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开的车子!可以加速开的高配版摩托车!
谁也不许再管它叫老头乐了!
两个人在一楼扫荡了一圈,把装备都配置齐全了,执微还记得在街道上看见的楼上窗边掠动的人影。
她和卢米农抵达了一楼的传送点,执微坐在车上,卢米农挤在执微身后,两个人一起冲进了传送点的光芒里。
那种刺目的光晕将执微全部的意识都笼罩了起来,大脑也在空白里发出几声低分贝的嗡鸣。
执微努力保持着理智,在光芒转弱的一瞬间,再次睁眼。
但入目的并不是什么人影,而是密密麻麻的机械佣兵。
这些机器人破旧极了,和此处的衰败城市明显是一套配置的东西。合金的金属配件组合成了草率的人形,它们是攻击型的机器人,没有理智,也无法思考,看到任何可移动的物体,甚至不能判断出来对方是不是同类或者是人类,只知道下意识地攻击。
机械佣兵的突袭,就这么直接打到了执微面前。
好在执微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可是看过不少恐怖片的,她的心理准备做得可是前卫极了。
哪怕再睁眼的时候,直接有鬼掉到了她的脸上,她都能立即下意识地做出反击。
她对于外界的恐惧感极低,有一颗帮助她在任何处境求生的大心脏。积极地维持头脑清醒,保持自己的战斗能力。
面对机械佣兵的攻击,执微立即开始周旋,并试图反杀。
她开着车,迎着机械佣兵的攻击,立刻调转反向。
卢米农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但面对危急情况的时候,人与人之间会陡然而生出一种合作捕猎般的默契。
他在执微调转反向的一瞬间,立即跳下了车。
执微旋转着车身,在空中调转了一百八十度,直接把车屁股砸向密密麻麻的机器人,硬生生在这片金属机械的领域里,扫出了一片空地。
“开枪!”她提高音量,提醒卢米农。
星际人类的身体素质是真的不错,卢米农立刻给出了反应。
他左手端着枪射出光束攻击,右手还能拖着老头乐,把车子连带着车上的执微,都拖到了空地后面的掩体里。
执微人很客气,还和他说:“谢谢你救我。”
在卢米农眼里,这可不算是救人,这只是一次默契的配合。
他咧嘴笑了一下,继续投入到了战斗中。
执微拿着枪,也不再多话,扯了一下大衣的衣角,半跪在掩体后方,开始掩护支援、锁定攻击、逐步推进。
两人就这样一层一层地打,随时补充装备,通过传送点逐步向上走。
卢米农意识到执微的体力有些欠缺,他默默地为执微进行了遮掩,承担了大部分的火力输出。
执微盯着他看了两眼。
好人啊!看破了也没说破!执微都不敢想如果此刻和她一起的是维诺瓦的麦特欧,那烂人会怎么针对她。
“执微竞选人你怎么没力气了?”“执微竞选人平时缺乏锻炼吗?”“执微竞选人现在是需要依靠我吗?”
麦特欧肯定会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的。
卢米农就不会,他帮着执微遮掩,不希望她的弱点在全息直播里被暴露在选民的眼中。
他主动发起攻击,让执微成为掌控局势,操纵节奏的那个。
终于,执微都记不得打了多久,通过了多少次传送点之后,她和卢米农终于来到了大厦顶层。
执微推开通往顶楼天台的门,空气一下子清新凛冽起来。她站在天台上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天台的边缘,正是她需要找到的演讲台。
它就被建在天台的边缘处,实在是太靠边了,演讲台的侧面和楼宇的外幕几乎是重叠的。
站在上面,似乎只需要一阵强风,就会被吹落,直接坠楼。
执微倒是并不害怕。第一,她不恐高,第二,她知道这里是全息。
哪怕她真一不小心掉下去了,顶多损耗一些她在选民眼里英明完美的形象。
死不了的,反而,耶,掉滤镜了,是好事!
所以她不害怕,但也不是很着急。
毕竟跑到现在,执微也有些疲倦。
“你先吧。”执微问卢米农。
她还想着,可以和卢米农讨论一下他的纲领,她可以帮他说得宏伟一点,完善一下,这样三公的时候,卢米农就可以借着她的光环,脱颖而出!
