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知道啦?”
纪明澈无奈:“是啊,怕我拦你,师尊早早给我下了禁令,我如今可是连太衍都出不去了。”
柳琢光听着,忍不住弯起眉宇,笑了笑,她忽地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发问。
“师兄不问我为什么要下山吗?”
纪明澈好笑道:“问你有用吗,难道问你,你便不去了?”
自然不能。
柳琢光没法告诉他。
她自幼知晓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本书,太衍不过是男女主感情中的工具,所有太衍弟子的宿命都是为男女主的感情线铺路。
无论是她,还是师尊师兄,又或是太衍最寻常不过的弟子,都是男女主爱情路上的垫脚石。
他们以太衍的血铺就了一条人人艳羡的光辉仙途,他们是被人人称赞的仙侣,无人得见其背后累累白骨。
幼时,她初次得知真相,慌忙去寻师尊,师尊得知后,却不许她再向旁人提起。
“琢光,你须知因果循环,窥测天机,是会带来大祸的。”
师尊说得没错,在她告知师尊的翌日,修炼一向顺遂的禾山剑尊忽地陷入魔怔,险些走火入魔,此后多年,一直靠丹药吊着性命,不断闭关养伤。
柳琢光此番下山,原是为了修行。
近些年,她修行始终只差临门一脚,却迟迟得不到突破。
柳琢光隐约感觉到这股阻力,或许是因为心境。
她的心境,尚不能跟上她的修为。
若继续修炼下去,恐怕会走火入魔。
正想着,柳琢光便听到了纪明澈的嗓音。
“但你若愿意告诉师兄,师兄自然洗耳恭听。”
柳琢光表示拒绝:“不要。”
纪明澈笑着耸肩,故作惋惜:“好吧,琢光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秘密了,师兄不问。”
“师兄。”柳琢光望着他,忽地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低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头,就好像幼时无数个深夜,她在梦魇中挣扎,无数双染血的手拉扯着她,想将她一同拉入深渊,唯独有一双轻轻抚上她的眼睛,温柔地告诉她。
“但是,琢光。”他轻声,“不要怕,无论什么时候,师兄都会在你身后,太衍都会在你身后。”
“嗯……”
“好啦,明日你就要出发了,今日早些休息。”
“嗯……”
纪明澈放下手,做出转身离去的动作,却在几步后回头。
“琢光。”
正要关门回房的柳琢光疑惑抬眸。
苍白的月光下,纪明澈弯起眉宇,伸出手来,朝着柳琢光挥了挥,笑靥耀眼。
“好梦。”
柳琢光先是按照惯例,前往任务堂接取任务,领取下山令牌。
此刻,任务堂内,左取案正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苍蓝袍青年。
“你怎么在这?不待在你的戒律堂,来任务堂做什么?”
秦暮山仔细地拨拉着算盘,眼皮不抬一下,嗓音平得好似一条直线。
“任务堂的师兄今日有事,找我来顶替一日。”
“嘶。”闻言,左取案面上浮出纠结,“这就麻烦了。”
“怎么了?”
“新弟子入门,需要我带着熟悉太衍,前几日和小师姐说好的,今日将剑峰结界打开,可前日纪师兄不是回来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不喜旁人去剑峰,我今日过去一看,那结界果真还没打开。”
拨拉算盘的人终于抬起头,淡淡睨了他眼:“怎么没提前联系剑尊?”
左取案颇为无奈:“剑尊?我能联系上剑尊才是怪了。”
秦暮山眉头一蹙,诧异道:“剑尊又闭关了?我记得她不是前几日才出来了。”
“这我可就不晓得了,只是我原以为剑尊会撑到小师姐过完生辰,唉,剑尊这次闭关,出来又不知是何年何月,我原想着这次和小师姐说声就是,没想到纪师兄回来得这么快。”
秦暮山垂眸思索片刻,继续打起了算盘:“放心吧,既然师姐答应了你,那纪师兄不会拦着的。”
“哎呀,我知道,但是……”左取案一脸为难,左看右看才小声朝秦暮山嘀咕道,“我怂纪师兄嘛。”
“呵。”秦暮山一笑,“你怕他,管你来任务堂什么事?”
