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料理台侧方三米左右的北边墙壁上开了一扇窗户,绪灯鸣透过窗户能看见外面散落的平房。
那些平房或远或近,建筑风格偏向现代,但并不是每一间都有生活的气息,不少房子的门口已经长满了形状扭曲的杂草。
这里是一个正在走向荒芜的人类聚集区,根据绪灯鸣在学校图书馆中看到过的内容,这样的聚集区在大天灾刚结束那会其实算不上太差,起码保留了生活所需的必备设施,起码通了电,也有自来水供应。有些聚集区因为过于危险跟荒凉,最后只剩一两个没条件跑路的人留着。
绪灯鸣转身注视着厨房,即使是像她这样不挑剔住处的人,也觉得厨房跟主卧之间的距离有些太紧密了。
她曾在书上读到过,大天灾消失后,许多区域都开始了重建,因为当时情况混乱,相关负责人的水平参差不齐,导致许多设计上极具特色的楼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坚持不懈地挑战普罗大众的审美与生活习惯。
郭嘉佳的家或许也出于一个不靠谱的设计师之手。
这些房子的优点是造价便宜,缺点是没可能获得售后,许多人住了一段时间就会搬到更安全的地方,将空下的屋子让给下一个看上的主人。
绪灯鸣离开厨房,往客厅走。
她已经瞧见了日记中写的婆婆。
婆婆的外貌极为苍老瘦削,很难判断出具体年龄,她沉默地躺在客厅边缘靠近阳台的一把躺椅上,身边有一个木柜,柜子上摆着一只陶瓷水壶。
木制的躺椅一动不动,婆婆也一动不动。
在只剩两个人的时候,这个家变得非常安静。
绪灯鸣步履很轻地走到了婆婆身边,可能是她的位置遮挡了阳光,让空气变得阴冷了一些,过了一会,正在安静睡觉的婆婆动了一下,枯草般的嘴唇张开,喉咙里传来沙哑的声音:
“嘉佳……”
她的声音微弱得就像被暖风带起的一抹灰烬。
绪灯鸣小声回应:“婆婆。”
婆婆没有继续与小女孩对话,她睁开眼,双目浑浊得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目光没有焦点,似乎瞧不见周围的情况。
绪灯鸣伸手在婆婆眼前挥了一下,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老人的脸艰难地向着阳光被遮住的地方偏移,同时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在空气中摸索了一阵,然后很轻地落到了绪灯鸣的头顶上,摸了两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嘉佳……”
她再次咕哝了一声。
婆婆身上本来盖着一张薄毯,因为方才的动作,薄毯落下了一角,绪灯鸣弯腰将毯子捡起,重新盖到婆婆身上,又将老人垂落的手放回毯子里。
在握住老人的手腕时,绪灯鸣的动作有着瞬间的停滞。
婆婆非常瘦,瘦得不像是一个活人,而像是一尊被套了层人皮的骨头架子。
当婆婆的手被抬起时,生满皱纹跟老人斑的皮肤就如烛泪一般垂落下来,轻轻悬挂在骨架上,在半空中来回摇摆。等绪灯鸣将她的手放下后,老人的皮肤又像受热的猪油一样缓缓地自然洇开,清晰地勾勒出了下方骨头的形状。
年迈与衰弱写在老人身躯的每一寸纹理当中。
婆婆的手臂很凉,绪灯鸣放下她的手时,那种带着点油脂腻意的冰凉感依旧萦绕在指尖。
绪灯鸣抿了下唇,心跳忽然变快了几拍,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升起一个堪称怪诞的念头,随后,她伸出手,摸向老人的颈侧。
“……”
颈部的皮肉跟其它地方一样松弛、油腻、冰凉。
绪灯鸣并没有找到老人的脉搏。
在发现自己正在跟游戏内的异常接触时,绪灯鸣的神情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又伸手去按婆婆的心口——如果对方是一个活人,那么至少应该拥有一颗能够跳动的心脏。
绪灯鸣的手指落在老人心口的衣服上,她逐渐加大力道,对方衣服便一点点往里凹陷下去。
她什么也没摸到。
老人的胸膛似乎是空的、干瘪的、凹陷的。
理论上应该存在于此的心脏,跟周围的血肉一道消失无踪。
眼前的场景让绪灯鸣联想到了那本内容颇具异常的《生命的起源》。
老人似乎只剩下一具干枯的躯壳,能说话,能动作,却没有心跳与脉搏——这样的一个人,还能算是一个生命吗?
