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马甲遍天下by裕晏
裕晏  发于:2025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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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一句时,林婆浑浊而又精亮的目光缓缓飘过在场所有人,而每个被她注视过的人都不由得低下了头,无声地服从了林婆的安排。
“那么,就这样,准备祭品,我明日就去拜神!”
林婆一锤定音。
“是!”
跪在地面的人也收到林婆的示意,直起了身,方在心底松了口气,便听见有人没眼色地闯入,还大声叫嚷道。
“林婆,那女的回来了。”
林婆坐了回去,语气平缓:“要叫仙师。”
男人嘴一撇,面上不悦,却是服从着说:“是,那仙师回来了。”
林婆身侧的人瞥了眼林婆,瞬间明白了林婆的心思,于是,立即正色对来者说:“她方才的行踪,一一报上来。”
男人也不含糊,如实报上:“从林婆身边离开后,她似是要回去,中途碰上了村里那群女人,估计是一直盯着她看,引起了她的注意。”
有人的心霎时提起:“她动手了?”
“那倒没有,她就停下来,盯了她们一会儿。”男人嗤笑了声,态度充满了不屑,“然后路翠兰过去把她叫走了,她帮着路翠兰除了除缸里的沙子,问了几句祭坛的事,就又走了,那方向应该是去了花田……林婆,您知道,我们可不敢去花田那。”
林婆没理会他话语里的嘲讽,摩挲着拐杖,思忖了许久,才缓缓道:“祭台……看来她是有所察觉了啊,哼,她在花田待了多久?”
男人想了想:“不久,还没一刻钟就回来了。”
“估计是上次和她说路长晴的事记住了,呵,无妨,她想查就查吧,反正……无论是祭台还是花田,都是什么也查不到的。”林婆颔首,眼神落到男人身上,冷漠至极,“今晚看好她,别让她坏事。”
“好。”
夜幕初降,寒风带来的呜咽声声不休。
寂静的村中,不合时宜地响起敲门声,一声又一声,势有无人应便不罢休的架势。
屋内,柳琢光紧蹙着眉头。
又是一场梦魇。
这次不再是太衍覆灭,血染苍天的景象,而是寂静的村庄内,一对男女纠缠争执,而后经历了许多后,女子匍匐在男人怀中抽泣,而身着黑袍的男人大手一挥,整座村庄顷刻覆灭。
“苍间,为何要如此?”
“怜儿,你太善良了,她们连同那妖物想要你的命,想用你的性命博取仙途,本尊又怎么可能允许!单是杀了她们都难解本尊心头恨!”
“可她们到底是还未做过,我也尚未出事,你又何必屠村?”
“怜儿,你莫要愧疚,她们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那妖物身上的修为与它不匹,恐是吃了众多修士才得来的,而那些凡人,身上皆带有那妖物的气息,定是一丘之貉。”
梦魇到此结束。
柳琢光忽地直起身,下意识握住了身侧的长剑。
这样的梦,她还从未做过,多年来,她所梦的都是有关太衍的,极少有关于太衍之外的,即便是有,也只是一带而过,所以她只知道路长晴的故乡会在多年后覆灭,却不知为何,更不知,路长晴会在它覆灭前就葬送在这座村子。
漆黑的眼眸融入夜幕,柳琢光嘴唇微抿,下了决心,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却见刹那间,木门被狂风吹开,寒风夹杂着冷霜扑面而来,杀意汹涌,衣袍被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
凄厉的叫声伴随着哭喊,无数双黏稠污浊的手从木门处伸进来,不断向卧榻的方向延伸,妄图汲取生者的温度和生息。
柳琢光淡淡敛眸,望着意图明显的鬼物,忽地轻笑一声。
素白的手指抬起,剑光流转,寒芒乍现。
霎时,鬼物尖叫出声,柳琢光脚尖点地,眉头一皱,黏稠污浊的手似是有自己的意识,心生畏惧,看见被斩断在原地蠕动的断手,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只敢将柳琢光团团围住。
柳琢光微微侧头,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眸光清明。
“是谁让你们来这困我的?”
