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卫生间后,走到了主卧门口。在进门前, 绪灯鸣瞥了一眼时钟——时间已经到了九点五十。
按照上个周目的经验, 外出买菜的女人就快要返回。
绪灯鸣希望这一回合中, 女人跟她篮子里的食物都能得到一个更合适的结局。
主卧内的色彩很单调,整体有种灰蒙蒙的感觉,飘窗外面的景色也是灰蒙蒙的一片,让进来查探的绪灯鸣很不舒服。
她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眼睛里进了灰。
“吱呀————”
风轻轻吹开了被绪灯鸣掩住的房门。
昏濛的光线让绪灯鸣开始觉得看东西有些费力。
她努力转着自己的眼球,却感到了视线的移动在变得艰涩。
绪灯鸣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失力感袭来,她已经做好了回蓝的准备,却在一秒钟内,彻底失去了吞咽的功能。
最后的药片卡在了喉头, 像是一根钉在气管内的钢钉, 坚硬中还散发着铁锈的气息。
失去力气的时候, 绪灯鸣莫名想起一件事,她在网上看到过,内城区某些酒店会为小朋友准备诱人的巧克力瀑布。装饰温馨的餐桌上,原本呈现固体状态的甜品正因为受热而逐渐融化, 接着在一双双期待的目光中, 甜蜜地流淌下来。
现在,绪灯鸣就成为了这间房子里的瀑布。
她的皮肤、骨骼、血肉逐渐往下流,像是一只被拿到了烈阳下的冰淇淋, 她视野难以遏制地变低,然后整个人均匀地平铺在了地板上。
鲜红而黏稠的血液在地上洇开,霉菌般从卧室一点点蔓延到了客厅。
绪灯鸣觉得自己的感知范围也在随着血液的扩散往外延伸, 可这种延伸并不受她的控制。
十点十七分,熟悉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女人又一次回到了家。
绪灯鸣现在的状态非常不正常,虽然她与女人之间隔着一道门,却能神奇地感受到大门另一侧发生的一切。
女人没有掏钥匙开锁,她已经看到了红色的留言,脸色因惊愕而剧变,两颊的肌肉绷紧了,视线完全无法从门板上的彩笔字移开。
她用力闭了下眼,目光中的情绪起伏都因为这一下闭眼而消退,替代出现的,是冷酷的估量与计划。
“我怎么会忘了带钥匙,算了,正好再去买点豆子,不然不好做饭……”
极具生活气息的嘟囔声传来,女人用与自己表情完全不匹配的声音自言自语,迅速编造了一个能让她离开的理由。
女人的声音很自然,若非久经训练,就是天生具备表演天赋。
然后她给男人打了电话,使用的联络工具很老旧,颇具时代气息:“对,是我……今天我没带钥匙,开不了门。你不能立刻回来吗,要不然我去找你,一起在外头吃了再回来?”
她说着,态度随意地转过身往外走。
女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迅速但不显慌乱地消失在了绪灯鸣的感知当中。
时间开始飞快流逝,绪灯鸣的感知骤然变弱,她有时能清晰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游戏的第二周目,有时又觉得自己天然就是地板的一部分。
她的身躯早就跟这座房子融合在了一起,再也分割不开。
女人跟男人借着在外用餐的名义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柜子上的茶壶渐渐空了,屋子里的光线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客厅角落里的老人一寸寸枯槁下去,化为尘土,绪灯鸣干涸的血液上长出了一片片鲜艳而充满生机的苔藓。
“——砰!”