“这不是想着任务堂那位师兄,和纪师兄是好友,想拜托他一起嘛。”
“何必如此麻烦,你再向师姐说一声便是。”
“说得有理,可我好几日都没摸到小师姐的行踪了,原想着传信也好,但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师姐那修炼起来不要命的架势,我怕我传信扰她,到时候纪师兄再给我一剑,唉,难呦。”
听到这,秦暮山拨拉算盘的动作一滞。
“你不知道吗?”对面人忽地一笑,示意他抬头,“小师姐一直在这。”
“啊?”
左取案错愕抬头,对上一袭鹅黄衣衫,眉宇明净的少女,她闻言,似是有些疑惑。
“结界我走前已经打开了。”
左取案怔愣着点头,脑中不断回忆这自己刚才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哦哦。”
秦暮山抿唇轻笑:“你几时去的?”
左取案有些心虚,刻意压低了声:“寅时。”
秦暮山语气不明:“起得真早。”
左取案摸了摸鼻子,目光忽地停滞在柳琢光手里拿着的下山令牌,眼底浮出错愕。
“师姐要下山?”
柳琢光言简意赅:“嗯,有任务。”
“啊?”左取案惊愕地看了眼秦暮山,却见秦暮山一脸平静,显然是早有预料,“可再过一月……”
柳琢光疑惑眨眼,静等着他开口。
左取案默默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再过一月,就是柳琢光的及笄礼了。
柳琢光等了片刻,没等到左取案的后一句,她抬头望了眼天,估摸了下时辰,朝两人道。
“我得走了。”
左取案慌慌忙忙:“师姐再见。”
柳琢光同样有礼貌回应道:“再见。”
凝望着柳琢光的背影,左取案忍不住皱起眉:“什么任务啊?这么着急出去,纪师兄也同意了?”
“人界。”
左取案瞬间想到:“人界……路师姐?”
“是啊,丹峰大师姐路长晴。”
左取案几乎是下意识:“可路师姐不是……”
秦暮山:“不过是揣测,青云殿上的命灯只要还亮着一天,那太衍就不会放弃她。”
就算是真的有朝一日人死灯灭,也得把尸骨带回来。
太衍的人,没道理受了欺负,还一声不吭。
左取案不语了。
此刻,晨钟响彻太衍,弟子们三五成群相伴前往上早课。
宗门大殿内,有人脚步匆匆。
“此行并非我的意思,而是禾山……”
“我知道。”纪明澈身姿懒散,侧身倚着门,手指缓慢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琢光的修为已经到了瓶颈,她得练心,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同意你们将她单独放下山。”
何宁山:“你大可安心,琢光的修为金丹之下无人能敌,在所有人中,她是最适合去接长晴的。”
“嗯。”
纪明澈随意应了声。
见状,何宁山敛眸转身走向内堂里坐着的众人中间。
内堂中,众人的议论声不绝,可纪明澈的目光始终没有转过去,他就那样低垂着眼皮,俊逸的面容冷淡疏离,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把玩着手里饮尽了的白玉茶杯,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提及了他。
“明澈,你觉得呢?”
纪明澈忽地回神,璀璨的金眸却并未回看众人,反而瞥向更远处的天际,若有所思地开口。
“琢光的及笄礼怎么办?”
“什么?”
这次,纪明澈终于转过眸子。
“琢光的及笄礼,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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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生辰这种事,大部分修士都不怎么重视。
禾山剑尊时常闭关,很少关注柳琢光的日常,匆匆出关的时日,也都是用来教习柳琢光的修行。
于是,柳琢光幼时经常会忘了自己的生辰,甚至对于生辰将至一事,没什么实感。
也就只有当纪明澈千里迢迢赶过来,将她从苦闷的修行中拉出,柳琢光这才能想起来是什么日子。
不过如此几个年头后,也就记住了。
生辰是师兄回来的日子。
柳琢光望着云雾缭绕渐行渐远的太衍,垂落衣袖的手指微微蜷缩,直到偌大的太衍宗消失在眼帘,她才收回了视线,身后传来善意的笑声,她才回头看去。
“小师姐,给,云舟要经过天穹,势必会有些不适,吃了这个会好受些。”
柳琢光接过女人递来的丹药,圆润富有光泽的丹药,此刻正散发着阵阵幽香,女人一袭苍绿色的弟子服,眉宇温婉带笑,见柳琢光低头打量丹药,她轻笑一声,垂落的眸子有些惆怅。
“我的丹术还是师姐教的呢。”
“路师姐吗?”