那些手顿了一顿,故作声势着,好似听不懂一般,慢慢爬上柳琢光的裙角,但又迟迟没有旁的举动。
柳琢光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前不远处飞来一只青色蝴蝶,盘旋半空,许久才落到了柳琢光面前,她抬手,青蝶落在指尖,敛了翅膀。
柳琢光注视着指尖的蝴蝶,半晌,敛下眸子,嗓音明亮清脆,如高山间骤然响起的明铃,骤然涤荡心神。
“师姐,不要拦我。”
青蝶微微一滞,绕着柳琢光翩翩而起,荧光色的蝶粉从翅膀洒落,半晌,潮湿黏腻的鬼手蠕动着退出了房间,蝴蝶徘徊在柳琢光眼前,等所有鬼手退去,方挥动翅膀缓缓离去,它飞得极慢,甚至在木门处还稍作了停顿,柳琢光会意,跟了上去。
随着蝴蝶一路向西,柳琢光心头微动。
这个方向,是花田。
去花田,势必要路过祭台,经过祭台附近时,柳琢光用余光瞥了眼祭台,那里干净整洁,只有薄薄的一层落雪,一看便知是被人细心打扫清理过的模样。
寒风吹拂着花田,冰凉的雪霜挂在娇嫩的花瓣,青翅蝴蝶缓慢地飞舞在其间。
柳琢光眼看着前方飞舞的蝴蝶融入其中,而后,花田里的所有蝴蝶齐齐下落,唯有那一只重新飞到了柳琢光的面前,再次示意她跟上。
她按了按怀中的剑,敛眸俯身将已死的青翅蝴蝶放在手心,望了眼辽阔无垠的花田,又望了眼在不远处等待着的蝴蝶,接着毫不犹豫踏了进去。
柳琢光也不知过了多久,青翅蝴蝶敛了翅膀,却并未下落在娇嫩的花朵,反而是落在了被薄雪覆盖的地面,她低下头,脚下一圈死去的青翅蝴蝶,密密麻麻,数不胜数,让人不禁心生畏惧。
可柳琢光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飞快朝前面走去,剑光转瞬即逝,无数的残花随风肆意扬起,落在少女乌黑的发梢,层层土壤被一剑划开,露出里面根茎。
柳琢光沉默着俯身,探出手指,停在那被根茎缠绕的白骨上,白骨周围一块木牌闪着荧光,上面刻画的字样,与柳琢光怀中的木牌如出一辙。
——太衍。
这具尸骨,无疑是路长晴的。
柳琢光喉头微动,手指死死掐住掌心,回眸望去,风过,花海泛起阵阵涟漪,飘落的花瓣垂落地面,融入层层泥土,覆上那深藏的森森白骨,如同无声地安抚。
这片花田,能在凛冬寒雪中如此繁盛,靠的不仅是路长晴留下的丹药,还有修士与凡人共同的血肉。
修士以灵力滋养身魂,用她的血肉供养这片花田,使其终年盛开不败,简直绰绰有余。
柳琢光阖眸,长呼一口气,白雾模糊了她的面容。
夜色下,眸光愈发冷静,柳琢光巡视过四周所有的尸骨,回到路长晴尸骨旁,半跪在地面,沉吟不语。
她用灵力探测过这些人的骨,这些人大多都是女子,年龄不一,这些骨的主人并非是在同一时间死去,远的约莫在十几年前,近的不过半月,因这土地灵力滋养,有的白骨上,甚至还有残留的腐肉。
柳琢光怀抱着长剑,眸底陷入思绪,倏尔,一道明光从裙边溢出,而后如水蔓延开来,延绵不绝。
她微怔,抬眸才发现是月亮出来了。
明月皎皎,却是残缺了一牙,冷月如霜,照尽人间,柳琢光回眸,望着残破的花田,久久不语。
半晌,她忽然起身,朝路长晴的尸骨恭恭敬敬地一拜,寒风将她的发丝扬起,肆意飞舞,眼眸恰如浓墨般深邃,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她嗓音郑重。
“师姐,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青翅的蝴蝶慢慢悠悠落在白骨上,无声无息。
柳琢光嘴唇微抿,转身离去。
深夜,林婆尚未熟睡。
老者睡得总是轻的,狂风捶打着门窗,林婆突然睁开眼睛,她侧过脸,与不远处的神像四目相对,泥塑的神像眼睛眯着,嘴唇勾起,似笑非笑。
林婆眨了眨眼,心底叹了口气,感慨果然是年纪大,总爱想些旧事。
路长晴刚回来时,她原没想着害她的,毕竟她是修士,而她们只是凡人,但路长晴太过善良,太好操控,几句言语,便能被人牢牢握在掌心。
林婆原想着利用尽路长晴的价值,留她在村也是无妨,可谁料她竟偶然发现了村中的秘密。
于是,林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说来,倒也不是她的错,她是没想着赶尽杀绝的,怪就怪路长晴运气不好吧。
回想着往事,宽慰了自己几句,林婆也没了睡意,随意披了件衣服,就要去勾床头的拐杖,一阵邪风吹来,将原本安稳放着的拐杖吹倒,林婆的手霎时顿在原地。
阴影间,她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对面。
泥胎神像下,模样稚嫩的少女端坐着,看不清神色,眉眼鼻唇皆被一束清白月光勾勒,映照出如玉般的面容。
与她身后的神像比较下,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神祇了。
柳琢光静静坐在那里,嗓音清脆柔缓。
“祭祀可以提前吗?”