绪灯鸣有些好奇,如果[观测之眼]还能使用,自己能否在对方身上找到命运之线。
躺椅上的老人再次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不自然地缓慢转动,布满皱纹的衰败面孔朝向绪灯鸣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生硬的微笑,仿佛骷髅咧开了嘴。
老人看不见她,却能感受到身边有人。
绪灯鸣知道,很多游戏在解密程度未达标时,会向玩家展现出正常乃至温馨的一面。
然而等玩家窥探到了真相,所有虚幻的假象就会被血淋淋地撕开,露出掩藏在下面的可怖真实。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那个会摸着绪灯鸣头,喊她“嘉佳”的老人似乎已然消失了,躺椅上剩下的只是一具会动的人皮跟骨架。
人皮骨架抬起手,飞快地握住了绪灯鸣的手腕,枯黄而尖锐的指甲用力刺在了后者的腕动脉上。
沾着污垢的指甲越陷越深,划开小女孩的皮肤,鲜红的液体从创口处流淌出来。老人死死拽住小女孩的胳膊,想将伤口凑在自己嘴边。
躺椅上的骷髅终于暴露了自己对血肉的渴望。
在被抓住后,绪灯鸣第一反应就是挣开对方,奈何这具身体的力量敏捷都太过糟糕,没给她留下多少可发挥的余地。绪灯鸣又习惯性地去背包中拿取道具,结果——
【系统:条件未满足,背包使用失败。】
[过家家]不但屏蔽了用户的[观测之眼]与[命运之匣],同时还禁用了用户的背包。
绪灯鸣差点因此露出冷笑——在外面的野副本中,她都没受过类似的限制。
《未孵之火》永远能给她带来新的惊喜。
右手被桎梏住的绪灯鸣不得不暂时松开左手攥着的药瓶,然后抄起距离最近的陶瓷水壶,对准老人的胳膊毫不犹豫地用力砸了上去。
“砰!”
陶瓷水壶破碎,碎片跟壶中的液体一块飞溅开来,有一些打在了绪灯鸣身上,她这才发现,水壶里面的不是清水,也不是茶或药,而是一种粉红色的不知名液体。
粉色液体散发的气息类似水果,果香本该清甜好闻,绪灯鸣却从中捕捉到了一点不是特别明显的铁锈味。
受到外力的击打后,老人总算松开了绪灯鸣的手腕,徒劳而混乱地在空气中来回抓握,干瘪的嘴一张一合,嘶嘶的气音从嗓子里泄出。
绪灯鸣成功挣脱后,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同时不忘弯下腰,捡起被自己丢下的药瓶。
腕上的血还在流,小孩子的身体实在太过脆皮,仅仅一回合的战斗,就让绪灯鸣再次感觉到了眩晕跟虚弱。
第31章
或许是因为失去接触的时间太短, 药瓶居然幸运地没有被游戏刷新回儿童房的抽屉,给绪灯鸣留下了恢复状态的机会。
绪灯鸣已经拉开了与老人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 方才的虚弱感迅速扩散, 从骨头缝处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有了上次的经验后, 绪灯鸣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失去行动力,她必须抓紧时间服药缓解。
瓶子里的药还剩两片。
“……啪嗒。”
绪灯鸣动作一顿,周围很安静,她清楚听见有什么软趴趴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是老人又做了什么,还是她没有抓紧,再次遗落了手中的药瓶?
