叫得还要凄厉。
没受伤的人此时感到发自内心的寒意,仿佛此时也有人在他们伤口里搅来搅去。
要拉开何长宜的人一个瑟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何长宜的表情却变得放松了一些。
她的手指探进伤口按住血管来止血,转头冲其他人吩咐:
“拿个粗针和打火机过来。”
众人没动,只是惊愕而畏惧地看着她。
虽然他们是刀头舔血的倒爷,但也没见过生吞活剥吃人的汉尼拔啊。
此时,只有张进的好友注意到没有新的血流出来。
“血!她止住了血!”
他惊喜地冲周围的人大喊:
“何姐真的会救人,快按她说的做!”
眼尖的倒爷也注意到,就在姓何的一番匪夷所思的操作后,张进身上最大、失血最多的伤口居然真的不流血了。
原来……她不是在当众虐人,而是真的在救人吗?
“针,哪儿有针?”
“我这儿有打火机!”
在何长宜的吩咐下,众人手忙脚乱地用打火机将粗针加热到针尖通红的地步。
何长宜用空着的手接过针,将其精准摁在断裂的血管处,“滋”的一身轻响,伤口处冒出一股青烟和烤肉的味道。
接着,她如是操作几次,直到血管断口完全被烧焦,不再一股股地往出冒血。
这类似于后世手术常用的电刀,以高温烧灼肌体来实现止血。
现在条件简陋,何长宜只能就地取材,幸好效果还不错,救下张进一条小命。
何长宜抽出手,解开大腿绑带,并再次将伏特加浇到伤口处冲洗消毒。
张进疼得死去活来,惨叫声不绝于耳。
但这一次,除了好友依旧摁着他的腿,凡是空闲的倒爷都热情地上手帮忙,直将他摁成一头过年待宰的大猪。
何长宜腾出手来,快速处理其余伤口。
除了大腿上扎到动脉的伤口比较深以外,其他的伤口看起来吓人,但失血情况并不严重。
何长宜做了简单的止血和包扎,顺便阻止了想要给张进喂水的好友。
好友不解。
“可是他说口渴……”
何长宜不客气地说:
“我好不容易把他从鬼门关里揪了出来,你现在喂水就是又把他往鬼门关方向踹了一脚。”
好友连忙将杯中的水泼在旁边,仿佛这不是白开水,而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
当何长宜用木棍和绑带帮另一个伤者简单固定了骨折的腿后,峨罗斯救护车终于姗姗来迟。
然而,在救助伤者之前,戴着口罩的大夫先问在场的钟国人要钱。
张进的好友急道:
“先救人,他都快没命了,钱少不了你们的!”
峨国大夫却不肯。
“不行,你们必须先给钱,这就是市场经济。”
倒爷们义愤填膺,都说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被钱蒙了心的大夫。
“把钱给他。”
何长宜走过来,白色的衬衣上满是斑斑血迹,脸上和手上也都是血。
“救人要紧,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在交钱之后,峨国大夫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小心将两个病号用担架抬上车。
与此同时,何长宜将她所做的急救措施全部告知大夫,以免影响后续治疗。
“您真是了不起,我敢说如果没有您当机立断的决策,这个年轻人在救护车到达之前就已经见到他的接引天使了。”
峨国大夫对何长宜赞不绝口,连声夸她做得好,即使是他在场,在没有医疗器械和手术室的情况下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旁边听得懂峨语的倒爷忍不住嘀咕道:
“这还算好?看来老毛子的医生也不咋地啊……”
旁边的人就反驳道:
“这还不算好?差点被阎王爷收走的人,何姐硬生生给抢了回来,要不是她在,救护车来了就不是送医院,而是要送殡仪馆。”
听到这话,另一人忍不住侧目。
“何姐?你这叫得也太亲热了吧。我记得你之前不是都喊她小娘们的吗?怎么突然就姐上了?”