结果,一切都出乎了执微的预料。
卢米农的确想点头,他感谢执微的点拨,也想直接上去演讲台上讲话。
可卢米农只是望着天台边缘的演讲台。他看见,那里只需要再迈出一步,就会从高楼上一坠而下。
他有些腿软,嘴唇都苍白了起来。
“我有些,有些恐高……我,我……”他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执微:??
你刚才大杀特杀的时候,可看不出来一丁点儿的恐慌啊!
这打架都不怕,还恐高吗?
卢米农又望了一眼,还是不行。他的心理防线,似乎被高层的演讲台彻底击退了。
只见他踉跄了两步,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卢米农顺着墙壁,真的仿佛是一滩流淌着的蜂蜜液体,就那么极其顺滑地流了下去。
他啪叽一下坐在了地面上。
执微立刻半蹲下去,抬手,用指背拍了拍他的脸蛋。
“卢米农?卢米农?”她叫着他的名字。
执微发现他是真的害怕,眼神都有些涣散了,明显和之前灵动活泼的样子极其不符。
这是真的恐高,一点儿额外的假装都是没有的。
执微试图安慰他的情绪:“这是全息领域,你说过的,全息领域呀。这里不是现实,摔下去也不会死的。”
“……好可怕。”卢米农嘴里只剩下了关于恐惧的呢喃声音。
他动摇了一会儿,执微能看出来,他是在使劲给自己鼓劲。但试了半晌,还是不行。
“我,我是真的害怕。”卢米农闭上眼睛,连执微都不敢看了。
执微轻声说:“我知道。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的,这不是什么大事情。”
“我们是神明竞选人,但我们此刻也是人类,对吧?”她说,“你要不要好好调整一下,我能帮到你什么?”
执微很积极地想为他提供帮助。
卢米农沉默了一会儿,在最害怕的时候,找到了最强势的依仗。似乎只要执微在他身边,他就起码拥有了说话和面对的勇气一样。
“我没有吸引选民关注的意思,但我,我真的很想和你说话,执微竞选人。”他突然说。
执微点点头,示意她在听。
“我不想卖惨的。”卢米农抿了一下起皮的嘴唇,“我本来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的。”
他轻轻地开口:“但我,很怕高。”
一切的发生都有原因,一切的故事都有起点。
卢米农对着执微开口,说起了关于他的故事。
“我六岁的时候,我姐姐堕落成了污染者。妈妈和爸爸不想将她交出去,她其实只要不受刺激,不接触污染区,她不会陷入意识混乱状态的。”
卢米农:“家里当时还挺有钱的,在一个贵族选区的卫星里生活,那里很少出现污染。妈妈就渴盼姐姐能躲过去。”
“但是,疗养院的人还是找了过来。”他低垂着眼神,睫毛在眼睑的位置,打出了一小点的阴影。
他说:“妈妈和爸爸把姐姐藏了起来,我们一家人都约定好了,不会把她交出去。”
“但来的人,好凶啊,根本不讲道理。没有人会觉得我是孩子,没有人会想保护我,他们只知道,我是污染者的弟弟,可以用我威胁污染者现身。”
卢米农:“于是,有人向着我走了过来。人们将我围起来,有人扯着我的脚踝,顺着窗户……把我倒吊出去。”
执微的神色,一刹那间,犹如坠入冰窟。
她根本无法去想象那时候的场景。
一个六岁的孩子,被扯着脚踝,直接倒吊在窗户外面。
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他隐藏在暗处的姐姐,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他的生死被悬挂在那里,而另一边,是他姐姐的生死。
卢米农:“他们威胁妈妈和爸爸交出姐姐。”
“最开始,还是扯着我两只脚,后来,就扯着一只脚。再后来,只拎着我鞋上的一根鞋带……”
“那鞋质量真不错。”他抽空说道,“我又向来穿鞋系得很紧,不然,哈哈,差点死了。”
“后来,我姐姐走了出来。”
后面的事情,卢米农没有再说了。
也不需要他再说些什么了,执微全部都能想象到了。
暴露的污染者,自然是被疗养院收容。而后呢?失去了女儿的妈妈和爸爸,要怎么对待导致了一切的儿子?
