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也是她和霍廷深说得最多的一段话。
但这样一段话,却轻易就让霍廷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当中。
他死死盯着苏南那张无波无澜的脸,盯着她说这些诛心之言时仍旧如深潭湖水一般平静的眼眸,不自觉咬紧了牙关,气极反笑地质问:“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很了解我吗?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想要的从来都逃不掉,苏南,你现在尽管嘴硬,最好祈祷不会有被我抓到求着我的那一天,否则……”
“否则,我会很困扰。”苏南打断他的威胁,眸光很淡,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诛心:“毕竟,任何人碰到一团主动追着人跑的垃圾,想甩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你,恰好就是这么一团恶心又自以为是的垃圾。”
“霍廷深,现在你能有点自知之明了吗?”她温声询问。
不气不燥,语气冷淡嗓音温和,像一名老师在轻声询问自己最不成器的学生。
字字句句都是训导,一言一行都居高临下。
整个教室剩下的学生都安静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们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今晚就被霍廷深找人悄悄灭口。
霍廷深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攥紧,看向苏南的眼神里已然是毫不掩饰的森然杀意。
再没有半点伪装标榜的自以为是的深情。
苏南看他这幅模样,倏而笑了笑,向来清冷的眉眼趋于温雅,缓声道:“你现在这幅模样,看起来比之前顺眼许多。”
仅仅一句话,就将霍廷深这个人的所有过往,所有自以为是,全都否定得一干二净。
教室里更没有人敢吭声了,但也有许多双眼睛激动好奇地在两者之间来回探究打量,像是吃到了第一手的新鲜大瓜,又像是在敬佩苏南的勇气和胆量。
苏南没有给一群人表演被当猴看的兴趣,时至今日,她也不用畏惧霍廷深身后的背景威势,更不可能求着他什么,所以她只是慢慢松开刚才就捂着的小朋友耳朵的手,镇定甚至平静地抱着她离开了这里。
至于霍廷深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她拆穿丢了脸面?
苏南并不在意,因为现在的霍廷深还没有足够的能量在这个校园里撼动威胁到她,等到一年后,霍廷深要是继承家业成功,苏南也不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量与他抗衡。
“宝宝,仰头让妈妈看看。”苏南更关心怀里小家伙的安危。
月宝乖乖地仰头给妈妈看自己的脖子。
小朋友皮肤白白净净又软嫩,这也就导致脖子上那条带着点青紫的红痕看起来格外可怖严重。
苏南呼吸乱了一瞬,指尖悬在皮肤几毫米的地方却不敢落下去碰一碰,生怕把月宝给碰疼了。
“疼不疼?”她轻声问,又低头,小心给乖乖仰着脑袋的小朋友吹了吹。
月宝的后脑勺枕在妈妈的一只手心里,闻言摇摇头,软声哄妈妈:“不疼呀~只是被揪起来的时候有点疼,妈妈吹吹就好啦~”
她一边回答,小手一边抬起来,把手腕上还显示正在通话中的电话手表给挂断了。
她被坏蛋抓到的第一时间就按了手表上的按钮。
妈妈和爷爷奶奶还有猫猫都特意跟月宝教过好多次,让她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按报警键,这样妈妈就会知道她遇到了危险立刻来救她,手表是自带定位系统的。
月宝其实都听不懂,她就懂遇到危险,按下按钮,妈妈就会在来救她的路上。
所以她刚才其实只有一点点害怕,并没有超级多的害怕。
但这也并不影响小朋友鼓着小脸委屈巴巴地告状:
“妈妈,那个坏蛋凶凶的~”
“妈妈,他就像那样,一下子就拽住我的衣服,我就突然飞起来啦!”
“妈妈,坏蛋的力气好大,我一点都打不过……”
“妈妈,我不想要爸爸,我永远都不要爸爸好不好?”
