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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屠城  发于:2025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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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口发烫,紧紧敛目,脑海里浮浮沉沉的晕痛,但他绝无答应她的可能。
贺循抬脚往外走。
谁知道过了今天以后有什么变数,破罐子破摔,黎可绝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快步一拦,挡着他的脚步。
“贺循。”
他怒极,撩起眼帘下的双眸雪雪发亮:“让开。”
黎可:“不行。”
贺循往旁挪动脚步,她就围堵着拦他的去路——一个瞎子怎么能躲过一个明眼人,只能被她堵得团团转。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羞辱,冷白的面容越发阴沉,贺循忍无可忍,情绪已经不耐烦至极,面沉如水地伸手,企图推开面前这个狗皮膏药似的女人。
气氛一时凝重激怒起来,他拧眉推搡她的肩膀,她硬挺挺地不肯让,两人进进退退,老鹰抓小鸡似的闹腾。
旁边的 Lucky歪着脑袋疑惑,不知道这是什么新游戏。
修长手指从黎可肩头擦过,黎可低头一瞟,眉尖挑高,眼睛瞪圆。
她抬头盯他,中气十足:“喂,你摸到我的胸了!!”
贺循身体突然僵住——没有在意刚才指尖拂过一点柔软隆起的是什么,但她清楚响亮地一喊,贺循心头猛跳,旋即回神,猛然收回手,耳根瞬间发烫。
手指讪讪握拳,垂在身侧,贺循脸色已经不知道是冷是冰是恼还是如何,睫毛闪了又闪,薄唇紧抿,正色喝道:“黎可!”
黎可漂亮的眼睛闪了闪。
“你非礼我。”她撩了撩头发,老神在在,就是明晃晃地使下流手段,“你总是故意占我便宜!”

如果人生也有大众标签,贺循觉得自己大抵绅士、礼貌、克制。
今天从天而降一顶帽子说他“非礼”。
普天下都没有这样的可笑场面,这个女人到底仗着自己什么身份,能死皮赖脸又得寸进尺地强迫他答应她的要求,如果他的眼睛能看见,又怎么会任由她耍得团团转,甚至怎么伸手都避不开她狗皮膏药似的的阻拦。
是不是就仗着他眼瞎,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欺压他?
那一瞬回神,反应过来后,贺循的确有被激怒的感觉,一双阑黑瞳仁瞪圆,企图透过浓重的黑暗看清、或者说,用眼神杀死面前这个胡作非为的女人。
“你说什么?”
贺循拗起下巴,完全用身高的优势和气息的压迫,居高临下地面对这个女人,“我非礼你?占你便宜?”
黎可毫不怯场,抬头挺胸,“对!”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贺循神色凝重,脚步突然逼近她,一步步迈近,咬牙切齿,“我怎么非礼你?”
黎可看着这张英俊阴森面孔在她眼前越放越大,气息迫近,也拗头:“你借机摸我胸,趁我喝醉酒对我搂搂抱抱,还当众强吻我,怎么?你做了还不敢承认吗?”
他只觉脑子嗡嗡雷轰,整个人被这清脆傲娇的声音劈得四分五裂,目眦欲裂,恨不得伸手掐死她——原来这个女人的本性是这样。
贺循怒极反笑,咬牙轻笑:“然后呢?”
“如果你帮我这次,就不算。”
原来她打了手好算盘,拿这个要挟他。
贺循从来不受人要挟,眉眼如霜,薄唇轻吐,字字尖锐:“你、做、梦!”
黎可自有办法,长睫毛一撩,语气淡定:“你不认也没关系,那我去找贺邈,我跟他诉苦,说你始乱终弃,我想凭贺总的胸怀总愿意帮我一把。要么,我直接去找何老板,我就说何胜是我朋友,凭我和你关系,他要是有点眼力劲,我不信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脑子是不是疯了?”
贺循神情阴鸷,几乎要怒吼,“你到底是什么病才有这些想法? ^
她为什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行径,为什么总能做出些离经叛道又让人抓狂的事情?
