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笃定麦特欧不会将刚才的对话吐露出任何一个字出去。同时,麦特欧也认为,无论执微对他的态度怎样,无论执微将做什么事情,她也不会将真相说出去。
只是,麦特欧并不知道执微的沉默是有期限的。她现在不会将这些说出去,但不代表此时的缄默会永恒沉沦。
执微坐直身体, 俯身向前。她望着安德烈的眼睛, 像是注视着深蓝色的平湖。
“你收到了不少家里递过来的消息吧, 安德烈?”这话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和陈述句没有任何区别。
安德烈点点头,抿了一下嘴唇,目光躲闪了一下。执微知道这说明安德烈有些难堪。
他在为了他的家族犹疑、观望的态度而难堪。
直到现在, 伊图尔始终没有动用全部的力量支持执微。在执微冲到伊图尔的领属星域, 将安德烈带回来之前,伊图尔都不怎么看好执微。
伊图尔是和斯瑅威并立的大贵族,从不缺少财富和权力, 哪怕随着一轮又一轮的公选结束,随着执微登上了第一名的位置,伊图尔也只是承认了执微很强, 对执微转变了些许态度。远远没有拿出斯瑅威支持麦特欧的劲头来支持执微。
它的态度停留在“客气”“友好”这里,远远达不到伦伊丽莎这种小贵族选区的“臣服”。
执微知道,想真正和出身斯瑅威家族的麦特欧对上,就一定绕不开伊图尔。
她诚恳地握住安德烈的手腕,理智和情感共同发力,叫她不必再用什么时间去思考。
执微近乎本能地说道:“我知道伊图尔对我没有全然的信心。”安德烈下意识地想羞愧地道歉,执微用上力气,拦住了他的动作。
“我并不在乎它怎么看待我,因为我始终需要的,只是你而已,安德烈。”她轻轻说,“我感谢你这颗哪怕和家里决裂也要和我站在一起的真心。”
“你的真心叫我知道,我不必去拜访、示好、拉拢伊图尔,我只需要相信你。”她的眉眼抬起,眼神明亮,语气分明很是笃定,最后结尾的偏偏又是问句,“可以吗?”
执微说,她不在乎伊图尔这个家族,她不在乎伊图尔对她是什么看法,她需要的只是安德烈这个人。
这话对于安德烈来说,几乎叫他头脑发昏,在一片闪电般的空白里,他的脑海里回荡着的只有执微的这句话。
她需要他。她相信他。
而他一定,一定值得她的信任。
斯瑅威汇聚了极大的力量,去延续麦特欧的选神道路,伊图尔却吝啬给执微哪怕只是同等的支持。伊图尔家族里做决策的人们还在观望,在犹豫。
安德烈无法改变那些人的想法,但他可以成为伊图尔家族里负责做决策的人。
而他早就可以成为家主了,不是吗?
安德烈立刻剖出一腔热血:“我是因为主官才觉醒图腾的。”
执微淡淡一笑,抬眸,越过漫天黄沙,望向沙洲昏暗的天空。
伊图尔私属星域,礼堂。
坐在这里的都是家族事务的决策者,但显然此刻人们陷入了争端,环境也嘈杂起来。
“如果你有哪怕一点政治头脑,就知道现在正是加仓的时候,哪有立刻就撤的道理?”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和斯瑅威一向是很密切的关系,相互制衡,存在冲突,但也拥有着同等的利益导向。即便最终胜利的是麦特欧价款人,他也不会亏待我们。”
“何必现在对执微竞选人过于热切呢?她毕竟只是一个来自荒星的竞选人。”
“你在做梦吗?斯瑅威的竞选人,放着自己家族的利益不周全妥当,还不会亏待我们?斯瑅威得意,就已经是在喝我们的血了!”
“执微竞选人来自荒星,她的家人又从来没有露过面,我们甚至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她是个孤儿。她走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孤儿,意味着伊图尔可以做她的家族啊……”
“她最亲密的伙伴当然是蓬莱,轮不到我们。”
“你去翻翻历史,在三千多年的过去里,有哪位竞选人逃过了银红的联合剿灭?她的第一名注定如昙花一现,六公就是她辉煌的顶点了!”
“我还是要求安德烈返回。一旦副官脱离,又失去了组织话事人,她再怎么样也不会稳住实时第一名的位置了。”
“在即将到来的七公中,你就会看见她的名次掉下来,并且一直掉下去!”