“妈妈……”
脱离危险的小朋友一张嘴巴全程都在喋喋不休地告状和控诉,最后抱着妈妈的脖子,委屈巴巴地红了眼眶:“妈妈,宝宝有一点点害怕~”
那些情绪好像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以前月宝遇到的都是老师和警察们假扮的坏蛋。
今天遇到的可是真坏蛋!
这么一想,眼睛一眨,温热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一边哭还一边哽咽着不忘去找鸭鸭。
“宝宝,妈妈先带你去买药好不好?”苏南皱眉,担心不早点抹药的话,小家伙的脖子晚上会肿胀得更难受。
月宝用力摇头,眼泪都摇得乱掉,一边把自己眼泪吧嗒湿漉漉的小脸往妈妈的脸颊上蹭,一边软声哀求:“妈妈求求~先找鸭鸭吧,宝宝求求……”
她记得猫猫说过的,鸭鸭会被坏蛋欺负。
她要跟鸭鸭说,不要去找坏蛋,坏蛋力气好大,一下子就快把脑袋割下来了!
然而回答她的,是妈妈有些无奈的沉默。
“宝宝,妈妈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可能已经去和张延见面了。”苏南并不评价沈安安的选择对错,沈安安是个成年人了,她应该懂如何承担选择的后果。
只是刚才自己那么下霍廷深的脸面,将他的自尊踩在脚下,如果沈安安真的做出了某种选择,可能会被自己刚才的行为牵连,后果多半会不可控。
想到这里,苏南摸了摸怀里小朋友软嫩嫩的脸颊,在她茫然担忧的目光中,温声安慰:“别担心,妈妈现在就问问她有没有在学校,跟她说月宝专门给她带了小礼物,问她要不要。”
“是小鸭子~”月宝举起自己始终紧紧攥在手里的小挂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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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没有宝宝发现月宝一开始就把小手藏到背后啦?[猫爪]
这是1000营养液的加更嗷!还完债一身轻松![撒花]
苏南猜得没错, 在接到她消息的时候,沈安安正被张延带着做所谓的大改造。
张延说她满身都是令人皱眉的穷酸气,说她只要听话就能立马从麻雀变成凤凰, 还说能被霍廷深看上是她的福气,让她到时候乖巧懂事些,不要不识好歹。
沈安安被张延从头到脚批判得一无是处, 唯一被认可的, 竟然只有她那张脸。
然而……
看着化完妆后镜子里和苏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在张延满意欣赏的喋喋不休中,沈安安的手指一点点掐着陷进了掌心的软肉当中。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霍廷深“看中”。
她也终于知道自己凭什么突然被霍廷深这位太子爷放在了眼里。
不过是因为有一张和苏南相似的脸而已。
自己成了伪冒伪劣的替代品。
这个世界真是……总能想到最新的办法来恶心自己。
沈安安目光紧盯着化妆镜里和苏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听着张延在一旁不甚满意地叹息:“假的就是假的,终究气质上还是差了许多,不能百分百相似,不过也差不多了,能被霍少看上的女人,哪儿有那么好仿造。”
差了许多。
沈安安突然盯着镜子里的张延笑了起来。
张延被她笑得一愣,不自觉皱眉问:“你在笑什么?”
沈安安的目光和他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 一个带着平静的自嘲讥讽,另一个则满是居高临下的不满和挑剔。
“没什么。”沈安安摇头, 仍旧笑, 笑得张延不由皱紧了眉,只觉得她像个莫名其妙的疯子。
沈安安却转身往外走。
张延眼瞳一缩,追上去拦住她厉声质问:“等等!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学校。”沈安安周身的气息似乎一下子就沉淀下来了许多。
她平静地望着张延, 反问他:“天快黑了, 我不回学校的话,又该去哪里呢?”
张延下意识说:“当然是去酒店……”
“像个被过度包装的劣质礼物一样,被你送去酒店等着那位太子爷拆开享用吗?”沈安安接过他的话, 她自己说的就要直白甚至粗俗很多,很符合张延对她的“除了脸一无是处”的评价定论。
张延更觉得沈安安莫名其妙,他甚至难以理解地摊手笑了起来,同样反问她:“你到底在生气什么?这难道不是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你自己都已经默认的事情了吗?现在又在发什么疯?!”
