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随并不惊慌,只是用眼眸居高临下的,静谧地凝视她。
“没有抓到哦。”
林众那势在必得的一剑斩落,却如同劈入了最粘稠的深潭。
被金色锁链束缚住的“林随”身影一阵扭曲波动,竟在剑锋及体的瞬间溃散开来,化作缕缕阴影,重新融入周围的环境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众侧后方一面巨大的、布满裂痕的哈哈镜中,涟漪荡漾,又一个林随迈步而出,手中阴影长剑悄无声息地刺向林众的腰侧。
林众心头一凛,正要强行扭身格挡——
“敕!”
一声清喝响起!
数道炽白的雷光如同矫健的银蛇,从树林方向激射而至。
“轰隆!”
雷光炸开,电蛇狂舞,形成了一道短暂却耀眼的雷电屏障,不仅阻断了林随的偷袭,那至阳至刚的雷霆气息更是让她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身上缭绕的阴影都淡薄了几分。
是顾绛臣。
他一直在紧盯着战局,眼见林众遇险,再也顾不得隐藏,果断出手!
林随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越过雷电余晖,精准地锁定了树林边缘显出身形的顾绛臣。
这一次,她脸上那惯有的僵硬和漠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
那空洞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冰冷的火焰在跳动。
“虫子,很碍事。”她平直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明显的情绪,那是极度的反感,“应该消失。”
她甚至暂时放弃了对林众的攻击,抬起阴影缠绕的手指,遥遥对准了顾绛臣。
“消失。”
林随抬起手,对着顾绛臣的方向轻轻一握。
顾绛臣顿时感觉周身空气一紧,仿佛有无形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而来!。
他闷哼一声,全力运转灵力抵抗,却如同陷入泥沼,行动变得极其艰难。
“哎,你别死啊!”
刑合连忙出手试图阻隔这个力量,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林随的对手。
“顾绛臣!”
林众见状,一剑荡开身前的林随,见状,林随抿起唇角,只见她的身影已经到了顾绛臣的身侧。
“没事吧?”
顾绛臣的新护身符还没有做好,林众深知林随的能耐,这一下绝对不好受。
但好在顾绛臣修为提升飞快,他摇了摇头,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似乎没什么事。
“你破坏了我们的约定,带了其他人来,玄门协会的那些人我不会还给你。”
林随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在月光下,她身形微微扭曲,就这么当着三个人的面消失无踪。
“林众,我还会来找你的。”
危机暂时解除, 但三人的心情都无比沉重。
协会众人的下落依旧成谜,而林随这个诡异莫测的对手,显然不会就此罢休。
“先回去再说吧, 你现在需要疗伤。”
林众看了一眼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顾绛臣,又瞥向旁边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刑合,眉头微蹙。
她抬手打出一道法诀, 金光笼罩住刑合。
“喂, 你又干嘛?”刑合惊恐地叫道,但声音很快变成了“嗷呜”。
光芒散去, 地上再次只剩下那条皮毛脏兮兮的小土狗, 夹着尾巴,敢怒不敢言地发出狗叫。
“嗯,这样看上去可爱多了。”
总不可能带着刑合的本体到处走,这样就会方便很多。
林众也懒得解释,弯腰拎起狗子的后颈皮, 对顾绛臣道,“走吧。”
回到熟悉的住所, 林众刚打开门, 一个黑影就窜了过来。
是辛霄。
“你们怎么才回来?”
它原本想扑向顾绛臣, 却在半空中猛地刹住,纸做的手指颤抖地指向被林众提在手里的、生无可恋的刑合狗。
他已经不是人了,对鬼怪的气息也格外敏感,之前和刑合交过手, 自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他他他怎么在这里!”辛霄的声音尖得几乎破音,“还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喂,小鬼,你真的很吵。”
争取了一路, 才终于不用再狗叫而能说人话的刑合用爪子挖了挖耳朵,“你一个小鬼都能在这里,本尊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老啊,你又不可爱,凭什么养你?”
“你可爱?”
“反正就是不能养,这个家里面有我一个就够了!”
要是早着的这俩凑在一起能变得这么吵闹,林众就不应该让刑合说人话。
她把刑合狗随手放在地上,换了鞋往里走。
“刑合暂时住这里,你们两个别吵了,否则通通禁言。”
辛霄如遭雷击,纸片身体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他可是刑合!百年厉鬼,无恶不作,阴险狡诈,他怎么能和可爱的我相提并论?”