丹峰女弟子抬头,毫不掩饰地坦然一笑:“是啊,并春长老醉心丹术,可没空教我们,我们这些师弟师妹的丹术大多都是路师姐教授的,可惜,这几年师姐在人界游历,新入门的弟子也就没这样的好福气了。”
柳琢光抬眸看了她一眼。
“怎了,师姐?”
柳琢光不语,只是摇摇头。
普通弟子很少前去青云殿,自然不会知道那殿前属于路长晴的那盏长命灯,早已是奄奄一息。
她们只以为是师姐还在游历,还以为师姐会如从前一般带着各种丹方灵草笑归。
柳琢光捏着丹药想了想,回眸看向身后兴奋张望的弟子们,她鲜少出剑峰,对它峰弟子不甚熟悉,自然不知身后这群弟子皆归属哪峰。
再次望了眼送丹女修,女修眉头一挑,勾出一丝不明的笑意。
柳琢光:“去人界得走多久?”
女修得了问,却是骤然松了口气,说道:“多则半年,少则一月,中州离人界终究是有段距离的。”
“你们要随我一同吗?”
女修摇头:“宗主吩咐,我们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
“师姐一心修行,恐怕是忘了,今年该是去人界招收弟子的年头了。”
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柳琢光身负的任务。
如今的天地,人妖魔鬼仙横行,界与界之间皆设有护法屏障。
只是按照不同界的联系,屏障强弱也是不同的。
例如魔界与鬼界交好,那自然是与鬼界屏障较弱,方便两界百姓修士游走,与之相反的便是修仙界,魔界与修仙界向来不和,少有互通,屏障自然也较强些。
修仙界与人界联系紧密,两界时有联络,对比其他各界,修仙界与人界屏障最为薄弱,仙门还与人界定下契约,每年都会有不少人前往人界,选拔有潜力的弟子,而这些仙门弟子,在达到一定的年龄与修为,就会被派遣到人间,以历练之名,降妖除魔,护卫人间太平。
太衍每五年前往一次人界招收弟子,往来已有千年。
路长晴这位丹峰大师姐,便是如此。
她并未一开始就生活在太衍宗,甚至于,她是在人间将近成亲之际,意外遇到来招收弟子的太衍宗,而后才来到了太衍。
对于丹峰这位大师姐,柳琢光印象不算太深,她平日里只待在剑峰,与周围几峰游走很少,只记得记忆中,她温婉静雅,醉心炼丹,是丹道奇才。
对待宗门内的弟子,她一贯温柔谦逊,无人不称赞于她。
即便是对非同峰的柳琢光,她也是极有耐心,偶尔从外面回来,会给柳琢光这个死守剑峰的师妹,带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路师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是整个太衍宗公认的事实。
但青云殿上那摇摇欲坠,几度欲灭的长命灯,已然预兆了,这位师姐九死一生的命运。
柳琢光闻言,沉默了下,眉头蹙起,似是陷入了思考。
忽地一阵紧急的呼喊传来。
“常师姐,这边有人晕倒了!”
柳琢光回眸看去,只见不远处,正有一群人围着,丹峰女弟子微声叹息,不慌不忙朝柳琢光道别。
“小师姐,我先过去看看,我名常如邱,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柳琢光点头,目视着常如邱远去。
夜里,常如邱轻轻叩响了柳琢光的房门,房门无风自开,常如邱顿了顿跨进屋内,朝内张望了片刻,正在奇怪柳琢光去了哪里,便听到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
“还好吗?”
常如邱被吓了一跳,转身见是柳琢光,又默默松了口气,点头。
“那几个弟子没坐过云舟,有些恐高罢了,送水服了丹药,早早回了房间,睡上一觉便都好了。”
柳琢光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她绕过常如邱,向木桌的方向走去:“喝茶吗?”
“不喝了。”常如邱见她还要倒茶,连忙解释道,“晚些我怕睡不着了,师姐方才是在修炼吗?”