他是真的不懂,也是真的觉得沈安安有病。
沈安安听着他的话,突然想到了在宿舍里做了一整天心理斗争的自己。
她才十八岁。
可她从来没有被谁真正在乎和关心过,也从来没有被谁放在眼里过。
更何况是苏南和霍廷深这样的人?
在她的世界里,这样的人是她永远都不可能接触到,甚至只能仰望和幻想的。
她当然也会幻想。
特别是当她被苏南提出资助,并且几乎是无条件资助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或许自己也没有自己所想得那么卑微渺小。
沈安安并不相信苏南所说的因为月宝才会选择帮助她的话,那毕竟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又费心费力,仅凭自己和月宝的几面之缘……沈安安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了。
她更倾向于自己或许能为苏南得到些什么好处或者利益。
而这份猜测,在张延以霍廷深的名义找到自己,甩给自己那张名片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沈安安也是人,甚至是个没有正常童年没有感受过任何正常社交的感情世界极为匮乏的人。
她从两人对自己的特殊对待中,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
于是她本能的试图待价而沽,试图两边下注,也试图找出他们看中自己的真正的目的。
所以她一边接受苏南对母亲的细心安排,一边又答应了张延的“威胁”,来到这里忍受他的批判鄙夷,然后被成功“改造”。
当她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的那一刻,终于明白霍廷深对自己的“有所图”到底是图什么。
他甚至不是图她这个人,而仅仅是想要将她当作一个伪劣的替代品。
而她却还做着荒唐可笑的梦,自以为自己是被错当鱼目的珍珠终于被人看到,以为自己也有机会掌握自己的人生。
可实际上……
一切的源头,只因为自己幸运又不幸的,有着一张和苏南有三分相似的脸而已。
真是可笑!
霍廷深想要替身可笑,张延像个太监一样殷勤忙碌可笑,自己做着完全不现实的梦更是可笑!
什么利益价值,什么有所图,自己真是天真愚蠢得可笑!
她甚至想过霍廷深是不是打算找个女的专门去恶心苏南,而她就是这个“女的”,但她唯独没想到,霍廷深哪里只是想恶心苏南呢?
他谁也没有放过,把所有人都恶心了个遍!
或许霍廷深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极了吧?
沈安安收敛心神,不再试图去揣测别人的想法,只是顶着一张和苏南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对预感到事情不受控制于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张延说:“我从头到尾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是你用我妈妈来威胁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而已,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对于做别人替身这种恶心的事情,就算我妈站在我面前劝我,我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沈安安周身的气质沉静许多,再搭上那张化妆后和苏南极为相似的脸,此时看起来竟然真有了几分苏南往日看起来的那种感觉。
张延神色晃了晃,更加不愿意让沈安安逃出自己的安排,他故技重施,试图继续用沈安安的妈妈威胁她。
而沈安安呢?
沈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那些换汤不换药的威胁,在张延自以为拿捏的倨傲神色中,轻声道:“你真恶心,像霍廷深养的一条只会冲人狂吠的恶狗。”
张延脸上的神色陡然停滞,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到被侮辱的愤怒,而是难以置信地望着沈安安,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有胆子说出这种话!
公然得罪自己,得罪霍廷深,她就不害怕吗?
不怕被当作蝼蚁一样轻易地碾死,不怕她妈妈被医院拒收病死?不怕被报复得一无所有下场凄惨?!