那人脸一红,梗着脖子犟道:
“什么小娘们,你可别胡扯,我对何姐一向尊敬得很,她就是我的榜样!”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你闺女都比人家年纪大,你还好意思喊‘何姐’,也不怕把人叫老喽!”
那人胡乱摆手,争辩道:
“跟你们这帮人就说不清楚,你们谁有何姐的能耐?人家那是凭年纪当姐吗?人家那全是凭自己的本事!别说你们就不怕在这地界受个伤生个病的,有何姐在,鬼门关也能给你扯回来!”
有人赞同道:
“说得在理,你说咱们这帮人远离家乡亲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熬着,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光光鲜鲜地回家吗?真要不小心在阴沟翻船,挣再多的钱也是没命花。”
原本不以为然的倒爷此时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他们这些人大多峨语不好,也不信峨罗斯医院,生了病受了伤就只能自己扛着
——倒也不是嘴硬到真生病了也不去医院,实在是本国人看病还要托关系送礼,他们这些外来户更是连医生办公室的门朝哪儿都搞不清楚。
而且现在峨罗斯不仅药物昂贵,而且还缺药,不少倒爷干的就是倒药的营生。
综合下来,要是生病的话,自己胡乱吃药说不定也能治好。
但话又说回来,谁不想找医生救命呢?这不是实在没办法嘛。
而如今,能救他们小命的人就在眼前。
“何姐,您当倒爷前是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啊?”
有人厚着脸皮,凑到何长宜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何长宜将手上干涸的血渍搓下来,随口答道:
“我在医院上班。”
问话的人眼睛一亮,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倒爷们也同步眼睛一亮。
“何姐,那您肯定懂得看病吧!”
何长宜终于正眼看他,似笑非笑地说:
“你想说什么?”
问话的人腆着脸说:
“何姐,有空的时候,您能不能帮我们看看病?不白看,我给钱,您说多少就多少!”
何长宜拍拍手,懒懒地站起来。
“看我心情。也看你们表现。”
她转身离开,身后一群人追着喊:
“何姐!何姐慢走!何姐您什么时候心情好啊?”
当瓦基姆再次来到贝加尔旅馆时,他惊讶地发现旅馆里似乎多了一个叫做“hejie”的名人。
瓦基姆疑惑地问何长宜: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关注‘hejie’?看起来这些狡猾的家伙像是多了一个领袖或者榜样。”
何长宜笑得前仰后合。
瓦基姆这次来是向何长宜订购冬天的羽绒服和皮手套。
“我不相信钟国商人,我只相信你,他们都是潜在的骗子。”
何长宜问他:
“难道我不是钟国商人吗?”
瓦基姆严肃地说道: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一个诚实的人,你不会随便说出做不到的承诺,更不会用劣质的商品来骗走我们的钱。你是一群黑天鹅中的白天鹅。”
“善良而高贵的天鹅小姐。”
何长宜皱皱鼻子。
“就算你说得再好听,我也不会去跳芭蕾舞的。”
瓦基姆下了一笔相当大的订单,足以让小半个越州村都忙起来。
现在离入冬不到一个月,工期相当的紧张。
何长宜往返于钟峨两国,连海关都眼熟她了,知道这是一个相当难缠的家伙。
她的脚步紧紧贴着红线,仅有一步之遥,却从来没有越过红线。
谁也别想从她那里拿走哪怕一个子儿。
由于经常购买国际列车的车票,何长宜和火车站的一个直接负责购票事宜的小领导搭上了线。
她不再向黄牛高价购票,而是转而从官方途径批量购票。
作为回报,小领导所在科室的每月人均奖金多了一百块钱,还有吃不完的峨罗斯特产巧克力。
国际列车上的列车员们也和何长宜越来越熟,即使是最严肃的人见到她也会露出生硬的笑容。
这可不仅仅是钟国伏特加的原因。
由于峨国列车在钟国境内停留的时间很短,车上的列车员经常来不及购买所需物品。
何长宜得知后帮忙采购不少物资,从煤矿人家牌罐头到儿童退烧药,几乎囊括所有生活必需品。
有一次,一位胖乎乎的女列车员见到何长宜就激动地抱了上来。
她的老祖母突发心脏病,幸好家里有何长宜送来的速效救心丸,才将老人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现在即使是有种族歧视倾向的列车员也不得不承认,钟国人虽然没有那么好,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坏。
有时海关查得严,列车员还主动帮忙把何长宜携带的贵重物品藏在工作间。
一些不认识何长宜的倒爷看到这一幕后非常惊讶。
“什么情况,这女的是峨国人?可她明明长了一副钟国人的脸,为什么列车员对她这么好?”
