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很好了。执微想。
她的确想救下所有会将在这座无名坟墓的全息竞技场里死去的人,但正如祁入渊之前说过的,人力有时,真的,没有办法。
执微可以提出要求,叫欧文和李家关闭竞技场。那就不是话语上的几次争锋了,那意味着更多复杂的事情。
同时,上下游这么多靠着竞技场吃饭的人类,在贵族吃大头的时候,奥维隆的星盗也吃着小头。
在没有别处吃饭的地方的时候,她如果砸了众人的饭碗,人们不会感激她,而会试图砸碎她。
执微始终觉得,一片土地的苦难,只能由土地养育出的孩子而终结。
外人望过来的目光可以悲悯,但只能落在浅显的伤疤上,落不到汩汩流血的心脏处。
她只救眼前的人,对得起自己的心,这已然足够她夜夜安枕,不梦魇,不愧悔,不怨怼。
布莱恩胜利后,执微重新登上了飞行器。
她坐在驾驶位,探出身子,用和来时一样的姿势,和顶层包厢内各位人士招招手,示意道别。
而后,执微指尖划过操作面板,飞行器腾空而起,从撞开的地方,又出去了。
欧文站在原地,见飞行器的背影消失,才猛地松了一口气。腿一软,瘫在了软椅上。
他正要说些什么,轰鸣声又响了起来,执微开着飞行器又从大门上破开的洞里钻了进来。
说话的不是执微,而是安德烈。
安德烈端着凛冽的表情,优雅地开口了。
“欧文叔叔,记得算一下你的损失,之后报给我,我好赔付。”安德烈撑着胳膊,在副驾驶的舷窗里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欧文在飞行器回来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弹射起来了。
他急忙说:“不必了,副官。”
“我想是有必要的。一码归一码,叔叔。毕竟我们谁都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间,什么场景。”
安德烈表情严肃,看起来很高贵:“奥维隆星盗区挂靠着各位财团贵族,下一次见面不会太远。”
欧文舔舔干涩的唇,没再说话。
执微反手拉动操作杆,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往布莱恩的方向赶去的时候,执微总觉得她错过了什么讯息。
她一边加速,一边整合着刚刚发生的事情,脑海里逐步闪过之前发生过的每一幕,以及和她打过照面的每个人的脸。
执微在认人上面本就有天赋,之前为了能做艺人爱豆这行,她还系统锻炼过,算是颇为精通,几乎是达到了见面不忘的地步。
“那个李女士……”执微突然开口,“我觉得她有些熟悉。”
执微作为预备役爱豆,认脸的技能还是很强的,她总觉得她之前见过李女士的脸,或者说,见过类似于李女士的脸。
贪狼:“鹑火可以做面容对比,如果面容是真实的。”
“她的面容一定是真的。”安德烈说。
“我之前在家里的宴会里见过她,她应该是李家很靠近权力中心的一个人。但李家和我们不算太熟,李家和斯瑅威比较熟悉,有很多业务往来,还有联姻亲戚关系。”
执微记下了这点。
但现在还是没头绪,于是暂时不纠结这点了,她驾驶着飞行器,赶往了结束对战的布莱恩那里。
布莱恩本来在对战的时候,就是占了上风的。
后来被全息系统干扰,频频出错,但即便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有输,撑到了执微冲上顶层。
在核心系统对他解除了数据控制后,布莱恩更是表现突出,极为优异,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可虽然布莱恩赢了,也不是没有受到影响。他从全息设备上下来,扯开后脑连接的管子,半跪在地面上,陷入一种透支的状态。
执微赶来的时候,就看见撑在地面上,试图站起来,但没能如愿,踉跄了几步又坐了回去的布莱恩。
她示意贪狼去扶住他。
之后,执微召唤了自有艇过来,毫不客气地直接在竞技场内部登艇。
贪狼把布莱恩扶到后座上,挤开试图往驾驶位爬的安德烈,扯着他的膀子,把安德烈也塞到后排去。
他自己坐在驾驶位上,等着执微在副驾驶坐好后,立刻启航。