绪灯鸣下意识低头查看,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关键性的错误:她的躯壳遵照自身的意志在行动,直到此刻依旧紧紧抓着药瓶,完全没有松开的迹象。
——但她的手指整个儿掉在了地上。
新鲜的断口, 红色的血迹溅在皮肤上, 抓着药瓶的指尖还在微微抽搐, 仿佛仍然与手掌保持连接。
副本没有剥夺绪灯鸣的常识与逻辑,因为这里本身就是一个不符合常识的地方。
绪灯鸣怀疑自己的思考能力已经出现了问题,她下意识望向自己的左手,这只手掌如今只剩一半, 断裂处露出参差不齐的肉芽, 血流的比想象中要少。
她觉得自己应该将断手跟药瓶一起捡起,试试看能不能将少掉的部分重新拼起来,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刚刚握住地上断指的右手立刻就跟着掉落。
十根鲜活的手指藤蔓一样彼此纠缠,密不可分,她失去了捡起药瓶跟断指的机会。
绪灯鸣习惯性地想要揉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却没能成功,她发现自己的眼鼻在变得湿润,有鲜血正悄然外溢。
受伤的状况出现得毫无预兆,这具弱小的躯体快要支持不下去了。
与大体正常的卧室相比,绪灯鸣在客厅的经历显得危险又荒诞。
绪灯鸣打算返回郭嘉佳的卧室,相对外界,游戏最初的刷新点简直相当于安全区,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梳理手头的线索。
她抬起脚开始往回奔跑,最终被抬起的却只有小腿。
“滴答,滴答。”
碎肉、骨头、鲜血陆续落在地上。
绪灯鸣感觉自己的视野越变越低,她的身躯变成了一大块被提前片好的烤肉,被虚虚悬挂在烤肉架上,动一下就会掉下来一块。
最后掉下来的是她的眼球。
沾着黏腻血液的眼球落在地板上,雪白的玻璃体上布满了细细的红血丝。
儿童房的大门距离眼球足有一米多远,眼球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碎肉,周围那些角度低到不正常的画面逐帧传回不知散落在何处的大脑。
绪灯鸣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身躯碎裂后,她应该是已经死了,却为什么还没有看到系统的失败提示?
她的意识被强行留在了眼球上。
绪灯鸣开始在脑海中复盘着进入游戏以来的所有经历,试图从中寻找死亡的原因。
“嗒,嗒,嗒。”
玩家无法退出,游戏就还在继续。
绪灯鸣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停住,然后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出门买菜的女人总算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她娴熟地将装了土豆跟青菜的篮子放在鞋柜上,弯腰换上拖鞋。
此刻客厅里遍布着碎肉,比起普通的住所,更能令人联想到屠宰场。
面对如此可怖的一幕,女人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全然感受不到身边的异常。
黏稠的血液缓缓流到门关附近,打湿了女人的拖鞋。
女人毫无所觉地走进家门,她踩过一块碎肉,血水就从肉块中溢出。
“吧唧。”
肉块被踩扁,女人神情依旧正常。
绪灯鸣的血液通过女人的鞋底被带到了房间的各个区域。后者来回走动时,偶尔还会踩到一些脑浆。
原本干净整洁的房屋画风开始向着鬼屋靠拢。
绪灯鸣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微觉毛骨悚然,她想闭上眼,可她的眼皮已经丢失,完全没办法关闭自己的视觉。
女人放下买好的菜后,用眼风扫了下婆婆身旁的碎片,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像是在抱怨环境。她捂着口鼻,打了一个喷嚏:
“阿欠!”
随后女人进去卫生间,拿上扫把,抹布跟垃圾桶,收拾掉了碎成无数块的陶瓷壶,又仔细擦掉了地上的液体。
她打扫时,偶尔也能带走一点绪灯鸣留下的碎肉跟血渍。
收拾完客厅,女人走向厨房,她经过窗口时,阳光照在女人身上,照到她侧脸上无意沾上的一点血渍。
从始至终,女人的表情都很正常,姿态自如且习惯,表情平静得叫人觉得诡异。
结束完清扫工作后,女人走进厨房,从料理台上取了一只苹果,又打开冰箱,翻出一小块类似过期猪肉的东西。
