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冻疮在温暖的室内,奇痒难耐,却丝丝缕缕都在提醒他,他正清醒着,这些都是真的。
她的手腕分明冰冷,却灼地他手心发痛。
几百上千张字条,他清楚的记得每一条的内容。
“季安栀。”
他坚定又沙哑地再次唤出她的名字:“季安栀。”
“涨胆子了,敢直接喊名字了。”
江允紧抿唇,不再说话。
手却攥地更紧了,手不由向下,小拇指的指腹隐秘地,放在最接近她掌心的位置。
好像这样,他就能离她更近些似的。
“小孩子身体健康要排在第一位,都几点了,快睡觉吧。”她倾身,忽然往他的手腕上戴了什么。
冰凉凉的,又软又滑,脆弱又短暂的生命。
江允嗅到了扑鼻的花香。
蓬莱山没有这种花,但他几乎是立刻就分辨出了。
是栀子花。
他想要摸摸那花,却不敢放手,生怕这是一场梦。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整颗心都揪起来,拽着上上下下。
却又不间断地,把那些虚空一样的缝隙,一点点填满。
“为什么,要给我栀子花?”
季安栀一愣。
她忽然伸手,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
“因为你表现得很好啊。
小坚果,你真棒。
奖励你一朵小白花。”
江允做了个美梦, 但美梦都是虚假的、易碎的。
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不是十三岁的江允,发现自己还在这片黑暗的地牢时。
三年不曾被摇撼过的高墙, 却在这一瞬, 几乎要被那些无尽的黑暗压垮。
他想起多年前他走出玉佛门一百零八层佛塔,第一次彻底变成万窟之貌的时候。
即便是那时, 他也没觉得多疼,多难熬。
可一旦知道她就在这附近,每分每秒, 都变得极为煎熬, 像是慢刀割肉。
尤其是梦醒后, 他仿佛感觉识海里的烈焰燃烧地愈发狂妄,毒辣灼热, 燎过他整个胸膛。
是嫉妒的烈焰。
他嫉妒那个神识先遇到她, 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吞噬了理智。
粘腻的血已经干透, 距离上一次王扬之人为助他镀金身,还是一周前,他却出于某种阴暗的心思,将它们归拢在这四四方方的牢狱内。
他等她……
等她出现,看见他这般模样……
期待她的降临。
期待她可怜他, 心疼他, 安抚他。
期待到整颗心脏, 像要爆炸。
江允醒了,胸腔的钝痛伴随着苏醒散去。
耳边还残留着低语。
他难得不想醒来,只是在黑暗的思绪里,闷着头把那些被打碎的美梦碎片一一拼凑。
空气中, 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不是梦。
江允睁开眼,摩挲着床头起身,却倏然触碰到一双冰冷的手。
他蓦地收回,肢体像是有记忆般,想起了昨夜神识被灼烧的痛,也想起了手腕上纯白的栀子花。
那是她给他的奖励。
他试探性地偏头,想捕捉她的声音:“季安栀?”
迎来一顿轻敲:“叫师尊!没大没小。”
“师尊。”
念出这两个字,江允忽然觉得整个人麻麻的。
好像第一次做人,不知道手脚要放到何处了,仿佛浑身的筋脉都不知道怎么动了。
又好像一股暖流冲刷了所有的创面,浑身都泛起丝丝麻麻的痛快的痒意。
他不禁舔了舔唇角。
一杯水递到他的脸边:“口渴了吧,小孩子多喝水。”
江允双手乖乖接过,不着痕迹地嗅了嗅。
好像是某种果汁。
他喝了一口,尝不出味道。
却不知道怎么,整个胸腔都酸涩起来。
师尊给的东西,必然是甜的吧。
外头雪停了,金色的晨阳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能量,大大方方罩下一片鎏金,季安栀避开阳光,立在屋檐下,往门口撒灵麦。
季安栀:“一大波雄鸟正在袭来!”
江允:……
果然没过一会儿,一群灵鸟颠颠地飞过来,凑上来吃,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展示嘹亮清越的歌喉,还有绝美的羽毛。
小喜鹊则窝在窗台上,独享属于自己的那碗早饭。
江允默默推开房门,很少使用灵力的他,大方地朝地上洒了一圈灵火,把那群雄鸟驱赶地嗷嗷乱叫,四散逃离。
季安栀:“不愧是你,小坚果,你进化了,有攻击性了。”
江允没来由地觉得这熟悉的无语感很亲切。
“师尊唤我什么?”