她对眼前剑峰这位足不出户的师姐倒也有些了解,不仅天赋出众,为人更是刻苦努力,剑峰之上,寒来暑往,柳琢光的剑术愈发精进,太衍几乎所有剑道讲师都对其赞不绝口。
更有甚者,直言柳琢光不日便能超越其师兄,如今的不问天剑道榜首纪明澈。
常如邱以为,按这位小师姐的刻苦劲,方才应该也是在修行。
但出乎意料地,柳琢光摇了摇头。
“没有,在看书。”
她的修行已然走到瓶颈,此刻强行突破,只会走火入魔。
不如静下心,做些旁的事。
“养养花看看书,闲来无事,便睡它个日上三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顿悟了。”
柳琢光一字一句复述道。
师尊给的建议,柳琢光虽觉得不太靠谱,但还是决定先试上一试。
只是师尊给的书……
柳琢光抿唇,回忆起里面的情节。
师尊给的书,怎么都是些天之骄子一朝被男人勾了心智,继而被辜负,最后历经千辛万苦方除了那男人,重归修行的故事?
偏偏师尊还说最好都看完……真的得都看完吗?
常如邱不知柳琢光这番心底挣扎,见柳琢光背对她的身子僵住,她还以为是自己问错了话,急忙出声:“师姐,抱歉我……”
柳琢光回神,眼眸略带疑惑地看向她:“为何抱歉?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如此匆忙深夜前来,想必不应是为了看她是否在修炼。
常如邱闻言,见柳琢光似乎并未有怪罪的意思,将盘旋嘴边的话咽下,想起了此行的目的,赶忙补充道。
“方才宗主传信,让我告知师姐,此行结束后,前往人界皇都。”
“皇都?”柳琢光不明道,“为何宗主不直接传信于我?”
“这……我也不知。”
她也奇怪。
柳琢光下意识摩挲起杯壁,沉吟半晌,她朝常如邱点点头,道了句:“好,多谢,我知道了。”
“那师姐,我先回去了。”
柳琢光点头:“嗯,早些睡。”
闻言,常如邱神色一怔,柳琢光见她忽地停住步子,有些疑惑地投来视线,却见常如邱笑着再次道别。
常如邱只是觉着,这样一个比自己年岁还小的孩子,一本正经嘱咐自己的样子,很特别。
仔细想想,家中小妹也不过这个年岁,还在考虑明天要买哪个头花,后天要穿哪件衣裳。
想了想,常如邱还是没忍住,轻叹了口气。
太衍云舟到达人界时,已经过了十五日。
路长晴的故乡位于人界山川连绵的一处偏僻角落,鲜为人知,柳琢光翻了几眼宗主给的地图,便知那附近没有能停靠云舟的地方。
故而,在初进入人界时,柳琢光便与太衍云舟上的弟子分道扬镳。
而后经过几番打听,找到了路长晴的故乡。
柳琢光站定在雪地中,人界已然是凛冬,眼前一片苍茫,她拍了拍头上戴着的绒帽,于是,雪花簌簌散落,染上她的乌黑的发梢。
“伯伯,前面是平村吗?”
破旧草檐下,身着破旧草衣的逗猫“老者”忽地抬起头,似乎有些诧异,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他挑了挑眉,而后朝她一笑,嗓音爽朗。
“小妹,我看起来很老吗?”
柳琢光一愣,眼前这人面容俊秀,身材干瘦,分明是只有二十出头的容貌,可那一身疲倦苍老的气息,却又丝毫不作假,白雪地里低着头,隔着距离看去,无人不觉是个老者。
她眨眨眼,虽有不明,但仍道了歉。
“对不起。”
“噗。”对面的人倏然笑了出来,“不过倒也没错,看样子,你是刚从宗门出来?今年多大了?”
这人,同样是个修士。
“十六。”柳琢光选择性地回了他。
“啊,若按人间的说法,你叫我声伯伯,倒也没错。”闻言,他挑眉似是思索了一番,然后点头直起身,怀中的小猫好奇地探出头看向柳琢光,“我名关栩,一介散修,看上去来自大宗门的小妹,要摸摸吗?”