绪灯鸣从日记上知道,女人平时负责买菜。
她由衷希望冰箱里的东西不会是郭嘉佳小朋友的午饭。
女人很熟练地将苹果洗干净,先用小刀挖去发黑的斑点,接着将果肉跟“过期猪肉”放在一起打碎出汁,再过滤掉残渣,全数倒入一个新的陶瓷水壶中,再兑进足量清水。
绪灯鸣看着女人的操作,心中忽然有所明悟。
果然,女人将调配好的饮料拿到老人面前,又揭开老人身上的薄毯,并解开了纽扣。
老人的胸口处赫然是一个大洞。
女人将粉色水从胸口的洞浇灌进去,她一次性往里倒了三分之一的分量,并把剩下的饮料放到木柜上头。
老人的喉咙里又传出了轻而混沌的呢喃:“嘉佳……”
在被灌入液体后,老人身上的异常与攻击性都消失了,变回了最开始那种衰朽但无害的模样。
绪灯鸣全程都在沉默地注视,无法开口说话。
毕竟她现在就算想点评,也很难确定自己将舌头丢在了客厅的什么位置。
此刻的绪灯鸣感受到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怪异与荒谬,人类面对危险时可能嚎叫,可能挣扎,她却被剥夺了一切主观能动性。
绪灯鸣觉得自己现在能保持冷静或许跟心态无关,完全是因为躯体状态不支持她做出任何表达情绪波动的行为。
旁观,她只能旁观。
在为老人灌好饮料后,女人的神情变得轻松了一些,她步履轻快地走回厨房,开始准备做饭。
客厅地板上的眼球轻轻转了一下,看向时钟,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一十四分。
——与老人的争执绝对用不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自从绪灯鸣失去行动力后,时间流速不正常地变快了。
厨房内,女人从菜篮子里拿出了一把绿叶菜跟土豆。
大天灾后,很多蔬菜都产生了变化,比如萝卜,目前食用的多是核心城那边培育出来的蓝皮版本,至于土豆,算是少数性状保持得非常稳定的植物,很受居民的欢迎。
女人利落地洗干净土豆表面的泥点,右手将闪亮的菜刀高高举起。
“咚。”
菜刀落下。
血液喷溅在料理台上,女人的头像土豆一样,从断裂的脖颈处掉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在地上,从厨房一直滚到了客厅。
她的眼睛睁得很圆,还带着无法掩饰的愕然,女人的眼睛正好看着绪灯鸣的眼睛。
女人的血液逐渐铺满整个厨房,被靠近南侧的料理台挡住,没有流到客厅。
四目相对间,女人的头颅再度开始滚动,绪灯鸣以为对方会向着自己移动,来一个近距离恐吓,可女人的头却一路滚进了卧室,完全离开了绪灯鸣的视野。
头颅进入卧室后,女人留下的身躯跟着消失,厨房恢复了正常。
厨房内满溢的鲜血似乎只是绪灯鸣平铺在地板上后产生的错觉。
绪灯鸣下意识再度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现在的时间是十一点十七分。
在客厅出现异常状况后,时间的流速再次被扭曲了。
十一点四十。
绪灯鸣又一次听到了脚步声跟开锁声,这次回到家的是男人。
男人穿着廉价的深色外套,袖口的线头很明显,他头发有些乱,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眉宇间有陈列着数道深刻的皱纹,看起来有些烦躁。
他毫无所觉地践踏着地上的肉糜,走过满是血迹的客厅,随后疑惑地左右张望。
女人的身体不见了,买回的菜也不见了,就好像从未有人在料理台前准备过午饭。
这不符合男人对女人日程安排的了解。
男人皱起眉头,他明显觉得有问题,开始认真观察起家里的情况。他先是走到窗前看了两眼,随后又蹲下身。
女人买菜的篮子被放在了地上,由于角度问题,男人刚刚才发现。
“咕咚。”
在男人看见菜篮子的同时,第二只土豆样的的脑袋落在了地板上,还轻轻弹了一下。
血液喷泉般源源不绝地从断裂的颈口处喷溅出来,甚至喷到了客厅当中,也漫过了绪灯鸣的眼睛。
一片鲜红中,属于系统的字样在绪灯鸣的视野中闪过——
【一周目结束,玩家达成成就[全军覆没]。】
绪灯鸣四肢伸展开来, 像散架的稻草人那样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过家家]一周目结束后,绪灯鸣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客厅。
受到游戏的影响, 客厅跟最开始相比显得完全不同。