舰艇行驶出了天幕大厦,执微透过舷窗望去,那里和她来之前似乎一样,没什么差别。
依旧辉煌,绚丽,夺目,耀眼,带着逼到人面前的富贵奢华。
布莱恩此时,瘫在后排,虚弱地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
“今天是积分制,很幸运。”他艰难地说,“我攻击敌方所拿到的积分,是最大上限,后面的已经不必比了,我赢了。”
布莱恩语气里有些骄傲,更多的也是庆幸。
“好在今天不是车轮战。”布莱恩喃喃说,“不然我可能坚持不住,拿不回这个给你。”
安德烈此时才反应过来,布莱恩是在和他说话。
他怔怔地看着布莱恩从怀里掏出了那颗蓝宝石袖扣,明艳璀璨的蓝色映照在他惨白的指尖。
布莱恩探着身子,扯过安德烈的手腕。他将蓝宝石袖扣,戴回了安德烈的袖口。
他欣慰地点点头:“物归原主。我完成了我的承诺。”
执微坐在前面,听着后排发生的一切,她闭了闭眼睛。
安德烈抿着嘴,不说话。似乎谁再和他多说一句,他就要哭出来了。
可布莱恩为他戴完袖扣,盯着他的袖子看了看,发现之前空荡荡的不是这只胳膊。
他又疑惑地扯过安德烈另一只袖子,发现另一只袖子上也是空的。
“另一颗呢?”布莱恩很疑惑。他清晰地记得,安德烈在仓库的时候,分明有一只胳膊的袖口上,是戴着蓝宝石袖扣的。
安德烈懊悔地说:“我当时摘下来后,没戴回去。”
“后来,我跟着主官一直跑,又是保安围堵,又是警卫攻击的,手里没拿住,也没心思拿……我忘记丢到哪里去了。”
布莱恩受了伤,冒着死,为安德烈赢回了他被偷的袖扣。
可一场竞技赛的时间,安德烈就搞丢了另一颗。
谁都知道,安德烈没做错什么。安德烈只是天真纯粹,心思澄然,生活环境好,脾气有些糟。
可此时,他真的有些可恶。
布莱恩沉默一会儿,轻轻笑了笑,眼波流转:“安德烈·伊图尔。”他叫了一声安德烈的名字。
布莱恩低着头,安德烈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目光,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
安德烈听见他幽幽开口,说。
“……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生活,该多好啊。”
安德烈疑惑地挠了挠头。
执微轻巧地回眸,瞥了布莱恩一眼。又深深地凝望了一下安德烈,按了按她的太阳穴。
执微将布莱恩送回了仓库,布莱恩和执微添加了光脑通讯的联络方式,再次和执微表达了歉意。
悬浮艇也复原好了,于是执微开着自由艇,贪狼驾驶着悬浮艇,三个人离开了这里,返回纪蓝号。
布莱恩望着舰艇的踪迹消失在天际,终于有些撑不住了,靠在了一旁的货架上,缓缓滑落,坐在地面上。
一个年轻的男孩快速走过来,他仗着一把子力气,抹抹脸,稳稳地把布莱恩扶起来,叫布莱恩坐在货箱上。
男孩拿出一瓶药剂,为布莱恩喂药。
“领队,你……”
他看着布莱恩喝光了药剂,表情难过,担忧地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叫了一声领队,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声。
布莱恩的表情冷淡下来,灰眼睛像是一团化不开的烟雾。
“别哭丧着脸,我赌赢了。”他的冷淡下,像是燃烧着热烈的火焰。
药剂的苦涩停留在舌尖,布莱恩毫不在意。他眨了眨眼睛,敛着目光,像是蹙起一缕乌云,在平静下翻腾着。
布莱恩抿出一丝笑意,脑海里回荡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自言自语道:“当一个人能感受到别人所受到的伤害,并且可以真切地感同身受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救世主了。”
或者说, 此刻,没有人知道布莱恩的想法。
但执微回到纪蓝号后,当天就收到了几条布莱恩的消息。
【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和执微竞选人见面, 影响了您对于奥维隆星盗区的印象。】