关栩没有丝毫要遮掩的意思,笑意张扬洒脱。
“喵。”
一人一猫,笑着看向柳琢光。
柳琢光抱紧了怀里的绒帽,一双星眸黝黑明亮,她盯着关栩,盯着关栩怀里的猫,然后,缓慢地眨了眨眼。
此刻,脑海浮出谁人的话语。
——出门在外,要警惕陌生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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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要警惕陌生人。
——师兄
柳琢光内心纠结许久,缓缓朝小猫艰难地伸出手。
接着眸子在刹那间染上惊喜的色彩,察觉到她的心思,怀里的长剑生气到微颤。
是和执剑时全然不同的感觉。
她顿了顿,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安抚性地拍了拍长剑,长剑很快静下来。
师兄送的剑,还是蛮好哄的。
她随意想到。
也没忘记原本要问的,柳琢光抿唇正色,开口问道。
“关前辈,前面可是平村?”
见柳琢光收回了手,关栩又将猫猫藏回了厚重的绒衣内,漫不经心地回着。
“从前是。”
“从前?”
“如今改名了,叫什么蝶村。”
“为什么?”
关栩抬眸,神秘一笑:“为什么?若你过去亲眼见见便知了,如此寒冬,蝴蝶萦绕,虽说在修仙界并不稀奇,可放到凡间,就是古怪了。”
柳琢光敛眸,眉头不经意蹙起。
顿了顿,她朝关栩一拜。
“多谢前辈。”
“还要去?”
柳琢光没有回应,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继续走着,直到漫天雪色将她的身影彻底吞没。
关栩无奈,低头一边抚摸着怀里的小猫一边喃喃自语:“还真是大宗门的娇娇儿,我话都说的如此清楚了,竟还不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唉,我观她身上灵力波动,应该只有金丹期,有什么是非去不可的?大宗门的孩子还是有些天真了,如此随性,可是要误了性命的。”
想着少女不久之后或许会成一具枯骨,关栩忍不住摇摇头,他瞧柳琢光年纪不大,本想着好好劝劝,以为自己这番苦口婆心的话下来,这少女起码也得犹豫一下,谁料她真的是头也不回地走掉。
好言难劝该死鬼。
关栩无奈笑笑,望着柳琢光逐渐离去的背影,他垂头摸了摸绒衣里藏着的小猫。
“是个好孩子,可惜了,怕是要白白送上一条性命。”
“喵。”
“你要我救她?这可不行,我在这里这么久,为的可不是打草惊蛇啊,若是等我拿到那东西时,她还没死,我倒是可以考虑帮帮她。”
“喵。”
飞雪最是迷人眼。
柳琢光站在村口,眺目望去,一口晨钟矗立村口,满天飞雪间,寒风肆虐,压盖住那口陈旧的钟,是死一般的寂静。
偏偏一线之隔,好似两个世界,满天飞舞的蝴蝶,好似如今并非万物凋敝的寒冬腊月,而是正值盛春。
她眨了眨被飞雪误入的眼睛,视线轻落在村口那盘旋着,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飞出村子边界的蝴蝶。
“客人。”身后忽地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丝丝笑意,“寒冬腊月的,衣衫如此单薄,您来蝶村,是有什么事吗?”
柳琢光回头,黑眸在老人身上定了片刻,而后轻声说:“婆婆,我来找人。”
“找人?”老人面露疑惑,“谁呢?”
“路长晴,我是她师妹。”
听到这个名字,老人带笑的面容有一瞬僵住,而后很快恢复了自然,她恍然般点点头,说。
“原来是长晴啊,我知道,客人原也是位仙师,长晴她前些日子还在村子里,只是仙师来的不巧,长晴这几日刚好出去了,估摸着得有些时日才能回来,要不……仙师先在村里住一段时日?”
浑浊的眼眸夹着笑意,慈爱地注视着柳琢光。
直到柳琢光点头,她才满意地说道:“好孩子,来,跟我走。”
柳琢光注视着她的背影,而后抬步,跟上了老人的步伐。
村内,依旧是白雪皑皑,唯有蝴蝶盘旋不绝,蝴蝶兜兜转转,却又始终未能离开村子。
一只青色蝶翼的蝴蝶停止飞舞,落在了柳琢光肩头,老人身后似是长了一只精亮的眼睛,霎时侧过身,她抬起枯槁的手指,就要拍向柳琢光。
“去去去!”
柳琢光稍作侧身,避开了老人的触碰,青翅蝴蝶却也因此飞离。
老人对柳琢光的态度并没有发生改变,她自顾自嘟囔着:“这些蝴蝶真是不长眼,一天只会乱飞。”
柳琢光望着飞离的蝴蝶。倏而开口。
“路师姐在时,就有这么多蝴蝶吗?”
