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曲折柳倒没觉得意外,他挑眉问道:“那这些鬼物,究竟是属于你,还是属于那只妖物?”
路长晴闻言却是突然安静了下,半晌才郑重道:“她们属于自己。”
曲折柳轻笑了声,没说话。
路长晴继续说:“阁下想笑就笑吧,如今我身已死,我魂将散,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将问心镜交给正道。”
“濯水音与太衍同处仙盟,你不如直接交于我?”
“你?我不信你,我只信太衍。”
“这算什么?除了太衍,修仙界莫不都是邪道?”
路长晴抬眸:“啊,谁知道呢?被分尸分食时,我苦苦哀求过所有人,可谁也没放过我,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师尊当初所说的,我会被俗尘羁绊害了是什么意思。”
“这与修仙界有什么关系?”
她沉默了下,避开了这个问题,只是平静说着。
“这世间,唯有太衍是真。”
曲折柳神色不变。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啊。
路长晴叹了口气,将明灯一甩:“我与阁下素昧平生,着实没法保证阁下不会夺宝杀人,我那师妹性子最是纯善,我怕阁下设局,也怕她不设防。”
“那大妖实力强大,你不怕那妖物害他,倒是怕我害她?好生奇怪。”
路长晴低眉轻语:“它害不了她的。”
“哈。”曲折柳无端笑了下,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原是如此。”
路长晴魂魄尚在,按理来说,这村中不该只有妖气。
可偏生这村子里,尽是妖气,一点属于修士的灵力都看不出。
“难怪它那样着急,它是想借着柳琢光激怒你,引出你的破绽,迫使你屈服。”
路长晴:“阁下太过聪慧,恐怕慧极必伤。”
“是吗?”
“是啊。”路长晴眼皮微抬,嗓音冷淡,“阁下,所以,还请留命。”
话音刚落,狰狞鬼物自四面八方扑向曲折柳,青翅蝴蝶缓缓飞到路长晴肩头,明灯摇曳,里面的烛火骤然湮没,路长晴的身影就此融入深深的夜幕。
幽幽琴音传遍村庄,打乱了庄重古老的吟唱。
林婆眉头一皱,脸上的皱纹堆积,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身侧的女人见了急忙搀扶,林婆半个身子倚靠着她,呼吸微弱急促,豆大的汗珠滚落。
她嘴唇不断颤动,女人急忙抚摸她的背脊,林婆却猛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鲜血溅落在雪地,四周瞬间慌乱起来。
“林婆,林婆!”
“林婆老了,还是让我们来吧,哈哈哈哈!”
幽幽的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女人满眼怒火,质问道:“你给林婆下毒了!”
几个男人相视一眼,喈喈笑了出来。
男人呸了一口在地上,脸上横肉堆积,冷笑道:“臭娘们,倚老卖老,不过是仗着自己会唱几句,会讨好灵神,就敢背地里谋划杀了我们,呸!”
刘姨面色霎时苍白:“你们,你们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每次在庙里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有人告诉我们,蠢货!想杀了我们独占成仙的机会,做梦吧!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横笑出声,面目比鬼物更为狰狞可怖。
刘姨回看向祭台附近的女人。
有几人低下了头,不敢看她的视线。
见状,刘姨怎会不明白,她死死盯着那几个女人,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蠢货!”
“刘姨呜呜呜,我们……对不起刘姨……”
“刘姨,你也别怪她们,你自己也没守好嘴,是吧?虎子!”
刘姨僵硬着身子,看向从那群“妖鬼”身后走出的男孩,他开口,与平日的乖巧全然不同,冷漠至极。
“娘,我和伯伯他们都想成仙,你这样太可怕,太自私了。”
刘姨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你个混账!你难道忘了!你阿姐是怎么死的了!你这狼心狗肺的混账!”