“这帮毛子列车员怎么还看人下菜碟啊?合着对我就敲诈勒索,不给好处就找麻烦;对她就跟见了自家妹妹似的,连自带的香肠都要分一半……”
“她谁啊?铁路局长的亲闺女?”
有认识何长宜的人便说道:
“瞎说什么,这可是何姐,你们新来的不知道,何姐在莫斯克可是相当出名,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我提醒你们啊,对何姐说话客气点,要是得罪了何姐,你们趁早甭干这一行。”
“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们背后说何姐坏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新倒爷收敛了些,关上门悄悄嘀咕:
“何姐?咱可得注意点,千万别不小心得罪人了……”
“看来莫斯克水很深啊,一个女人都这么厉害,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过千百遍的沿途风景,当列车再次停靠终点站莫斯克时,何长宜身后跟着几个新面孔,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国度。
何长宜雇来押货的退伍军人换了好几批,有的人觉得路上太危险,不如踏踏实实回国上班;有人则发现了商机,拿着三千块的报酬也干起了倒爷。
何长宜从不插手他们的选择,只是遇上这些新手倒爷时,顺便指点一下,结个善缘。
她现在还没有固定的班底,一方面是因为现在的生意如同潮汐,一时忙极一时闲极,不需要稳定长期的雇工;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现在还没人能入她的眼。
毕竟一路上大部分时间不是身处异乡,就是长途奔波,而且还携带巨额现金,实在考验对方人品。
都说财帛动人心,万一有人忍不住想杀人夺财,就算何长宜武力高强,也抵不住背后闷棍。
在这短短一段时间中,峨罗斯发生太多倒爷被杀的事情。
有的是被黑|帮杀的,有的是被抢劫至死,还有的是被熟人所杀,报纸上隔三差五就能看到又有钟国人被杀的新闻。
何长宜在旅馆见过的熟面孔倒爷,过了一段时间没见到的话,再问起来就是对方已经死在小巷/河里/出租车……
黑色幽默的是,倒爷的死亡率不一定和他们的财富积累速度成正比。
有的人第一次来莫斯克就惨死街头,也有的人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也依旧全须全尾。
无论如何,死亡和暴富是一对孪生子,围着每一个倒爷欢快地跳小熊舞。
因此,除非是绝对值得交托信任的对象,否则何长宜宁愿做一个时刻警惕的独行侠。
但即使如此,意外的发生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天,当何长宜与一位闻名而来的峨罗斯商人签订棉衣供应协议时,旅馆楼下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何长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心想这不年不节的,哪个倒爷在放炮?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五大三粗的斯拉夫大汉却当即变了脸色。
“枪!有人在开枪!”
他原本就白的皮肤现在像墙纸一样惨白,连滚带爬地往桌子下爬。
何长宜这才反应过来。
她霍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侧身向外看去,观察楼下情况。
外面已经乱做一团,有人在喊,有人在跑,还有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而一些举着枪的人还在不断进入旅馆。
他们头发剃得极短,露出青茬,穿着黑皮衣,露出的脖颈和手臂处似乎有纹身,开枪的动作不像是受过军事训练。
枪声从楼下渐渐往上蔓延,像炒豆子似的,听得出来开枪的人毫不吝惜子弹。
在这极度危险的关头,何长宜忍不住在心中疯狂吐槽。
不是,你们大峨就不能有一天安稳的时候吗?