不知过了多久,绪灯鸣的感知再次被触动,许多奇异且不连续的画面在她的视野中闪过,她清楚看见了一辆旧式汽车被掀飞的场景。
伴随着巨大的爆鸣声跟路人的惊呼声,橘红色的火光热烈地燃烧了起来,汽车破碎的残骸飞向各个角落。
男人的脑浆与女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两人普通而模糊的面孔在这阵巨力中被一同撞得粉碎。
画面随着人物的死亡而消失,火焰的颜色慢慢黯淡下去,最后绪灯鸣的视野只剩一片漆黑。
直到此时,系统的提示才悠悠出现——
【二周目结束,玩家达成成就[插翅难飞]。】
二周目测试结束后,绪灯鸣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客厅。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默默无言地斜倚在沙发上。
连着两次被动平铺在了地板上,绪灯鸣都已经有些习惯了只有一厘米的视野高度。
二周目结束后,客厅的变化更加明显了,或明或暗的水光在半空中流荡,水光外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深海般的夜色。绪灯鸣的可活动范围被进一步压缩,沙发表面也由温暖的杏色变成了坚硬苍白的石灰色,轮廓呈现出一种坍塌的状态,外壳上甚至还能看到裂纹。
墙壁上的木门表面的数字变成了扭曲而鲜红的数字“1”,同样得到了显著降低的还有她的精神值——
[精神值:72/120(中度疯狂,持续下降中)]
绪灯鸣在心中念了一遍“疯狂”两个字。
她依旧保留着思考的能力,对自身的情况也保持着基本判断。
系统说得没错,她耳畔的嗡鸣,就是理智正在坍塌的声音。
难怪只有三次机会,如果连续四次都失败的话,玩家的理性应该无法再支持下一轮的测试。
绪灯鸣发现两侧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扭曲的青筋从手背上凸起,她体内的血管好像变成了一条又一条细长的虫子,正在骨骼与血肉中钻来钻去。
这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绪灯鸣用力按住自己的手背,理性的判断在不断告诫她,必须要保持平静,与此同时,她心中却产生了一种冲动,很想将表皮划开,把所有不安分的血管直接扯出。
她调匀呼吸,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从眼前的境况上移开。
藏在心脏中的余悸被强行按了下去。
绪灯鸣坐直了身体,注视了木门一会,忽然笑道:“如果第三次我还是没有通关游戏,又会怎么样呢?”
木门没有回答绪灯鸣。这片空间内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会说话的存在。
每次测试结束,游戏会给绪灯鸣一段休息跟复盘的时间,从疯狂中挣脱出来后,她开始在脑海中梳理自己刚刚得到的线索。
二周目中,女人跟男人看到绪灯鸣的留言后,省去了进房间查探的步骤,连行李都不收拾,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当前的居住地,既没带上老人,也没带上孩子。
这件事透露了一些信息——二人一直知道自己处在某种威胁当中,所以才会在意识到不妙的情况下,立刻选择断尾求生。
“威胁”。
绪灯鸣在脑海中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词汇,又觉得那两人或许不是不想带更多的人走,只是老人跟郭嘉佳身上的利益并不值得他们冒如此大的风险。
二周目经历的一切在绪灯鸣脑海中闪过,其中有一个问题,她从之前就开始考虑——
郭嘉佳当真是那对夫妻的家人吗?
根据日记中的内容看,郭嘉佳认为自己那对夫妻之间存在亲属关系。然而郭嘉佳只是一个小女孩,她很容易受到欺骗。
他们或许只是用家人作为共同生活的理由。
两人最后的结局也与游戏成就相符。威胁追了上去,安排了那场车祸。
游戏不会允许测试人员无止尽地拖延,绪灯鸣逐渐感到了系统无声的催促。
她站起来,神情冷淡得不像一个正在遭受疯狂侵蚀的人,往前走了两步,第三次打开了墙上那扇线条怪异的木门。
门后还是那间属于郭嘉佳的小屋子。可与一周目对比,周围的色彩明显更加黯淡。
墙上的涂鸦变成了怪异的黑红色,所有家具都盘踞在空地上,用不存在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从外走进来的每一个人。
绪灯鸣知道那些都是死物,却依旧有一种正在被窥视的感觉。
她站在涂鸦墙面前,片刻后转过身,又一次瞧见了穿着布袋改装服的郭嘉佳。
郭嘉佳双手抱着布娃娃,站在床上凝视着绪灯鸣。
儿童总会给人天真可爱的印象,然而此刻郭嘉佳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一双黑黢黢的圆眼里全是漠然。
比起活人,现在的郭嘉佳更像一尊人偶,充满了无机质的非人感,仿佛之前表现出的快乐只是她基于自身设定给出的扮演。