“小坚果~虽然你进化成高坚果了,还超进化成攻击坚果了,但你在为师心中,永远都是小坚果~”
他细细咂摸着这三个字。
小坚果。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师尊是鬼魂吗?”
“是啊~”
“师尊这样在阳间没问题吗?”
“没问题,师尊很厉害的~”
“师尊需要什么,阳气?灵力?月光?我为师尊多寻来些。”
“不用~”
“师尊缺什么吗,师尊尽管说,徒儿给师尊烧。”
季安栀惊诧地张大嘴巴。
天呐,小坚果怎么变成碎嘴子男妈妈了!
欧,多么贴心!
季安栀忙把早就准备好的祭品单递给他:“给你给你。”
从前的江允拿到祭品单还会讽刺她是穷鬼,如今的江允拿到祭品单,只略略看了一眼,便偏头问:“只需要这些吗?”
只、需、要、这、些、吗?
如听仙乐耳暂明。
季安栀差点就要感动哭了。
谁懂啊,熊孩子突然变成了二十四孝好徒弟。
季安栀:“那就勉强再来一倍?”
江允展出一泓微笑:“好。”
冬日的阳光金灿灿的,金粉似的落在他莹白的面容上,那昳丽地过分的眉眼就像在雪地里盛开的金昙,与寒冷的气候格格不入,生命短暂又脆弱。
很难想象,这样好看的花是开在怎样的淤泥里。
季安栀忽然敛了笑。
孩子太懂事,往往更让人心里难受。
江允本人,何时如此小心翼翼过。
都是走到哪杀到哪。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为师有些事需要去探查一番,会在太阳下山前回来。”
季安栀袖口一紧,原是江允轻轻揪住了她的袖子。
他薄唇紧抿,须臾方道:“师尊……徒儿方才说错了什么吗?”
季安栀一愣。
“徒儿惹师尊不快了?徒儿知错了,不该直呼师尊的名讳。”他断断续续说着,顿了顿,又思考了一下方才的行为,“徒儿也不该多嘴,问师尊那么多话,师尊莫气。”
季安栀睁大眼睛。
兴许是在示弱吧,兴许这是一种以退为进,但季安栀还是为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感到震惊。
她拂开江允的手,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却被他惊慌地反手抓住手腕:“师尊?”
他太紧张了,以至于整只手都把她的手包住,生怕她离开似的。
季安栀只觉得手背酥酥麻麻的,低头一看,他的手上横亘着各种伤疤,虎口甚至整个裂开。
也许世间万物就是如此,江允那万窟之貌,不曾有一块好肉,看多了季安栀也习惯了。但再看这本该完好的皮肤,却层层伤疤,只觉心愈发冷了。
好一个正道蓬莱,竟敢欺负大魔头!
“别怕,我不离开,我只是出去调查一下蓬莱山的情况,”她抬起手,让他的手背轻轻贴在她的脸上,“我还在这儿,我是想救你出去。”
“出去,和师尊一起吗?”
