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栩安跌跌撞撞站起来,四下无人。刚才跌空的那一跤极重,她身上沾满了被路人的脚印带进来的黑雪泥。不知为什么,脚下很凉,能清晰感受到门外吹进来的北风,她低头一看,想起她跌下来的时候脚被卡在了台阶扶手的栅栏处,被那人拽的寸劲儿一扥,鞋子前边开了个大口。
她顾不得这些了,狼狈的跑到了街上。
据那位朋友说,工学院就在地铁口右侧。可她四下绕了几圈,这地方荒凉人少,完全不见学校的踪影。她又往地铁站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一沉。
这根本不是她要下的站。
游远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纽约的公共设施一般,她怎么也想不到报站牌出错是经常事儿,老油条基本靠眼熟来分辨是不是要下车。冯栩安毕竟第一次来,有人带着最好,没人带着再倒霉点,就会像现在这样。
她弯着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指合十,焦灼的搓动着。
旁边三两情侣坐在长椅上,这种空旷的公共场合让她感到安心。
刚才她在地铁口慌张望了几秒,便迅速冷静了下来。她细细翻了包,没有一分漏网零钱,更别提凭空能出现个手机来救她。她似乎进入了警戒期,现在不想向任何过路人求助,毕竟这里是布鲁克林,路人可靠度未知。而她走了几十米却也没看到任何便利店,这一条求助的路也被掐死了。街上路人稀稀拉拉,她身上狼狈,不免受了几下白眼,让她的不安全感飙升。
还好附近有个公园,她能短暂的歇下。
不管出多么天大的事,先放空十分钟。这是她给自己定下来的守则。
早年她脾气更大,做事冲动。每次出了事都火急火燎,等事情过了一回头,发现自己当时捶胸奔跑的样子可真够蠢。自那以后,她习惯先冷静十分钟,再思考的时候,脑子能清明些。
她先安抚自己,缓一缓看看能不能克服心理压力,有技巧的去找路人求助,这是一个路子。
可惜十分钟太短,人紧张的时候脑袋里总是会闪过许多不相干的画面。天空飞了几粒轻飘飘的雪花下来,她莫名想起也是某个风雪夜,她当时和寝室大娘租了空寝室存放货物,可当晚换了个看门大爷,不知是得了什么风声,半夜逼着她把货物搬出去。
半夜十点她还能做什么。她好声好气和温语华商量能不能暂时放在寝室里一晚,对方眯着眼暗示着,好处给足了就没问题。
她醍醐灌顶,再去向寝室大爷求情,对方似笑非笑的拒绝和温语华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那会儿她年少气盛,直接一句“我他妈的还真求不上你们”,所有的货物都被那大爷扔出了寝室楼。
她傻了吧唧的搂着自己的货物在寝室门口站着,那大爷直接报了她逃寝。
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她知道自己紧张到了极限。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地铁站的站名看着还算眼熟,似乎就在工学院的附近。她对数字不太敏感,并没记住游远的电话,甚至她都没有自己那位朋友的电话,毕竟平日里联系都靠微信。就算是记住了,她现在也绝对不会打电话给游远求助。她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而他今日的比赛又太重要。
但她方向感一向很好,她想如果能找到工学院,进去求助也是一个办法。或者,她还记得地图上工学院距离布鲁克林大桥很近,如果能找到桥头,她就能顺着桥走回曼哈顿。曼岛的治安远比布鲁克林好,如果走路时间均等的话,她现在更偏向离开这里。她记得Pace University就在桥头的另一端,走到那边她可以放心的去求助,远比在布鲁克林漫无目的找工学院要更让她容易接受。
但现在的位置距离大桥多远,未知。
走过来走过去很多人,冯栩安只能以貌取人,向着一位面善的小哥走去。
“你好……我的手机丢了,可以请问一下你知道布鲁克林大桥怎么走吗?”