难道要怪他吗?六岁的他,濒死的时候,也没有出卖姐姐。
是姐姐不想他死,难道是姐姐的错吗?
卢米农喃喃说:“我以前,也和别人说过这些事情。无论是我多好的朋友,多么彼此托付姓名的同伴,听完这些之后,都会立刻疏远我。”
污染者的孩子是污染种。污染者的弟弟,没有污染种这样直接被录入定性的身份。
他自己也说:“我不是明确意义上的污染种。但我和姐姐流淌着同样的血脉,被定义为卑劣的血脉。”
是的,他不是污染种,但在世俗意义上,他可不算清白。
卢米农之前一定没有说过他家里的事情。
不是人人都是执微,和污染种扯上了关系之后,还能位列前茅。
场外的安德烈,正看着星网排名。
本来,卢米农的排名,经过了前面事情的发酵,已经进到了前一百。
可他现在说完他姐姐的事情之后,又迅速向后跌落。
和污染种扯上关系,什么人都很难脱身。哪怕是执微,如果她和污染种没关系,如果她在大众眼里,没有同情污染种的那个既定印象,她早就会是前三名,甚至第一名。
何必在几十名挣扎过,何必现在只是前五名的边边?
听完了卢米农的话,执微想,难道卢米农真的不知道他的纲领有问题吗?
或许他潜意识里也意识到了奇怪。只是,他不想去改。
他很矛盾,贩卖美貌,又拿着纲领故意恶心人。他的面容和他姐姐一样,继承于同样的双亲。
卢米农,需要演讲,他走到了三公,他暴露了自己,他承认了弱点,那么他就不能带着失败回去。
他需要一场胜利,作为今后生活工作,与他漂泊心灵的锚点。
执微望着他,站了起来,她向着卢米农伸出了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牵着你。”
卢米农震惊地抬起了头。
他无法拒绝执微向着他伸出的手,于是他将手递了过去。
就像是将自己托付给了执微,将自己的生死弱点,放在了执微的手心里。
执微不会辜负他的信任,她握着卢米农的手,一步一步,带他走到演讲台上。
执微脸都没擦,径直站在了演讲台上。
而后,她回身,将他带了上来。
她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大衣,没有任何亮色的设计,不像别的竞选人一样,会搭配颜色和配饰。
大衣下摆散开,像是柔软的花瓣,将她的气质向着温和的方向引领。
执微:“说吧。”
卢米农:“……说、说什么?”
“我其实都没有怎么想明白,我的纲领要怎么改……”他恐惧地低着头,嘴里向着执微说着抱歉,“对不起,执微竞选人,我是很笨的那种。”
执微下意识地开口:“什么?你才不笨,你聪明多了!”
此刻,场外的安德烈,正在和鹑火贪狼连线。一听这话,贪狼就发出了一声故意的叹息。
“诶……”他故意叹息给安德烈听。
果然,安德烈立刻就应激了:“怎么轮到他就说他才不笨,说他聪明多了?怎么轮到我的时候,就说我笨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啊?他哪里好了,他的蓝眼睛都没有我的蓝!”
鹑火公正地点评道:“他是那种很有质感的锈蓝色,有些金属感。你么,你就,典型的清透蓝眼睛。”
安德烈:“哪个比较好?你说,哪个比较好?难道我不好吗?”
鹑火没直接回答。
她思索了一下:“你没发现吗?她和卢米农说的是他聪明,她却对你说笨点没关系。她可能把你当作她的负担,我的意思是,稍显甜口的那种。”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又高兴起来,他欢快地承认道:“是,她就是对我很好。”
哎,怎么说呢。
根本没人知道执微是真的希望安德烈大笨特笨!没有人在乎!
场内的执微,握着卢米农的手腕。
卢米农深呼吸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始发言。
他似乎脑子已经不怎么动了:“大家应该听到了我刚刚的话,我承认我的隐瞒。但,或许不是隐瞒,只是株连的藤蔓还没有波及到我的身上,我的罪不多,对吧?”
