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长桌上摆着精致的早餐,却只有一个人。
池舟独自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杯黑咖啡和一份财经报纸。
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
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拐角里失控亲吻她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早。头很痛?”
云念点了点头,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佣人立刻为她端上一碗温热的醒酒汤和清淡的粥品。
她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目光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空旷的餐厅,有些疑惑地问:“池瑾呢?”
她记得昨晚似乎是池瑾送她回来的?还……好像喂她喝了什么?记忆混乱得很。
池舟端起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才淡淡开口:
“他一大早就去公司了。”
他放下杯子,目光重新落回报纸上,像是随口补充了一句。
“走得挺急,像是在躲着什么人似的。”
躲着什么人?
云念握着勺子的手指稍稍收紧。
试图将一些模糊的碎片拼凑起来。
是她吗?他是在躲她?
为什么?
她努力回想,却只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那些记忆碎片如同厚厚的雾,抓不住,看不清。
她低下头,默默喝着粥,没有再追问。
餐厅里只剩下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池舟翻动报纸的沙沙声。
池舟的目光并未从手中的报纸上抬起。
“你和林野,”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报纸边缘,“在我看见的那次之后……还做过我们昨晚那样的事吗?”
云念握着勺子的手顿住了。
她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向池舟。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那篇财经报道里,侧脸线条冷硬,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她微微蹙起眉,努力在依旧有些混沌的记忆里搜寻。
她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语气因为宿醉而显得有些绵软,但很肯定:“没有。”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池舟那原本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虽然他依旧没有转头看她,但周身的冷冽气压,似乎瞬间缓和了不少。
云念抿了下唇,实在没忍住开口,“池舟,你的报纸拿反了。”
池舟脸上表情迅速龟裂。挽尊似的咳了一声。
然后,他终于放下了那份根本没看进去几个字的报纸,正视着云念。
“哦。”他应了一声。
只见池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严肃。清晰而肯定地说道:
“那是我的初吻。”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
然后,他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所以,云念,你要负责。”
云念怔怔地看着他,无法理解这两个字怎么能和“初吻”联系在一起。
她放下勺子,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
“负责?怎么负责?”
池舟迎着她困惑的目光,身体坐得笔直。
“等你上大学,到了法定年龄,我们就结婚。”
他补充道:“在这之前,以及之后,你都不能再和林野,或者任何其他人,做任何类似昨晚或者更亲密的举动。”
然而,云念听完,脸上并没有出现池舟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
她只是微微歪着头,清亮的眸子里写满了“无法理解”四个字。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要。”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池舟的眉头瞬间蹙起。
他刚要开口,云念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很喜欢物理。”
“以后我想做大气物理研究员,研究风暴,研究气候变化。那需要投入很多很多时间和精力。”
她看向池舟。
“所以,我不会结婚的。那样会分心。”
池舟看着她脸上那种因为谈及理想而闪耀的光彩,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那些关于“负责”和“结婚”的逻辑,显得如此可笑。
他再次在她面前,陷入了一种完全失语的状态。
云念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或者说,她察觉到了,但并不认为这需要她再多说什么。
她低头,安静地吃完了碗里最后几口粥,又端起那杯温水喝尽。
然后,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谢谢你的早餐。”
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餐厅门口走去,没有任何留恋或犹豫。
餐厅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只剩下池舟一个人,独自坐在长长的餐桌尽头。
面前精致的早餐早已凉透。
阳光透过窗户,将他的一半身影照得明亮,另一半却陷在深深的阴影里。
自那日池家早餐后,池舟和池瑾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出现在云念的生活里。