平村所处偏远,村中人大多遵循着许多古老的思想。
例如重男轻女,女儿虽不至于一生下便溺死,但身为女子,村中总是处处低人一等。
如此百年,其实也都习惯了。
直到路长晴被带走成了修士,直到灵神来到这里。
灵神爱祭祀,只爱女子。
每隔三月,必要举行祭祀,村中男人不在乎,女人畏惧。
眼看着一条条性命流逝,连她的女儿都被抢走时,路长晴回来了。
那是难得平静的一段日子。
路长晴是个好人没错,她教她们认字,教她们读书,告诉她们平村之外山之外,众生理应平等。
于是,有人悄声将灵神的事告诉了她。
她也不出意外地答应要帮她们。
但没想到早有人盯上了路长晴,得知此事后,有人告密了。
路长晴身为修士,她原大可一走了之,但为了掩护她们,帮她们逃离,路长晴留了下来。
那日风雪往来不绝,她周身凛然,伤口遍布全身。
——她撑不了多久的。
所有人都还来不及思考,离路长晴最近林婆便当机立断,将袖中的匕首伸出,刺向了毫无防备的路长晴。
她们以路长晴换得生机。
虎子抿唇,有些不耐:“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何况,你们当年不也这样做了。”
刘姨倏然哑了声。
当年背叛路长晴,很长一段时间,刘姨都睡不好,半夜梦魇骤醒,便反复告诉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承想,有一日,这句话也会用到自己身上。
林婆疲惫地闭上眼,她枯槁的手指虚抓着身侧的女人,她已然没了力气。
作孽啊。
“哈哈哈……”林婆低低笑着,淬毒后的嗓音更为沙哑,说起话来,好似一种幽幽的咒术,“成仙?就凭你们?”
“什么意思?”
“人有私欲,不足为奇,所以,我为灵神奉献了那么多,求个愿望,也不足为奇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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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琢光踏入庙宇的一刹那,便知自己踏入了幻境。
眼前景色盎然,村口的那口沉寂的晨钟被人敲击,一声声,幼童欢快地拍着手,围在一起,嘴里唱着不知名的童谣。
往前走,是祭台,祭台附近一棵粗壮的槐树下围坐着一圈人,正窃窃私语。
“路大富他媳妇跳井了。”
“昨天跳的井,今天就有人给他说亲了。”
“据说还是她表妹,今年才十六,唉。”
“你看她,跳了次井,除了自己没了命,伤了谁了?”
“那井好几年没用了,听说啊,下头全是淤泥,连骨头都没捞出来……路大富觉着麻烦,直接把那口井堵上了,造孽啊。”
柳琢光坐在一侧,发现她们看不见她后,便静静听了起来。
从女人们的议论中,她大致了解到。
昨日有个女人跳井死了,她丈夫是路大富,她的表妹即将进门。
柳琢光眨眨眼,心下了然。
等了会儿,女人们换了旁的话题,柳琢光又听了会儿,大多是说些自家男人自家孩子的事,于是她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便见周围景色移转。
落叶飘落,风过,簌簌作响。
“路大富可真是好运,那小姑娘才十六,真是漂亮啊。”
“唉,这才不到三个月,就娶了新媳妇,还是她表妹。”
“行了,大喜日子,说什么晦气话,快点来干活!”
男人面带不悦,催促着唠闲话的女人。
柳琢光抬头望了眼,脚下一跃,一息之内,便跃到了后院。
前院热火朝天,后院冷冷清清,身着红嫁衣的少女身量娇小,许是紧张,她手指不断颤动,她想揭开盖头,却被一旁守着的人制止。
“新娘子可不能。”
少女闻声也不敢再动了,怯声为自己辩解道:“有点闷。”
守着的人笑了笑,说了句“正常”便不再理会她。
一阵微弱的风吹进屋内,盖头下少女闷红的脸一怔,感觉舒适了不少,还以为是守着的人心软开了窗,正要柔声道谢,却听见守着的人奇怪道。
“怪了,这窗户怎么自己打开了?”
她走到窗前正要合上,少女忽地开口。
“刘姨,能再开会儿吗?”