对方一愣,打量了她几眼,十分热心的调出地图,“你需要帮助吗?要不我送你过去吧。”
千万不要。
冯栩安立刻拒绝,并飞快的看了地图一眼,“不用的,已经非常感谢了。我已经记下怎么走了。”
她离开的步伐慌慌张张,那小哥看自己的好意没被接纳,也耸耸肩离开了。
她又回到了公园的长椅上,将瞄到的路线图印在自己的脑袋里。
可惜,脆弱的时候总会想起脆弱的事情。
她突然有点累,不再支着自己的身子靠在大腿上,转而向着长椅靠去。似乎是为自己的解决办法而感到满意,她长呼了一口气,放松了几分精神。脆弱的时候人都很想家,她想起姥姥满心满眼笑着等她熬完夜,给她煮夜宵,她怎么劝姥姥早睡,姥姥都只说一句,我年纪大了,觉少。
泪水从身体的胸腔处往上顶,快要溢满眼眶。她的脑海里又涌起一片黑暗。小小的她坐在黑暗中的老房子里,听到姥姥姥爷的撕咬争吵,姥爷人高马大,一把将姥姥打翻在地,像拖一只毫无还手能力的小鸡一样,将姥姥拖出家门口。
泪水被她全数替换掉,满眼的恨意做了替代。
没关系,姥爷已经去世了。作恶的人都会死的早,她告诉自己。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身边一阵子啪嗒嗒的跑步声由远及近,呼哧带喘的声音停在了她的近前。她没来得及收回自己凶狠的表情,却在看到来人后怔住。
游远叉着腰,剧烈的喘息着,与她安静对视,难得的没有说话。
游远觉得今日开局就不顺。
先是冯栩安被挡在了比赛现场之外,然后她似乎还要去找个男人聊什么正事儿。计划被打乱,冯栩安不在他心里不安稳。他心烦意乱地和在场的各位交易大佬社交着,不过发现有情绪也好,他这社恐的毛病被烦躁压下去了几分。
直到比赛开始前选股票,来到熟悉的领域,他才安定了些。
交易人一向随意,不搞什么冗长的无用环节。九点钟,大家落座。每个人说笑随意,松散地坐在一张张会议桌前面。
突然周边的灯全灭,只余会议桌顶上的高流明白炽灯摇摇曳曳,在明暗对比下,每个人神情各异的脸格外显眼有趣,紧张,平静,苍白,抑或是肆意自信的笑同时浮在黑暗之中。今日这环境是努力往私厢里的赌博现场上靠,光明在前黑暗在后,两相交映,将每个人的心理活动放大,转印至脸上。比赛未开始,心理战就打响了。
他平静地坐在那里笑了一下,心想冯栩安这种小面瘫坐在这里肯定最唬人。
九点十分,所有人开始关注盘前,热火的讨论起股票的选择。
游远就坐在Darvin的斜对面。Darvin作为在场公认的顶级交易员,受到的关注自然也最多。他看起来是神情最随意的一个,现下他脸上带着笑,坐着转椅晃悠悠的摇着脑袋。被问起今日的交易意向,他回说选择了一支科技股,ticker EFL,做多。
Darvin解释道,“这股票很有意思。前几天他的审计师出了公告,辞任了。随后几天,他就找到了另一家审计师接了盘。财报的deadline是今天,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能发出来,今天选这支股票放到比赛里也不算无趣。”
游远听闻此言有点意外,Darvin比他想象的要保守,今日竟然选择做多。他快速敲了几个键,那公司的公告被调出来,Darvin所言不虚,8-K报告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前任审计师E家认为该公司有故意错报及诈骗嫌疑,E家决定辞任。当下这公司不光季度报延期,年报也被申请延期。新任审计师也被放在了公告中显眼的地方,行业里不大不小的公司,没有E家名头大。在过去几天因为新审计师的入场,这股票走势还不错。
光靠这个选择做多的确不错。Darvin在保守的情况下变相参与了一个赌局,如果财报发出来,他赚的盆满钵满;如果发不出来,一切看公告行事,接下来一切靠他秀操作和判断,将它放到比赛中,很大概率能同时保证安全和看点。
游远思索着,看着自己选择的股票。这依旧是一支生物股,今日他设好了止损线,选择了风险无限的做空。他不怕输,对赢的渴望极强,这样的场合下选择保守,他会鄙视自己的愚蠢。
“heyhey!各位,九点半马上就要到了,是不是很紧张?”