大概是看出了他眼中的震惊和质问。
沈安安拿起手机,低头回了一条消息后,才对张延说:“我不怕你们。”
张延不信。
沈安安也没有要解释的想法,她只是继续往下说:“我生来就低贱,谁都可以打断我的骨头让我一辈子都爬不起来,你和霍廷深……只是想打断我骨头的其中之一而已。”
“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你们真要把我逼急了逼疯了,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我反抗不了你们,但我想我至少有决定自己死亡的权利。”
她说到这里,甚至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笑自己可悲又可怜,被权贵们欺压,唯一能放出来的狠话不是报复,竟然只是自杀。
真可怜啊沈安安……
说话间,一辆车停在了门口。
沈安安维持着仅有的礼貌对神色扭曲的张延点了点头,又指着自己的脸笑着说:“有这么好的化妆技术,其实谁都可以是她的替身,并不非得是我,其实你上你也可以,所以下次别折腾无辜的女孩子,你那么想为你主子做出贡献,不如把自己贡献出去吧,这样也能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一举两得不是吗?”
她的话近乎于侮辱。
怕张延恼羞成怒动手,沈安安放完狠话就立马钻进车里,催着师傅赶紧走。
月宝还在学校里等着送自己礼物呢!
“……这是怎么搞得?”戴着口罩的沈安安看着小朋友脖子上那条极为显眼的勒痕,一瞬间只觉得呼吸都窒了窒,只敢抬着手悬在半空,傻愣愣地看着苏南给月宝的脖子一点点抹上药膏,自己根本不敢碰一下。
“是坏蛋!”月宝仰着脖子,一边觉得有点疼,一边又觉得妈妈抹药膏的时候脖子痒痒的,小身板忍不住在妈妈怀里扭来扭去,听到鸭鸭的询问,小朋友注意力转移,立马又开始新一轮地告状。
把自己是怎么被坏蛋揪着衣领,咻地一下飞起来越过桌子被抓住的事情又叽叽喳喳跟鸭鸭分享了一遍后,小家伙终于记起自己今天来学校原本的目的。
“鸭鸭,给你礼物~”月宝又从兜兜里掏出自己攥了一路的小鸭子挂件,圈圈圈在白嫩细短的手指上,她一松手,黄色的小鸭子就在她掌心下面悬空着晃啊晃。
晃得沈安安那颗刚才还冷冰冰的心脏都变得软趴趴暖呼呼。
“为什么会突然给我礼物啊?”她鼻子眼眶都有点酸酸涩涩的。
也像刚才遇到妈妈后的月宝,后知后觉被汹涌的委屈淹没,捏着月宝软乎乎的小手,闷闷道:“我一点都不值得你送我礼物……”
她现在口罩下面还顶着一张和旁边的苏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呢。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晃晃被自己握住的小肉手,问小朋友:“是因为月宝觉得我和你妈妈很像吗?”
月宝闻言,疑惑地歪歪头,看看鸭鸭,又看看旁边的妈妈,懵懵地问:“鸭鸭,你的眼睛是不是有点瞎瞎呀?”
她反手指了指自己,又挤进妈妈的怀里,认真地跟她分析:“只有宝宝会长得像妈妈~我是宝宝,你是鸭鸭,鸭鸭会有自己的妈妈呀~”
沈安安:“……”
谢谢,我眼睛不瞎,可能最近有点心瞎。
不过马上就要被你给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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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月宝:鸭鸭,你是不是有点瞎瞎呀?
鸭鸭:QAQ
月宝:鸭鸭,你自己的妈妈呢?
鸭鸭:Orz好了别说了,我快要承受不住了[爆哭]
月宝:鸭鸭,你的眼睛被哭脏啦~
鸭鸭:糟糕,忘记自己刚化完全妆!![裂开]
月宝,一款天然克制鸭鸭的月亮宝宝~[猫爪]
啊啊啊啊不管是营养液还是收藏的涨速都有点太快啦,完全超出我一开始摆烂的预期!我已经在想要不要抓紧时间多写一章先存着了[可怜]
第33章
“鸭鸭, 你为什么戴这个呀?”月宝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脸上的口罩,小模样忧心忡忡地问:“你感冒生病了吗?”