【如果下次有机会, 希望您允许我陪您好好欣赏一下奥维隆的景色。】
【再次向您表示感谢与忠诚, 您救了我的性命。】
字字句句,都有些可怜。
再配上她离开的时候,布莱恩那才下了全息设备虚弱的身体,惨白的脸色,剔透的灰眼睛,栗子棕色的羊羔毛头发,哪怕执微是铁做的心,也会有些软下来。
的确,执微对布莱恩算不上有戒心。
但, 也绝对谈不上信任。
……她总觉得布莱恩有些违和, 可她又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从执微和布莱恩见面, 他所表现出来的,明明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执微一行人追踪悬浮艇来到他这里,他没有推诿责任,没有只把动手偷窃的那个人揪出来献给执微, 就试图了事。
而是主动赔偿, 道歉,又答应了安德烈那明显有些不合理的要求。
引着执微抵达全息竞技场,把自己的生命放上赌场, 用一半的概率去赢回安德烈的蓝宝石袖扣。
他看起来重诺又诚恳。
可执微回到纪蓝号后,晚上睡觉前,将今日所有发生的事情尽数复盘了一遍。她总觉得这里有些微不可察的丝丝缕缕, 如牵扯木偶的傀儡钱一般隐秘地潜伏着。
比起地肤的决然气质,布莱恩身上的气质是很矛盾的。
执微现在没有证据,可她像小狗天生会追踪一样擅长识人。
她自己嗅闻出来的奇异,会在她心头一直萦绕盘旋。
后面的两天,布莱恩也在和她联系。他总是很委婉,也很巧妙。
每次和执微联系的时候,看不出什么背后的深意,只是显得他很好学,很刻苦。
而他挑着问的,也不是什么敏感的问题。
在布莱恩这里,他转着圈说些有的没的,仿佛是想从执微身上学到一些经验似的。
好像在他眼里,执微什么都会,什么都擅长,他多和执微说几句话,就能学到什么先进经验似的。
于是,遇到什么问题,他都来问执微。
但问题是,执微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
她要是真的能弄清楚自己有什么成功经验的话,她早就反向操作,美滋滋退选了!
现在她还在选神,甚至在前十名里,不就是因为命运拿捏她这只小狗咪吗?!
于是,每次在布莱恩向她请教的时候,执微实在是没话可说。
她没办法了,只好选择不动脑子,全凭嘴上的本能应答,开始和他胡扯。
比如,这天布莱恩和她连接了光脑通讯,很礼貌地想问她一些关于团队管理的问题。
布莱恩的语气轻缓,听起来特别认真。
“您的竞选团队是短时间内自己组成的,真的很叫人佩服。我想请教您,就是我的团队要怎么改变,才能像您和您的团队成员一样有默契呢?”
执微:……她咋说?
她和她的竞选团队成员有默契吗?咦,好像确实不错。
但执微哪里有什么成功挑选团队成员,组建团队的经验啊?
安德烈是她看着脸好人笨,想着他能给她倒着拉车,帮她一起努力努力白努力,骗成她的副官的。
鹑火和贪狼,是因为两位都是污染种,她想要选民把对污染种的排斥转到她的身上,这样她不就可以被淘汰了?
结果现在,兄妹两个都跟着她工作快一个月了,选民还是很排斥污染种,但很溺爱执微本人。
祁入渊那边?祁入渊甚至并不算她的竞选团队。
只能算是一个导师类的职务,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她当时还想着,找一个小破型的组织,降低一下她竞选人的格调。没准,会有些选民觉得她没有大组织,格调上不去,从而粉转路人呢?
结果也没有。
现在星网上,关于执微的消息,一搜,还全部都是那些执微看两眼就恨不得肋骨岔气的夸赞言论。
反而是,选民每每提起麦特欧,会说麦特欧不够沉着,表现不够好,竞选纲领有些过于激进,纲领倾向也没有切实地为选民着想。
说麦特欧在竞选神明的道路上需要选民进一步的衡量,未来要多看看他怎么做,如果还是无法让选民满意,选民会背离他。
好家伙,这都是她想要的词儿啊!这都是她想要的评价!
布莱恩还向她请教,她能教布莱恩什么?
执微深吸口气,她想,好,既然你布莱恩来问了,那她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开始胡说八道:“凝聚团队力量,共促星盗发展,对吧?”
