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吃吃,该喝喝,安德烈明显比她要着急多了。
执微看他都有些凌乱了,惊奇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安德烈坐在那里,面前几块大屏幕上播放着往届的竞选人的宣讲视频,桌面上的光屏里是各种文件资料和稿子。
但以安德烈的脑子,显然做不到整合它们,并给执微提出什么有用的纲领倾向意见。
“副官会为主官写演讲稿和纲领诗。”安德烈很焦虑,躁郁地满地转圈,像是被装了发动机的陀螺,“可我真的很,很不擅长这个。”
安德烈的想法就很单纯。他觉得自己做副官,就要为执微分忧解难。
他垂头丧气着,埋怨自己不是一位优秀的副官,或许连及格都做不到。
但执微很满意啊!
执微望着安德烈灿金色的发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忍住心底的快乐,胡乱地揉了揉他的脑壳。
“没关系!你比他们都厉害。”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看,你敢于承认自己的不足,这多有勇气啊,这世界上实在有太多装模作样的人了。”
比如她,她就在装模作样。
她不仅要在安德烈面前装模作样,她还要去选民面前装模作样,她简直是装王!
安德烈羞窘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又抬眸,用蕴藏汹涌般海浪的蓝色眼睛,深深望着她,担忧道:“那你怎么办呢?我帮你请一些专家审校稿件?对了,我的家族之前……”
眼看着安德烈要去找家里了,执微急忙拦下他:“不不不!听着!我有自己的计划!”
执微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
她的目标很简单,被淘汰,但要体面地、不引人怀疑地,被淘汰。
于是也不用精心准备什么,她登上演讲台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主打的就是一个糊弄,之前在大厂996,每次开会时被叫起来发言,她糊弄领导,现在她准备糊弄大家。
用的还是同一套话术。
说的都是人话,但听嘛,听不太懂,仔细去听,还发现有点儿克苏鲁。
不可直视,不可仔细思考。
执微的第一场集会,在兰蒙学府的主正门前。她登上演讲台,身后就是兰蒙学府的校名石。
镜头扫过去,人们看见她笔直的身影,她一身藏青色的袍子,和兰蒙巨大的石刻,气派高雅。
她只一个人,却丝毫不显渺小。
当然,和她一周多前,在神殿的那次有明显差别。
那时候她真正是自己一个人,现在,安德烈就在舞台侧面,贪狼穿着全套护卫官的服饰,面具遮住脸,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站在她身后。
他紧盯着台下,一只手按着武器,意识则坚定地为她维系着防护罩的能量。
“好的,谢谢。”执微小幅度地歪着头,望着台上台下满场的对准她的摄录机器,轻轻笑起来。
“辛苦你们的镜头,希望我表现得不会太糟糕。”
好,让她想想,她要说什么来着……
诶,这边无人机镜头飞过来了,她微微侧身,目光对它示意,眉眼中沁着笑意。
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先说点历史背景好了。
执微将手肘搭在演讲台上:“三千多年来,选神的去中心化一直做得很好。可从结果导向来归因分析,垂直领域过于繁杂,如何收口就成了问题。”
只要开始说,脑子就和进入了异样维度一样,话赶话嘟噜嘟噜地往外跑。
“过于精细化、差异化、结构化,反而造就了无可逾越的信息屏障,细分梳理后的联动布局,往往不利于加速共建。”
“在沉淀复盘后,不难发现协同串联的赋能效应不足,量化重组的挑战也近在眼前。我想,目前我们需要更多的落地响应和各方兼容。”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壳。他上次也没听懂,但一个竞选唯一神的纲领就足够征服他了。
他悄悄问鹑火:“你听懂她在说什么了吗?”
鹑火摇摇头。
但她有她的道理,她轻轻说:“当你听不懂神明的话,你就去看她做的事情。”
安德烈一怔。
去看她,做的事情。
她允许污染种加入她的竞选团队,难道真的是贪狼和鹑火有什么顶尖的才能,可以对冲甚至压制掉他们身份给她带来的风险吗?