“嗯,我们一起。”
“好,我等师尊回来。”
季安栀放了手,江允留恋地多牵了一会儿才松开,只是神识像是藕丝,粘连在她的手背上。
他触碰过的地方,她的手,她的袖口,她的脸颊,都标记一般被蹭上了一缕缕斩不断的藕丝。
季安栀变换成一只小白鸟,绕着江允啾啾了两声,方飞走了。
一根白羽晃晃悠悠飘下来,江允接住它,指腹轻轻地,摸索着。
空落落的躯壳仿佛瞬间被填满了。
何时方能日落啊。
季安栀啾啾绕着蓬莱山飞了一圈,降落在弟子专门打坐的万灵台边。
她将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礼貌”向对方深入了解一下蓬莱山。
透红的圆眼睛提溜着,在众多良莠不齐的蓬莱弟子中,发现了一个盘靓条顺的女弟子。
那女弟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从万灵台下来,进入了藏经阁。
季安栀一个俯冲跟了上去。
虽然季安栀已经是冥王了,但天道有自己的规定,冥王不该没事来阳间,所以制约也是有的。
季安栀得尽量避开太阳,还要避开阳气剩的地方。
比如那万灵台上,弟子们阳气就忒充足了点。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不过江允没关系,江允的阳气在季安栀眼里就像个小太阳,但季安栀身体里有他的心头血,不仅不会觉得他烫,还会觉得他暖呼呼的。
季安栀鸟鸟祟祟跟着那女弟子飞到藏经阁的一个小高阁上。
她扒拉着窗栏,歪头盯着她。
当上冥王后,她手上有三大神器。
生死簿、孼镜、阴律。
其中孼镜可窥生前罪孽,看尽三生三世。
季安栀变回人形,闪到一架书柜旁,举起孼镜对着那女弟子轻轻一照。
孼镜像手机一样放起了视频。
季安栀拐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调大音量。
镜子里是一片眼熟的森林。
啊咧,这不是鸟妖们住的地方吗。
不远处,瘦弱的少女立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旁边站着个老和尚。
季安栀把镜头移过去,一眼认出了老和尚手里的金钵。
悟心大师?
季安栀震惊:缘,妙不可言。
“阿弥陀佛,时日无多,百日内,冥界就会被封印,施主考虑地如何了?”
“我愿去冥界,”阿枝戚戚然笑了,“我本就时日无多,只是不知大师先前承诺我的,可还算数。”
“施主的尘缘是施主的拖累,贫僧渡化施主亦是功德一件,既然施主有所求,贫僧必当尽力而为。五百年后,贫僧自会为施主准备一个新的身份,静待施主轮回。”
“可你说冥界即将被封印,我又如何轮回。”
“阿弥陀佛,凡尘缘法,宿命相通,届时自有定数。”
“好,悟心大师,我相信你,”阿枝点点头,“希望到了五百年后,我可以亲眼见证他的陨落。”
季安栀收起孼镜。
原来……
悟心大师五百年前就那么老!
这么老还走遍天下,真是老当益壮。
季安栀真心实意地感叹。
看来阿枝果真是自愿被超度的,她与悟心大师有一个交易。
“早上好,你在找什么?”
詹樱闻言偏过头,却被眼前人狠狠震慑住,怎么也挪不开。
那人逆着光,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天降般,一身赤红的长裙,发丝银白,眉眼娇俏,却神采飞扬,充满了生命力。
像一朵最红最美的花。
“我……我在找一个师弟的入门资料,很奇怪,应该就在这儿的,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嗅到那人身上冷冷的气息,不由地频频用余光瞥向她。
“江允吗,他不是蓬莱山的人,自然找不到。”季安栀冲她眨眨眼,“那是我徒弟啊,你们郭掌门从我身边偷走的。”
詹樱:?
“天哪,郭掌门是个人贩子?!”
几乎没有犹豫,詹樱马上就接受了这样离谱的设定。
谁懂啊,郭掌门看上去就很道貌岸然啊,还整天拉郎配,不是喝多了是什么?
“我就知道,他那天说的肯定都是骗我的,想让我想办法留下江允罢了。我就说嘛,江允那样脾性阴鸷的小孩,一看就不是蓬莱山人,而且一个蓬莱弟子却不能出蓬莱山,想想都有问题吧!还用多宝阁诱惑我,臭不要脸!”
季安栀眼睛一亮:“什么是多宝阁?”
詹樱:“有很多法宝的阁楼?很多,很多。”
季安栀又和詹樱闲聊了几句。
詹樱也不知道为什么,与季安栀一见如故,和盘托出。
告诉她蓬莱山的海底有十八层地牢,掌门抓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都会关进去:“但那里的法阵很繁杂,都是蓬莱上古的法阵。”
她抽出一本法阵秘籍,递给季安栀:“给你,这是禁书,不过我是今天的管理员,我有可以以权谋私。”
“谢啦姐妹,你真好,”季安栀毫不犹豫掏出一份传单,“我们公司正好在校招,你有没有兴趣看看,顺便召集一些你觉得人品还不错的姐妹一起?”
詹樱:?