刑合狗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呵呵”一声,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个聒噪的纸人。
他现在只想找个角落静静,缅怀一下自己逝去的尊严。
顾绛臣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然后就被林众抓住了手腕。
“走,上楼给你疗伤。”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不出林众所料,玄门协会分部连同张玥岚等骨干成员集体失踪的消息,根本无法掩盖,迅速在相关层面引起了轩然大波。
尤其是A区监禁的鬼物暴动,虽然被林众及时镇压,但之前逃逸出去的几只仍旧在城市边缘造成了几起普通人受伤和灵异骚乱事件。
虽未酿成大祸,但影响极其恶劣。
压力接踵而至。
仅仅隔了一天,就有一位熟人到访。
老者依旧仙风道骨,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正是之前负责超度青铜铃铛的玄清道长。
“林小友,顾小友。”玄清道长开门见山,语气沉重,“情况老夫已大致了解,只是那些道友现在还没踪迹。”
“并非总部不信任二位,只是……张玥岚道友及其麾下精英尽数失踪,分部A区近乎全毁,此事关系重大。”
上面说的好听,是让玄清道长过来帮忙,但实际上就是为了监视林众。
“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张道友近期的大部分行动,似乎都与林小友你密切相关,现在人失踪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在有些人看来,林众这个突然出现、实力高深莫测的少女,与这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变故脱不开干系。
甚至有人怀疑,这一切是否是她为了某种目的而自导自演。
林众对此早有预料,她神色不变,眼瞳一如既往的清澈见底。
“所以,道长是来兴师问罪的?”
“非也。”
玄清道长摇摇头,目光锐利而坦诚,“老夫相信林小友的为人,更相信你能解决连总部都感到棘手的医院事件,绝非包藏祸心之辈,但总部需要交代。”
“老夫顶住压力,也需要林小友一个明确的说法和承诺。”
林众沉默片刻,抬眼看向玄清道长,语气斩钉截铁:
“人,我一定会找回来,一个不少,这件事,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但在那之前,让你们总部的人,还有所有相关的人,都小心一点。”
“那东西似人非鬼,很难应付。”
她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也让玄清道长心中稍安。
他叹了口气,道:“如此,老夫便尽力为小友周旋,望小友早日查明真相,若有需要,总部会酌情提供支援。”
送走玄清道长,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顾绛臣看向林众,眼中带着担忧。
他知道林众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压力巨大,之前刑合害死了人,林众虽然没有说,但也是有愧疚的。
林众没说话,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拖出那个洗得发白的破旧布包。
这是她当初下山时背着的,里面装着她全部的家当。
她盘腿坐在地上,将布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仔细翻找。
符纸、朱砂、几枚古钱、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药、几本线装古籍……
东西不多,很快便见了底。
林众对自己下山时候的那几个家当最熟悉不过了。
根本没有类似檀木珠碎片的东西,但林随为什么会如此笃定,让她交出檀木珠碎片呢?
林众蹙紧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空荡荡的布袋。
她也非常确定,檀木珠现在不在她身上,因为那东西与她气息相连,若在附近,她不可能毫无感应。
林众的承诺犹在耳边,玄清道长的周旋似乎也起到了一些作用,总部那边的质疑声暂时被压了下去。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一场更大的风暴便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席卷而来。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城中心的购物广场骤然停电半分钟,监控便拍到了一个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纵鬼伤人,引发了一场不小的恐慌。
好在协会一直在监控,及时抹除了那些人的记忆,才没有引起更大的慌乱。
而那个少女甚至在离开前,对着隐藏的摄像头露出了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冰冷嘲弄的正脸。
是林众的脸。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两天,类似的事件接连发生,每一次,监控或者目击者都清晰地指向了那张与林众别无二致的脸。
之前被玄清道长勉强压下的质疑和怒火瞬间爆发。
总部再也无法坐视不管,之前“酌情提供支援”的承诺变成了冰冷的逮捕令。
玄清道长纵然有心维护,但在铁证面前,也是百口莫辩,只能长叹一声,传达了总部的决定:
“请林小友配合调查,即刻前往总部说明情况。”
林众看着亲自前来传达消息、面色复杂的玄清道长,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一瞬间有点苍老了。
还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啊!
“配合调查,说得还挺好听,实际上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准备直接把我关进比A区更牢固的监狱吧?”