不,鹑火清晰地明白不是这样。
说实在的,鹑火只觉得一切的起因,是因为执微心软。
那是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竞选人身上的特质,执微拥有,并毫不吝啬地帮助了他们。
执微还在叭叭讲呢。
在执微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许多人晦涩的目光都落在执微身上。
她以为集会将平淡结束,但显然,一切不会如她所想。
比起同期竞选人,执微做得太少,可效果却太好,每一步都踩得正正好。
她知道这都是因为她倒霉,可别人又不知道!
别人觉得她可以预料到事态发展的每一种情况,在各种情景下都拿到最优解,简直是深不可测。
于是有许多组织在拉拢她,自然也就有许多竞选人站出来,准备打压她。
而她的把柄,是直接递到了敌方手中的。
自然有人迫不及待地对她下手。
在执微宣讲结束后,执微还没有下台,台下却突然响起一道明显做过伪装的声音。
“这就是你收留污染种进竞选团队的原因吗?”
这话一出,本来热闹的场地里陡然寂静。
大概有几秒钟,周遭是一片死寂,静谧到连一个人的呼吸声都如同风响。
执微本来已经侧过身子要走下演讲台了,她听见这话,缓缓转身,正面对着观众。
执微扬起眉梢,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惊慌:“啊,看来神殿登记成功了。”
而后,她纠正道:“不是收留,是加入。”
执微开口说话后,恍若才是真的打破了大家围绕在自己眼前那不可置信的封闭透明壳子。
那话语的含义终于钻进脑海被粉碎、读取、理解,人们听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便更加震惊。
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震撼大过了一切的感官,连预备好的谩骂都无法吐出口,喉头堆积着惊呼。
人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吸气,于是执微听见台下传来整齐划一的一声:“嘶——”
像是哪里闹蛇了,或者许多人撞到了大脚趾。
执微唇角勾起笑意,半点没有做错事的窘迫,理直气壮地站在台上。
她甚至分心用意识操作了一下光脑,去星网上看自己的资料,果然在执微的竞选团队那里看见了更新的资料。
【护卫官:鹑火、贪狼。】
她满意地点点头。
台下的观众看着她那丝毫不心虚的表情,更晕晕乎乎了。
这实在是超乎常理啊,三千多年以来,人们也没遇见过这种事情!
没有半点之前过往的案例可以参考!没有半点之前的做法可以遵循!
污染种不是没有混进竞选团队的,但那都是对手为污染种遮掩了身份,才让邪恶的卑劣侵蚀污染了纯洁的灵魂。
可现在执微自己邀请污染种加入,倒反天罡,大逆不道,肉排煎锅子,星舰扛起停泊场!!
人们被极度的荒诞碾压过脑子后,脑子反而软糯Q弹又嫩滑起来了。
半晌,人群里弱弱传来一阵声音。
“您是被陷害了吗?我就知道有人陷害您!”
“污染种居然连您都蒙蔽了,一定是因为您太善良了!”
“刚才是谁在喊?!自己的声音都要伪装,一听就是来集会闹事的,护卫官快点把那人逮出来!”
“嘘,护卫官就是那两个污染种……”
“那那那副官在哪里?副官吃干饭的吗?”
“副官是一个伊图尔……”
“……我可怜的执微竞选人!她明明满腔都是对选民的热血,却被身边人蒙蔽至此!”
执微:……骂她身边的人干嘛,怎么没人骂她?!
她神色端正了些,思索一下,打断了台下的细碎声响。
“我不知道你们口中的,欺瞒蒙蔽我的污染种是谁。我只看见了和我一起组织本次集会的两个人。”
执微故意叹了一口气,叫自己本就温柔的面容,更显得无辜可亲:“可以允许我和大家介绍一下吗?”