季安栀没急着回去,她先是跳下海,在海里游了一圈。
果真看见山体深处有一个金色的阵法。
阵法的复杂程度,与苏旎被封印的小房子里的阵法同宗同脉。
这回她可不敢轻易上手。
上岸后,她直奔多宝阁。
郭千,你偷我的人,我拿你点法宝不过分吧。
她为此还向詹樱多要了几个乾坤袋,并承诺如果有好看的武器给她带一把。
季安栀修为提升以后,很快体会到做大魔头的乐趣。
她和江允从前一般,一掌直接轰开了多宝阁的法门,大喇喇闯了进去。
呜呼!0元购!
所见即所得,季安栀一路扫荡过去,管它什么法器选人的规矩,也不管有没有用,统统都捞走
但把这里掏空了太显眼也不行,她把最里头的看上去最好的法宝全都掏空了,外头的破烂还留着,并大方地给他们留了好几份大礼。
做完这些,季安栀哼着曲儿出来了,再反手一轰,把门焊回原位。
多宝阁在蓬莱山也算是一个秘境历练场地,里头的流速和外头不同,越贪心,流速越快,曾经还出现过一个弟子进去五个时辰,出来发现已经老了十岁的奇事。
季安栀就是个贪心鬼。
她以为自己只进去了十分钟,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黢黑。
丸辣,说好了要和小坚果一起吃晚餐的!
季安栀扛着已经塞成麻袋的乾坤袋,心虚地飞回屋子,先把乾坤袋放在窗棂上,整只鸟假装路过,木屋的厨房里咕嘟咕嘟烧着火。
三年没动过的灶台在今日第一次用起来,就是为了给饭菜保温。
季安栀心虚死了,她悄咪咪落在卧室的房檐上,低头冲窗户里头看。
里屋一片黑暗,只有门口点着两盏灵灯。
江允本来就看不见,也用不着点灯,门口的灯,是给季安栀点的,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昏黄的灵灯光线微弱,只能隐约透过门窗照到他认真投入的侧颜上,描出温柔的金边。他默默低头叠着纸,指腹翻转间,很快就有新奇的东西在他手中活灵活现。
叠完了,他又耐心地为它们上色。
他看不见,于是把每个颜色标了号,以“常识”去给每个色块上色。
季安栀一眼扫过去,发现满桌都是纸物,全在她白天里列的清单里。
天呐,小坚果,师尊真的要感动了。
季安栀抽了抽鼻子。
“师尊,怎么不进来。”
季安栀一个机灵,下意识用翅膀挡住自己的脸,假装自己只是一只路过的无辜小鸟。
须臾,方有些心虚地飞到桌上。
哪怕她变成鸟以后,身形小得可怜,如今这桌上也没有她下脚的地方。
她只能盘旋一圈,轻轻落在他头顶上,蹲下来。
“师尊回来了,我还以为……师尊唬我的。”
“啾啾!”才没有!
她落在他手背上,狠狠啄了他一下:你胡说什么啊,不要毁为师声誉好不好,为师才不会骗人!
理直气壮,完全忘了是自己迟到这件事,也忘了现在都凌晨了,谁还吃晚饭啊。
江允不说话,只是翻开手,十分熟练地让季安栀落在他的手心里。
指节跟着蜷起,像要把她藏起来。
他指腹上沾了红色的颜料,小心翼翼揉过季安栀的白毛,把那些雪白的毛都染成了粉色。
他的手法太过于熟练,以至于被布满稀碎伤口的指腹轻轻挠着羽管的季安栀,恨不得发出呼噜声。
天呐,这三年你是去进修了盲人按摩吗?
季安栀不由抬起头,示意他头顶再来点,脖子后面再掐掐。
江允一点点耐心地挠过去,摸到了新长出来的羽管,就耐心地帮她掐一掐。
时光静静地,江允恍惚了一瞬,只觉整个人都被温暖的气息包裹。
那些丝一样的神识,从小白鸟的身上一根根飘出来,偷偷传递着信息。
“原来师尊今日去见詹樱师姐了啊。”
“嗯?师尊缺那么多乾坤袋么,徒儿也有的。”
“师尊还下了海?用了烘干术么,染了风寒就不好了。嗯……羽毛都是干的。”
“下次出门,可以带我一起么。”
季安栀满意地“啾啾”了一声。
等等,不对劲。
等反应过来,季安栀觉得自己掉进了陷阱,一个让她师尊威严尽失的陷阱!