“喔喔喔,那你的团队可以写半日报,每周搞三次周会,及时拉齐颗粒度。”
“这样你们不用去外部征战,天天职场求生,会比较安全。”
星盗小头目布莱恩:“……啊。”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音节。
执微继续说:“你可以定期和团队成员谈话,及时为员工进行赋能,后续产生反哺效应,将员工的产出加持在自己身上。但注意兼容员工的能量低处,贯彻员工相应度,从而聚焦员工的能量高处,做到团队融合。”
布莱恩:“……我在记了。”
执微:“一旦打通了一位员工,就可以迁移扩展为团队经验,分层考虑调性,打磨跟进体系,点线面体多方位延长团队生命周期,抽离透传,快速响应,落实复用打法,以结果为导向归因分析。”
她像是要把布莱恩找她搭话的怨念,全部通过胡扯发泄出来。
但布莱恩感觉不出来她是在胡扯。
他觉得,哇,好强。
这是什么神谕吗?怎么叫人听得似懂非懂,恍恍惚惚,又觉得很有道理,觉得执微能力超强的?
这是什么啊!这究竟是什么人类智慧的大成之作吗?
布莱恩那边没反应了。可能是卡住了。
半晌,布莱恩幽幽道:“竞选人,我想学这个。”
执微:……你学个小羊羔。
她心想这还用学吗?你不要做星盗头子了,你也来做社畜!
不出三个月,你能说得头头是道。不仅会黑话,人也会黑化,从此世俗红尘的情欲沾染不了你半分,你就是个完全体的社畜了!
“不客气。”执微心虚道。
布莱恩没有得到执微更多的传授。执微也没有对他“我想学这个”的想法给出什么确切的反应,这叫布莱恩断掉和执微的光脑通讯之后,陷入了茫然。
……他开始反思自己了。
布莱恩不是没察觉到执微的别扭,也不是没感知到执微对他的疏离。他正是因为感知到了,才更纳闷。
为什么地肤可以得到执微的信任,他就不行?
因为什么?因为他是个星盗,而地肤是个农民?
执微断掉和布莱恩的通讯后,可没有像是布莱恩那样,左脑子是对自己的怀疑,右脑子是对知识的渴望,左右脑子一摇晃,就是浆糊。
她立马就抽离了。对于她说的东西,也说完就忘。
黑话,就像是克苏鲁,平时说说提提不要紧,但一旦逼近内核,一旦真的开始思考,就像直面克苏鲁的真相,人的精神状态会直接崩掉。
所以她不懂布莱恩为什么还想学她的神奇发言方式,学互联网大厂黑话。
她是没办法,她上台总要说些克苏鲁发言,才能唬住已经把选神纲领玩出花的星际选民嘛!
所以学什么?都别学!都好好说话!
执微断了通讯,从房间里出来,在主卧门口拐了个弯,进了那间她很喜欢的书厅。
自从一公后,这间书厅渐渐取代了会议室的功能,成为了几个人很愿意待着的地方。
执微进了书厅,看见鹑火正靠在窗边的摇椅上,很仔细地对着一个巴掌大的悬浮屏幕核对着什么。
“鹑火,你在做什么?”执微过来和她打招呼。
她坐在鹑火对面,鹑火也不客套,直接将她手里的悬浮屏幕,转移到了执微面前。
“我通过对比,找到了一些和主官你说的那位李女士面部相似的人。”鹑火向执微汇报。
执微向上翻翻,看见了写在最上面的,关于那位在天幕大厦顶层见到的李女士的资料。
【李鹭侠,李家的业务执行人,掌控集团、公司如下……名下财产……擅长机甲设计维修,曾获得星际机甲对战赛的第二名……】
她仔细地看了起来。
许多人的各个角度照片、视频都被规规矩矩排布在鹑火的这份总结报告里。
执微的眼睛扫过女孩、男孩、女人、男人、小朋友、老人的脸,一直看到眼睛发酸,执微终究是带着疲惫,靠在了椅背上。
她轻轻说:“不,不是这些人。”
鹑火跟着叹了口气,向执微保证:“我会扩大搜寻对比范围,主官。但那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执微点点头:“不着急,慢慢做就可以了。”
“只是我一个闪过的想法。”她解释道,“但往往这种很细节的地方,容易抓到什么。反派基本都是不关注细节死掉的。”
鹑火抿出笑意:“说得好像主官是反派一样。”
执微靠在椅子上,凝望着舷窗内侧的雕花图案,被光晕照射在地板上的色块。
她哀叹一声,挠挠头。
“算了,先不管李家的事情了。”执微振作起来,“鹑火,和我说说欧文,有查到什么吗?”