酒吧中央的舞台亮起了一簇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拿着话筒站在其中,语气轻松诙谐。
“好的,宣布一下今天的比赛规则,哦,好吧,其实也没什么规则,各位沟通随意,交易量没有限制,时间截止为闭盘时间,如果想提前停止交易,请敲桌前的铃,我们会为你登记结束时间以及交易数据。最终以今日各位的总体回报率为指标,分出胜负。”
他旁边的小哥紧张地看了眼游远的屏幕,小声问道。
“你也想选Darvin的这支股票吗?要是财报发不出来怎么办。他亏的起,我们这种小交易员亏不起啊……”
游远没回答。他又调出来proxy statement(为股东提供必要信息),寻找审计师任命相关信息。他沉下心来一阅读,敏感的发现了一个Darvin刚才未提起的信息。
财报分成多种类型,季度报,年报,信息披露等等。他发现,今日的deadline针对的是季度报,而非已经逾期的年报。他有点困惑,立刻搜索新闻,发现之前审计师退项目,退的是去年的年报,而去年年报已经逾期一个月,证券交易所已经为它亮起了红灯,未来这公司即将面临摘牌的风险。而今日要发的季度报与过去一年的年报完全是两种报告,不产生关系。
其实在遇到冯栩安之前,他对审计一无所知。
冯栩安曾经和他提过,当初为了申请银行贷款,他们公司引入了审计团队出具报告。当时他听得津津有味。冯栩安提到银行需要三年的审计报表,而审计团队只能一年一年的来做,用了长达一年的时间出具了三年的报告。冯栩安当时对财务知之甚少,贪便宜上了套,聘来了个关系户推荐的审计师。对方来问的问题不怎么专业,总是抓小放大,但好歹混过了贷款。下一年她果断聘了个名头盛的审计师,人家看着去年的报表直叹气,说去年这报表不大能依赖,他们需要在今年的报告意见中表明,前期报告不是他们公司所做。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审计师报告时效性非常重要,时效以外的数字,人家不做任何保证。换句话说,这财报里,可能处处藏雷啊。
游远脑子迅速转着,他不知道Darvin是否已经注意到今天到底会发什么类型的财报,毕竟这家公司去年一年的年报数字未经披露,依旧可疑,完全不可信。
但换个角度,他明白Darvin是怎么想的,审计这个东西流程太复杂,市场上就算是专业的交易员也不一定能看懂这些弯弯绕。市场上没有人会在乎财报数字是否经过了审计,一般大家看到数字,都默认其可靠,毕竟没有人专门拉到财报底下去看审计师给出的意见,甚至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因此大多数人看到发财报的新闻,并不会去刻意质疑。
游远心道,在去年年报未发的情况下,这公司却宣布今日发放季度报,这很可能是为了应付证券交易所的烟雾弹。
他抬起头看了眼Darvin怡然自得的模样。
Darvin赌今日的财报必能发出来吗?
“当当当当当——”
就在此时,九点半来临。券商特有的开盘钟声被扩了音,在座众人立时神态严肃,收起了一切无关态度,按照计划迎战。
游远当机立断。他喜欢游戏中有赌局,也喜欢赌局变得有趣,也坚信自信的时候要下重注。他赌,今日这公司绝不会发财报。
他选择做空EFL。
他调出面板,计算数量下订单。
财报计划发出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两个小时内,这一支股票胜负即分。游远打开软件飞快配置着其他订单,毕竟今日比赛看的是总体回报率,如果他这支股票折了,总需要其他的来补救一下,别把冯栩安的晚饭都输掉。
想到这儿,冯栩安嫌弃地挑剔火锅冻丸子的沮丧神色浮现在他脑海中。可惜今晚他们就要回去了,可能没机会带她吃火锅。
做空的损失是无限大的,毕竟美股没有涨停点。一个多个小时过去,游远在这支股票上的成绩可不够看,损失惨重,触发止损点两次,他表面安稳,手心早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但这场面也不算是出乎意料,他在选择做空时已经预见到,发财报之前这股票必定会先涨一段时间。可如果财报发不出来,那一切就要洗牌重来了。
Darvin已经策略性的下了三次订单,赚入24万,此刻正放松的和别人聊着天。
游远捂着心脏,一言不发的盯着屏幕,心里在仰天流泪,手心出的汗都是为自己逝去的钱默哀。他只希望这股票涨幅不要太高,起码让他熬到十一点半,赢得下半场的入场券。
这种等待是窒息的,每分钟都像是天空在下刀子,毕竟损失的都是自己的真金白银。游远一直不停地在下其他订单,防止自己赔掉内裤。看屏幕让他心痛,他干脆别开了脑袋,紧盯着头顶的时钟,只等十一点半一到。
简单的通知声响起,游远紧张的握紧了拳头,迅速点开公告。
EFL没有任何财报发布,等来的果真是再次延期公告!