老人笑着道:“是啊,说不定就是长晴弄得,你们这种仙人手眼通天,我们可不懂。”
“冬天也有?”
“冬天也好,夏天也罢,仙师的手段我们这种凡人是不懂的。”
似是回了,又似是没回。
柳琢光没执着求答,她静静看着漫天飞舞的蝴蝶,视线游离在这白茫天地间,仅存的几道色彩。
“附近是有花田吗?”
“有……”老人脚步一停,“行了,小仙师,你这问题还真是没完没了,我这老婆子可经不住你这么多问题,这几天你先住在这间房子,这原就是长晴住着的地方,想必她不会介意的,这雪估摸着还得下上好几天,等过几日天气好了,我再让村里人带你好好转转。”
“……嗯,谢谢婆婆。”
老人带笑挥手:“有什么谢不谢的,你是长晴的朋友,就是我们村子的朋友。”
柳琢光眨眨眼,没说话,目送着老人离去。
雪压得天色昏暗,风不断呜咽着,击打着本就残破的窗户,一声又一声。
柳琢光侧眸,肩头荧荧光亮,细微浅淡,若不是刻意观察,想必无人发现。
是蝶粉。
她下意识回握住袖中的令牌。
不知过了多久,柳琢光才缓缓松开,木制的令牌被死死握着,以至于烙的手有些发疼,可柳琢光面上依旧平静,任谁都看不出那宽阔的大氅下,主人在不经意间泄露的情绪。
柳琢光抬眸,眸底寒意微露,她手指搭上剑鞘,按住大氅下蠢蠢欲动的长剑,指盖泛起一丝苍白之意,嘴唇稍稍抿起。
屋外,寒风呼啸而过,似是一阵阵恶鬼嘶吼,倏而,灯火霎灭。
风啸声渐渐从耳旁褪去,外面忽然传来女人的哼歌声,乡野的小调轻快温柔。
那温柔的哼歌声愈加地近,近到最后,那声音似乎就在门口,就在柳琢光耳边。
柳琢光神色宁静,只是剑鞘微微被人用指关节顶开了些许。
那温柔的女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有旁的声音接替了它。
滴答滴答——
柳琢光侧眸。
微弱的光线下,地面赫然显露出一片水渍。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空洞的眼睛,它垂头看着柳琢光,两条乌黑粗长的辫子垂落着,滴答滴答落着水。
见柳琢光看过来,“它”咯咯一笑,下意识将发白肿大的手指伸入空洞漆黑的眼眶。
可掏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掏出来,将手伸出来,缓缓朝柳琢光的方向递过来,发出“荷荷”的声音。
柳琢光没有说完,她只是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它”的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疑惑,像是发现了什么,刹那间尖叫出来,叫的人耳膜生疼,好像快要裂了一般。
可偏偏在这样的环境下,柳琢光的视线始终未从“它”身上离开。
两方始终对峙着,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温柔的哼歌声再次响起,柳琢光安静地正过头,揉了揉泛酸的脖子。
风雪声再次出现。
似是若有所感,柳琢光再次抬眼。
房梁上的鬼物已消失不见。
昏暗的屋舍内,嘶吼的风霜似是随时要冲破屋子,模糊的人影渐渐与这世界合二为一,似是一瞬又似是许久,柳琢光才缓缓转过身,走向整洁干净的床铺。
蝶村内,有妖鬼。
人界遇妖魔,修士可自行处理,或杀或谴离,总之不能让它们再危害人界。
但面对鬼,则是另一种方式。
鬼也曾隶属人族,按两界契约来说,也该是修士守护的对象。
可鬼大多是带着怨气执念的,一着不慎恐又会危害人间,故而,只能谨慎再谨慎,若非必要,最好是不要动用仙术。
毕竟鬼物是人带着怨气与执念的残魂。
死了,便真的是死了,也是真的没有轮回了。
“都是可怜人,何必拔剑相向呢?”
恍惚间,柳琢光似乎听见了师姐的声音,骤然如梦初醒。
屋外寒风呼啸不止,一只蝴蝶肆虐在风霜中,起起伏伏,终究无力地衰落到窗前,柳琢光黝黑的眸子有刹那间波动,而后又沉寂下来,半晌,她忽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