说完,她也不等大家的允许,她直接开始介绍。
“鹑火是一个很有天赋,也勤奋好学的女孩子,许多时候,不用我交代给她什么,她会自己高效迅速地做好她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贪狼很忠诚,面对危险的时候,我相信他会行使护卫官的职能,坚定地保护我。”
执微望着台下,望着许多本就是本选区的选民:“我读完了斯蒂亚德提摩西选区的保护法案。”
她包含歉意地看向大家,叹息一声:“保护法案是在保护污染种,但我现在需要他们保护。抱歉,我并非大家臆想中的完美竞选人。”
“我不会要求每一位选民都支持我的做法,我想,每一个人做出行动时,都有着自己的理由。”
她还帮着大家找补呢!她说话的时候,莫名神态当中有几分悲悯,无论是谁,都觉得她在体谅自己,都认为她在苦心为自己找借口,包庇自己,她多么体贴。
“大家的反对与抨击,不会因为只是意念中的偏见,而一定存在真实的依据。”执微举例子说,“或许你被污染种攻击过,或许你与污染种有过纠纷,我理解并尊重,也深表遗憾。”
她对着那些飞到她面前的镜头,向着台下的观众,和星网上无数会看到她的人,温和开口。
“各位,我不宣扬、不推崇、不强制、不鼓动,我只站在你们的面前,所有人都可以看着我。”
执微在说这些的时候,也那样亲切温柔:“如果我自食恶果,请各位引以为戒,如果我毫发无损,请各位看着我更多的、所有的一切,全部发生于你们面前。”
“我是执微,我就说到这里,谢谢。”她话音一落,转身就走,袍子在空中掀起弧度。
人们沉默、惊慌又着迷地看着她。
看着她垂在胸前背部的黑色垂顺长发,含着温和笑意的眉眼。
望着她亲切又疏离的态度,那种叫人心尖发颤的姿态,好似近在咫尺,却永远触碰不到……
这种姿态,就是竞选人与生俱来的神秘感,对吧?
执微:……唔,倒也不是。
这是爱豆的基本素养。
她习惯了,做这行久了,哪怕她不算正式出道,但她还是系统研究过的。
爱豆嘛,无非就是星云般的偶像。要提供亲密朋友般的幻想空间,却又不可与粉丝过于密切, 从而打破幻想。
他们喜欢的,永远是他们幻想的她,或者说,是他们期待中的他们自己。
她都练习成本能了,下意识就这么展示自己。
在选民眼里,简直不得了了,她好特别哦!
她不像别的竞选人,她不炫耀自己的高贵,也不故作谄媚地笼络选民。
她黑色的发丝在随着她的转身,扬起漂亮的发尾,她望向台下的眼神,闪着动人的光晕。
她说着人们听不懂的话的时候,人们为她着迷,她说着人们听懂的话,人们也为她倾倒。
执微,人们默念她的名字,执微。
半晌,人们才缓过神来。
……不对啊,哪怕是执微,也不能把污染种拉进竞选团队啊!!干嘛呢这是?!
这也太特别了!!
第26章 小熊失去熊窝 为她而跳动。
执微走得很干脆, 袍子尾端随着她的转身而掀起,潇洒极了,颇有一种毫不留情的架势。
她跑得当然快。她也怕被打啊!
万一台下观众完全接受不了她的叛逆行为, 像之前冲上来给她塞钱一样, 冲上来殴打她怎么办?
她恨不得开疾跑冲刺下台, 到舞台侧面后,下台都是用跳的。
她离开了,会场内的观众到处瞧瞧,如梦初醒。
有热心人士想帮执微逮住那个貌似是来闹事的,使用变声还大叫执微收留污染种的人。
可台下人多,谁也找不到人,大家都忙着琢磨执微的歪门邪理。
他们回味着执微的话,怀疑她,也困惑。但她光风霁月的模样太欺骗人了, 人们丝毫不觉得她有私心。
人们没有骂她, 只是互相之间吵了起来。
“好有道理……不对!这是歪门邪道, 如果竞选人都拿不出对污染种的态度,全星际都要乱了!”
“她好像把我的脑子说消失了诶,什么东西从我光溜溜的脑子上面划过去了?”
“绝对不行!绝对不行!我现在要去星网上看看别人的纲领了,我不会再支持她了, 她这太过分了!我无法溺爱!!”
“各位!如果想做唯一神的竞选人, 连这个气度都没有,那才叫人类的可悲!”