“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黎可伶牙俐齿:“求人办事人之常情,我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难道不是你吗?这么多理由还不答应。”
贺循剑眉紧拧,实在气不过,猛然伸手一掐,掐住的不是她的脖子,而是她的腰——纤薄的腰肢,两手掐在她两侧腰际,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箍在他的掌心。 ^
他伸手捏住她,几乎把她整个人从他面前拔起来扔开,黎可扭身反抗,拽住他的胳膊,被他的动作逼得几步趔趄,后背已经抵在了门框。
他的手劲极大,好像要掐断她的腰,让她喘不过气来,黎可轻轻吸了口气:“贺循。”
贺循的眼睛用力瞪着,瞳仁漆黑而眼白泛红,咬牙一字一句:“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任何问题都不能拿这种办法来解决。”
黎可不在乎他怎么说,被他双掌掐得死紧,压根也提不起底气,软声央求:“拜托了。”
薄薄的腰肢在掌心,她拧着,似乎又有些柔弱无骨、弱不禁风的样子,在他手掌下轻轻起伏喘气,似乎他再紧一些就能完整掐拢她。
他头脑胀痛混乱,又不知道何从而来的汹涌情绪,像洪水肆虐一样。
黎可不理解,有气无力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能帮我一次呢?这根本不需要你费神费力,甚至不用花任何心思和精力,只需要你随便一句话,好像你嘱咐说中午吃什么,家里要做什么事情,真的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
贺循就是不愿意,说不来的情绪,不愿意让她如愿以偿。
她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地去帮另外一个人?甚至拿出了所有的手段和要挟。
“我为什么要愿意?”贺循也有自己的固执和秉性,语气刻板,“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不想做的事情,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从来没有人能让我屈服。”
他这么说,已经是毫无可能。
两人呼吸相缠,却有不一样的起伏频率,混杂在一起,确又有明显的隔阂和距离。
黎可看着他黯淡尖锐的五官脸颊,抿着唇,把嘴唇抿了又抿。
她很轻而闷地沉了口气,偏过脸颊,垂下眼睛,最后又咬了下唇壁:“小欧六个月,他爸爸就死了,那时候……距他二十二岁的生日还差十几天,我们已经约好时间去领证结婚……”
“那天晚上何胜来找他,两人在外面吃饭,喝了一点酒。吃完饭,他骑着摩托车回家,晚上路灯坏了,遇见个横穿马路的人,他突然刹车扭转车头,而后直接撞上了路桩,当场就……结束了……”
黎可的声音很平静,回荡在空间甚至有些空洞凝涩。
贺循神色慢慢平息,手指卸力,渐渐地松开了她。
她的呼吸好像又顺畅起来:“那天晚上,何胜跪下来跟我说对不起……也是从那天开始,何胜就留在我身边。那年他年龄不到二十岁,还是个每天在游戏厅混日子的人,他开始想办法赚钱,要把所有赚的钱都给我,说是替小欧的爸爸养小欧。”
“我说什么话他都会听,但不管我怎么说他骂他,让他不用再守着我和小欧,第二天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小欧从小到大有什么事,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我上班或者有什么麻烦事,他一个电话就来了,他有空就带着小欧出去吃饭,陪小欧玩,每年都要专门陪小欧过生日,还要给很多压岁钱。”
“这些年,何胜一直说要赚大钱,我知道他就是想赎罪,想补偿我跟小欧,但其实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他也没读过什么书,家里一穷二白,想赚钱也要有能力有关系,后来他厚着脸皮找到何老板这个远方堂叔,凭着眼力劲去自己找事情做,最开始就在何老板家开车,帮家里接送孩子,做各种杂事。”
黎可转回视线,看着贺循那张沉默冷清的面孔,“你看……连你需要保姆的事情都是他去忙,可是何老板公司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他头上,他只能自己去想办法,去结交认识各种人,花钱请别人吃吃喝喝,混个脸熟,找点活儿干。”