“我已经十五年没见过我的姐姐了。”他说,“如果要把我抓去疗养院,我心甘情愿……”
这是什么发言?!这明显有些怨气。有怨气可以,但选神到现在,怨气也需要遮掩。
执微立刻开始助攻。
执微:“但,选民不会容许你被逮捕的,卢米农。”
她的声音温和动人,如同轻巧的蝴蝶:“你要全然地相信支持你的选民。”
“在选民把你当作未来神明,而崇拜依赖你的时候,卢米农,请如信赖你所信奉的神明一般,依赖你的选民。”
执微心想,小可怜,卖惨不是那么卖的。
需要呈现出一种“全世界我只剩下你们了”的架势,粉丝才会爱慕你。
哪有上来就和自己的粉丝抱怨的?粉丝不喜欢怨气,粉丝的口味里,永恒地喜欢美强惨。
执微:“我第一次和你见面,卢米农,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吗?”
他立刻点头。
“刚刚我们一起在大楼内冒险,和机械佣兵战斗,全部的过程里,你有在思考除了当下的战斗之外的事情吗?”
卢米农:“其实……有的。”他承认道,“我在琢磨怎么改我的纲领。”
瞧,他在更改他的纲领。
执微:“在刚刚对战的时候,你下意识地保护了我,是为什么呢?”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说。
卢米农喉头动了一下,继续道:“如果我六岁的时候,来到我家里的人是你,执微竞选人。哪怕你无法解决那样的情况,你也绝不会看着有人将我悬出窗外,而什么都不做。”
瞧,他眼光不错。
执微:“你走到现在,是依靠着什么呢?你的组织,你的竞选团队,还是青睐你的神明?”
都不是。他的组织小小的,团队拉拉的,神明更是根本不会注视他。
于是,他说出来执微意料之中的那个答案。
“是偏爱我的选民。”他说。
执微笑了起来:“我没有问题问你了,卢米农。”
瞧,他将更改纲领,他有与选民相同的眼光,他有感激之心。一切都被呈现在选民面前。
卢米农云里雾里的,也不懂。
他只是问:“那你要把我拉回去吗?还是我再站一会儿,等你演讲结束?”
执微直接道:“我已经演讲完了。”
卢米农:“啊?!什么时候?”
“你对我的坦率倾诉,就是我献给选民的演讲。”执微说。
其实,她在说糊弄人的鬼话,也在说甜言蜜语,她想躲避三公的镜头,降低自己的位次。
可卢米农听了她的话,定定地望着她。
“……我怎么值得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他明显在想些别的,“我只是,我只是一个……”
执微立刻打断:“你只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竞选人。”
卢米农在心底咀嚼着她的话。
而后,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抹了一把脸。
他站在天台边,鼓起勇气,向楼下地面看了一眼。
还是很可怕,很恐怖,可又好像,有了莫名的底气。
之前有人扯着他的脚踝,现在有人握着他的手腕。此情此景与过去天差地别,卢米农想,姐姐,他已经长大了。
第108章 三公(完) 啥啥啥这都是啥?!……
那些自我贬低的话语, 卢米农在执微面前不再有说出来的机会。一切都止于她的那句——
“你是和我一样的竞选人。”
说来奇怪,这句话明明在卢米农的心里有着千般万般的重量,似乎顺着他的心窝直直下坠, 如同落入胃里的金子, 好像可以将他的灵魂与生命都坠离躯壳一样。
可他的脑海里, 并没有反复播放着这句话。他的脑中基本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雪花点,在这许多的白茫里,他想到了妈妈、爸爸和已经忘记了模样的姐姐,记起了在客厅和姐姐玩闹,双亲在厨房准备晚餐,食物的香气飘到鼻腔里,勾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想起了那样的日子。
耳边也回荡着,刚刚和执微坐着破旧改造的车,行驶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吹过耳畔的破风声。
卢米农缓缓地, 抬起了他那只被执微拽住了手腕的手。