牢不可破的联盟破了也就算了,说好的和平演变,和平在哪里?历史书上吗?
原先亲如兄弟的加盟国此时在爆发排外屠杀,新生的国境线摩擦不断,国内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谁都不知道下一场战争是对内还是对外。
还有警察,收保护费的时候很爽快,但你就不能发挥哪怕一点用处吗?
都被黑|帮骑脸上了,现在是你们装死的时候吗?
贝加尔旅馆这种理论上的安全区现在居然有人敢突进来无差别枪击,除了总统府,峨罗斯还有哪怕一个安全的地方吗?
——哦对了,总统府也不一定安全。
总之,警察再不来救命的话,付钱的金主们就要团灭了!
吐槽归吐槽,何长宜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她返身回到谈判桌,一把将蜷缩在桌下的甲方大汉扯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你这是谋杀!”
斯拉夫大汉如娇花般柔弱不堪,强壮的四肢瘫软无力,被比他小了一圈的何长宜硬生生拖了出来。
“闭嘴,我在救你的命!”
何长宜环顾一圈,门外的枪声已经越来越近。
她横下心来,打开窗户,将大汉扔了出去,随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踹开,纹身枪手端着机枪朝屋里扫射!
但不止有枪声。
惨叫声, 求饶声,怒骂声,反抗声……还有台灯瓷器被击碎的脆响, 子弹打中沙发的闷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各式各样的声音挤满了旅馆, 像山谷内反复回荡的回声, 海啸般劈头盖脸砸下来。
忽然,在某一刻,所有的声音渐渐归零。
一地死寂。
何长宜靠在墙边侧耳细听,身边的娇花大汉抖如筛糠,右手疯狂在胸前画十字。
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是房间外装饰用的弧形阳台, 极窄小,与房间隔着一堵墙,两个人勉强蹲着挤在一起, 像是被捏瘪的面包,藏不下一丝多余的空气。
幸好旅馆房间的布局相当一目了然, 枪手发泄般扫射一圈, 见屋内无人, 便转身离开去踹下一扇房门。
何长宜没有动, 大汉也不动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腿软实在站不起来。
在一阵爆发似的扫射过后,偶有零星枪声响起。
有的是在楼下,有的是在隔壁, 有的听起来像是就在房间门口。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 外面响起姗姗来迟的警笛声。
娇花大汉大喜过望,当即就要站起来向外求救,被何长宜摁着脑门强行压了下去。
而就在下一刻, 楼下突然传来交火声。
袭击者攻击了前来救援的警车。
大汉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白了,手抖得连十字都画不出来。
然而,何长宜却站了起来,快速翻过墙,穿过破碎的玻璃窗返回房间。
“你干什么?快回来!危险!”
大汉和何长宜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遭,见她突兀回房,急得半蹲起身,疯狂向她招手示意。
何长宜不理他,敏捷避开满地碎片,悄无声息走到房门处,侧身观察走廊动静。
片刻后,她转身对大汉低喝一声:
“走!”
不等娇花回应,何长宜率先离开房间,走之前还不忘提上装满了现金和珠宝的手提箱。
大汉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不敢独自待下去,一咬牙一跺脚,狼狈翻过墙,踉跄着追了上去。
走廊上一片狼藉,大部分房间都被踹开了门,只有少数几间的门还坚守岗位,显然是有人从里面用衣柜和沙发挡住了。
这些门也是受损最严重的,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枪眼,就像射击场的靶纸。
而敞着门的那些房间,里面传出浓烈的血腥味,安静得有些不祥。
大汉心惊胆战,不敢多看,脚下拌蒜地去追何长宜。
好不容易追上人,却见她正将从衣摆扯下的布料往地上躺着的伤员的伤口处塞。
伤员明显是从房间里爬出来的,身后一条长长的血痕,像是什么恐怖片场景。
大汉看得腿软,眼前一花,下意识扶了一把墙,耳边却听到何长宜不容拒绝的指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