林婆心头一僵,还想笑着含糊:“仙师在说什么?”
柳琢光却是仰头,朝身后的神像看去,黝黑眼眸透着一股漠然,她朱唇轻扬,说:“你说,可以提前吗?”
林婆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柳琢光此刻的举动。
怎……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连路长晴都不敢做的事情,她怎么敢!
无论林婆此刻如何想的,她都不敢再开口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柳琢光转身走到神像前,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将神像似笑非笑的头颅,顷刻间拧掉,拧掉……
林婆不敢置信,大喊出声:“不,不能!”
“可以提前吧?”
阴风贯入屋内,吹得衣衫猎猎作响,柳琢光屹然不动。
林婆佯装冷静:“仙师,您今日这是怎么了?祭祀一事无论如何还是要按照规矩办事的啊。”
柳琢光歪头,目光幽幽。
“我不喜欢这个回答。”
手指垂落,泥土制成的神首也随之重重摔落成了一地碎片,她勾唇,似笑非笑,一如神像的表情,她缓步靠近林婆,林婆却不敢说话了,她嘴唇不自觉发白,心跳声宛如近在耳边。
柳琢光走到床头,俯瞰着她,而后微微欠身将跌在一侧的拐杖扶好,轻声道:“婆婆,你害师姐的时候,有想过今日吗?”
林婆脸色一僵,眼看着柳琢光靠近,眼神落在柳琢光腰侧的凛光长剑,却始终不敢开口说一句话,生怕柳琢光下一刻拔剑,彻底了解了她。
“看来是没有啦。”
柳琢光轻笑了声,神色总叫林婆看不真切,她起身背对着林婆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林婆视野范围内。
但她虽是人走了,林婆依旧迟迟不敢动弹,直到东方既白,她才颤抖着唇,喉头哽咽着吐出一句。
“来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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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柳琢光轻擦拭着长剑,少许的阳光落在她的眉梢,照得她脸庞柔和安宁,如果忽略她手中的那把长剑,或许会有人将其只当做个长得不错的邻家妹妹。
守在门口的女人小心翼翼抬眼打量起眼前的少女,却是猝不及防与少女对上目光,她下意识低下头,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过来坐会儿吧。”
“仙师?”女人怔愣着抬头。
柳琢光眨眼重复:“坐会儿吧。”
“没,没事的,我站着,不累的。”
女人性子怯懦,听命来看着柳琢光,事事不敢懈怠。
“你叫什么?”
“我……仙师问这个做什么?”
柳琢光顿了顿,起身:“那我换个问题吧,你表姐叫什么?”
“什么?”女人脸色骤变,“仙师怎么会知道我表姐……”
柳琢光神色不改:“你那天说过。”
女人一愣,倒也想起了那日,她的确曾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找过刘姨,而那时,柳琢光就在刘姨身侧。
只是她以为,像柳琢光这样的仙师,一般是不会将这些放心上的。
可她对上柳琢光的目光,竟发现,这位年轻仙师的态度,出奇地坦然又温柔,澄澈如明湖的双眼,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慌乱的样貌。
“我表姐是我……是我丈夫的亡妻。”她小心翼翼瞥了眼柳琢光,见柳琢光神色照旧,心中顿时放松了不少,多日以来积攒的委屈一拥而上,“表姐犯了错,无颜面对村里,前几个月投井自尽,我也是上个月才嫁过来的。”
所以,她对村里很多事,都不大了解,问起丈夫路大富,他也是支支吾吾,一直说是不到时候。
与村里的其他人说话,他们也不怎么理会她,显而易见的排外性,让女人心头不由得产生委屈。
娘家离得远,风雪又盛,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柳琢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林婆是想让人看着她,又怕村里的人透露些什么给柳琢光,故而派了这个尚未参与祭祀,尚对那些事不清楚的女人过来。
沉默了半晌,柳琢光忽然开口:“你喜欢这吗?”