鹑火念着她之前在星网资料库里查到的资料。
“人类基因进化之神,伊曼纽尔·欧文,就是欧文财团出身。欧文只出过一位神明,所以影响力并不高,不属于贵族,只能算是财团。”
执微其实一直没怎么搞懂。
欧文怎么就是财团,伊图尔怎么就是贵族?
她问:“贵族和财团怎么区分?有本质区别吗?”
外来户执微看看穷出身鹑火,污染种鹑火又盯着打工人执微,她俩对视了一下,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懂了,专业的问题,还是需要专业人士前来解答。
执微把安德烈叫了过来。
安德烈往书厅里一坐,轻咳一声,起了范儿,讲起来头头是道。
“工厂、公司和集团,层层往上,再往上就是财团。贵族都是财团,但财团不都是贵族。”
安德烈:“财团是一种企业的自主联合,为了利益最大化,它们彼此紧密地绑在一起,也会试图和贵族绑在一起。”
他使劲转着脑子思考了一下,想了想之前来过他家的财团,还有麦特欧那叫他不高兴的脸。
“最好理解的就是,财团会为竞选人奉上献金,贵族会培养孩子成为竞选人。”安德烈说。
“能力高低、权力范围,就体现在这里。”
他知道执微目前在纠结的就是欧文的事情,便为执微解释道:“欧文只出过一位神明,后面都没出过神明了,影响力减小,权力也掉了下去,算不上贵族了。但它毫无疑问还是财团,等到没钱了,自然就连财团也不是了。”
执微敛着目光,在安德烈的解说里,轻轻感慨道:“是啊。三百多位神明,全部出自银红,怎么不算是贵族呢?”
这就是在垄断成神的道路。
贵族是神明的后代。执微想,难怪贵族在说什么血统。
污染种的血脉是污染者给予的,贵族的血脉是神明给予的,不忠与虔诚,悖逆与赤诚,对抗在三千多年前那位神明陨落之时,早已开始。
执微之前还说“竞选神明”好公平,她那时候真的是想得太浅了。
以为十年一届、面向全星际、近乎无门槛,就是公平正义。
但没钱办不出集会,没钱拼不出团队,没钱做不来宣传,种种般般,站在高处的竞选人,目光难以向下落去,目光始终向上望向神位。
执微在琢磨着的时候,安德烈反而快活地开口。
“我们来奥维隆也有两天了,什么时候开集会呢?”安德烈目光灼灼地望着执微。
执微像是被噎了一下。
她真的觉得安德烈很积极地在工作,在她第一次和安德烈见面的时候,可没看出安德烈居然还是个工作狂。
“从未被征服的奥维隆……”执微咕哝了一句,当机立断,“好吧,那就明天开。”
安德烈猛地看向执微,他的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可我什么都没准备!”
执微要的就是这个!
要是提前准备了,万一准备的哪点戳到了奥维隆选民,那她来奥维隆的目的不就难以达成了吗?
什么都不准备才好呢!之前在兰蒙开集会,她提前发食品和物资,学生欢迎她;后来在沙洲,她提前帮助沙洲舰群逃离污染,沙洲选民欢迎她。
她崩溃,但可以理解。所以这次,执微什么都不准备!她倒要看看,奥维隆星盗区,这块从未有竞选人拿下的选区,这个民风彪悍的选区,会不会把她撵出去。
要是真的把她撵出去了,那就……太好了!
执微做了决定,无论安德烈怎么软磨硬泡,她都没改变主意。
安德烈还一直哼唧,执微不耐烦了,故意凶他:“你昨天出去做什么了?你以为我没问你,就是我不知道了?”