“伊图尔的资源不给到安德烈还能给谁?难道这届选神里还有谁姓伊图尔吗?”
“她现在仍然是第一名,没有人知道她的基本盘到底有多大,每次公选结束,她都在侵吞新的选区、新的选民,她的支持率始终居高不下。”
“说说看吧,瑟恩伯琳。你将我们都聚集起来,总要有个结论吧?”
坐在一旁的瑟恩伯琳,她是安德烈的母亲,被提到名字后,只是拢了拢一头微卷的金色长发,湛蓝色的眼睛环顾着四周。
人们想听她说些什么,可瑟恩伯琳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蓦地说起来与人们探讨得正热烈的话题,毫不相干的事情。
瑟恩伯琳温和地开口:“伊图尔是神明眷属,在姓氏中诞育图腾,拥有崭新图腾的人,就可以继任掌控家族——这是全星际都听说过的传说。”
神秘的图腾,贵族的身份,为伊图尔这个家族笼罩上一层似真似幻的轻纱,叫它优雅地站在高处。
“图腾是真的,只是这传说的顺序有些颠倒。”瑟恩伯琳冷静地指出其中的差误,“我们不是先成为了神明眷属,才被神明赐予了拥有图腾的权利。而是,伊图尔先觉醒了图腾,才活下来,活到成为了神明的眷属。”
“说这个做什么?”有人蹙起眉心。
哪怕是事实,可远没有星际流传得那么高级,不是吗?伊图尔向来默认的是流传的说法,现在提起真相,又要做什么呢?
瑟恩伯琳没有理会,只是继续道:“我们这个姓氏,原是来自一颗苦寒冰冷的荒星。一位先祖在濒临冻死的时候,觉醒了她的图腾。她靠着这种天赐的异样,以神明为指引,收服了周遭亲眷,汇聚了集体力量,活了下来。”
“而后,这成了血脉中特殊的传承,伊图尔从边缘选区一路前行,最终成为了顶尖的贵族。”她坚定地说,“我们的血脉里流淌着觉醒图腾的力量,这是这个姓氏延绵的根基。觉醒图腾,被我们看作新任家主诞生的标识。”
瑟恩伯琳:“我们和斯瑅威最大的不同,就是直到今日,年长的位高权重者,也要按着这条规则,为年幼的图腾诞生者,让位。”
有的人还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纳闷地问:“瑟恩伯琳,你究竟要说什么?”
但有的人已经联想到了两个话题的相关性,刹那间瞳孔紧缩。彻底明白,伊图尔将绑在执微这艘舰艇上,无论未来航向哪里,主动权已经不再被掌握在贵族手里。
瑟恩伯琳合上了嘴巴,回身,抬头,向着身后礼堂阶梯入口的高处望去。
人们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光影的交错处,赫然站着一道身影。
安德烈撑在栏杆边,他年轻的眉眼越过人群,清透的蓝色流转在他的眼波里。他漂亮到无瑕的脸蛋几乎是他过往的全部功勋,直到他走过选神的荆棘路,带着一身荣耀,站在这处他过去没有资格踏入的礼堂。
有人叫出他的名字:“安德烈副官。”
安德烈的眼神晃了几下,微笑着:“谢谢你这样叫我。让我觉得,在我以伊图尔为荣的许多年后,伊图尔终于在以我为荣。”
他听到了刚才人们全部的争论,对吧?人们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想。
人们看见安德烈抬起手,他用指尖虚虚地按压了一下,附近空气立刻扭曲变形,一道道细腻的波纹挤压出褶皱,他在家族面前,正式公开图腾。
一枚硬币大的徽章旋转着停留在他的指尖。
瑟恩伯琳看见,这次,安德烈的图腾比上次更加清晰。那是一抹飘着雪花的白桦林景色,被图腾捕捉,滞留在人类面前,
安德烈竖着一根手指,图腾就悬在他的指尖上,他顺着阶梯一步步走下来。
“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各位。透过这些道理,我能窥见你们的精明、懦弱、唯利是图……是的,我们也是靠着这些走到这里的。”
他路过一处,还特意停下来问问。
“咦,利奥伯德舅舅怎么不在呢?”安德烈的语气显得夸张,“我难道会是那种,因为他与人合谋绑架我,就牢牢记着这件事,绝对不会原谅他的性格吗?”