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没有任何形式的联系。
偶尔从孟舒白零碎的消息里,能拼凑出一点模糊的动向。
池瑾似乎彻底投入了池家海外业务的拓展,常驻国外。
而池舟,孟舒白语焉不详,只说他变得更冷更难以接近,整日埋在实验室和公司里。
林野被他家老爷子一脚踹去了某个偏远的地区参加抗洪抢险。
那个地方信号极差,偶尔能有一条短信艰难地钻出来,也大多是“累死了”“吃的啥玩意”之类的抱怨,然后便又长久地陷入失联状态。
只有孟舒白,依旧保持着时不时发来消息的习惯,分享一些无关痛痒的趣事或吐槽,偶尔问问她的近况。
云念偶尔会回。
她将自己的生活简化到了极致。
学校、图书馆、租住的小公寓。
直播的频率降低了,但并未停止。
日子平静而飞速地滑过。
直到——
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清脆地响彻整个考场。
云念放下笔,仔细检查完答题卡,平静地交卷,走出考场。
六月明媚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带着夏日的热度,瞬间包裹住她。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微微遮了一下有些不适的眼睛。
然后,她放下了手,真正地抬起头。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翠绿树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点,远处传来考生们解放般的欢呼和喧闹声。
云念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抬起头,认真地看过天空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刚走几步,才发现不远处。
池瑾、池舟,还有孟舒白,三人竟并排站在那里。
林野实在是抽不出身,但在高考前两天,他徒步了二十公里,才找到一个有信号的地方给云念打视频。
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林野哇哇大哭,整得云念都哭笑不得。
池瑾穿着休闲西装,身形挺拔,眉眼间的沉郁似乎被阳光冲淡了些许。
他这几天也是推掉了所有工作,从海外赶回来的。
池舟则是一身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长裤,目光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变得格外专注。
孟舒白站在中间,笑容灿烂地朝她挥着手,像个大金毛。
“恭喜毕业!”孟舒白第一个迎上来,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到她手里,笑嘻嘻地说,“念念辛苦啦!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池瑾也走上前,递过一个印着高端电子产品logo的袋子,声音比以往温和了些:“考完了就好好放松一下。最新款的平板和笔,看你平时学习直播都用得着。”
最后是池舟。
他没说话,只是将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方形盒子递给她。
盒子的质感极好,却没有任何品牌标志,云念接过时,指尖感受到里面物品的分量和棱角。
“谢谢。”云念逐一接过,礼貌地道谢,脸上带着浅浅的,恰到好处的笑意。
她的目光在池舟和池瑾之间扫过,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似乎消散了不少。
看来这几个月,并非只有她一人在前行。
池瑾看着她,发出邀请:“晚上家里准备了宴席,给你庆祝毕业,一起回去吧?”
池舟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也落在她身上,显然是同样的意思。孟舒白在一旁一脸期待。
云念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和:“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在几人略显错愕的目光中,她解释道:“几天前就和柳姐姐约好了,考完试就去她那里,她说要亲自下厨给我做顿好的。”
池瑾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掩饰过去,点了点头:“也好,柳姐有心了。那改天再聚。”
孟舒白倒是有点小失望:“啊,那好吧,念念你和柳姐姐玩得开心!”
与柳姐姐的晚餐温馨放松。
离开时,夜色已深,云念抱着柳姐姐塞给她的自制点心,搭乘晚班公交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区楼下。
单元门口光线昏暗,她刚踏上台阶,脚下就差点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倒。
定睛一看,竟是个人!
孟舒白蜷缩着倒在冰冷的台阶旁,浑身酒气冲天,脑袋歪靠着墙壁,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云念心头一紧,正要蹲下查看,楼道里微弱的光线掠过他的侧脸。
一道鲜红刺目的巴掌印,印在他白皙的脸颊上,甚至微微肿起。
云念眉头立刻蹙紧。
她不再犹豫,费力地架起孟舒白的胳膊,将他半拖半扶地弄进了自己的小公寓。
“孟舒白?孟舒白?”她将他安置在狭小客厅的沙发上,轻轻拍他的脸。
孟舒白醉眼朦胧地睁开眼,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好半天才认出是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含混不清地嘟囔:“念念,你回来啦……”
他下意识想抬手摸摸脸,碰到红肿处时疼得“嘶”了一声。
“谁打的?”云念的声音冷了下来,去卫生间拿了湿毛巾和常备的药膏。
孟舒白像是被触到了痛处,眼眶瞬间就红了,“我爸。”
他闭上眼,似乎不想多说,整个人缩进沙发里。
云念没再追问,用湿毛巾小心地替他擦了擦脸,然后挖了点药膏,轻柔地涂抹在巴掌印上。
冰凉的药膏似乎让他舒服了一点,他哼哼了两声。