玄清道长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道长,我知道您尽力了。”
林众揉了下眉心,“但您也看到了,对方的目的就是把我逼到绝境,让协会与我为敌,我现在跟您走,等于自投罗网,正中对方下怀。”
玄清道长看着她,深知此事已无法转圜,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道:
“我就当今天没见过林小友,小友现在离去,找那个鬼物吧。”
闻言,林众是真有点意外了。
她和这老头就只见过几面,他竟然肯帮自己?
不过林众现在确实需要自由,否则这世界要完。
送走玄清道长,屋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辛霄急得在桌子上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肯定马上就会派人来强行抓人了!”
刑合狗趴在自己的临时狗窝里,嗤笑一声。
“怕什么,林众又不是打不过,况且不是还能跑吗?”
刑合做了一辈子坏事,就最近还算是被迫仁义了一下,没想到还要跟着被诬陷。
他虽然不爽现状,但更不想跟着林众一起进协会的牢房。
顾绛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众,等待她的决定。
“先离开这里,找到林随再说。”
林众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起身开始行动。
她走进房间,利落地拿出几件必需品塞进行李箱,又将那几本重要的古籍和特殊材料用油布包好贴身收起。
“辛霄,过来。”她招呼道。
纸人辛霄立刻飘过来,自动自觉地缩小,变成一个小小的纸片挂件,别在了林众的衣领内侧。
然后,她看向趴在地上的刑合狗。
刑合狗浑身毛一炸,有种不祥的预感,“等等!你该不会……”
话没说完,林众已经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将他拎起,放在了竖起来的行李箱顶端,让他用爪子勉强扒住边缘。
“抓稳了,掉下去自己跟着跑。”
刑合狗:……他忍!
林众一手拉起行李箱, 刑合在箱子上摇摇晃晃,龇牙咧嘴地努力保持平衡。
她环顾了一下别墅,确定没什么要带的东西了, 这才不再留恋,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另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林众脚步一顿, 疑惑地回头。
顾绛臣站在她身后,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 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怎么了?”林众问。
顾绛臣的手指微微收紧, 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
“林众,我也是你的行李。”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
“带我走吧。”
林众的手停在门把手上,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热和坚定的力道, 她回头,对上顾绛臣那双深邃的眼眸。
里面翻涌的情绪太多。
她眨了眨眼, 似乎有些意外, 但仅仅是一瞬, 就很自然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嗯,那就跟上吧。”
她手腕微转,反手抓住了顾绛臣的手腕, 拉着他,同时另一只手稳住了顶着刑合的行李箱,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门外夜色初降,城市华灯初上, 但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起无形的紧张感。
如同在私奔。
几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与隔壁市相邻的郊区。
顾绛臣对这里有印象,这里是一片名为“御水湾”的别墅区,曾经也是声名显赫的富人区。
不过毕竟过了好多年,如今显得有些没落,许多别墅都黑着灯,透着久无人居的清冷。
林众在其中一栋爬满枯萎藤蔓的别墅前停下,铁艺大门锈迹斑斑,院内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
她没有钥匙,于是心安理得地撬锁,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顾绛臣被她这干脆利落的别锁动作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这里……没有监控吗?”
虽说很多人可能不在这里住了,但毕竟是富人区,房子没卖,说不定还是有人打理的。
“没有。”
林众推开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这家人十几年前就死了,那时候还没有监控。”
她拉着行李箱,顶着龇牙咧嘴努力平衡的刑合,踏着荒草,径直走向那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寂阴暗的别墅。
顾绛臣心情有些复杂,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熟稔地找到隐藏在藤蔓下的电箱。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听里面“噼啪”几声微响,整栋别墅的灯光竟真的幽幽地亮了起来。
虽然有些灯泡明显已经坏了,光线昏暗,但总算驱散了些许阴森。
“走吧,我们进去。”
推开厚重的实木大门,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很大,却空旷得可怕,只有几件蒙着厚厚白布的大型家具。
地上积着一层灰,每一步都能留下清晰的脚印。
看来是真的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顾绛臣稍稍放心了些,目光扫过客厅,最终落在壁炉上方一个没有遮布的相框上。
相框落满了灰,玻璃也有些模糊,但里面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依稀可见。
照片上是一对气质温婉的年轻夫妇,男人英俊,女人美丽,他们中间,站着一个小女孩。
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扎着两个小揪揪,对着镜头笑得灿烂,露出一口小白牙。
见状,顾绛臣的呼吸猛地一滞。
照片上的女孩年幼,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如果是之前顾绛臣还未必能认得出来,但经历了梦鲸之梦,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林众。
他倏然转头,看向身旁正把刑合从行李箱上拎下来、随手丢在积灰沙发上的少女。
她神色如常,仿佛只是进入了一个普通的、暂时落脚的空屋子。
所以,这里不是随便找的避难所。
这是她以前的家。
那个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没有了家人的家。
顾绛臣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有些发酸。
他看着林众平静的侧脸,难以想象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再次回到这个充满童年回忆却又物是人非、甚至可能承载着惨痛过往的地方。
林众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他复杂的目光,她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对刚从沙发上爬起来、一脸晦气的刑合,以及从她衣领飘出来、好奇打量四周的辛霄吩咐道:
“别闲着,把这里打扫一下,至少弄出三个能住人的房间。”
刑合闻言,差点跳起来。
“什么,你居然让本尊打扫卫生?”