“……行吧。”
刘姨扭头走了回去。
柳琢光站在窗前,眼眸宁静,她如清风无影无形。
半晌,夜幕降临,一身酒气的男人被众人推搡着走进屋内,随意就盖头挑了,眼神色眯眯的,充满着打量。
少女面对这样的眼神,显然无所适从,即便脸上布满了胭脂水粉,也依然能看出几分苍白与慌张。
柳琢光敛眸,将视线投向屋子的角落。
阴暗昏沉的角落里,一地泥泞痕迹,顺着那团泥泞望去,阴影中赫然站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狼狈,面容枯槁的女人,她就站在角落,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一对新人。
但无论是谁进来,都对她视若无睹。
“表妹……”
女人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像是许久没有说话,又像是方才学会说话,一字一字,艰涩难懂,柳琢光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不要……不要……”
她反复念叨着,眼睛死死盯着嫁衣少女。
柳琢光抬眸,指尖术法在不经意间飞去,霎时前院传来一阵尖叫。
路大富一脸被打扰了好事的气愤。
“嚷嚷什么呢!”
“大富!前院有人吐了!”
路大富一听,瞬间急了:“吐了!吐了找我干吗?你难不成还想让我给他收拾去?”
闻言,有人瞬间不乐意了,上前一步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儿子吐得死去活来的,今天可就只吃了你家的饭,你得给我个说法!”
“你……”
表妹望着路大富被众人推搡着离去的身影,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她斜眼看着地上的红盖头,咬紧牙关,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以后,该怎么办呢?
柳琢光抿唇,她站在窗前,与角落的女人视线相对。
那双无神的双眼停在柳琢光身上时,隐隐带着一丝祈求,她顿了许久,才身影一晃。
周遭景色再次改变,这次,柳琢光的眼前出现了一口古井。
浑身污浊泥泞的女人此刻正坐在古井边沿,她静静端详着柳琢光,不带半分恶意。
柳琢光身姿清隽,目光宁和,四目相对之际,女人能清晰地从柳琢光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她眸光微闪,而后微微一笑。
声音轻飘若飞絮。
“小仙师,你可真好看呀。”
柳琢光:“你是她表姐?”
“嗯。”女人说,“我姓林,叫林秀,很多年前顺从父母的意思嫁入了平村,嫁给了路大富,后来我自尽了,家里人觉得我是耻辱,便将表妹当做赔礼送了过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只是道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柳琢光嘴唇翕动。
“小仙师,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林秀像是看穿了柳琢光的心思,骤然笑了出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比平村那群人好一点点罢了,也就一点点。”
“你知道我是谁。”
林秀坦然:“自然知道,我是她手下最强的一只鬼物,她最是信我,若不然,我也不能将你截和,拉到这幻境来。”
“我师姐呢?”
“修士吗?我想想。”林秀摆弄着自己污浊的衣袍,说,“除你以外,应该没有仙师来过了。”
按照时间线,路长晴应该是死在林秀之前,她没见过路长晴倒也实属正常。
思此,柳琢光又问:“它想吃我,而你却又在此拦下我,不怕它怪罪吗?”
“我如今这副模样,又有什么好怕的?”
“是吗?”
柳琢光想起她方才艰难唤出的“表妹”二字。
林秀对柳琢光的疑问避而不谈,轻声将话题转移:“那大妖名散生,本体是只蝶妖,我死后她将我魂魄拘留,留我在庙中,其余被祭祀的姑娘则守在她本体附近,听候差遣。”
柳琢光眉头不动声色蹙起,脑海不由得浮现村中那漫天飞舞的蝴蝶,以及那夜,路长晴安抚鬼物的场景。
她心头一跳,直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些许真相,连忙追问。
“那只妖物的本体在哪里?”
林秀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但定然不是在这庙里,这只是个媒介,进入后会触发法阵,传送到她身侧。”
如果那妖物真的想吃了她,在月圆之夜一举突破大乘,便不该搞这些弯弯绕绕,生生浪费许多时间。
柳琢光顿了下,又问出另一个疑虑:“幻境千万,你为何……”
“小仙师。”林秀轻声唤她,“我只是在赌,赌你心善,赌你怜我,赌你能答应我的一事相求,希望仙人在最后,能饶我表妹一命,她至平村不过半年,什么都还不知道,什么都还没做……”
柳琢光:“你和她关系很好?”
“不好,我与她相隔十多岁,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林秀摇头,说,“只是她原可不来平村的,是我害了她。”
“不是。”柳琢光抬眸,“不是你。”
林秀沉默了。
不是她又是谁?
林秀心中早有答案,可任是做了鬼,她也不敢说出口。
那岁岁年年压在肩头的,才是害了她们的元凶。
可谁又敢如此大不韪地说出口呢?