女人抿了抿唇,没说话。
这虽粮食衣物富裕,可气氛总是怪怪的,村中还时不时有妖魔的传闻,上次,她甚至还看见了表姐的亡魂!
比起这里,她还是更想回娘家。
起码那里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
寂静的氛围中,女人悄悄打量着柳琢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怯声问道:“我听说,仙师来这里是来找师姐的?”
“嗯。”柳琢光颔首,“我师姐叫路长晴,你有见过她吗?”
女人自然是摇头。
但她顿了顿还是说道:“不过,我听人说过些,那位仙师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村里的人提到路长晴时,总是缄默无言。
偶尔提起,只是笑着说一句“多亏了长晴”,但她总觉得她们脸上的笑不太真切,比起真心实意的感谢,倒像是一种得意的炫耀。
只是这番话,她终究是不好对柳琢光直接说出来的。
柳琢光敛眸,喃喃自语着:“村里所有人都在这样说吗?”
为了不知是什么的利益,与妖物勾结,将路师姐送入妖物口中。
柳琢光兀自笑了出来。
“仙师?”见状,女人有些怔愣。
柳琢光直起身,将擦得凛光耀眼的长剑收回剑鞘,眉梢微扬,寒风将她的发梢吹起,稚嫩的面容满是坚毅,她抿唇,眸光凛然。
“回去吧,告诉林婆,我就在这等着,我不逃,它也不能。”
“可……”女人还在犹豫,却见那把长剑乍现,被人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持剑的少女眉宇微抬,剑锋指向她的眉心,嗓音清脆悦耳。
“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在死亡的威胁下,女人很快低了头:“是。”
女人走后,柳琢光罢剑还鞘,薄雪覆盖着粗陋的石阶,青翅的蝴蝶落在堂前。
柳琢光缓步向前,直到站到门前,天空万里无云,四周寂然无声,她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腾起,随即消弭在半空。
“很愁吗?”
柳琢光没回头:“有点。”
曲折柳没说话,他静悄悄坐到柳琢光身侧,垂落的白衣与少女乌木色裙摆交叠,他低咳了几声。
柳琢光:“路师姐心性仁善,她曾和我说过,世间多可怜人,不该互相为难。”
“那你是怎么想的?”
柳琢光沉默了下:“我不知道。”
曲折柳:“人与人之间观念不相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柳琢光看他,黝黑的眸子倒映出青年温柔的侧脸,而后她低下头,将头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我就是不知道。”
曲折柳:“嗯嗯。”
她猛地抬起头,不满又委屈。
曲折柳轻声:“无论如何,琢光,我都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答案。”
他叫得亲昵,偏生柳琢光思绪正乱,没有注意到。
她抿了抿唇,开口: “他们害了师姐,我很想替师姐肢解了当地报仇。”
曲折柳眉宇温和:“那就去做。”
柳琢光愣了下,才小声接上方才未尽的话:“可我知道,那样不对。”
柳琢光大可不顾两界契约不顾天地律令,直接了当拔剑,用所有人的血来葬了路长晴,可那样不对,柳琢光在戒律堂见过太多仗着修士身份行私欲的人。
幼时,某次师尊让她送东西去戒律堂,刚好听到两名弟子在讨论新来的一对弟子。
她抬眼看去,不过三岁的女孩依偎在哥哥身侧,满眼懵懂,他们的父母早在修士一次随意的出手中死去,那对夫妻在人界摆摊为生,偶然碰到那修士,贪心多加了几文钱。
不料那几文钱,竟是买命钱。
那对夫妻死后,两个加在一起不过十几的孩子,硬是从人界跑到了修仙界,状告到了仙盟。
修士被处理后,当时负责此事的太衍长老见那兄妹根骨不错,便将其带回了太衍宗。