“可是污染种不是人类啊。污染种都算是人类的话,那我是什么?”
“我们全家虔诚祷告, 出现一个污染者就主动上交,流放的污染种不计其数,现在污染种可以和我们有一样的地位了?什么时代啊这是!?”
从台下到星网上, 一直在吵。
有人被执微的姿态迷昏了头脑,有人清醒理智,但也不多。
【台风好正啊,超有人格魅力,哪怕她在说这种离奇的事情,我都觉得她说得好对……】
【救命啊,像话吗?她亲近污染种,这本身就是对于神明的背叛吧??】
【请不要用常人和我们竞选唯一神的执微相比较,谢谢。】
【……不!客!气!】
【常人无法理解的,才是她要做的事情,否则为什么她是竞选人而你不是?】
【庆幸她的污染值检测结果是零吧,不然神殿第一个逮她本人,你们还跟着叫嚣?】
【正因为她污染值检测为零,才会做这种事情,只有从未被污染,对待神明如此纯粹的竞选人,才会允许污染种进入自己的竞选团队!】
【我无法接受,我们全家都无法接受,这想法有些太超前了,我还是去看看大组织的纲领吧,起码不会撞我一个趔趄。】
沉默的大多数甚至不说话,直接开跑。
纪蓝号内,安德烈看着下跌的排名和星网上的讨论,他已经快要窒息了。
他要靠在沙发上才能维持自己的呼吸。
他不能站着,也不能直着坐起来,稍微动一下就貌似快晕过去了。
执微在光脑上划拉着,看着星网上围绕着她的负面讨论,还不能表现出来自己高兴,嘻嘻嘻可真是为难死她了。
她当然很高兴,她的排名已经下跌到第42名了!
只要维持着几十名的样子,随着每月神殿的淘汰缩圈,完全可以达到她“被淘汰但不那么快地被淘汰”的愿景!
随着排名下降,她的吸金能力也会下降,钱维持着一个缓慢消耗的态势,最后剩一点结余,大家一分,齐活!
真要老是像之前那样半天六百万半天六百万的收献金,她何其心虚,真的不想过于壮大自己的实力了谢谢!
她的震撼发言被同步到星网上后,之前疯狂联系她,想吸纳她的组织,也不联系她了。
很明显,她现在不是什么安全稳定的竞选人,这属于身上有雷点,一般组织承担不起她的癫狂。
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所以,即便贪狼骂骂咧咧地在那里叫唤,也丝毫不影响执微的心情。
贪狼在为她鸣不平,对着光脑,嗤笑道:“看这篇报道,同样的专家,之前说,执微是难得的有着宏图志向又怜惜学生的亲切竞选人,现在又说执微被肮脏低劣的东西蒙蔽,没有竞选神明的理智。”
他冷着脸:“我真想用我肮脏低劣的武器杀掉翻脸改口的人。”
执微听完,没什么反应,安德烈倒是噌地一下子坐直了。
他嗷的一声:“你要杀人?我才是要杀人了!”
安德烈捂着脸,一头金毛乱蓬蓬的,高大结实的身躯窝在沙发的角落,整个人委屈地团着。
“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来的!”他大叫起来,“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一切都很好的!你们一来,主官的事业就大滑坡了!”
执微看着他这副模样,良心隐隐作痛。
说真的,安德烈一直对她很好,脑子笨一点,但那全部都是事业脑。
他可能是十分期待他自己风投成功,执微A股上市,他跟着财务自由。
于是现在他被套牢,估计心里不好受。
执微想安慰他的时候,鹑火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坐着一辆室内漂浮车,晃到了执微的身边,把执微的手机递给了她。
鹑火也不认识这玩意是啥,她是修缮了纪蓝号,可那毕竟是七十五年前的东西。
这手机都多少年了,她多积极都有些无能为力。
“我没有做出适配的充电器。”鹑火明显有些不安。
执微刚想安慰她,就听见她说:“我把这个改成永久不耗电的了,不知道行不行?”
执微眼睛都快亮成车尾灯了,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什么?”
她接过手机,开机一看,发现右上角电量的图标显示为【+∞】。
执微:……好家伙,正无穷的电量!