游远心里大呼,赌对了!这公司再次狠狠的耍了投资人一把。对面悠闲等待第四批单子的Darvin脸色突变,紧盯着迅速下跌的股票——
游远屏住呼吸,看着股票以秒为单,几乎呈自由落体式下跌。他面上一片喜色,手指微微颤抖的放在鼠标键盘上,等待着预期价格的到来。
嗡嗡——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几声。
他平日里交易是绝不会看手机的。可今日冯栩安有理有据地去赴男同学的约,他有点不满,刻意开着手机想看看她会不会自己意识到不妥,过来哄哄他。想想她总是很酷的背起包毫无顾忌的来去匆匆,从来不会不舍,游远便有了情绪。因此这手机铃声一响,他便投了目光过去。
这是一个来自app的推送。
他想起了那个夜里,冯栩安撂下一个关于大麻的危险问题后就消失了,气的他在冯栩安手机上安下了定位软件。他心里一抖,拿起手机,上面提示,对方已经输错密码五次,手机暂时被锁住。
他十分疑惑,冯栩安怎么会忘记自己的手机密码?
他点开软件仔细的看过去,发现定位里冯栩安并没有在工学院,反倒提前下了车。她难道是走错了?
他走出去,快速打过去电话,却被无情挂断。
这不对劲。
他心里有些慌张。他不停的给冯栩安发信息,却没有任何回复。App一直不断地提示对方依旧输错密码,眼看离十次越来越近,手机将会被封锁,催促着他焦灼的神经。
这他妈的是纽约,出了事必定是大事。
他神色慌张地回到位置上,余光瞄着股票的情况,不过也不需过度关心,因为他刚才坐下的时候十分缺德地看了眼Darvin的状态——此刻他眉头紧皱,嘴里念叨叨,不是fuck就是shit。
“Fuck!今天赚的钱都要给回去了——”
对面一声怒吼。游远还在不停的给冯栩安编辑着无用的短信,闻声他烦躁的抬起头,发现依旧是Darvin。他又分神看了一眼股票,此刻已经跌至自己购入价。
再等必定会赚钱。可他心里越来越慌张,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挖出来送到了极北小木屋,四面透风的墙无情的剐蹭着他的心脏,痛苦极了。他快要丧失理智。手里打字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急促的呼吸着,可越紧张越分神,他眼球快速转动,在电脑屏幕和手机屏幕上不停来回转移。
APP提示:您伴侣的手机状态存在异常,密码解锁失败7次,请尽快与她取得联系。
桌上电脑屏幕上面红色柱状标识扎眼,折线图走势依旧竖直向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跌,再这样下去,他不仅赢定了,还要赚个满盆。
APP提示:您伴侣的手机状态存在异常,密码解锁失败8次,请尽快与她取得联系。
游远五官皱到凶狠,快要挤到一块了。发给她的信息依旧石沉大海。
对面的Darvin状态逐渐失控,“Fuck!怎么价跌的这么快——”
“啪——”
游远猛的将手机扔到了桌子上,所有人都向他投来目光。
去他妈的吧。
脑内的混乱在这一刻被他叫停。
他单方面判定自己赢了,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去他妈的股票,去他妈的做空和下跌,他一点也不想再听任何周边的事情。他快速将订单结束掉,交易成功,面板提示,今日这支股票的收益,两块五毛三。
叮铃铃铃铃——
他毫不犹豫地按响了面前的铃。
找到冯栩安并不难。
游远眼尖的注意到了冯栩安的坐标在那地铁站逗留了一会,随后定位飞速远离了那地铁站,那估计变故八成就发生在那地铁站里。
她又聪明,不会离开那里太远。
游远打车直奔布鲁克林,刚过大桥不久,他就看到了那站点。他以前没少吐槽电视剧里那傻逼男主角随机拖住一个路人问有没有看到他的女朋友,可如今他体会了一次束手无策,竟然也想抓住个人问问。