“小欧已经长大了,大家的年龄也大了,何胜从20岁到了27岁,我总觉得他也要结婚生子,不能为我耽误他自己的人生,这些年……我也不想欠何胜什么,我不想要他的钱,也不想要他对我怎么样……但凡他开口说要我帮忙的事情,如果我能做,我就肯定会想一切办法帮他,有来有往,就当是我报答他对小欧的好。”
“很难吗?”黎可仰起脸,问贺循,“我想求你帮一次忙,真的很难吗?只是你一句话而已,只要你随口跟何老板提一句何胜,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一个小角色而已,不是让何胜去做个能力不能胜任的岗位,也不是给他多么重要的位置,只是让他跟着何老板一起参与,他其实能做很多事情,他能吃苦,他脑子还活络,他很擅长跟那些工程队的人打交道,他人品也不坏……”
贺循垂眼,脸上神情让人琢磨不透。
不难——只是随口一句话,只是她来求情,而他不愿意她求到他面前来。
他只是咽了咽喉咙,胸膛里有未消的余怒,也有听她说这些话的茫然,语气平直轻渺:“你既然想求人办事,有些事你可以和我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去做。”
黎可闭了下酸涩的眼:“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逾越,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跟你开口,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也知道我很过分……”
她很少为自己求人办事,也知道她这样做不合适,但她还是答应了何胜。
黎可从来都知道,知道哪些人可以接触,哪些人可以深交,哪些人可以信赖和帮忙。
她也知道他很好,知道自己一直在利用他的好,不管这种利用一开始是处于某种幼稚的报复或者捉弄,还是渐渐对自己有用有利,也知道自己帮何胜肯定有胜算——不管是以女人的身份,还是朝夕相处的情谊,抑或是那点身体接触的暧昧……
“贺循,我跟何胜,我们这种人……是跟你们不一样的。”她目光灼灼,极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我们都活在这里,生活里可能有些交集,也许我们可以坐在一起,可以聊天说话,甚至……”
她手指抓了下他的胳膊——甚至他们可能有某些的亲密接触,“我们不是文明人,我们可以不讲道理不要脸……你们会觉得很生气很可笑很丢脸,但人和人从来都不一样。”
他突然打断她的话:“我答应你!”
贺循抬起眼睛,面庞深邃而语气平静,薄唇微抿,“一件小事而已,不用再解释,我会帮你。”
黎可怔怔看着他——他神色认真,语气不似作伪,而他说出的话她就会相信。
问题解决,事情结束,两人面对而立,气氛却有些莫名。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我保证,我保证我会报答你……”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可以对我不满意,虽然我也总是不着调惹你生气,不管以后我会不会留在白塔坊,你有任何需要我的事情我都会帮忙,至少我能帮你照顾Lucky.”
贺循很难描述那种情绪——即便两人面对面站着,却好像有条她划出的缓缓流动的河流横亘在两人面前,她站在河的那岸,把他划在河的这边。
那是人与人之间的鸿沟,跨越了时间和过往所有的经历。
“不用客气。”他说,半途把这句话咽下,又觉得惘然,“一件很简单的小事而已。”
如果她早向他提起跟何胜的渊源和她的意图,她甚至都不需要费这么多唇舌,两人也不需要耗费这么多力气。
哪怕是看在小欧的份上,他也没有理由不帮她。
但她为什么不愿意直接提她跟何胜的过去,却非要用他不喜欢的方法,直到最后才无奈而述。
“谢谢你。”
黎可突然伸手,用力抱了下贺循的肩膀,不挑逗也不故意,甚至不是脆弱。
就一下,一下就好。
不是谢谢他帮何胜,而是谢谢他带给自己的那些。
声音闷在他的肩膀,“贺循……”
她的话没说出来,只是肩膀跟随情绪起伏了。
当年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她很遗憾他的眼睛看不见,但又有一丝丝庆幸,庆幸他看不见她的样子——看不见她的拙劣,市侩,庸俗和不堪。
她知道他不会喜欢看见这些。