“你也太厉害了吧!”她惊喜道,“这当然最好了!我想都没想过还可以做到这样!”
鹑火很可怜地不怎么活泼,不会像安德烈一样傻乎乎地笑起来。
此时她听到执微的夸赞,脸颊上飞起红晕,抿出一个羞涩的微笑:“这么小的东西不需要多少能源消耗,很容易。”
她对待事情很认真,面色发白,嘴唇很红,看起来很乖巧。
“我还可以做别的,还有什么工作呢?”她问。
执微思索了一会儿,发现没了。
但鹑火也不肯闲着,她回到她的房间里,继续去改良武器,研究防护装置了。
执微宝贝地收好手机,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还在那里失去灵魂般瘫着。
他仰着脑壳,像个精致漂亮的精雕人偶,好像吊着一口气才勉强自己继续呼吸似的。
贪狼不情愿看他这副样子,翻了个白眼,和鹑火一起走了。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执微和安德烈两个人。
安德烈直到贪狼走远了,才哽咽似的发出一声小狗被踩到尾巴似的泣音。
“你是什么圣人吗,污染种的事情你也要管!”他疑惑又不解,兀自生气起来。
安德烈扯扯自己的头发,一头金发更乱了:“明明是他们自己不虔诚的!他们对神明不尊重,还要影响你选神,异端!他们是异端!”
“放在以前,应该架起火把,把他们缠在绞刑架上,烧成锅巴!全部烧成锅巴!!”
执微:“……”
执微应该生气的,对安德烈的暴虐以及不尊重生命而生气。
但,安德烈大叫的模样,吵着要把同事烧成锅巴的精神状态,真的很美好,让执微想起了她打工的那些日子。
很美丽的精神状态,很美丽的金发蓝眼宽肩窄腰大胸安德烈,很美丽的未来淘汰预期愿景。
于是即便安德烈快难过出牛的哞叫了,也丝毫没影响执微的好心情。
执微就编瞎话安慰他,给他画饼,让他知道他们做的这是有意义的事情!
可她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执微说起最叫她疑惑的事情:“我们之前去派发食物,鹑火却没领到过。”
“我没有说过不允许污染种领取物资这样的话,但约定俗成的就是她得不到任何明明会辐射到她的资源。”
她若有所思:“当说话的人自以为公正,往往是最不公正的时候。”
执微坐到安德烈的身边,拍了拍他因为生气而抱着胳膊,更显得鼓鼓囊囊的上臂。
“所以偏心他们一些,就像一颗石子被丢入湖泊,谁知道会泛起多远的涟漪呢?”
“我只是丢了颗石子,对吧?”她轻轻说。
执微侧过身子,盯着身边安德烈金色的睫毛瞧。
那亮金色的卷翘睫毛,随着她说出的话,而微微颤动着。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说:“我又没说他们不应该吃饭,人都可以吃饭。”
他嘀咕了一会儿,执微没听清他说了句什么,估摸着是吐槽的话。
安德烈又抬起头,回过神,用他那湛蓝色玻璃珠样子的蓝眼睛里泛起柔软的波纹。
他希冀地看向她,喉结滚动着,有些不安地和她确认道:“我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重要,对吧?”
执微不假思索,说:“当然。”
你是她坑过来的第一个人嘛!
安德烈深吸口气:“好。”
他腰板又直起来了,精神头也支棱起来了:“我之前不是说假话的,我给你做副官,就会好好做的,不会跑掉!”
执微纳闷:“有人叫你跑掉吗?”