他可是堂堂百年厉鬼,就算现在落魄了,也不能干这种粗活!
“他不干我干,但是大佬,有没有什么好处啊,嘿嘿……”
辛霄贼溜溜地靠近。
林众一个眼神扫过去,没什么温度,却让两个非人生物瞬间噤声。
“不想干活?”
林众抱着胳膊,“那就变回原形,狗住厕所纸人住垃圾桶,我和顾绛臣收拾自己的房间。”
刑合&辛霄:……
形势比鬼强。
变回人形的刑合黑着脸,开始笨拙地扯下家具上的防尘布,扬起大片灰尘,呛得他自己连打喷嚏。
辛霄也认命地飘到角落,找到一把不知放了多久、已经快散架的扫帚,艰难地开始扫地,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顾绛臣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心中的沉重感倒是被冲散了些许。
他挽起袖子,走到林众身边。
“我来帮忙。”
林众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楼梯:“楼上左边第二个房间,以前是我的,应该还能住人,你去收拾那里,我去看看厨房和水电。”
分工明确,两人各自行动起来。
顾绛臣踏上积满灰尘的木质楼梯,每一步都发出“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别墅里格外清晰。
他找到林众说的那个房间,推开房门。
房间比想象中要整齐许多。
一张带着纱帐的公主床,一个白色的衣柜,一张书桌,上面还放着几个褪色的毛绒玩具。
虽然都蒙着灰尘,但依旧能看出房间主人曾经被呵护备至的痕迹。
窗台上甚至还有一个干枯的小花盆,里面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植物的残骸。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当他擦拭书桌时,发现桌角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众众的小天地”。
字迹稚嫩,却让顾绛臣的心柔软了一下。
楼下,林众检查了水电和厨房。
在网上缴费之后,水电倒是通了,不必再用灵力维持,只是厨房里空空如也,冰箱因为长期断电散发出一股怪味。
她打开水龙头,放了好一会儿,流出的水才从浑浊变得清澈。
等她回到客厅时,刑合和辛霄还在跟灰尘搏斗,效果甚微。
顾绛臣也从楼上下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
“楼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今晚应该可以住。”他说道,目光不经意间再次落到壁炉上那张全家福上。
林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她走过去,伸手拿起那个相框,用袖子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露出了照片上幸福洋溢的一家三口。
“你……”
顾绛臣犹豫着开口,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小时候的事情他反而不记得了,林众拥有全部的记忆,应该很难过吧?
他在梦鲸之梦里,已经知道了林众最在意的是什么,她为了留在幸福的童年,甚至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别乱想。”
少女瓦声瓦气,“我只是好久没回来了,随便看看。”
修行就意味着要淡人性、断因果,更何况林众过去的十几年修为已经大乘,对她而言,那些寻回的记忆,已经如同镜中月、水中花。
只是缅怀而已。
顾绛臣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头那抹酸涩却挥之不去,他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了怀中。
林众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这个拥抱并不带任何旖旎,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慰藉,笨拙却真诚。
顾绛臣能感觉到她单薄肩膀下蕴藏的力量,也能嗅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
“你干嘛?”
林众的声音从他肩头传来,带着点罕见的迟疑和困惑,“……怪怪的。”
闻言,顾绛臣耳根微热,却没有松开手,反而收紧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闷声道:
“反正不是在安慰你。”
他顿了顿,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其实是我想我爸妈了,所以,算你在安慰我。”
这个理由听起来荒谬,但林众没有拆穿,安静地待在他怀里,没有推开他。
“顾绛臣,如果……”
林众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刑合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咳咳咳,这灰也太大了吧!林众!有没有口罩啊,本尊受不了了!”