“待着别动。”云念处理好他脸上的伤,起身准备去厨房给他弄点醒酒汤。
厨房是开放式的,正对着小客厅。
她刚拿出蜂蜜和姜,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回头,孟舒白不知何时已经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她身后。
还不等她反应,孟舒白忽然就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将滚烫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云念身体一僵,手里的蜂蜜罐子差点没拿稳。
“念念……”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我和池舟、林野。我们明明是铁哥们。”
他抱得很紧。
“可是我既没有池舟那么聪明,也没有林野那么有个性。他现在还去抗洪了,干的是功德无量的大事。”
“我爸我妈老拿我和他们比,说人家都快能接手公司了!就我无所事事,就知道玩……”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滚烫的眼泪蹭在云念的颈侧。
“可是我本来就没那么大的理想啊,我一点都不想管什么公司……”
他抬起头,醉眼迷蒙地看着云念的背影。
“我的愿望就是开一家小花店,每天摆弄摆弄花草,晒晒太阳,那样不好吗?就仅此而已啊……”
他的诉说断断续续,将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不甘和自卑,毫无保留倾泻给了眼前唯一让他感到安心的人。
云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听着身后大男孩带着酒气的哭诉。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沉默地站着,感受着颈间滚烫的湿意。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厨房这一角,将两人相贴的身影投在墙上。
她见过他阳光烂漫、插科打诨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破碎无助。
一种近乎怜惜的情绪悄然蔓延,让她暂时收起了惯常的距离感。
感受到她没有推开自己,孟舒白像是受到了无声的鼓励。
他抱得更紧了些,滚烫的唇无意识地蹭着她纤细的脖颈,带着酒气的呼吸灼热而潮湿。
“念念,只有你不会看不起我。”他含糊地呢喃着。
云念的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但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有些生疏地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胳膊,算是一种无言的安抚。
孟舒白显然捕捉到了这份松动。
他先是试探着,指尖沿着她的手背轻轻往上滑,见她没反抗,才敢再靠近些,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念念。”
“我就想靠近一点。”
没等她回应,他已经伸手,轻轻扣住她的腰,将她转了过来。
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时,云念才后知后觉地想躲,可孟舒白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先是极轻地蹭过她的唇,她本能地想偏头,他却微微加重了力道,唇瓣贴着她的,慢慢碾磨,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知是他的吻太温柔,还是心底的纵容在作祟。
云念甚至在他的唇瓣轻轻蹭过她下唇时,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
这个细微的回应像给了孟舒白勇气,他的吻瞬间深了下去,舌尖撬开她的齿关,带着灼热的温度,将她的呼吸都搅得乱了。
不知不觉,两人吻到了卧室。
他带着她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她的膝盖碰到床沿,重心一失,整个人跌坐在床铺上。
孟舒白顺势压了过来,手掌撑在她身侧,吻却没停,从唇角移到下颌,再到颈侧,温热的触感落在敏感的肌肤上,让云念忍不住轻哼出声。
直到后背完全贴上冰凉的被子,混沌的大脑才猛地清醒了一瞬。
好想有什么不对劲。
她想推他,可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被他牢牢攥住,按在枕头上。
他的吻又落了下来,比之前更强势,眼里却流着泪,带着哭腔。
“求求你了,念念。”
残存的理智很快被翻涌的情绪淹没,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顺着衣摆探进来。
他的动作很轻。
云念无意识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云念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还有孟舒白落在她耳边的喘息。
她像被卷入漩涡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跟着他的节奏,一步步沉沦,连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都化作了唇边细碎的呻吟。
云念还陷在深沉的睡眠中。
而客厅里,孟舒白却早已清醒,脸上哪还有半分萎靡?
他甚至心情颇好地轻哼着歌,在云念狭小的厨房里忙碌着。
煎蛋的边缘被修剪得恰到好处,吐司烤成均匀的金黄色,牛奶的温度也试得刚刚好。
他将早餐精心摆盘,然后,拿出了手机。
他精心挑选了一个角度。
不仅能完美展示桌上那盘“爱心早餐”,更能巧妙地将身后云念家的客厅背景纳入镜头。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绝不是在孟家。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指尖轻点,将这张信息量巨大的照片发送到了朋友圈,配文:【爱心早餐】
发送成功!