“他会和谁合谋,将我带回,用着为我好的名义,限制我的自由,湮灭我的理想?我都不必去调查,就知道在座各位有一部分人,都是知道他的打算,甚至予以不少配合,对吧?”
安德烈缓缓走过,步履未停。
“或许,还有人惦念着麦特欧当时选我做他的副官,完成你们有些人的终极幻想——斯瑅威主官带着伊图尔副官,最顶尖的贵族人类,成为最标准的贵族神明和祭司。”
他冷哼一声:“别做梦了。麦特欧当初只肯给我一个顾问的位置,还要伊图尔用无数的资源去换取。怎么,伊图尔这个姓氏已经沦为斯瑅威的附庸了吗?把那些合作的想法都收起来吧。”
他走到礼堂最前端,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跟在执微身边半年多的时间里,他见过太多人,也经历过太多事情,随着工作能力一起增长的,就是他的执拗,和他毛蓬蓬的野心。
“是时候结束伊图尔和斯瑅威并立的时代了。”安德烈眉目冷淡,“伊图尔会拥有真正的荣耀。”
他学着执微的样子,温吞含蓄地笑了一下,目光清和,语调笃定:“因为崭新的神国,即将到来。”
在安德烈返回伊图尔,为执微拿到这个星际顶尖贵族的全部力量的时候,执微则和鹑火一起忙着处理工作。
执微需要处理的事情,在她面前铺满了十几个闪烁着各色消息的虚拟屏。
危颂颂和她保持着联系,荣枯发来了试探的回应,流浪的奥维隆发现了一处太空墓穴。沉没星海制造的军备产能达到上限,灵魄在为它更新落后星域的桎梏程序。灵霄珀尔在坚定地表忠心,蓬莱完成了新一轮献金集资。
赫克托为执微带来了神殿的消息。
神殿对于锈齿轮的消亡,对于祁入渊的“堕落”,都没有什么针对性的恶劣态度。三千多年的选神里,神殿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它只是安静地沉默着迎接新的神明,并不愿意出头,真的为银红去剿灭对手。
小菲尔送来了疗养院方面的消息。
收容祁入渊的舱体,已经抵达了疗养院。在这如蜂巢似的太空监狱建构里,新收容的人被囚禁在独立舱体里,一层一层地密密麻麻附着在宇宙中。
执微心说,老师目前在疗养院的最外围。她可以检测疗养院的体积、容量、周长……和独立舱体的各种数值一起进行换算。再关注疗养院的收容情况,通过计算,卡住莫桑的收容时间,将莫桑的舱体计算到附着在祁入渊舱体的外侧。
这样,莫桑的机动性就会强很多。
执微思量着这个,又去看另一块虚拟屏。上面是卢米农发来的消息,他帮执微团结了愈发多的小组织,他为执微争取到的选区,已经点亮了宇宙中的许多星域。
那些星域,有的已经和执微的铁票仓接壤,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的,都是她的占领区。
在此时此刻,执微看着这些,甚至有些恍然:“原来我已经……”
原来我已经拥有了许多力量,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我竟然真的拥有了登上牌桌的资格。
不,不只是登上牌桌的资格。分明是赢下牌局的资格。
执微喃喃开口:“蓬莱说,可以集资为我打掉一个选神位。”
这是蓬莱一直想为执微做的。汇集献金,大笔金钱开路,制造舆论也好,内部买通也罢,用大笔资金集中攻击某一位竞选人,将这位竞选人的名次打低,让其无法进入下一场公选。
“是的。”鹑火问,“要攻击麦特欧吗,主官?”
执微沉吟了一下:“不。打掉子午的奥埃里克。”
子午的奥埃里克,那个曾是子午主捧竞选人的老前辈,掌握着子午旧派话语力量的迟暮者。
执微面色不明:“银红对我们的联合绞杀,我们总要送些回礼吧。”
“我去为你联络,主官,我会做好这件事的。”鹑火向她表示。
执微自然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好,那就这样,鹑火,我很放心交给你去做。”她挥散了面前的虚拟屏,“我呢,正好专心写七公的发言稿。”
“……?”