谁也不敢。
半晌,林秀吐出一口气,目光越过柳琢光,说:“小仙师,你同伴来了。”
曲折柳?
柳琢光一愣。
林秀催促道:“快走吧。”
“林秀。”柳琢光忽地回头,眼眸坚韧,熠熠生辉,令林秀忍不住想起幼时夜间仰头看到的星河,她说,“我会回来的。”
林秀笑着挥挥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幻境消散,柳琢光发现自己仍然停留在原地,身后传来一阵大刀阔斧的声音,她身子下意识向一侧躲闪,下一秒,木屑飞扬,关栩破开大门,笑意爽朗。
却在看见柳琢光的一瞬间,僵住了。
“哎不是,那只妖物呢?”
柳琢光沉默了下,说:“她本体不在庙中。”
关栩“嘶”了一声,没有怀疑柳琢光的话,只是下意识颇觉麻烦。
“这难不成是察觉我们都在,害怕跑了?不至于吧。”
自然不是。
柳琢光摇摇头,捡了重要的告诉关栩:“那妖物名为散生,本体是只蝴蝶,这村中的蝴蝶,或许与她有关。”
“啧,那按这么说,这村中可都是她的眼线。”关栩思索着,“那她更不可能跑了,既然早就知道我们在这,这么长时间没走,就说明她胸有成竹,说不定还抱着将我们一网打尽的念头。”
柳琢光想了想,问道:“那些村民呢?”
关栩简单概括:“内讧了。”
柳琢光一愣,有些意外。
关栩对村民的事不甚关心,他摸了摸下巴说:“既然如此,我们先去找曲折柳吧,他如今还在花田那吸引鬼物注意力。”
柳琢光点头。
寒风迎面,明明柳琢光进去前,众人还围看着她,生怕她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如今竟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曲折柳为何在花田?”
关栩想起整个,就感觉无语:“他说那好看,你不知道,他们音修死讲究了,净化鬼物还要找个好看的地。”
柳琢光直觉不对劲。
她停下脚步,脚尖轻落在雪地,无声无息,鸦羽般的发随风肆意扬起,寒风拂面,柳琢光心神霎时一动。
曲折柳绝不会用这样荒谬的理由。
他选择留在花田,是有缘由的。
望着茫茫天地里,那抹显著的青色,柳琢光忽然想通了,为何村中人很少靠近花田,为何花田下白骨累累。
她的本体是蝴蝶,花与腐烂的人身都是食物。
食物放在哪里最好呢?
当然是家里啊。
柳琢光脑海飞速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最终,落在了漆黑夜幕下,女人提灯有意无意投来的视线。
柳琢光瞳孔紧缩,浓夜间,察觉到柳琢光停步的关栩回头,清晰地看见她脸色一白。
关栩疑惑:“怎么了?”
柳琢光嘴唇颤动,喃喃细语若残雪,不多时,便消散在风中。
“既然本体在花田,为何,为何那么多次都没有动手呢?”
落花四溅,化作片片杀机,曲折柳信手拨动琴弦,俊逸的面容低垂着,在夜色的照映下,竟显得有几分安闲。
只是这份安闲的前提,是要忽略不断向他攻击的鬼物。
“琢光要来了,你还不走吗?”