小朋友率先撕下了温情的伪装,审视着走进来的游戏测试人员。
郭嘉佳注视绪灯鸣的时候,绪灯鸣也在注视她。小女孩的神情一片麻木,她死寂的目光中,清楚映着绪灯鸣的面孔。
双方无声对视了一段时间后,绪灯鸣收敛了脸上略有些神经质的笑意,眉宇间一片宁静。
她开口,声音同样平稳,半点看不出疯狂的痕迹:“虽然不保证能够成功,但我会再试一次的。”
二周目的验证算是失败了,但失败的过程也为绪灯鸣提供了新的信息。
第34章
听见绪灯鸣的话, 郭嘉佳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但她的身体却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正在给出回馈。
房间内的光线随着绪灯鸣声音的消散开始进一步变黑——第三周目的测试正式开始了。
在意识消失之前, 一道细小的, 仿佛针刺般的声音在绪灯鸣脑海中响起——
“救救我的家人。
“救救郭嘉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
半新不旧的儿童床上, 穿着布袋衣服的“小朋友”习以为常地翻身坐起。
成功登入的绪灯鸣抬头去看时钟,这一回合,她的登录时刻变成了六点五十分,明显比上一周目更早。
她得到了更多的探索时间。
只要绪灯鸣没做出大的动作,儿童房就会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外面人活动的轻微声响——女人跟男人已经起床,在为今天的生活做准备。
按照之前的经验,郭嘉佳的父母还得过一段时间才会离开家,提前预知了后续危机的绪灯鸣完全可以出去跟对方交流, 集中所有人的智慧来解决眼下的难题。
然而她只是坐在床沿上, 皱着眉思考问题, 完全没有向“家长”求助的打算。
六点五十五分,初步理清思绪的绪灯鸣从床上跳下来,她直接爬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开始在架子上翻找自己需要的物品。
儿童的文具普遍不会具备太强大的杀伤力, 绪灯鸣只在架子上找到了剪刀跟裁纸刀, 还有一卷缝衣线。
她将两样文具跟缝衣线全部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随后延续上个周目的做法,含了一片不知名的救命药在舌头底下, 同时简单查阅了一下日记本跟架子上书籍的变化。
结束所有准备工作后,时间来到了七点半。
女人跟男人遵从一周目的规律,陆续离开了房子, 将游戏场地留给了不安分的测试人员。揣着一口袋道具的绪灯鸣也从儿童房内施施然走出,开始了她的自由活动。
绪灯鸣先走到客厅角落,却没搭理老人,而是伸手拿走了对方身边的水壶,又走到厨房,开始在橱柜中搜查杂物。
大天灾后,许多人类聚集区的基础设施都不够稳定,很容易出现停电情况。绪灯鸣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蜡烛跟打火机。
【您获得了蜡烛×4。】
【您获得了打火机×1。】
在儿童房中,无论绪灯鸣找到什么,眼前都没有提示刷新,但等她离开房间后,久违的系统提示就出现了。
这也算是一种暗示,告诉她确实找到了有价值的物品。
随后,绪灯鸣走进主卧。主卧跟儿童房一样有锁,区别在于主卧的门锁并未遭到破坏,她路过时,顺手拔下了锁孔上的钥匙。
【您获得了主卧钥匙×1。】
需要的东西到手后,绪灯鸣有条不紊地开始了自己的布置,她将半满的水壶放在飘窗的边沿位置,水壶底部三分之一跟飘窗直接接触,另外三分之二则悬空。为了保证水壶不会立刻因为失去平衡而摔碎在地,绪灯鸣又用缝衣线将水壶绑在了窗帘上。
接着,绪灯鸣又在缝衣线边点燃了一根蜡烛。
等蜡烛再往下燃烧一小截,缝衣线就会因为被点燃而断开,彻底松开另一端的水壶,任凭后者砸落在地上。
布置完主卧后,绪灯鸣回到厨房,轻手轻脚地拿上了一周目中女人用过的备用水壶,又在其中灌满清水,随后打开冰箱,翻出了三块腊肉一样的不知名物体。
【您获得了[不知名*]×3】
绪灯鸣:“……”
她觉得系统提示挺有个性,绝不给玩家留下一星半点获得额外知识的机会。
布袋衣服上的口袋已经被各类道具给塞得满满的,准备就绪的绪灯鸣躲进了卫生间,小心地将门关好。她靠着门边,双手抱着膝盖,默默等待着事件的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绪灯鸣伸手按住胸口,这具躯体的心跳很微弱也很缓慢,可她却开始觉得一种忐忑的情绪自心脏深处传来。
——她并不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她也只是在尝试,在前两次的错误中提取经验,如果这次的验证最终失败,绪灯鸣只希望《未孵之火》别采取一些让测试人员跟游戏发布方都深感遗憾的冲动行为。
卫生间内当然没有时钟,绪灯鸣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以此计算时间。
“——砰!”