温情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顾绛臣松开了手,林众也顺势退开一步,脸上恢复了平时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拥抱从未发生。
她转头看向灰头土脸的刑合,嫌弃地皱了皱眉。
“没有,忍着。”
刑合:……
协会的人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老宅, 但林众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林随那个小兔崽子仗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在外面到处败坏她的名声,绝对不仅仅是好玩而已。
她就是想把协会推到林众的对立面, 到时候林众也就只能和她合作了。
想到这里,林众就觉得牙根痒痒的,剑钝钝的, 好想砍点什么以解心头之恨。
于是, 她将刑合叫到跟前,笑眯眯看着他不说话。
“祖宗, 您有话不如直说, 人吓鬼是会吓死鬼的。”刑合总觉得林众这表情阴恻恻的,早知道在林众身边过得这么水深火热,他还不如继续留在A区当狗。
“这叫什么话,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林众伸出手,指尖在刑合眉心一点, 一道微不可见的幽光没入其中。
刑合顿时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束缚了,顿时大惊失色。
“别担心。”林众眉眼依旧弯弯的, 但怎么看都是笑里藏刀。
“我只是给你下了个追踪咒, 以免你跑了。”
听到林众这话, 刑合半信半疑,但以她的能耐,就算是直接杀了他,他也是无法反抗的, 于是只能苦哈哈地干笑两声。
“我当然不会跑了,现在全世界都没有你身边安全。”
林众似乎很受用,点点头,随后道:“那就麻烦你分出几缕神魂, 去城里转转,寻找与林随相关的蛛丝马迹咯。”
出去探查这种事,林众现在是没办法亲力亲为了。
她当然不是打不过协会的人,只是不想正面对上,但刑合就不一样了,反正也是登记在册的厉鬼,没皮没脸的。
协会那些人还打不过他。
“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被当成搜救犬的刑合提出了微小的抗议,然后在下一秒就被林众否决了。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比起打扫卫生,这个任务对百年厉鬼而言显然轻松许多。
刑合撇撇嘴,几道模糊的、与他本体有七八分相似的虚影便从身上分离出来,悄无声息地穿墙而出,融入外面的世界。
在外面藏头露尾多年,刑合的经验不可谓是不丰富。
于是他也效率颇高,不过半天就带回了消息。
“正如你所料,林随没消停,反而变本加厉了。”
刑合说着,有些幸灾乐祸。
短短两天时间里,林随顶着林众的脸,又制造了几起不大不小的骚乱,虽未伤人,却每次都恰到好处地留下“证据”,将黑锅牢牢扣在林众头上。
玄门协会总部已然震怒,据说已派出精锐小队,誓要将逃跑的林众缉拿归案。
刑合带回的消息让林众眯起了眼,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像只盘算着怎么挠人的猫。
“不过,林随的消息我也找到了,今晚她就在附近。”
闻言,林众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把刑合变回狗狗形态,然后在他脑袋上撸了一把。
“做得不错,奖励你不用做今天的家务。”
闻言,刑合明明知道这就是给一棒子打一甜枣,心中却还是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尾巴也不自觉地晃起来了。
他不是狗啊!
刑合一边抓狂,一边把尾巴摇得更快了。
是夜,月黑风高。
根据刑合分神锁定的最后出现的位置,林众独自一人,如同暗夜中的魅影,悄无声息地来到林随藏身的位置。
别墅区周围有不少工厂,都已经陆续荒废,确实是藏身的好位置。
林众刚踏入厂区范围,四周破损的玻璃窗、积水的洼地、甚至废弃车辆的反光镜面,同时就荡漾起诡异的波纹。
一个个与林众容貌别无二致的“镜像人”从中迈出,它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过来,将她困在中心。
“玩这套?”
如果是别人见到这一幕,可能还会觉得惊恐,但林众只是嗤笑一声,手中金光一闪,灵气长剑已然在握。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扬声道:“林随,既然在这里就别藏头露尾,你不是想让我来见你吗?”
少女声音清脆,闻言,阴影深处,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林随依旧顶着那张与林众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周身缭绕的阴影之力比之前更浓郁了几分。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林众看见她顶着自己的脸,还是觉得有点恶寒,忍不住吐槽:
“你就非要变成我的样子吗,真的很诡异!”
“这张脸,很好看。”林随用平直的语调回答,空洞的眼睛注视着林众,“我喜欢,所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