那地铁站太骇人。流浪汉居住过的痕迹还在,游远站在地铁口十分钟,都没有任何行人走出,这里像个被废弃的破旧遗址。可想而知,冯栩安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可能遇到了流浪汉,但他没看出任何冯栩安的痕迹。他心里使劲骂着,妈的,纽约这破地方,怎么坐个地铁都能有危险!随后赶紧拿起手机,报了警。
“你好,我女朋友失踪了,手机疑似丢失了。”
“好的,请报一下地址。”
“定位软件最后看到她的地方是highway地铁站附近。现在手机显示被锁死,查看不了定位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甘心的四处看着。斜对面花团锦簇,草坪显然被精心打理过,是个公园。
“请你们立刻过来。我现在在地铁站斜对面的公园那里,如果你们来了找不到我,请联系我,谢谢。”
他快速交代着,心里升腾起了巨大的希望,向着公园飞奔过去。
他知道,她一定不会愚蠢的选择在布鲁克林走来走去,有人的公共场合定是她的首选。白天公园里多是谈情说爱的情侣,有闲的人是坏人的几率小,她躲去那里的可能性很高。
他觉得自己好像跑过了这公园的所有长椅。在肺部快炸开之时,他终于看到了她。
她正仰面坐在躺椅上,闭着眼睛,神情极度痛苦。她微微睁眼的时候,眼里明明含了一包泪,可下一秒却充满了恨,以至于听到游远的声音转过来时,她带着恶狠狠的眼神看过来。
原来在她的脸上,伤心和恨也可以如此明显啊。
从他认识她之时,她总是淡淡的,不管遇上什么乱子,都一副没关系,见得多,搞得定的样子。结合她的经历,他以为是她什么都见过了,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可他忽略掉了某些背后因素。
她为什么反应总是平淡?是藏的好,是麻木,还是真觉得无所谓?
他现在可以否定掉最后一个猜测了。她的表情让他意识到,她有强大的情感波动,她有所谓。
那现在,她是恨他吗?是因为他伤心吗?
游远骇在了当场,一时间没有说话。
第21章 Spring break(21)先上车后补票的典型
其实冯栩安脸上凶狠的神情只维持了不过三秒,她的错愕让游远松了一口气。
游远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松软,似乎刚刚奔跑后肌肉产生的乳酸在一秒之内游荡了全身,在身体的各处冲刷发挥了效用。他呆立了几秒,才走到冯栩安的面前蹲下。
他仰起头看她,“……对不起。”
她眼里的泪已经消失,甚至看不出来过的痕迹,此刻她眼里满是不解,“为什么对不起?”
她不等他回答,就拿他的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才十二点多,你的比赛没结束吧。”
“那不重要。”
她突然哽咽,“重要。”
她满是歉意,“为什么你要和我说对不起?应该是我和你说。耽误了你的比赛……这不是我的本意。”
她又开始了。三八线划的分明显眼,刺的游远眼睛生疼。他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将这个问题全数怪罪给了冯栩安的前男友——那个不管她做噩梦放任她独自害怕,还处心积虑算计她的钱的渣男。一想到这里他就无法对冯栩安有任何脾气。可他思考太久,错过了说话的时机,警察到了。
冯栩安在断断续续的陈述着。他没有打断她,只注意到了她黑色大衣上沾到的雪,灰漆漆脏兮兮,在谴责他只因为离谱的一己之私就将她带到纽约遇了险。他拎起她的胳膊,边听她说话边捏,看看她会不会还隐瞒着什么伤。好在她没有任何呲牙咧嘴的表情,他心里这才舒缓了几分。
这边的警察态度比迈阿密警察冷漠了许多,冯栩安估摸着这种事情一天发生太多,基本出不了大事,警察都麻木了。对方依旧很抱歉的表示,无法保证能追回她的损失,只建议她马上去银行挂失所有的卡,防止盗刷。
冯栩安静默地看着耷拉着脸的游远。
“嘿,我没证件能坐飞机吗?”
“能。”
她挺意外,“这么开明?”