好像只是过去了一小会,剧烈的破碎声就自主卧内响起。
——水壶摔碎了。
绪灯鸣拍拍衣服,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卫生间,而是先预防性地咽下了口中的药片,同时将眼睛贴到了门缝的位置。
她得先确认一下外头的情况。
许多惊悚向的文艺作品内,总会出现“某人自门缝锁孔处窥探外部结果正好与一只眼睛对视”的糟糕情节,幸而绪灯鸣没有遇见这种情况,她透过门缝看见的,依旧是那个空荡荡的客厅。
一阵风吹过,绪灯鸣寒毛竖起——她注意到那阵风已然吹开了主卧半掩着的房门。
绪灯鸣掐准时间从卫生间内闪出,她步履轻盈地一路快跑到了主卧外,左手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关上门,右手则拿出主卧钥匙,毫不犹豫地将门锁好。
这具身躯的力量虽然不大,却意外的手稳。
做好一切后,绪灯鸣退后两步,明明她的心跳还是那样微弱,绪灯鸣却觉得自己的额头已经因紧张而出了一层冷汗。
大幅度的运动容易让她发病,绪灯鸣再次吞下了一枚药片,然后走到厨房南边的料理台前,蹲下,伸手摸索着料理台下的柜门拉开。
——对她来说,拉开柜门的行为是整个副本中最关键也最重要的尝试,后续情况几乎可以决定绪灯鸣在游戏中的生死。
绪灯鸣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清楚记得,在一周目中,女人的血液仅仅蔓延到料理台的位置,就被挡住了没有再往外流。
然而料理台的遮挡面积是有限的,与北边的墙壁中间存在一片无遮无挡的空白位置,女人的鲜血为什么没有在蔓延到空白处后,又从空白处流到客厅?
绪灯鸣因此生出疑心,再结合从儿童房内获得的一些信息,开始怀疑南料理台下存在一片空旷区域,女人的血液不是被挡住了,而是流到了料理台下方。
绪灯鸣的动作很快,却也很小心,在拉开柜门的时候,这具躯体完完全全屏住了呼吸。
柜门后面是一片黑黢黢的空洞,绪灯鸣试着将身子探了进去,伸手在地上轻轻敲。
地板下传来回声,下面果然是空的。
“咚!咚!咚!”
客厅跟主卧的窗户都保持着关闭的状态,房间里的风却变得凶暴了起来,一下一下撞击着房门。
绪灯鸣钻进了柜子里,她趴在黑暗的地板上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把手一样的东西。
她拉开把手,借着外界并不明亮的光,绪灯鸣看见了一架通往地下的简易楼梯。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绪灯鸣自然不再犹豫,她先将双腿伸进地洞,等踩到楼梯后,就握着扶手往下爬。
或许是感应到她的动作,楼梯旁亮起了一盏光线微弱的灯。借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照明,绪灯鸣注意到墙壁上用红色的蜡笔画着一副涂鸦。
涂鸦的内容是快乐的火柴小人驾驶着自己的骑车,高高兴兴地飞上了云端。
绪灯鸣终于回到了游戏最开始时曾看见过房间。
这个房间的墙壁上没有窗户,略有些潮湿,从家具风格上看,居住者中至少包含一位儿童。
然而这间房又跟绪灯鸣曾看到过的那间存在区别——眼前地下室的面积明显更大,里面堆放了大量的书籍以及许多绪灯鸣分辨不出用途的实验道具。
绪灯鸣的目光在书籍上来回逡巡,最后定格在了那本塞在柜子中的《词语字典》上,面孔上露出一点笑意。
——就是字典,这里当然应该有字典存在。
最开始让绪灯鸣怀疑房子中还有地下区域的,就是小朋友在各本书籍上的批注。
上面的批注基本都是对各个生僻字的释义标注,笔迹有新有旧。
想要做到这一点,郭嘉佳应该还有一本时常使用的字典才对,可绪灯鸣却并未从房间内找到类似的书籍。
日记中也并未提到过“爸爸”曾撕碎过字典,绪灯鸣其实考虑过,是否在郭嘉佳开始记录日常前字典就惨遭破坏,但男人的情绪不稳定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刚开始撕碎郭嘉佳的东西的时候,他还会找来同类型的书籍进行补偿。