路长晴不语,她素手提着明灯,温和的眸子静静望着昏沉的天际,一抹苍凉的月光正欲挣脱乌云,而那些不断朝曲折柳攻击的鬼物,也在此刻停在原地,凄厉地嘶吼起来,好似遭受了莫大的痛苦。
曲折柳轻笑一声,一曲终了,灵波随琴音散开,清风拂面,花香沁人心脾。
他抬起眸子,隔着重重鬼物,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路长晴身上,他身姿挺拔,手指落在琴弦上,坐得端正,眉宇疏离懒倦,乍一看好似误入人间的谪仙人。
路长晴目光缓缓飘落,左手食指轻轻敲击明灯,刹那间蝴蝶自地下钻出,萦绕着路长晴翩翩而舞,白衣素纱后,蝶群簇拥,诡异古怪到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鬼物倏然停止了尖叫,继而转化为了低低的抽泣。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曲折柳面色不变,嘴唇微动,嗓音如碎玉坠落,清冽动人。
“月亮要出来了。”
“你太聪明,琢光心性单纯,必然是斗不过你,我得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曲折柳平静地垂下眼帘,轻笑一声,说:“呵,我看不是你夺舍她,也不是她吃了你,而是融合。”
路长晴不语,只是眸光更为寒冷。
她长袖一甩,凛冽的风将她衣袍吹得鼓起,猎猎作响,明灯的光被长袖掩盖,隐隐约约,恍恍惚惚,连带着路长晴的身影也沉入无边的夜色。
“看来,我说对了啊。”
路长晴被村民背叛,献给蝶妖后,魂魄尚在,她并未因失去肉身而悲戚,而是绞尽脑汁,从脑海中翻出了那唯一可以解决她困境的办法。
——夺舍。
夺舍向来是修仙界禁术,被视为伤天害理悖逆不轨之行。
但,离宗前,同门师妹满眼不舍地叮嘱她要平安归来,师尊郑重地告知等她回去,她要将丹峰交给她……
路长晴站在太衍宗入门处那块巨大的石碑前,温柔拭过师妹的泪,而后朝师尊一拜。
她以为她能回去的。
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她啊。
她不想死的。
寒风捶打着路长晴日渐稀薄的魂魄,她想了又想,望着那只蝶妖惬意舒适的背影,路长晴下了决心,她联合所有鬼物,为蝶妖设下陷阱。
而后,夺舍了那只蝶妖。
但路长晴的力量终究还是不够,没能一次性夺舍成功,蝶妖与路长晴几度纠缠对峙,蝶妖没能将路长晴赶出身体,路长晴也没能真正占据那具身体。
两方都在盯着,这最后的月圆之夜。
十五月圆夜,是那只大妖最后的机会,是最后突破的机会,也是最后活下来的机会。
忽地,四周阴风突起,每一株花都好似长了张鲜红的嘴,开合之间,沙哑阴毒,她声声叫着路长晴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急切,兴奋。
伴随着四周鬼物的低泣,气氛更显阴森诡异。
“路长晴,你师妹的滋味可真好啊……”
一直安静的路长晴终于出声,她轻笑一声,不带半分情绪:“凭你,也敢碰我师妹?”
蝶妖如今与她争夺身体,哪会有什么闲暇去吃柳琢光?
她命林婆将柳琢光压入庙中,不过是为了引路长晴心神动荡,出现破绽。
路长晴心知这一点,却没阻拦。
能暂时让琢光离开,倒也是好事。
等她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再将问心镜交给琢光,如此是最好。
蝶妖一怒:“路长晴,你且看着,圆月出时,方是你的死期!”
曲折柳站在不远处,手指缓缓拂过琴弦,无奈道:“两位,我还在这了。”
蝶妖不屑:“你算个什么东西,小小音修,虽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过如此,一群鬼物便能将你困住,谅你也做不得什么事!”
曲折柳“哎呀”一声,眉宇弯起:“被你发现啦。”
蝶妖:“哼,那是自然。”
路长晴不欲同她多说,她抬起头,昂首只待满月彻底挣脱乌云,结束这场战斗。
另一边,蝶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花朵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妄图激起路长晴的情绪波动。
陡然间一阵琴音如寒刃自流水抽出,花瓣悄然飘落地面,与泥土融为一体,蝶妖的声音也就此停息。
路长晴瞥了他一眼。
错了时机,曲折柳已经杀不得了。
只希望,她能赢下这场赌局,如此才能帮到师妹。
若她输了,蝶妖彻底吸收她的灵力,修为更进一层,恐怕……
想到这,路长晴握灯的手忍不住一缩,眸色暗下。
风过,清光骤降!
却又在一刹那后阴下,偌大的青色蝶翼遮天蔽日,借着隐约的月光,可以恍惚看见上面诡魅惑人的花纹,目光在其上流转不过霎时,便如同被夺了心智,再难移开视线。
高天上,蝶妖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极为美丽也极为可怖的青眼,密密麻麻的眼睛堆砌在类人的眼眶中,她俯视着众生,冷淡不屑,半晌,扯起唇角。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输了路长晴!哈哈哈哈!是我赢了!”