游远打开自己的大衣口袋对着她,“自己钻进来,就能坐飞机了。”
今日的天色比昨日来时更加灰暗。有些许的风呼啸而过,甩着几粒轻薄的雪在空中上下乱舞,似乎在预告着今晚不凡的天气。游远无奈地看了看天,使出最擅长的甩锅技能,帮她把身上沉重的乌龟壳甩了出去。
“今天原本也回不去的,你看这天气,没你这事儿也走不了。”
冯栩安脸色果真好了两分。
游远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怎么打算的?”
她再一次放松的靠在躺椅上,吐出一口深深地气,仿佛千帆过尽,什么也没发生过,“刚找了路人问了怎么去布鲁克林大桥,过了桥回到曼岛,桥附近有一学校,再找人求助。”
游远笑了,“你还挺聪明,知道不在布鲁克林乱跑。”
“那是,咳,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流浪汉还算有武德,只要钱,那就给他呗。”
她说得轻松。游远有一通无名火,他确定是朝他自己来的,可她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是把扇子,对着他疯狂煽风,火气越来越大,难以控制。他使劲压抑着,愧疚,生气,不安什么的全都混在一起,没有出口。
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的问题已经这么多了。
游远呆愣愣的坐了太久,冯栩安以为他在缅怀自己逝去的比赛,毕竟闭盘时间是四点,他中午就离开了。她心中感受不太明朗,只隐约觉得他这个样子她失落,不好受,但是她又告诉自己,那比赛对他很重要,他难过是人之常情。
“你现在还能回去继续比赛吗?”
“你不要再继续气我了。”他打断她,“比赛那么重要吗?你希望我忽视你的安危去赚那几毛钱?”
她停顿了一下,说出的话依旧理智,“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后再来管我。就像我上次说的,我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话说出来比上次多了点情绪。这次沉重违心,像个千八百斤的秤砣一般,说完坠着心到了脚底下,怎么薅拽也拉不上来了。心脏忽然换了位置,胃竟然起了大反应,她突然觉得胸腔处空荡荡的恶心。
她转身不看他,继续补充,像是在说服自己没错,“你愿意帮我是因为你现在觉得我新鲜,你心甘情愿。可我不能因为你愿意帮我就忘了分寸,忘记你其实没有义务管我。我要是一直当做是理所当然,时间久了我有了习惯和依赖,你就会烦,你再多付出几次,发现付出回报不均等,就心生怨怼。这不是好的相处关系。”
他气的捏住她的手腕,“你在拿我和谁比?你那个垃圾前男友?他配?”他生气的甩开她,“别吃过垃圾再吃蛋糕还觉得蛋糕也是臭的。”
冯栩安被他骂的一怔,别过脸沉默。
哦,对。她想起来了,男人好像都讨厌被比较。
“你……别误会,我没有拿你和谁比,我只是就事论事,你特意赶来纽约参加这个比赛的——”
“别说了,没一句我爱听的。”他没好气,“回去吧。”
冯栩安跟着他站起来。不管怎样,今日确实遇到了些危险,说没受到惊吓是假的。此刻她亦步亦趋跟着游远,看着他刻意放慢的脚步,背影将她挡的严严实实,她放松了心神,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他突然停住,漫天飞舞的风雪糊了他的头发,吹乱了他别别扭扭的神色,“要不实行一下你的逃跑计划。顺着大桥回曼岛?反正今天也没事做了。”
冯栩安点点头,跟了上去。
公园距离大桥只有5分钟的路程。冯栩安刚问过路人,地图印在心里,走起来熟门熟路,完全不需要看游远的导航。游远冷哼一声,不知道又在发什么脾气。
纽约处处都是有历史的现代建筑,这悬索桥也不例外,快一百五十年,依旧横跨两区,打通繁华。风雪颗粒逐渐变大,冯栩安发现桥上风景很美,她看到风雪打落在地,泛青的马路被浸湿呈了棕黑色,站在高处,能清晰的感受到大地散发出的潮湿寒气,混着海风吹过来,不比家乡冬日那般干燥凛冽。她迎着风要走上桥,却突然被游远拉住。
“走完这桥需要三十分钟。冯栩安,我们刚好算算账。”
他不容拒绝的拉着冯栩安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