鹑火本来都要低头开工了,一听见执微这话,先是顿住了,而后脑壳缓缓抬起来,目光震颤地望向执微。
执微当然明白她在震惊什么。
写什么发言稿演讲稿,执微之前哪里正经写过发言稿演讲稿?她都是上去即兴发挥直接胡说八道的!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执微可不是过去的执微,她已经进化了!她没办法做过去的自己了!
执微:“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神明管理计划吗?”
鹑火点头。
“我现在要来真的了。”执微微笑起来。就是这微笑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魔鬼的郁沉。
换句话说,执微好像,黑化了。
她之前那些胡言乱语装深沉的大厂话术,她是完全可以当真的。
“竞选唯一神,引进神明绩效考核……”执微慢吞吞地说,“我是真的可以做到神明末位淘汰制的。”
她直接开始构想起来了。
“到时候,现在竞选人的实时支持率排榜,就可以改成神明式的。每月的公选,改成神明保命考核。神明都要做每月述职,这个月有多少信徒求你帮忙?同比增长了吗?环比下降了吗?和类似神明的区别打法在哪里?怎么做到取之于选民,用之于选民,怎么做到为选民服务啊?我看谁排在最后啊?排在最后的,很明显是没用心做神明啊。”
执微恶狠狠道:“不合格的,我就抽光蓄电池充电宝,或者请出邪恶AI判祂无期徒刑。”
这才是真实的末位淘汰制,末位淘汰直接变成生死赛了,排最后得到的不是社畜的失业,也不是竞选人的淘汰,而是直接嘎掉或者判刑。
好极了,整个星际宇宙和执微的未来一样光辉灿烂起来了。
执微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沉默了下来。“我似乎过分歹毒了。”执微开始谦虚地反省。
她好像是个被开启开关的邪恶比格,对于现有的神明体系来说,无异于魔童降世了。
鹑火毫不在乎:“我觉得很好。”
她很会溺爱:“主官竞选的是唯一神,你没有在竞选成功的第一时间杀掉其余神明,证明自己’唯一‘神的身份,还愿意鞭策祂们进步,已经格外善良了。”
执微:……哇。
好在她穿过来的时候已经是 成年人,还做过社畜了。不然她很容易被溺爱成真正的降世魔王!
鹑火溺爱归溺爱,但也试图拉执微一下。
她说:“但是这个观点,还是很极端,很前卫的……”她说着说着,有些退缩,“可以作为就职演说,或者竞选成功后的方针纲领,但如果过早提出,是不是不太妥当?我们会被……”
执微嗤笑一声,满不在乎:“被怎样?被攻击?被排挤?”
“我们都已经被联合绞杀了,银红已经抱起团来对付我们了,我们还怕什么?”
执微冷静道:“麦特欧凭什么高高在上?因为维诺瓦不断地诞生神明?因为斯瑅威是神明亲眷?还是因为他家谱上写着神明的名字?”
“因为他没有危机感,鹑火,我想是因为这个。”执微语调低沉下来,“他知道他什么都能做,他的家族、他的组织在为他兜底,他可以做一切利于自己的事情,因为世界没有监督者,没有监察官。”
她必须站在麦特欧的对立面,她要争取一切可以和麦特欧抗衡的力量。她要挖掘更多的隐秘信息,得知更多世界的真相。
“联系子午。”
执微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底像是烧起一抹不灭的火焰。
她平静地说着:“我要带着我的竞选团队,寻求银红的庇护,为几十年都未诞生神明的子午带来新的希望。就这么和子午说,鹑火。”
鹑火记了下来,轻轻地附和:“带来新的希望……”
执微叹口气,重复道:“希望。”她真心地幻想着,“我希望把老师救出来,希望莫桑此行顺利平安。希望安德烈有明确的人生方向,希望你和贪狼以后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追求梦想、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她大抵是想过这个话题太多次,此时提起来,竟然不必怎么构思,可以直接脱口而出。
鹑火安静地聆听着,她听完,只说:“这样的未来,只有你在为我们认真考虑,主官。”
“想做这些的人,走不到你如今的地位,拥有你这样地位的人,又不屑于施舍我们一点目光。”她垂下眸子,“你是这样希望的,你也是我们的希望。”
鹑火调整好情绪,抬眸,笑着问:“那主官对于你自己的希望呢?”