路长晴握紧手中提灯,说:“我尚在此,又怎能算你赢?雷劫未至,又怎能算你赢?”
“什么?”
路长晴探手,自明灯中取出一缕无形灵火,眼眸冷冽:“你擅闯人界,残害百姓,还将她们拘为鬼物,任你驱使,该杀!”
灵火随路长晴心意变化,化为一把长剑。
她将剑直指天际的蝶妖!
而后身形一变,数息间,已然逼近蝶妖!
蝶妖:“哈,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强了,原来是她们将源火分于你了。”
人有源火,乃是人之本源,鬼物都是村中被献祭的女子,生前被迫献祭,死后还要被拘魂,心中对蝶妖是无不有恨。
为了帮路长晴杀了蝶妖,她们甚至不惜将源火交给路长晴,哪怕自己会因此陷入浑噩。
路长晴将所有人的源火汇聚明灯,为的就是最后在此诛灭蝶妖!
蝶妖迅速侧身,避开路长晴一剑,手指微动,无形的蝶粉弥漫开来,但下一刻,琴音骤然破开虚幻的蝶粉。
她恨恨看向曲折柳。
“你个音修!混账!”
路长晴不理,趁着蝶妖分神,再次上前,持剑招式变化极快,蝶妖手中术法不断飞出,一次次拦下路长晴的攻击。
落花自枝头飘落,在剑气下一分为二,而后被蝶妖汲取生息,迅速枯萎。
满月下,两道身影不断重叠又分离,杀意蔓延!
柳琢光匆匆而来时,正见路长晴咬牙坚持挥剑。
路长晴毕竟只是个丹修,无论是体力还是剑术,抗衡时间久了都有些不济。
柳琢光甚至能看出,路长晴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哎!柳琢光!”
关栩望着天际正在缠斗的两人,还未来得及想些什么,便察觉到身侧之人的迅速离去,他面色一变,眺目看去。
少女的身影从花丛中一闪而过,而后高高跃起,剑光倒映在她的脸颊,稚嫩的面孔此刻竟格外坚毅锐利,似一把寒光出鞘的利剑。
琴音骤然一滞。
而后很快恢复了正常。
蝶妖一击正要落在路长晴身上,却被突如其来的长剑抵挡下来。
“琢光!”
“师姐。”柳琢光侧眸,询问,“怎么杀?”
路长晴一愣,当机立断将剑柄塞到柳琢光手中,忽略自己颤抖的手指,说:“刺她腹部!”
蝶妖神色骤变:“你怎会知道……”
柳琢光接剑,毫不犹豫攻向蝶妖腹部。
蝶妖连话都来不及说完,连忙躲闪开柳琢光的攻击。
两人再次缠斗起来。
路长晴失了力,跌落花田,她踉跄着步子起来,视线不带半分停顿地追向柳琢光。
“琢光剑术出众,但修为不足,最多与她平手,想杀她还得借助旁的外力。”
身侧潺潺琴音中,一道男声响起。
“我……”
曲折柳打断她:“路道友不必多说,你若再坚持下去,自己的源火恐怕都要灭了。”
关栩好不容易找到曲折柳的位置,闻言正要开口,却又被曲折柳打断:“你也不行。”
关栩皱眉:“那谁来?”
这里还有旁的修士吗?
曲折柳:“我已安排了人。”
半空中,柳琢光手腕稳当,剑势如虹,蝶妖与其缠斗,不免咬牙切齿。
这小丫头看着年纪不大,着实难缠!
不如直接用问心……
还未思忖完,蝶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柳琢光躲闪过后,趁此时机,倏然刺向蝶妖腹部。
长剑贯穿身躯,蝶妖能明显感觉到魂魄的虚弱,她眼神迷茫:“我,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路长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弄得一愣。
“这是……”
曲折柳起身,面上虽是含笑着,可眉宇尽是疏离,他轻声:“都是魂魄罢了。”
谁的魂魄强,谁便能主宰躯体。
路长晴的魂魄在方才对峙中消耗的力量多,魂魄稍弱,使得蝶妖成了躯体的首位主人,这时,再让人以伤魂法器攻击沉睡的蝶妖躯体,伤的自然是蝶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