谢谢他给她白塔坊的宁静,谢谢他深夜来酒吧接她,谢谢他对她的挑逗不为所动,谢谢那个绝佳的接吻机会——她觉得这就是命运的礼物,重逢的意义,她觉得自己人生的遗憾很多很多,而他帮她完成了少女时期的一个梦,这个梦自始至终都美好梦幻。
她希望他永远不记得“黎可”这个人,也希望两人的关系就到这里结束,她不会再奢求更多。
不要再对她好,不要再说那些话,不要再做那些事。
她不能承受再一次地爱上。
她也不会自作多情,不会认为他对她的那些好是如何的青眼相看,有眼睛的他不会喜欢她,没有眼睛的他更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他只是寂寞,只是缺乏安全感,只是需要有人在身边。
她可以帮他,但不能爱他。
贺循对这个拥抱愕然。
这个女人身上流淌着沉在水底的感伤气息……
他犹豫,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发质并不柔顺,有浓郁俗气的香气,但闻得次数太多,他知道那是廉价玫瑰香精的气味。
可不管廉不廉价,玫瑰这个词就等同于美好。
俗气的玫瑰花轻轻地推开了他,并不需要他落下的手势或者任何动作。
贺循看不见她的样子,也丝毫不了解她。
这个女人很陌生。
而他对一个陌生的女人有情感寄托和男人的幻想。

那天何庆田来了白塔坊。
何老板拎着厚鼓鼓的公文包进门,何胜当小跟班,拎着水果茶叶走在后面,黎可笑盈盈给他们沏茶。
潞白市的合作项目要汇报给贺邈和公司决策,具体实施要依赖何老板和其他合作方,还要和政府同步递进,贺循作为负责人,深居简出,对外毫无交际,很多事情都有赖何老板出面。
不知道是不是失明后缺乏踏实和信任感,贺循对这个项目的确过度耗费精力,考虑诸多,巨细靡遗。
他事事考虑:“这几方面的进度都要麻烦何叔叔您多费心盯着,多找几个人,各方面流程都要依法依章,最好能定期让我过目。”
何老板一把年纪,是条地头老蛇,在潞白当地人脉关系比比皆是,拍胸脯打包票:“小贺总你放心,我都干了几十年,这些事安排得熟得不能再熟。”
贺循点头:“施工那边,除了临江公司派来的人,我眼睛看不见不方便,也想找个人专门帮我盯着进度……我看……”
他沉吟几秒,开口跟何庆田点了何胜的名,“本地我熟悉的人少,何胜常来白塔坊,是不是能麻烦他去那边跟着?按时跟我汇报下状况……就是有些辛苦,可能要在工地一直呆着。”
在旁站着的何胜心情“噌”地坐上了火箭,红光满面:“贺总您肯器重我,哪里辛苦!”
何老板笑道:“你小子,行啊,还能让小贺总看中。”
不过就提及一句,后面的事何老板自然有安排。
这件事说完,电光石火间贺循自己也微怔了下——真的就是随口的一句话,完全不费力气,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安排也并无不妥,他在潞白打交道的人极少,如果是何胜亲自求到他面前来,兴许也能点头答应。
贺循以前觉得自己为人并不苛刻,现在才发觉自己也会突然刻薄——为什么总是被她气恼,被她影响得失去理智,显露恶劣本性,甚至他的态度都超过了事情原本的程度。
他自己是不是陷进了某种误区?
谈话很快又聊起了其他,既然贺循什么都想了解,那何庆田当然知无不言,他对当地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了如指掌,一顿滔滔不绝,跟贺循讲哪些关系人脉要特别注意,哪一方面要关照哪些人,哪里要提防某些漏洞和钻空子。
正事说完,何老板告辞,黎可送他们出去,何胜偷偷朝着黎可比了个手势,以示感谢。
黎可挑眉让他赶紧滚蛋。
等她再转身迈进屋里,贺循听见了她的脚步声。
女人的步伐轻盈,带动衣裙摩挲的声响,像鸟儿一样迫不及待地飞过来,而后收住翅膀停在他面前,她没有说话,只是弯下了腰,头发从肩膀滑落,把杯中的残茶泼掉,重新给他倒了杯热茶,指尖轻轻碰着茶壶,衣袖拂过桌角。
这些声音流畅细碎,像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晶莹舒卷。
“贺总,您喝茶。”
不是那种高亢喜悦的嗓音,而是像……像拽住漂浮在半空的彩色气球,牵系着轻快雀跃的声线,又轻柔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她的快乐像气球,心情平和满足。
以前贺循做什么事让她高兴,她总喜欢用甜腻做作的献媚腔调大肆赞美他,大概也能想象她那种嘻皮涎脸的神情,但现在这种含蓄甚至略带一丝腼腆的道谢极为罕见。
罕见到贺循很想看看她的脸——这种声音会配着什么样的神情?她用什么样的笑容眉眼跟他道谢?