“我……”安德烈熄火了。
但安德烈不会瞒着执微任何事情,执微提起来了,他就坦白了。
“我的那对蓝宝石袖扣,反正都只剩下一颗了。”安德烈小声地说,“我就去送给布莱恩了。”
他歪着头,皱着脸,像是自己都在怀疑自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还在这里问呢。
安德烈:“主官,你说,小偷是不是也有没那么坏的小偷?”
执微托着下巴,拧起眉毛。
她怎么感觉安德烈跟着她之后,就像是参加了变形计一样。现在好像比一个月前,善良了一点点。
显然,鹑火也有这个感觉。
鹑火斜着眼睛看他,没说话,目光则转了一圈。
可安德烈到底是安德烈。他咂摸咂摸,咀嚼了一下自己的话,又补充道:“毕竟那个布莱恩,看着真的很穷。”
“他把那颗袖扣卖掉,是不是可以看看他的病?”安德烈真诚地问。
“他好像脑子有点病,很不珍惜生命。真是愧对神明的赐予。”说完,安德烈又开始祷告起来。
执微盯着安德烈,半晌,轻轻哼了一声。
第二天,在奥维隆星盗区的主星,在一片靠近舰群停泊点和几家酒馆的空地上,执微开始做集会。
她摆了张桌子,坐在桌子后面,贪狼和鹑火在前方护卫,安德烈站在她身后,僵硬地挺着背。
他很难得来这么乱糟糟的地方,浑身不自在。
执微自在极了。她露着脸,没一会儿就被人认出来了。
“是……执微竞选人吗?”
“那个执微?是那个执微吗?”
执微提高音量:“是的,是的!是我!”
人们四处瞧瞧,发现这里真的就是一片空地,附近的酒馆里走出才喝过酒的星盗和游客,舰群停泊点里驻扎着破破烂烂的星舰和掉漆的悬浮艇。
这里空荡、荒芜、落寞,执微的桌子前面还长着几簇野草。
草也不是什么好草,发黄,像是要枯萎死掉了。
执微坐在桌子后面,手肘撑在桌面上,温和的目光落在每一个过路人的身上。
一向习惯在嘴里骂骂咧咧,问候彼此父亲的生育能力的星盗们,此时陷入了沉默。
彼此互相瞧瞧,吞咽了下口水,一位短发的女星盗,率先说话了。
“您在这里做什么呢?执微竞选人?”问话的人很是困惑。
执微温和地回答她:“做集会。”
人们陆陆续续围了过来,离着她一定的距离,在外圈越围越多。
听见她的这个回答,星盗们回头瞧瞧,再次确认了这里就是片空地。
“您的演讲话筒呢?”人群里有人高喊,“您的竞选纲领册子呢?您的纲领诗唱诵表演呢?”
嚯,简直是比她还熟悉集会的流程嘛。
执微故作深沉地点点头:“你们之前真的见过很多集会。”
星盗们轰的一声笑起来。
“那当然了!奥维隆的票,哼,还没有人能拿到呢!”
“我们知道您的竞选纲领,执微竞选人,您要竞选唯一神!”
“好样的!三千多年都没这么%#的竞选纲领!”
大家吵吵闹闹的,眼神却一直望着执微,在等着看她会说些什么。
执微开口的时候,人群倏地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几乎能听见风吹过每个人发丝的声音。
“集会一般都是一位竞选人对着密密麻麻的选民。”
执微语气轻轻,她说起话来,就是很有亲和力,叫人的注意力一点都不跑偏,全部都放在了她身上。
人们听见她说。
“一对多,我感觉不够诚恳。”执微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眼睛亮亮地。
实际上,她的想法是,不够低效。
她可是来做白工的,怎么才能出力最大化,所得最小化呢?
执微瞧了瞧面前的桌子,指了指桌前和她相对称的位置上,摆放着的椅子。
“我想,一对一,或许会好些?”她问。
“我面前就有一把椅子,如果你愿意和我说些什么,可以坐到我面前。”
一对一,别人都不知道她和谁说了什么,再也没有人拿着她演讲里说的什么话,做什么分析领悟,研究什么她的竞选纲领了!
因为这是一对一,别人根本听不到!而时间精力都有限,她能一对一几个人?哈哈哈哈剩下的大家全白来,连演讲都听不到,这还配叫集会吗?根本不是!
执微想到这里,心底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