他几乎能想象到这条朋友圈会如何刺激到某些人的神经。
“叮铃铃。”
孟舒白一看,是孟父打的电话。
他赶紧躲到卫生间,怕吵醒云念,慢条斯理地接通电话,“爸,这么早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孟父声音里充满被气笑的无奈:“臭小子!你脸上那巴掌印怎么回事?!老陈刚才支支吾吾跟我说,你昨天突然给了自己一个大逼斗,顶着巴掌印就出门了。”
孟舒白轻笑着摸了下自己的脸,“爸你不懂,这叫苦肉计。”
孟父的声音拔高,带着浓浓的好奇:“你赶紧给我从实招来!你这苦肉计演给谁看呢!刚还看你发个朋友圈,还‘爱心早餐’?你这是在谁家呢?是不是上次那个冷冷淡淡的、让你魂不守舍的云念小姑娘?”
孟舒白听着父亲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质问。
他对着电话那头,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语气里带着点被戳穿后的无赖和理直气壮:
“对啊,只要她能心疼我,我每天给自己来一巴掌都可以。”
电话那头的孟父显然被儿子的无耻操作噎得半天没说出话,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语气复杂得难以形容:“你小子……可真行啊!为了追姑娘这种狠招都使得出来?老子真是小看你了!”
昨晚的混乱让她浑身酸痛。
一抬眼,却看见孟舒白系着一条明显不合身的、印着小猫图案的围裙,正端着新鲜出炉的早餐,笑容灿烂地站在客厅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念念,你醒啦?身上还难受吗?快来吃点东西垫垫胃。”
这贤惠体贴的模样,与他昨晚醉醺醺抱着她哭诉的样子形成了巨大反差,让云念一时有些恍惚。
记忆回笼,尤其是关于昨晚某些片段。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难言。
她看着孟舒白那张依旧带着些许可疑红痕,此刻却写满“乖巧”和“无害”的脸,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个林野,一个池舟,都追着她要负责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她下意识地捏了捏眉心,心里第一次对昨晚一时心软收留他感到了一丝后悔。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或许是想划清界限。
然而,还没等她发出一个音节,孟舒白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般,抢先一步开口了。
他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加温顺柔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云念彻底怔住了。
“念念,”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切,眼神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你放心。”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
“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纠缠你,更不会要求你以后只碰我一个男人。”
这话太过直白,也太过惊世骇俗,尤其是配上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帅脸。
云念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孟舒白微微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将姿态放得极低:
“我只有一个很小的愿望。”
他抬起眼,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像害怕被抛弃的小狗,望着云念:
“我只希望,等你去了A大,见了更大的世界,认识了更多更优秀的人之后。偶尔还能记得我。”
“别彻底忘了我,行吗?”
他说完,便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餐盘,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真实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一个看似真诚又带着易碎感的侧影。
这番以退为进、将自己姿态低到尘埃里的操作,太过出人意料,完全超出了云念应对那两位少爷时的经验范畴。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可怜巴巴的孟舒白,所有准备好的划清界限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孟舒白耐心地等待着,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轻微地勾起了一个得逞的弧度。
云念最终还是拿起餐具,沉默地开始进食,算是默认了孟舒白那番“不求唯一只求不忘”的低声下气。
孟舒白坐在对面,几乎没动自己面前的食物。
他一只手支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云念看。
那双总是漾着阳光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柔情,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值得他注视。
那目光炙热,让即使习惯了他热情态度的云念,也感到些微的不自在。
就在这时,被孟舒白随意扔在餐桌上的手机开始嗡嗡作响,屏幕亮起,显示来电。
先是“池舟”,挂断后不到十秒,又变成了“池瑾”。
电话执着地响着。
云念被吵得微微蹙眉,抬起眼,提醒道:“你的电话,一直在响。”
孟舒白的目光这才从她脸上移开,瞥了一眼屏幕上那两个不断跳跃的名字。
他极轻地嗤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然后,在云念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机。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孟舒白将关机的手机随手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重新抬起眼,看向对面有些愕然的云念,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温柔。
“好了,”他笑着说,目光再次胶着在她身上,柔情更甚,“现在没人打扰我们吃早餐了。”
云念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试图忽略对面那道几乎要将她灼穿的视线。
突然,门铃声尖锐响起,伴随着手拍在门上的砰砰声。
云念不明所以。
孟舒白脸上的柔情立马收敛,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很快又被一种隐隐的兴奋所取代。
他站起身,对云念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没事,念念你慢慢吃,我去看看。”
他慢悠悠地走到门口,甚至没有通过猫眼确认,就直接拉开了门。
门外的景象堪称骇人。
池瑾和池舟两兄弟并排站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门开的瞬间,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池瑾直接猛地一脚狠狠踹出,正中孟舒白腹部!