执微看向鹑火,看向这个被冠以“污染种”的名头,在歧视和排挤里长大的孩子。
她还戴着她送她的发饰,那只白鸽停在她的发间,与她明亮的眼神交相辉映。
“我希望我还是我自己。”
执微轻笑了一下,用掌心托着自己的脸颊。她目光有些倦怠:“我知道这很难。我分明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着,都在变得不像自己。”但也愈加成为自己。
很矛盾,也很真实。
鹑火难免有些疑惑,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来:“我其实想过你或许会自己创建一个新组织,主官。但你还是要加入银红。”
执微心头浮现着祁入渊的话,抛弃她所能抛弃的,坚持她所能坚守的,去做一切,认为有利的事情。
她对鹑火解释:“银红的联合绞杀,我们避无可避。卢米农为我收服了许多小组织的力量,而我本身就是小组织出身,我可以继续团结除银红外的所有力量。”
执微目光沉沉:“打入银红内部,我能做的更多。”
“收割铁票仓、利用组织资源、争取顽固派选民……我绝不是奔着分裂银红去的。”她的语气抑扬顿挫起来,“银红多团结啊,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依旧可以随时一起对外攻击。”
“银红这个词很好听啊,这许多年里,这两个组织改了许多个名字,都是换汤不换药,管理层都不肯变一下。现在,又何必分什么维诺瓦和子午呢?”
执微沉默了一瞬,微微垂眸,睫毛的阴影打在下眼睑上,出现了一小块灰斑。
半晌,她的眼底滋生出一点野心:“我要银红,只是银红。”
第197章 七公(一) 永不止歇的鲜红!
在七月底, 时间的指针马上拨动到八月一日。在整个星际宇宙即将迎来第七次公选的时候,执微踏上了前往神殿的航程。
执微此行是去参加七公,她这个动身的时间, 可以说是不早不晚, 正正好好。不必到了神殿附近还空空等待, 又打出了提前量,留出了一定的时间,足够去安排临时加塞的行程。
本来计划得很好,可惜,总有突发情况。
在纪蓝号行驶到韦特兰选区附近的时候,星舰内部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嘀——嘀嘀——”
这种拉着长音的警报声格外刺耳,一瞬间便充斥着舱体内部,每个角落都响彻着这道声音。到了空旷地带,甚至还有回声。
尖利的警报声恨不得刺穿人的耳膜, 几乎是顺着人的头皮刮过去的, 恨不得削下来一层血沫, 叫人立刻反应过来,目前遇到了紧急情况。
执微拧着眉毛,心脏一阵狂跳。她立刻冲到主驾驶舱,站定, 抬眸, 就看见自动巡航的驾驶界面上,正疯狂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弹出警告。
警示的鲜红色覆盖着虚拟屏,练操纵面板的被主系统更换了颜色, 浓稠的红色危险得几乎要流淌下来。
人们陆陆续续地赶到主驾驶舱,灵魄的金色光团缓缓已经开始处理,浅淡的白光在界面上方闪烁着。她发现了异常之后, 立刻向执微报告。
“纪蓝号在前往神殿的航行路途中,出现了短暂迷航。前方的宇宙漩涡,将对纪蓝号的行驶造成一定的影响,预计航向会受到干扰。”灵魄准确地判断出来了目前的情况。
执微站在主驾驶舱里,目光微微凝滞,透过屏幕,看向此刻外界的瑰丽宇宙。
她看见纪蓝号捕捉到的实时图景,是的,在舰艇前方出现的,那的确是一个宇宙漩涡。
它呈现出一个倒三角的模样,横亘在纪蓝号的航向前路里。它并不丑陋,它甚至是玫紫色的,在旋涡外围,稀稀疏疏地裹着几缕星云。这颗三角形的侧边很长,底边很短,尖角有些歪斜,这旋涡与其说像什么航途中的危机地带,更像一只带着甜蜜莓果味道的甜筒。
漂亮,的确是漂亮。可只有航行在宇宙间的舵手,才明白就连它漂亮的甜蜜都带着该死的危险。
纪蓝号并非只有这一个航道,但这是宇宙旋涡。遇见旋涡之后再试图更改航向的话,已经是来不及了。
贪狼紧紧盯着屏幕,轻轻呢喃着:“如果继续保持航行,纪蓝号有极大的可能被吸入到旋涡内部。”他检查了一下实时数据,“目前纪蓝号已经偏航,沿着漩涡内部开始滑行。停泊……也来不及了。”
执微虽然来到这个异世界只有将将八个月,但在这八个月的时间里,她可没有一点儿闲着。她远赴各种选区,在宇宙中航行的次数也很多了。
从繁华的斯蒂亚德提摩西,航行至偏远的沙洲;从远遁星系集中带的蓬莱,航行至工业区聚集区的平川。执微在这么多次的航行里,从未见过什么宇宙漩涡。
没错,它的确漂亮,危险。但也的确是个稀缺的东西。
过往的航行里都遇不上,偏偏在她要去参与七公的这样一个关键节点,航行的路途上刷新出来了这么一个宇宙旋涡?