柳琢光不想自己日后也成了那修士的模样。
罔顾人命。
村中不是所有人都参与谋害师姐,例如方才的女人,她尚什么都不知道,若要为旁人做过的事丧命,太不应该。
屠村之举,残忍血腥。
而人的底线一旦被纵容,就会逐渐降低。
可……柳琢光想着花田下的白骨,死咬着唇,半天才闷声出一句。
“是我怯懦。”
她斥责着自己。
“有什么不对?”曲折柳侧头,慢条斯理说着,“你是太衍禾山的弟子,是纪明澈的师妹,做再多世人难以理解的事,都没有关系,他们会护着你,至死方休。”
“可我怕日后我会……”
还没等柳琢光说完,青年乌黑的睫羽略微低垂,眸中情绪难以辨别,只听得那日常里温和如玉的嗓音,此刻如风般轻飘冷淡:“琢光,不对。”
柳琢光一怔,这样的语气,她差点以为是师兄亲自来了,可当她回头看时,曲折柳含笑着抬眸,与平日无异,方落了心,告诉自己曲折柳与纪明澈能成为朋友,是有那么些原因的。
“你为何要怕?你真觉着自己日后会沦入心魔,罔顾众生吗?琢光,你不信柳琢光。”
柳琢光嘴唇翕动。
曲折柳抬起手指,抵上少女柔软娇嫩的唇瓣,眸子不夹杂半分暧昧情愫。
“琢光,修士修行最怕的,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你还记得剑峰拜师日时,你曾对着太阿如何说的吗?”
“天地见我剑,明我心昭昭。”
这是剑峰石碑上的话。
曲折柳:“不要天地见,琢光,你要自己见。”
柳琢光倏然直起身,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已然紧促起来,她怔怔看着曲折柳,曲折柳一脸平静,温和依旧,好似真的不知道,自己口中方才吐露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语。
她喉头微动,见曲折柳不再言语,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曲折柳笑笑,他缓缓起身,素白的长袍勾勒出青年修长的身形,他站起身,立于苍白之间,好似一株挺立的松柏,他直勾勾看着柳琢光,乌发随风而起。
“你是太衍的剑,太衍剑斩尽天下邪祟,无畏无惧,你要信,只要你一日能握手中剑,便一日能守心中道。”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信字。
可如此谆谆教诲,非同门所不能。
柳琢光被他的话吸引,一时之间陷入深思,久久不语。
曲折柳:“想通了吗?可别想到有了心魔,那你师尊和师兄可不会放了我的。”
他故意调笑,缓解原绷着的气氛。
柳琢光抬眼:“是我魇了,多谢前辈。”
而起身朝曲折柳俯身一拜,她心知如今曲折柳能如此相劝,未必没有看在师兄的面子上。
他本质上可没有义务来点醒她。
曲折柳见她明了,含笑着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
“村里的鬼物依托那妖物,却又与它互相牵制,等你进了祭台,我会在外围处理了那些鬼物,你只需找到你那位师姐就是。”
“多谢前辈。”
“叫我折柳便是,你慢慢想,我可得走了,晚些时候见。”
柳琢光点头。
曲折柳走后,她俯看着手中的长剑,思绪逐渐飘远。
半晌,她才从那种玄奥的境界中醒来,眸光满是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院门被人叩响,柳琢光眸子稍抬,木门被风推开,露出外面乌泱泱的人影,方才离去的女人正站在刘姨身后,刘姨见柳琢光出来,笑得勉强,似极不欲与柳琢光对话。
她侧脸对着身侧的人点了点头。
身侧的人会意上前,语气看似恭敬,实则细听之下充满了得意。
“仙师,祭祀要开始了,还请仙师入庙。”
柳琢光听着,忽然觉着有些奇怪,如此虚浮在表面的情感,究竟为何师姐会被骗到?
但她并未直接戳穿他们,她与他们都故作不明,佯装不知。
“入庙?”柳琢光问,“那你们在哪儿?”