他说得好像他是什么会变成鸽子的兔子,不是飞掉就是跑掉一样。
“我相信你。我暂时不够高尚,无法理解你,但我相信你。”安德烈答非所问,只是诚恳地望着执微,“我知道你想庇护更多的无辜者,要做我们所有人的唯一神。”
“我会陪你走过所有坎坷低谷的道路,直到云层破开,天光重现。”安德烈说。
执微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身上。
半晌,她眼睛亮亮地笑了起来。
这些是安德烈和执微说的话。安德烈还有一些话,没有和执微说。
他回到自己的套房,坐在床边,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打开了光脑。
他避开了所有人,偷偷地在自己光脑上,回复了伊图尔家族发来的最后通牒。
【如果你继续做她的副官,伊图尔会对你关闭家族通道,撤回你步入家族主星的权利。
伊图尔不会支持一位同情污染种、脑子不清醒的竞选人。】
安德烈盯着这段文字,眼前却闪过鹑火躺在床上惨白的脸色。又浮现出她刚刚被执微夸赞后,红润的面色,和唇角羞涩的笑意。
濒死和活生生,两种状态,一个人,不断地在他脑海里切换。
贪狼之前像只荒野骷髅,现在也是体面人哩!
【你们什么都不懂。】安德烈缓缓打下这行字。
他只觉得,他在做有意义的事情。而他追随的主官,不会漠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苦难,她同情所有值得同情的。
有人说这是脑子不清醒,安德烈却觉得,这只是善良、怜悯和爱。
安德烈输入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副官是竞选人的外置心脏,我在为她而跳动。】
他写完,直接发送。
回复完消息后,安德烈又弱弱地试图发一个表情符号过去。
可惜,表情符号没有发送成功。光脑显示,他已经被屏蔽了通讯。
气得安德烈反手也拉黑了对方。
安德烈把光脑收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可在茫然无措的表象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在无人处和他引以为傲的家族决裂。
换作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习惯了用“伊图尔”去做自己的口头禅,为他开路,为他提供金子般夺目的光辉。
直到现在,他不再和别人说他是安德烈·伊图尔。
他说,他是执微的副官。
执微还不知道安德烈做了什么。
她回到房间, 在久违的宁静里,拿着手机翻了翻相册和备忘录。
那些相片和随手记下的备忘录,最近更新的时间点, 距今不到半个月。可那些日子看起来竟有隔世之感。
她握着手机, 摸了摸后颈的光脑, 仰起头,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有一个小机器人飞到她脑壳旁边,转了两圈,也没分析出来执微需要什么,就傻乎乎地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好想喝奶茶啊。”执微咕哝着,“豆乳麻薯三分糖,加冰淇淋。”
小机器人没有端来她要喝的奶茶,她靠在床边, 想了想自己接下去该怎么走。
执微准备开着星舰往远处走走, 总之, 先离开兰蒙。
她在兰蒙上了不少课,狂补了自己的常识,对一些器械基础操作也有了基本认知。
能薅的羊毛都薅了,还留在兰蒙就没什么必要了。
执微本来以为集会结束后, 兰蒙的学生会闹事, 不会欢迎她继续停泊在这里。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兰蒙的学生安静得仿佛死了一会儿了。
在沉默中,大家对她的态度很微妙。
大概是因为她在集会上说的那两位污染种, 就是兰蒙的学生。作为同学,不会有比他们更了解贪狼和鹑火的人了。
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他们的苦难, 甚至造就了他们的苦难。
于是对着执微,心绪愈加复杂。
执微以为兰蒙的学生可能会想见她,可率先找上执微的,并不是兰蒙的学生,而是兰蒙的教授。
就是那位上次见面,一意孤行想为执微付款买星舰的徐教授。
执微当初来兰蒙,就是徐教授的介绍。
这就导致徐教授发消息,邀请她见面的时候,她还很担心自己是不是给她添了麻烦。
毕竟她是她邀请来做集会的,结果集会是做了,却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执微望着徐教授的消息,轻咳一声,带着几分心虚,答应了和她见面。
约定见面的地点,是位于兰蒙外圈的一幢小房子。
这里大概是徐教授的家,是个很标准漂亮的小房子,有前厅也有后院。
门口栅栏上还攀长着绿色的叶片藤蔓植物,它在微风的吹拂下抖动着叶片。即便没有开出花朵,但也翠意盎然。
执微在机器管家的引导下进了院子里,到了一楼的一间客厅,见到了徐教授。
徐教授还是那副模样,面色有些疲惫,鬓角花白,眼神幽远空灵,说起话来有些飘忽,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学者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