执微能看出来, 他没有一点假装,纯是害怕。所以她握着他的手腕,握得力气很大,抓得也很实诚, 务必保障着卢米农有安全感。
执微看着他的动作, 越过彼此牵握着的手臂,望向了卢米农的眼睛。
染着锈迹和金属感的蓝色,莹润着粼粼波光, 撞进执微的眼底。
“你松手吧,执微竞选人。”卢米农声音颤抖着。
他似乎只是提出了这个建议,就足够他消化一会儿的了。
执微还鼓励他:“好。如果哪里还是不舒服, 没关系,我在你身边呢。”
在执微的鼓励下,卢米农抿了抿嘴,他的额头上是薄薄的一层虚汗,目光有些发直涣散,嘴唇也发白,瞧着都快干裂了。
他动了一下被执微握住的,因为一直没动半点,于是有些僵硬的手。
执微慢慢地抬起了一根手指,其余的手指握着他的手腕。她很有耐心,一点儿也不着急,缓缓将手指全部抬起来,温热的手掌还贴在他手腕的肌肤上。
他可以感知到执微的温度,在寒风料峭的天台边缘,如同身边随身携带着火炉。
执微又放开了一些,卢米农立刻惶恐地挣扎了一下。她马上改为握住了他的指尖,此刻,她近距离地感知到,卢米农不止是手腕和手指在发抖,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又过了一会儿,卢米农终于松开了执微的手。
失去依仗,他还鼓起勇气,顺着天台的边缘,向着楼下看去。
而后,他腿软了一下,立马蹲了下去。
“不行,我还是害怕。”卢米农捂着脸,耻辱地说。
执微弯着腰,双手背后,明显不打算再给予他什么依仗了。她几乎弯成了直角,还歪着头,从卢米农捂着脸的指缝里,使劲去看他的表情。
“但已经敢从上往下看了。”执微肯定他。
她是纯然地站在他的角度上,那样体贴地为他思考:“我知道,阴影没那么容易消散,对不对?”
卢米农没说话,只是从喉头发出了一丝有些类似于哽咽的声音。
那是很细小而微妙的声音,放在别人那里,或许会当成风中吹来的一点树叶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当回事儿,就那样放过。
可执微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声音,她知道,这是他的无助。
此刻蹲在她眼前的,是神明竞选人卢米农,也是六岁的,倒吊在窗外的,亲眼看到姐姐为了救自己而离开的,卢米农。
这是从他六岁那边,就在他破口漏风的心脏里,沙沙作响的声音。
他急忙遮掩自己:“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可怜吗?为什么你这么对我呢?”
执微想都没想,温声说:“因为你出现在我面前,卢米农。”
“你诉说了你的脆弱,袒露了你的心脉,你的故事横陈在路口,路过这里的谁会不管你呢?”
“任何人都会不管我。”卢米农的声音从手心里传出来,闷闷的,像没有熟的焖面一样闷闷的,“每个人都会不管我。”
“那怎么办?我帮你想想……”执微故意顿了下语气,像是要卖关子一样,说话的时候节奏稍微停了停。
直到卢米农放下手,露出眼睛,看着她。她才再次说话。
“你可以依靠你自己。如果你觉得你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那就自己为自己的荒原除草降露,你就是你自己荒野上的一场及时雨。”
执微直起身,伸出手,没有伸向卢米农。而是抬手拍了拍演讲台。
“听。”执微冷不丁地开口,问,“会下雨吗?”
他空荡的荒野,杂草丛生的土地,他龟裂的郊原,遍布荒芜的星球里,会下一场及时雨吗?
卢米农的手,从脸上落了下来。他的手撑在膝盖上,顿了几秒,他站了起来。
他扶住演讲台,抬眼,从上而下地望向街道地面。而后,目光扫视了一圈,唇色还是发白,但眼神已经不再涣散。
卢米农整理了一下情绪,想到了此刻他应该做的事情。
面向选民,说出竞选人在演讲结束的时候,会说的道别词。
“请支持我的选民在星网上为我……”卢米农按着之前写好的稿子开口。
执微则站在他侧面,在他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对着他做了个口型:“帮。”
卢米农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改口:“请各位选民帮我冲刺排名,谢谢。”
执微心想,对对对,就是这种和粉丝一体的感觉!