“我等自然是在祭台供奉祭品,等待仙师凯旋。”
他们自然是要在祭台供奉柳琢光这个祭品,等待灵神将柳琢光吃了,赐福他们,教授他们修仙之术。
光是想着,就忍不住让人想笑啊。
柳琢光沉默地听着,她安静注视着门前这群乌泱泱的人影,他们竭力克制着笑意,却又因太过得意而不慎泄露,她眨眨眼,而后同这群人一般勾起唇角。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笑着抬头,双眸黝黑沉寂,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顿时,问话之人松了口气,脸上堆满笑意,连声应下。
神庙处,林婆已恭候多时,见柳琢光缓步而来,她神色慈爱怜悯,好似前夜里的事不过是镜花水月下的一场幻梦。
她笑眼眯眯,上前一步朝柳琢光道:“仙师,一切都靠您了。”
柳琢光点头。
今日未到十五,她们便迫不及待将她送入。
能促使他们如此的原因,不过是那一个。
——那妖物急了。
最后一个月圆之夜即将到来,若它能在这个时候提前吃了柳琢光,便可在渡劫时,一举越至大乘期。
或许那日的激怒还是有些作用的。
柳琢光一边想着,一边缓步走入漆黑的庙宇,陈旧的木门敞开着,庙内漆黑一片,唯有中心神龛处,那高高悬座的神像,尚且依稀可见。
她定了定脚步,眼睛直视向泥胎神像。
村中人手艺一般,泥胎的神像做得简单粗糙,细小如绿豆的两只眼睛落在人身,悄无声息地眯了起来,它静悄悄的。
四周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阴冷感。
“仙师!”有人壮着胆子开口,却又在柳琢光闻声看向她时,下意识闭上了嘴。
少女站在庙宇的门口处,身后漆黑的庙宇好像随时要将她吞噬,柳琢光目光轻飘飘地落下,环视过外面在场的众人。
“仙师,快入庙吧。”
“嗯。”
所有人都在催促,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对了。”却见柳琢光在踏入神庙前,忽地转头,眼神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路二丫的位置,她眨了眨眼,眸光似雪般宁静,“那只猫,现在应该在你的卧室。”
路二丫一愣,身侧的女人急忙拽了拽她。
这件事,她们都知道。
那天所谓的找猫,只是为了让她更好送死的理由罢了。
目视着柳琢光走入,目视着庙门合上,目视着众人稀稀落落地离去。
女孩低着头,久久没敢出声。
“刘姨。”身侧忽地经过一道人影,路二丫倏然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袖,语气有些莫名的迷茫,“我们这样,真的对吗?”
刘姨抚上她的头,压住那迷茫的神情。
“傻孩子,活着,有什么不对的呢。”
想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没个对错之分。
“你以为我们没挣扎过吗?”
只是挣扎过才发现,一切都只不过是徒劳。
寒风呜咽着,夜幕骤然降临。
旌旗随风高扬,伴随着古老的吟唱,久久未歇,花田下白骨丛生,蝴蝶萦绕不绝。
青年修士抬起手指,温和的眉宇微微扬起。
关栩:“她已经进去了。”
曲折柳轻应了声,唇角勾起:“她在里面牵制妖物,我在此处引出鬼物,宝物能否到手,便看阁下了。”
关栩深深望了他一眼,半晌,径直跃出花田。
曲折柳将双手垂落进宽大的袖袍,下颚微微扬起,鸦羽长发被风卷起,贴着脸颊飞扬而起,眼神似是注视着头顶漆黑的天空,细看之下,却又是一片空洞。
半晌,他垂下眼皮,颤动的睫羽下,尽是疏离与冷然。
女人一袭浅绿色长衫,眉宇低垂,纤弱的手指提着明灯,她开口,嗓音似涓涓溪水,从容流过。
“濯水音,曲折柳曲长老。”
曲折柳不语。
一张俊逸面容此刻竟冷得出奇。
平日里对待琢光的笑靥,此刻尽数收回,他身姿修长,恰似芝兰玉树,神色孤高冷淡,眸光流转之间,只觉若寒山沉雪,寂冷出尘。
路长晴唇边笑意不变:“我虽不知你为何而来,但今日,这里除了琢光,谁都不能活着走出。”
“是吗?”曲折柳神色未变,“包括你吗?”
“自然。”路长晴怔了下,眼见曲折柳神色不变,她淡淡垂眸,“你似乎并不意外。”
曲折柳语气平淡:“天机城失窃的宝物,名为问心镜,照镜者,贪者愈贪,明者愈明。”
路长晴笑:“曲长老好见识。”
曲折柳余光漫不经心扫过四周。
鬼影如明灭烛火,一点一点覆上,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将曲折柳包围。
“村中人都照过问心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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