“没什么好谢的。”
贺循摸起那杯茶,面上不动声色:“何胜以后会很忙,也许十天半个月都回不了家,在工地风吹日晒守着。”
“年轻人就应该多吃苦。”黎可对贺循的安排特别满意,“能有机会锻炼,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贺循喝口茶,神色思忖,缓声问她:“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我解释……你和何胜的那些事情?”
黎可没说话。
她反问:“为什么一开始,我已经找了那么多办法……你还是不肯帮忙呢?”
贺循抿唇,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黎可又问:“如果我最后还是没说,你真的不会帮忙吗?”
他想了想,垂眼:“会。”
何胜的事并不难办,她都已经撒泼打滚威胁他了,句句话都能戳他死穴,也许他当时被气昏了头脑,事后冷静下来,还是会答应。
但最后两人会是什么走向,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那就不得而知。
“那你忘记吧,忘记我后来跟你说的那些话。”
黎可收拾茶几,语气直白平静,“记住前面那半截就行了,我就很无赖很厚颜无耻地逼着你帮忙。后面那些话都是假的,你不要记得,就当从来没听过。”
贺循:“……”
如果那些话是假的,那些情绪是假的,那她和小欧都不可能是真的。
沉默片刻,贺循问她:“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
“我为什么要在乎?”她将茶盏摞得叮当响,很随性地笑,“我是什么样的人,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别人和我无关,他们无所谓我怎么样,我也无所谓他们怎么想。”
她也把他归为“别人”。
黎可脚步快快地把杯盏送去厨房,过了一会,她又走回来,将茶几上的果盘端走,犹豫着顿住脚步,扭头问贺循,声音轻轻:“你还想继续留我在这里为非作歹吗?万一哪天我把你气到脑溢血怎么办?要不,再重新找个人吧……总能比我做得好。”
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白塔坊,即便再舍不得也会离开——现在是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临江醉酒的夜晚和莫名的吻,他们关系反复冷淡,紧接着又剑拔弩张地吵架——他是不是也有过解雇她的想法?
贺循静默许久,直接问她:“你想去哪里兴风作浪?”
“我是为你着想。”黎可犟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担心我以后再惹你生气。”
他语气平和:“你知不知道白塔坊名字的由来?”
黎可疑惑:“嗯?”
贺循轻描淡写:“白塔,镇妖的。”
"……"
黎可无语翻白眼。
贺循认为她这个性格太歪门邪道,在外面肯定是闯祸惹事,还是放在镇妖塔里最好——何况白塔坊真的有座残塔——所以这里就是她最应该待的地方。
另外他最近很忙,不想再跟任何人重新磨合,也不想改变现在生活的一切。
贺循现在尽量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管是平行线也好,还是吵架争执也罢,不管鸿沟是不是存在,不管两人是什么心理和状态,日常生活永远都是琐碎俗事,她绕不开赚钱养家,他也绕不开她的照顾。
白塔坊的日子会继续悠长,他依然想她留在这里。
但从那天开始,贺循对黎可的态度平坦了很多——有理智和自控力的成年人应该用稳定的情绪去面对各种不稳定的来源,因为风永远在动,但他不能跟着应激。
随着春天到来的不仅是莺飞草长,还有贺循增加的工作量。
黎可在这节骨眼上的确不能走。
曹小姐开始定期来潞白市出差,以前她一直在临江帮贺循打理他的资产和投资,基本都是电子沟通和文件传递,无须在身边配合,现在有了具体项目实施,曹小姐过来辅助贺循梳理工作,跟项目上上下下的人对接。
人到了白塔坊,黎可才知道自己的克星来了。
曹小姐本人三十八九岁,外形干练,行事风格一丝不苟,资深的职场精英女性。
她穿一身职业装,走过来跟黎可握手,客气道:“贺先生让我腾出时间给你培训一下。”
现在两人都是贺循的助理,一公一私,负责的方向不同,但黎可的工资和家里的开支还是曹小姐负责的,算她的财务主管和前……直系领导?