她一个翻身,脱离了开来,没注意到身后粘着那样多,那样密集的藕丝。
她变回鬼魂的状态,背对着江允倒挂在房梁上,气呼呼地往江允脸上轻轻拍了个书册:“快研究研究这阵法图,小屁孩别问东问西的。”
江允拿下贴在脸上的书。
鼻尖蹭到了她的发,阴凉凉的。
他的藕丝密密麻麻伸出来,在空气中肆意地探索着,最终勾勒出她的轮廓。
“师尊,这个图是什么意思,能帮我看看吗。”
“嗯?”
季安栀像个蝙蝠,一整个转过来,却没想到他离得这么近。
鼻尖竟无意间蹭到他的。
冰凉凉的,一瞬间的触感。
她轰然一怔,忙退开,几缕肉眼可见的藕丝,缠缠绵绵连着她的鼻尖,怎么也扯不断。
这,这都什么啊?
季安栀吓一跳。
“师尊,别动,我帮你。”
季安栀倒吊着,只能看见他苍白的下巴和弯弯的,似乎是勾起的唇角。
江允靠近她,忽然倾身,抬起手,用拇指指腹轻轻地,认真地、一点一点地蹭过她的鼻尖。
短短一日的等待度日如年,将那些隐秘的情绪填满了一洞洞藕孔。千丝暗度,他却偏要一截一截掰扯开来,一根一根,与她连粘不休。
“师尊,下次早点回来。
别让徒儿等太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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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十三岁的江允戏份就结束了,我们要救小坚果了![狗头]
蓬莱村。
李京岸坐在渔船上, 像每一个成熟的老渔夫那样,紧紧盯着撒出去的网,手里捧着季安栀赐给他的书《老人与海》。
李京岸:他哪里和这本书沾边了?老人吗?
不一会儿, 网兜晃了晃, 像被什么东西扯了几下,他忙熟练地收网。
网里面是那只五百多年的老鳖。
今儿一早, 季安栀传音过来,让他们探一探蓬莱山海底地牢的各个入口先踩个点。
“咱们不是有个老鳖吗,养鳖千日用鳖一时啊!”
五百年就修炼成人的老鳖, 这等资质, 放到哪里都能是一方霸主, 然而,在听到这样无礼的要求时, 却不顾颜面地挣扎了起来。
李京岸看惯了, 也没放心上,就把它抛了下去。
等抛下去没多久, 他忽然想起来。
鳖是淡水鳖啊!
老鳖为了生存,还是努力完成了任务,上岸后,奄奄一息地用爪子把地牢的入口位置标了个清清楚楚。
李老道:“哎,做鳖不易啊。”
地牢共有八个入口, 对应了八卦阵的八个方位。
季安栀:“好复杂, 听不懂, 你就说硬闯哪个能通到第十八层。”
李老道:“都不行,根据江……道友提供的法阵解析图,必须八个封印同时打开。”
季安栀:“啧,最烦这些解密了, 直接乱杀不好吗。”
李老道:?
季安栀挂了传音珠。
好累,都怪凤凰男,非要炫技。
“师尊,用早膳了。”
季安栀忙转身:“来了。”
江允已经贴心地用祭祀的形式把早餐准备好。
让季安栀明明死了,却有活着的感觉。
“哇,这还是我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吃早饭。”
“是吗,”江允满意地笑了,“第一次么。”
季安栀没注意到他在意的点,不客气地用起餐来。
这些都是江允一大早去食堂准备的。
天知道他突然出现在食堂的那一刻,震惊了多少蓬莱弟子。
江允很少用餐,大家都以为他辟谷了,辟地很彻底。
即便偶尔管事的用“不能吃饭”威胁他,甚至偷懒不给他发餐牌,江允也不在意,更不曾踏入食堂。
今早却每样都拿了一个。
江允把不同口味的早餐按照方位摆好,通过耳边细微的风声,判断季安栀都吃了些什么。
“原来师尊喜欢咸甜口的。”
季安栀:“咸甜口万岁。”
江允不禁勾起唇,又压下,可惜,他尝不出。
季安栀忽然用筷子指着江允的鼻尖:“那么问题来了,豆腐脑吃咸的还是甜的?”