四周那种被浸泡在水中的感觉更加鲜明, 空间在内缩, 远处的墙壁、橱柜都被模糊的黑暗所吞没了,绪灯鸣现在可以看到的,就只有沙发跟周围的一小片地方。
沙发最前方的那堵墙倒是还在,墙上多出的木门也清晰可见。只是涂抹在上扭曲红字已经由“3”变成了“2”。
木门上的红色数字显然代表了绪灯鸣剩下的测试次数,她不是太想知道数字归零后自己的遭遇。
[过家家]并没有要求玩家在失败一次后就必须立刻再次进入游戏,奈何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的木门莫名变得极其有吸引力,绪灯鸣几乎难以克制自己的目光往上聚集。
这显然是来自系统的无声催促。
绪灯鸣打开系统面板,发现自己出院时原本已然恢复的精神值再次产生了变化。
[精神值:111/120(轻度疯狂, 持续下降中)]
绪灯鸣顿时有种对不起自己主治医师的感觉。
副本再这么把人折腾下去, 绪灯鸣怀疑自己得在第七医院办个包年卡, 当然前提是院方依旧愿意为自己减免相关费用。
[过家家]并未强硬剥夺绪灯鸣的思维能力,可是只要无法通关游戏,等待她的依旧是无止尽的疯狂。
绪灯鸣深吸一口气,双腿用力撑起整个身躯, 走上前第二次推开了木门。
木门后面还是那间空荡荡的屋子。
绪灯鸣走到墙上的涂鸦前, 然后转过身,一种冰凉的触感即刻贴在了她的身躯上。
穿着包装袋外套的小女孩就站在绪灯鸣的背后,她踩着桌子, 好让自己看起来跟成年人一样高。如果绪灯鸣走路的步子再大一下,她的头就会直接撞到小女孩的头。
这一次,小女孩没有再玩过家家的游戏, 她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绪灯鸣,仿佛嵌在面孔上的两面光滑镜子。
“……”
绪灯鸣:“你好。”
小女孩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双唇抿在一起,神色冷淡,甚至隐含抗拒。
双方就这样一直看着对方,绪灯鸣尝试过说话,可小女孩却没有给出丝毫反应。
她仅仅是在注视而已,仿佛副本设计之初,就没有跟她安排交互选项。
绪灯鸣稍觉无奈。
她原本以为自己就已经是不善社交的类型,但有面前的小朋友作为参照系,绪灯鸣觉得自己简直能算得上开朗活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绪灯鸣的眼睛因为长久注视而变得干涩,她伸手揉了一下。就在她揉眼的瞬间,周围视野瞬间变暗,一道熟悉的低语声自耳边响起——
“救救我的家人。
“救救郭嘉佳。”
细微的低语声还没从耳畔散去,绪灯鸣就已经返回了儿童房。
眼前的一切都与上个周目保持一致,日历、书桌、窗户,绪灯鸣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眼前的刷新点没有多出来或者减少什么东西。
——游戏内容不会因为测试次数变化而变化,也算一件好事,值得绪灯鸣在心中将对副本的评价从零拉回到一星。
经过方才漫厅遍地板的开荒,绪灯鸣心中算是有了点猜测,但每一种都缺乏验证。
她理解了《未孵之火》愿意给玩家三次机会的原因。
绪灯鸣对自己在一周目中经历的事件进行了总结归纳,目前为止的所有致命危险都发生在客厅跟厨房。
离开儿童房后,客厅中的老婆婆很快表现出了异常,然后是她,最后是女人跟男人。
绪灯鸣自然产生了一个思路。
如果提前阻止相关人员进入事件触发场所,是否可以改变相关人士的死亡命运?
仅仅一次探索,得到的信息还不充足,绪灯鸣需要更多线索来验证自己的结论。
第二回将是她的测试周目。
绪灯鸣在心中迅速拟定了行动计划,她从床上跳下来,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随后瞳孔猛地一缩。
时钟显示的时间是早晨七点三十分。
她的登录点往后推迟了接近四十五分钟。
倘若玩家的自由行动时间是有限的,那么绪灯鸣现在已经一只脚踩在了失败的边缘。
客厅此时什么声音都没有,男人跟女人显然都已经离开了家,整个房子一瞬间变得空荡而安静。
留给她用来探索的余裕越来越少,情况变得对测试人员愈发不利。
绪灯鸣抓紧时间,她先跑去打开了书桌的抽屉,目标明确地拿出了无名小药瓶。
考虑到病发时手脚很可能不听使唤,为免自己错失服药的机会,绪灯鸣提前取出一枚压在自己舌头底下。
不知名药片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忽略的苦味,因为有舌头的阻挡,暂时还并不明显。
随后,绪灯鸣又一次从抽屉取出日记本,快速翻阅。
——在某些游戏中,副本内物品细节会随着周目的变化而变化,她不确定[过家家]是否也存在类似的设置。