这个旋涡的出现,绝对不是因为她的运气。而是……
执微看向一旁的鹑火,与她对上眼神,二人异口同声:“人造虫洞。”
鹑火的眉目冷冽起来:“这绝不是自然现象!”她整个人都扑到了驾驶舱的控制面板上,快速调出了实时航行轨迹和情况记录数据。
“宇宙旋涡的形成也是要时间的!它稍微出现一点预兆的时候,舰艇的架势监测系统就可以推演出这里将形成一个宇宙旋涡。没有什么宇宙旋涡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航向里,还不被纪蓝号的主系统捕捉到任何踪迹!”
所以,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这是一个人造虫洞,被投放在纪蓝号前往神殿的航向里。
执微望向远处的星系群:“查一下韦特兰选区的隶属情况,安德烈。”
安德烈调取数据,立即回答:“从年初开始,韦特兰选区一直宣称其是中立选区。但可以查到,在六公结束后,维诺瓦向韦特兰选区进行了大批量建设投资。”
执微闭上了眼睛,按了按眉心。
她低垂着眸子,淡淡道:“在宇宙中隐蔽航行踪迹容易,但如果所途经的选区,提前做了反制手段,我们也很难察觉。”
就像,提前在地板上铺上一层薄薄的面粉,即便隐身、快速、轻巧地经过,雁过留痕,也会留下雪花般的踪迹。
“知道我会从沙洲返回神殿,恐怕在我途经的一些可争取的选区,都做了布设。”
知道她在沙洲的人并不多,会对她下手的人也不多。
两者取其交集,不难看出,这里面一定有麦特欧的参与。麦特欧前脚说完他和她是相似的人,后脚她就对他起了杀心,他也同样未曾放过她一点。
执微意识到,可怕的并不是舰艇正在向着宇宙旋涡内部滑行。真正可怕的,是这旋涡在茫茫宇宙间扭曲的时间。
“虫洞里面的时间是不可控的。”鹑火明显也想到了这点。
她语调很不连贯,目光惊诧,“如果被吸入虫洞,哪怕阻断滑落轨迹顺利返程,也很有可能掉入时间波动的陷阱。稳定舰艇,调转航向,即便我们的反应再快,在里面用掉的时间只过去几分钟,但外面,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年。”
安德烈反应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这背后的打算。他立刻焦急起来:“这样的话,主官一定会错过公选的!”
是啊,这才是维诺瓦的目的。
焦虑迫切的氛围弥漫开来,越是紧张的时候,执微反倒是愈发冷静下来。
执微还有闲心笑了一下:“我应该想到的。老师被疗养院逮捕,锈齿轮破灭,在这些发生之后,我自然也逃不掉。联合绞杀结束之后,我选择银红中的哪一个,另一个就会对我下死手。”
她才给了子午肯定的回复,维诺瓦几乎是立刻就拿到了消息。
“真是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呀。”执微咕哝着。
安德烈急得就差上蹿下跳了,直接开始怒骂:“呸!好歹毒的心肠!心肝脾肺肾都烂透了!”
执微瞥他一眼:……怎么长相西幻味道拉满的安德烈,现在说起话来,有股子古风小生的味道了?
“要真说歹毒,对我出手的维诺瓦的确歹毒。可计划着杀掉维诺瓦主捧竞选人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执微说。
对方不是好人?没关系,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也没什么好心肠,她也很烂!
执微并没有特别着急,越焦急的情况下,她的头脑越是快速地运转着。
她安静地望着屏幕,看见纪蓝号向着虫洞内部逐步滑落。
灵魄正在实时编写程序,最大限度地压制着舰艇滑落的速度。但这种虫洞吸纳一旦开始,不彻底进入到内部,无法完成舰艇转航偏向,更别提驾驶逃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