男人彻底放弃补偿行为的时间点是七月三十日,当时距离郭嘉佳拿到日记本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
离开儿童房后,绪灯鸣又将整个屋子探索了一遍,她同样没在主卧跟客厨卫区域找到字典,至于杂物间,地上那层厚厚的灰可以排除郭嘉佳将常用物品放置在内的可能。
郭嘉佳的住处位于一楼,考虑到她的家庭充满秘密,有一个地下室,并不算是太不合理的设计,要是楼层再高点,绪灯鸣大概就得向上寻找,排除一下天花板上有夹层的可能。
小朋友的活动区域除了自己的卧室外,还包括地下室的部分,郭嘉佳需要长期服药,或许还得经常前往负一层进行某些实验,就将一些需要频繁使用的工具书给放在了这里。
微弱的楼梯灯照在地下室中,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小木床。
一个与绪灯鸣所扮演角色外貌十分相似的小女孩正躺在上面,身上同样穿着布袋改装成的衣服,但她的年龄明显比绪灯鸣所使用的躯壳要大。
小女孩一动不动, 神情宁静, 面上泛着淡淡的灰色, 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
绪灯鸣飞快跑到床边——她觉得现在不是自己在操作这具躯体,而是躯体在推着她往前进——然后拿出小药瓶,将最后一片药塞进了对方的嘴里,又小心地灌了点水。
“快醒醒。”绪灯鸣在小女孩耳边呼唤,“郭嘉佳,快醒醒。”
“咳。”
药片起效的速度很快,在灌入清水后不久,木床上的小女孩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两声。
郭嘉佳睁开了眼睛, 一张属于布娃娃的忧虑面孔清晰地印在了她的瞳孔中。
她的娃娃过来救她了。
在郭嘉佳苏醒后, 绪灯鸣旋即失去了对这具躯体的掌控力, 从游戏主控的视角,直接切换到了旁观者的视角,身躯也恢复了正常成人的模样。
绪灯鸣:“……”
她懂,这叫游戏CG。
绪灯鸣看见郭嘉佳抱起布娃娃, 然后用力直接吞下了对方带来的那三块腊肉一样的不知名物体, 接着以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跑回了一楼。
郭嘉佳应该早就考虑过逃跑的问题,她奋力将婆婆连着木椅一块拖曳到了客厅中间, 感受到外界变化的老人伸手向外抓,却没抓到郭嘉佳——早在被碰到的前一刻,小女孩就已经飞快跑开。
主卧的大门开始快速晃动。
郭嘉佳打开了房子大门, 清新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阳光照在了她跟布娃娃的脸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两人的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主卧的门终于被撞开了。
绪灯鸣还在注视,游戏的画面却就此定格。
【三周目结束,玩家达成成就[一线生机]】
【系统:恭喜玩家通关单人游戏[过家家],&%¥(*#)】
通关的提示刷到一半就变成了乱码——绪灯鸣伸出手,做了一个打开匣子的动作。
在扮演副本角色时,绪灯鸣完全不能使用自己的能力,直到刚刚,她回到了她自己身上,才第一次清晰看见了郭嘉佳身上的命运线。
游戏提示说的没错,逃出房子的郭嘉佳依旧被不幸所笼罩,她的确只剩下一线生机。
[过家家]只是一个以大天灾刚结束的时代为背景的游戏,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早已过去,而[命运之匣]也无法复活已经逝去的生命。
然而绪灯鸣还是想做一点什么,她将命运的盒子关上又打开,把属于郭嘉佳的不幸转移到了房间中的某个人物身上。
随着能力的起效,原本凝固的游戏画面再度开始流淌。
仿佛奇迹降临,客厅中,衰朽的老人回光返照般从木椅上弹起,她往前猛地一扑,老迈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死死抓住了自己的目标。
老人尖锐的指甲刺破了目标的皮肤,深深嵌入对方的肉里,目标的动脉被割断,温热的血液难以遏制地喷涌出来,落到老人的嘴边跟胸膛上。