二次翻阅的速度比第一回快很多,绪灯鸣只用十分钟不到就已经确认,书桌内日记本中的内容与上一周目保持一致。
接着她又查看了一遍架子上的书籍,这次绪灯鸣还特地简单浏览了一下上周目没来得及看的另外几本书。
架子上的所有书籍都有被经常翻动的痕迹,页面上还做过批注,笔记有旧有新,其中被批注最多的是《心灵手巧从儿童开始》。
仔细检查可以发现,虽然批注的书写者尽可能让自己的文字显得工整,不过看上去还是太过稚嫩,显然出自小朋友之手,可惜大多只是对一些生僻字进行释义标注,那些释义都很标准,像是直接从字典上搬运下来的,当中并未夹杂有个人观点。
从文字储备看,书写者也更像是小孩子。
这具身体时刻可能发病,绪灯鸣记得在上个周目中,女人是十点出头回的家。
而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绪灯鸣想,自己或许可以先在门口做出标志,让回家的两名成年人在进入前就察觉到屋子的不对劲,从而做出应对。
绪灯鸣从架子上翻出一只红色的彩笔,然后走出了儿童房。
她行走的速度很快,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上个周目中接触过的老人依旧躺在木椅上,一动不动,眼睛也没有睁开,绪灯鸣却莫名觉得对方的注意力正凝聚在自己身上。
莫名的寒意顺着背脊往四肢百骸蔓延。
绪灯鸣甩开脑海里各种无端的思绪,直接走到玄关的位置,小心地打来了大门。
就在房门开启的瞬间,熟悉的脱力感从躯壳深处蔓延上来,绪灯鸣立刻吞下口中的药。
虚弱得到了缓解,绪灯鸣成功稳定住了自己的状态。
绪灯鸣又放了一片新药在舌头下,随后一点点将房门推得更开。
——一股奇异的战栗感瞬间袭上心头,绪灯鸣自觉不是个太胆小的人,但有那么一两秒间,她完完全全地恐惧被定在原地,丝毫无法移动。
之前透过窗户看到的平房分明很清晰,可门外却是灰蒙蒙的一片,所有的景物都显得混沌而模糊,绪灯鸣完全无法看到远处的景象,她越用力观察,就越是觉得窒息讶异,那种寒毛倒竖的感觉也就愈发强烈。
属于小朋友的手在轻轻颤抖,绪灯鸣整个身躯都在抗拒着外出。
直觉在拼命阻拦她离开房子。
绪灯鸣想,所有游戏的副本存在边界,眼前的“家”也许就是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边界。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迈过门槛,随后绪灯鸣立刻转过身,用彩笔在门上留下了三个虽然歪歪扭扭却足够鲜明的红色大字——
“快点逃!”
在绪灯鸣终于写完留言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耳边响起了一声遥远的尖叫。
冷汗浸透了绪灯鸣穿着的布袋衣裳,留言的行为再次让她出现脱力的症状,第二枚药片也因此消耗。
她只剩最后一次治疗自己的机会。
[过家家]显然是在通过削减玩家的血蓝条来控制玩家的行动力。
写完留言的绪灯鸣脚步虚浮地走回房子当中,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九点半。
——在本周目中,绪灯鸣迟迟没有暴毙,可时间的流速却依旧发生了扭曲。
还有差不多四十分钟,女人就会回到家中,留给绪灯鸣的探索时间只剩一点。
在一周目中,绪灯鸣还未来得及搜查完整个房间的情况就惨遭GG,目前还剩卫生间、主卧跟杂物间三个地方的线索尚未收集。
绪灯鸣先去了卫生间。
跟客厅厨房的情况一样,卫生间整体显得非常干净,绪灯鸣还留意到了一点,就是卫生间里的抹布水桶都比较崭新。
水池旁边的置物架中间,放着整整一摞没拆封的新抹布。
抹布上面一层,则摆着一青一蓝两只牙刷缸,每只牙刷缸里都有一根与成年人口腔尺寸相匹配的半旧牙刷。
绪灯鸣的目光凝固了。
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没有鲜血、没有怪物、画面也没出现不正常的扭曲。
可藏匿在日常中的不对劲,依旧像冰水一样浸透了绪灯鸣的意识。
卫生间内只有两只牙刷缸,但这间房子里分明住着四个人,而且儿童房内明显存在着有人生活的痕迹。
如果说能用胸腔喝饮料的老人的确没有使用牙刷的必要,那么属于郭嘉佳的儿童牙刷又在哪里?
第33章
绪灯鸣打开卫生间内的所有柜子, 没有在里面找到任何疑似儿童牙刷的物体,好像郭嘉佳根本不需要保持口腔清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