曹小姐以前大概在人力资源部上过班,准备了PPT,专门给黎可上“职业化培训”和“自我管理与心理认知”等员工培训课程——她说这种培训价值数千人民币,希望黎可认真听讲,牢记在心。
黎可简直目瞪口呆。
高中毕业后她几乎结束了学生生涯,去那所野鸡大专念书基本都在兼职打工,算起来黎可已经上了整十年的班,但她没坐过一天的办公室。
现在她揣着本崭新的笔记本,在投影的PPT底下正襟危坐,颇有当年上公开课的感觉。
曹小姐在课上纠正了黎可的着装,纠正了她的工作态度,还总结了她在过去一年工作中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在电话里打过交道,黎可跟这种精英范十足的高智感姐姐面对面接触,居然有点招架不住,犹犹豫豫抿着嘴,点头连连说是。
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听众,认真听曹小姐授课,在曹小姐批评她的时候悠然点头。
黎可敢怒不敢言,只能努嘴,偷偷瞪他——瞪他也没用啊,人压根看不见。
除了见缝插针的培训外,曹小姐的主要目的是来潞白开会。
这两天有项目的专项座谈会,曹小姐陪着贺循出席会议,黎可看曹小姐对盲杖和套上导盲鞍的Lucky都非常熟悉,知道她以前应该陪过贺循出门。
没有什么需要黎可插手的————她只要帮贺循挑好出门穿的衣服。
春节回临江那几天,贺菲给贺循买了很多新衣,再加上黎可帮他收拾了公寓里不少衣服,现在贺循的衣帽间挂得满满当当,就需要人帮他搭配成套的衣物。
黎可在衣帽间来来回回地琢磨。
贺循等了又等,最后等不及:“好了吗?”
她拨弄那些衣服,最后挑了身深色戗驳领西装,简洁利落的白衬衫,配一点亮色领带和银色袖扣。
等贺循换完衣服出来,黎可直勾勾盯着,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贺循对这种流氓哨心有不满:“这个口哨非吹不可?”
“这是我对您问心无愧的无声赞美。”黎可呵呵干笑:“头发有点长了,我吹吹,别着挡眼睛。”
口哨吹了就忘了,不吹只能憋在心里回味。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贺循穿全套的商务西服,衣型挺括沉稳,衣线笔直又极有垂坠感,显得肩宽腿长又肩线利落,举手投足间都是熨帖从容,很有高贵清朗的精英感,再加上这张年轻英俊的脸,跟大哥贺邈比有另一种……按武侠小说的讲法,鲜衣怒马少年意气。
黎可跟贺循描述他身上西服的颜色和质感,让他知道自己穿的是什么,又道:“这是你以前的衣服吧?”
贺循低低“嗯”了声:“大概是。”
“挺帅的。”黎可能想象他当年在人群里光彩照人的模样,心里微微感慨,“很霸总。”
贺循抬起下巴,眉眼淡然:“我以为你只会赞美我大哥。”
黎可笑了下:“对自己自信点,相信自己前女友的眼光。”
“你可别说我动手动脚啊,我帮你弄下衣服。”
她上下打量,伸手给他整理衣领和领结,把那条领带扭来扭去,问他,“你这个领带系得对吗?”
贺循无语凝噎:“你问一个瞎子?”
黎可随口道:“我也没经验啊,又没给别的男人打过领带。”
贺循抿唇,又抿抿唇:“你不是说前男友无数,连领带都没碰过?”
“是不少。”黎可诚恳笑道,“但那些家伙只有脸没有脑子,还没到穿西装这份上,只有个警察叔叔有制服,但他也不爱用领带,没给他打过。”贺循不想说话了。
他和曹小姐出门,黎可在家并不闲着,要复习曹小姐给她的培训资料,再做一套卷子——曹小姐授完课还有试卷考核,成绩通过才算培训结束。黎可心里嘀咕过。
这群所谓的白领和高端人才……是不是有些魔怔?给一个保姆做高级员工培训?
但她没嫌烦,还觉得有点好玩——手里这些看起来很高大上的双语资料,看起来像武装大脑的高级职业装,学会了才能干那些高级的职业。
但他们人生就一定活得很高级吗?
可她以前接触那些金碧辉煌的会所和酒店,遇见过的那些高级人士,本质上也就那样。
当然,他们有钱是真的,而黎可的穷也是真的——活得高不高级不重要,钱才重要,毕竟曹小姐一看就是薪水很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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