江允皱起眉头:“嗯……”
季安栀:“答案就是,我不喜欢豆腐脑。”
江允:……
他忽然噗嗤笑了。
他不由想,也许甜口的食物,入口便是他当下的感觉。
咚咚咚。
江允眉头一皱,起身走到门边,季安栀好奇地端着碗凑过来,他拦下她,一把扯过季安栀的手腕,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
很可能是来找他麻烦的师兄们。
他不想让季安栀看见这些。
那一瞬,江允几乎生了杀心。
“谁。”
“江师弟,季道友在否。”
是詹樱。
江允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季安栀低头一看,手腕都被他抓红了。
她心头生起尖锐的,难以察觉的疼,像抽血的时候,只用针扎一下指尖。
短暂,容易遗忘,当时却很疼。
“找我的。”季安栀放下碗筷,揉揉江允的脑门,把他推到后面去,“恶毒姐妹茶话会,善良的小男孩不要偷听哦。”
江允:……
他的神识隐蔽地绕了詹樱一圈,确认她只是一个人来的,身上也没有带脏东西,也没有被其他人追踪。
詹樱很识趣地没进屋,只是拿了一叠报名表。
“我不方便进去,就在门口与你说罢。”
“好啊。”季安栀三下五除二擦完嘴角,亲昵地挽着詹樱的手臂。
“其实在蓬莱山修习这么多年,修炼资源却总被第一部 分人垄断,很多弟子都想出去闯闯。我身边的姐妹们都希望可以深入了解一下你说的季氏集团。”
“好哒,我们集团,那是正规的集团,是三界生产冥用物品的唯一公司,如今在阳间是起步阶段,正是缺人的时候,你现在进来,干得好,还能分红呢~”
江允听着季安栀熟练地画饼,从地上画到屋顶上,最后拽着詹樱坐到了树桠上。
无奈地摇摇头。
他不是没有察觉,季安栀来蓬莱山的目的。
这两日的梦,让他想起了许多事。
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一半的神识,还有另一半,正被郭千关在某个地方。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他想,那个自己,可能比他更难熬。
一想到这里,他竟隐隐有些愉悦。
他要为师尊整理好可能用到的物品。
师尊是个鬼魂,往后若需要在阳间常待,需要许多物什。
他提前预支了这个月的灵石,还把最近叠的许多衣物都一一放好,师尊喜欢穿裙子,他叠了很多裙子,从箱子里选出一把遮阳效果最好的伞。
他想到书中有提到,鬼体在人界需要阳气,否则难以维持。
除非修炼出一个身体。
但修炼身体是十分高级的仙法,修炼世家通常都将这种仙法私藏,不会捐给各门派。
他知道谁有相关的东西。
江允与季安栀简单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季安栀看着江允挎着乾坤袋离开,幻视初中生春游。
有点子可爱。
万灵台边,分布着无数小平台,由各门派弟子单独打坐用。西边最静谧的平台上,两个修士在此打坐。
“好几日未见王师叔了,前日望乡节遇到江允出逃的事儿,至今没能找到机会参他一参。”
“这几日着实无聊,明日是不是又轮到江允值日了?”
“确实如此,”一人睁开眼,笑道,“不如我们再去搜集一些脏衣服,叫那些弟子们多洗几件。”
“甚好,别叫他轻轻松松过去,你去。”
“好嘞表兄。”那人应了声,忙屁颠颠去了。
这两人是修仙世家的仙N代,家里堆的资源,送来的蓬莱山,靠着吞天地灵宝,快速提高修为。
年长一些的修士继续打坐,想着明儿怎么欺负江允。
忽觉背后冷嗖嗖的,刮过一道阴风。
“张师兄。”
他猛地回过头,江允逆着光,立在他的身后,温和的笑脸陷在阴影中。
“江允?你来做什么。”
“听闻张师兄藏书丰富,特来一借。”
“呵,前日在村中伤了我的神识,还没找你算账,”他冷笑着起身,忽然拔出佩剑,“你还敢找上门,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江允温温笑:“张师兄借,还是不借?”
半个时辰后,另一个弟子笑着御剑回来。
“我叫他们多准备了一些脏衣服,这次定叫……”
话头被他生生掐断在嘴里,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万分的脸。
原本洁白光亮的打坐台上,溅满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