老人贪婪地吞咽着,机械性地呼唤起了一个名字:“嘉佳……”
房子外面,郭嘉佳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她没有回头,带着自己的娃娃大步跑向了远方。
【三周目结束,玩家达成成就[另一种可能]】
【系统:恭喜玩家通关单人游戏[过家家],本次副本奖励已自动进入用户背包。】
【系统:经检测,用户009-000的能力值有所突破,游戏最长测试间隔时间扩展为三十自然日。】
持续折磨了测试人员三个周目的[过家家]游戏终于结束了。
游戏画面黯淡了下去,绪灯鸣回到了公寓的客厅中。这一次,流荡在半空中的水光、开裂石膏般的座椅都消失不见,世界再度恢复了正常。
她先体会了一下脚踏实地的感受,然后才打开系统面板,确认了下自己当前的状态——
[精神值:57/120(中度疯狂,持续好转中)]
虽然绪灯鸣的精神值剩得委实不多,不过在成功脱离副本后,挂在她身上的debuff就开始消退,按照惯例,哪怕不使用道具,好好休息两天也能恢复。
绪灯鸣去厨房倒了杯水。
凉水顺着喉管滑入胃中,她的太阳穴刺痛依旧,耳畔的嗡鸣声却开始变得微弱。
属于人类社会的各种琐碎声响顺着窗口飘进了403房,让绪灯鸣更加鲜明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副本。
她放下水杯,思考着自己在游戏中的种种操作。
三周目的结局证明了绪灯鸣的种种猜测应该不算离谱。
每个周目并不是从她自儿童房中醒来时才开始的——从绪灯鸣推开木门的瞬间,游戏就开始了运行。
直接证据是在三次测试中,绪灯鸣每次睁开眼时,墙上的时间都不同。
绪灯鸣本来觉得这是因为玩家探索时间会随着测试周目数的增加而持续减少,可最后一周目的情况直接推翻了原先的假设。
绪灯鸣因此认为,她的苏醒时刻跟与郭嘉佳相处的时长有关。
一周目中,绪灯鸣跟郭嘉佳相处的时间最短,所以六点半就醒了,二周目中,绪灯鸣在郭嘉佳那边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直到七点半才睁开眼。
小女孩郭嘉佳是整个游戏的关键,只有她选择开启测试,玩家才会去扮演陪伴她的布娃娃。
——这是玩家跟小女孩一起进行的游戏,属于两个人的[过家家]之旅。
在一周目中,郭嘉佳曾经当着绪灯鸣的面示范过一次游戏,她感谢自己的布娃娃准备好了晚饭。
绪灯鸣其实没有看到晚饭的准备过程,她只是出于思维惯性,觉得那块菜叶是郭嘉佳提前放进塑料小碗里的。
可反过来想,既然自己没有看见准备过程,那菜叶为什么就不能当真是布娃娃放进去的呢?
非玄学认知从来不是通关副本的必要选择,绪灯鸣的世界观早就在求职过程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重塑。
回头想想,其实在扮演开始之前,郭嘉佳就已经用道谢的行为暗示了测试人员,她的娃娃具备一定的自主行为能力。
换做得到系统前的绪灯鸣,或许会觉得那只是小女孩的童年幻想,可她现在已经了解到世界上还有“血肉与生命”的信徒存在。
血肉与生命的信徒想要创造生命。那群人潜移默化地宣扬自己的观点,在类似《生命的起源》的书籍中留下了各种线索,甚至连如何制作蔬菜泥的篇目中都被夹带了各种私货。
绪灯鸣怀疑,那对“夫妻”其实也是血肉与生命的信徒,从地下室的情况看,两人应该已经开始了自己创造生命的尝试,郭嘉佳多半并非他们血缘上的孩子,而是自身能力的产品。
不过在这间房子中进行创造生命尝试的并不只有女人跟男人,还有郭嘉佳自己。
郭嘉佳经常出入地下室,这里是她的活动区,从小朋友对书籍的珍视与阅读习惯可以看出,她具备旺盛的求知欲。
在阅读中,郭嘉佳自然而然地受到了书中内容的影响,甚至积累了一些创造生命方面的知识。
再加上随便摆放在地下室内的实验器材,郭嘉佳有足够的条件进行创造。
郭嘉佳的实验对象就是自己的布娃娃。
杰出的天赋让郭嘉佳获得了远超两名成年人的巨大成功,布娃娃不再是一件死物,它因为小女孩而得到了活动跟思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