“呃!”孟舒白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被踹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客厅的餐桌上,震得碗碟哗啦作响。
他疼得弯下腰,脸上却极快地掠过一丝挑衅的笑意。
下一秒,池瑾和池舟已经如同暴怒的猎豹般同时冲了进来!
池瑾一把揪住孟舒白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墙上,拳头裹挟着风声就要落下!
池舟则从侧面一拳砸向孟舒白的脸颊,动作狠戾,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你们干什么!住手!”云念惊得站起身,急忙冲过去试图拉开他们。
混乱中,孟舒白虽然被两人按着打,但也不是不还手,他瞄准时机对着池舟的脸就来了一拳。
该死,早看他那张脸不爽了。
而就在这拉扯扭打之间,孟舒白睡衣的领口被扯得更加敞开。
在他颈侧靠近锁骨的地方,一道暧昧的红色抓痕暴露在空气中!
那痕迹新鲜,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池瑾的目光定格在那道红痕上!
“你!”池瑾的眼眶瞬间红了,那红色刺得他眼球生疼!
“畜生!”他怒骂着,拳头比之前更加狠戾,完全不计后果地朝着孟舒白砸去。
云念被这失控场面惊得脸色发白,她拼命想挤进三人中间:“别打了!池瑾!池舟!住手!听我说!”
狭小的客厅里顿时一片狼藉,混乱不堪。
而孟舒白,尽管被打得狼狈不堪,嘴角却始终挂着疯狂又得意的笑意。
云念焦急的劝阻声被完全淹没。
她看着这三个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般的男人,看着自己精心维护的小窝被毁得一片狼藉,最后一丝耐心终于彻底耗尽!
心底压抑的火气“噌”地一下冒出来。
云念猛地后退一步,一把抄起旁边柜子上一个空的玻璃水杯,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砰——”
扭打在一起的三个男人动作同时一僵,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云念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那张总是清冷淡然的脸上满是愤怒,眼神冷得像是能冻伤人。
她伸手指着大门。
“出去!”
“全都给我滚出去!”
“现在!立刻!马上!”
“把我家弄成这个鬼样子!”
孟舒白嘴角那抹挑衅的笑也终于僵住,似乎没料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
“念念,你听我……”池瑾试图开口,眼眶还红着。
“闭嘴!”云念根本不想听任何解释,她猛地拉开房门,指着门外,“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池舟看着满屋狼藉和云念怒气冲冲的脸,抿紧了唇,第一个转身,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池瑾狠狠瞪了孟舒白一眼,又看了看显然气极了的云念,最终也只能铁青着脸,跟着走了出去。
孟舒白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还想对云念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却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把话咽了回去,讪讪地挪出了门。
最后一个身影刚踏出去,云念立刻“砰”地一声狠狠摔上了门。
云念背靠着门板,疲惫地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阵翻涌的怒火。
她直起身,看着眼前这片如同被哈士奇拆家般的狼藉,任命般地叹了口气。
她挽起袖子,开始默默收拾。
当她清理到餐桌时,目光落在了昨天那几个尚未拆开的礼物盒子上。
云念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了过来。
她盘腿坐在刚清理干净的地板上,开始逐一拆开这些“罪魁祸首”送来的毕业礼物。
第一个拆开的是池舟那个沉甸甸的方盒。
掀开黑色的丝绒内衬,一条项链静静地躺在那里。
链子是极细的铂金,低调而精致。
但坠子却非同寻常,它不是常见的钻石或宝石,而是一颗被完美切割成多面体深邃如宇宙星空的锇金属小球。
锇表面经过特殊处理,呈现出一种有星芒闪烁的质感,沉重而特别。
在小球最不起眼的一个切面上,用激光微雕着两个几乎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字母:Y.N.。
这份礼物完全出乎云念的意料。
昂贵又毫不张扬,甚至有些古怪的硬核。
云念捏起那颗沉重的小小球体,指尖传来沉甸甸的质感。
接着,她拆开了池瑾送的那个印着电子产品logo的袋子。
里面是最新款的顶配平板电脑和与之配套的触控笔,甚至已经贴好了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