粉丝剪辑打投卖安利,不是“为了爱豆”,是帮忙,爱豆也当然把粉丝的帮忙看在眼里!
没有粉丝可以拒绝爱豆那种“我和你是一家人”“咱们是自己人”的诱惑!
卢米农说完,扶着演讲台,一点一点挪回了地面上。
他远离了天台边缘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做演讲了吗,执微竞选人?”感知到自己安全了之后,卢米农都有闲心关心执微了。
执微扬起眉梢,故意道:“没有规定我一定要做演讲。”
她脸上的灰还在,又故意做出一副很是顽强叛逆的样子,显得有几分江湖气。
神性很好,之前的执微也总是展现出来神性给选民看。于是,此刻,执微展露出一点匪气之后,在选民的眼里,愈加迷人。
场外的安德烈一看见执微真的不打算演讲了,他着急得恨不得冲过去。
“就这么帮他吗?把高光都给这个叫卢米农的人?”安德烈叫唤起来,“之前我们谁认识他?我认识他?主官认识他?鹑火你认识他?你哥认识他?”
他数了一圈,一拍大腿:“零人认识他!凭什么?!”
鹑火的声音在连通的通讯里,带着分解电流的滋啦声,响了起来。
“你看事情总是只看表面。”鹑火的声音有些严肃,她说起正事的时候,总是很可靠,也很会分析。
她说:“你看见卢米农讲话了,主官没讲话,就觉得主官是将全部的高光都给了卢米农。”
鹑火此时,人坐在纪蓝号的主控室里,面前是三排一字铺开的各式光屏,里面是各种直播、解说现场、评论反馈、动态分析……
“你看深一点就知道了。”鹑火说。
她轻轻的一句话,直接推开了安德烈新世界的大门。
“谁说演讲,全部就只能用嘴去说呢?”
鹑火看着星网上的实时反馈,感慨着执微的高深莫测:“卢米农的变现和改变,就是一出彻底的,属于执微的演讲。”
安 德烈看着全息直播,看见执微和卢米农离开了演讲台的位置,围着天台转了一圈。
而后,找了一个靠近边缘的位置坐下。
她真的不打算演讲了,她和卢米农坐在天台边,卢米农还有心理阴影,坐在靠近边缘的位置已经是极限了。
可执微不怕。她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
想想看吧,在现实世界里,靠近天台近一点都是没必要的找死行为。换作以前在老家,她甚至没怎么去过天台。
这里不一样,这里是全息领域,她自己只是一道虚拟数据,哪怕她掉下去,也不会出事。
执微向前两步,坐在了天台最外围的台阶上。她将身子后仰,重心靠后放稳,再用手掌撑住地面,坐好后,双腿悬空搭在楼宇外幕上。
她可以眺望整座衰败的城市,看到天际边的云朵飘散凝聚。光晕破开云层,洒在她的身上,她的黑色大衣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执微闭上眼睛,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耳朵有些痒痒的,她轻轻笑起来。
卢米农用了很大的力气,终于,走到她身边。他和她隔着两个身位,是他能靠近执微最近的位置。
“全息领域里的景色都是数据搭建。”他顺着执微的目光望过去,“都是虚假的,执微竞选人,你在看什么呢?”
执微的目光落在附近几栋大厦的顶端,楼宇顶部有各式装饰,楼宇外围搭建材料也不一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互相搭配,也就构成了奇特的漂亮。
她很乐观地说:“景是假的,美是真的。”
她缓缓偏头,望着卢米农的方向。
卢米农可以看见她的侧脸,在霞光的映照下,似乎在发光。那种细腻的光芒透过她的肤色,她的脸颊带着几分透明感。
他听见执微对他说。
“你是真的。”执微对着他眨了下眼睛。
而后,两个人的身影缓缓破碎消散,一切全息数据流归于虚无。
观看直播的光屏里闪过晶蓝色的程序数据,全息置身于直播内的选民也被意识排挤回笼。
一切发生又结束,执微的三公,并没有之前一公二公那样轰轰烈烈,但坐在天台边望着天光的执微,那一瞬间的身影,直直被镌刻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