在小朋友简单的认知里, 只有生病感冒,去医院的时候才会戴上口罩。
“……没有。”沈安安闷闷地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
她下意识扭头避开了月宝的碰碰,抬手捂住口罩试图把脸整个遮住, 可当自己的手真的捂上口罩时, 她又不自觉地看向一旁的苏南。
苏南在用湿纸巾擦手指上残留的药膏。
她低垂着眉眼, 大概是因为月宝在身边的缘故,看起来完全是不同于印象之中的温柔模样。
眉眼温柔,眸光温柔,就连擦手指的动作都让人莫名移不开眼。
沈安安不自觉地想:霍廷深眼光可真好啊,可霍廷深大概也跟自己一样心是瞎的。
否则怎么会觉得,随便找个五官有几分相似的人,就能代替苏南成为苏南呢?
谁也不能成为第二个苏南,因为苏南并不是单面的可被模仿的物件,她明明是一个鲜活的真实的人啊。
她又不是一副不会动没有喜怒的古画。
沈安安笃定, 自己哪怕现在摘下口罩,站在苏南的面前, 在别人眼里, 她们也不可能有多相似。
因为不管是苏南,还是她沈安安,都是两个完全独立的鲜活的人。
世界上连树叶都没有一模一样的, 又怎么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
所以霍廷深果然是眼盲心瞎神经病!
心底默默吐槽一句, 沈安安又跟捏什么似的捏了捏月宝软乎的小手,心底这几天被逼迫的压力陡然一松,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 促使她突然摘掉了自己脸上的口罩。
她露出自己那张化完妆后的脸,正对着苏南,有些难以启齿地对她说:“我刚才被张延带去化了妆,他们把我化成了你的样子,说……说要把我送去陪霍廷深。”
她说完,便格外紧张地盯着苏南,生怕从她脸上看到对自己的愤怒和嫌恶。
毕竟任谁突然看到一张仿制的和自己一样的脸,再听到这样一番话,都会觉得膈应恶心的吧?
但沈安安还没有等来苏南的反应,就先被一双暖呼呼的小手猝不及防捧住了整张脸。
一张缩小版的苏南的脸凑近了她,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将她上下打量,然后发出幼稚又惊奇的“哇”声。
沈安安:“……”
有点不敢动。
月宝哇完继续哇,捧着鸭鸭的脸,整个人看起来兴奋极了。
“鸭鸭,你的脸脸好像我妈妈呀~”
她凑近,再凑近,像是要吧唧一口亲在沈安安脸上一样,满眼都是亮晶晶喜爱的光,声音更是软乎乎:“鸭鸭~你快看我妈妈,你们像双胞胎哟~我都可以喊你姨姨啦!”
沈安安涨红了一张脸。
是连粉底都盖不住的那种。
她既因月宝的话感到窘迫心软,又因苏南的注视而愧疚自厌。
“抱歉……”她有点僵硬地被月宝捧着脸,眼睛却望向沉默的苏南,结结巴巴地道歉:“我、我不知道他们想这样,我只是……”
她试图解释。
可一张口,准备剖析自己心理的时候,却又仓惶发现自己原本的出发点就不够端正坦然。
于是连道歉和解释都几度欲言又止,含含糊糊根本说不出口。
苏南盯着她的脸,半晌,在沈安安愈发紧张紧绷的神经中,平淡开口:“我把合同带来了,要签吗?”
她问了一句和沈安安现在所窘迫之事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可只是这一瞬间,沈安安却从中一下子触及到了属于苏南的那份温柔。
没有苛责,没有质问,没有不悦和嫌恶。
只是问她,要不要签合同?
一份让沈安安可以脱离困境,可以认真上学,可以不用再卑贱如泥看低自己的合同。
也是一份让沈安安的母亲活命的合同。
“……要!”沈安安重重点头,眼眶泛红,又垂着头低声说了一遍对不起和谢谢。
她从苏南的眼中窥到了自己的卑劣。
于是除了感激和愧疚,再也生不起半点多余的心思。
在两个“大人”签合同的时候,月宝仍旧用小手托着腮呆呆地看着她们。
看一眼妈妈,再看一眼鸭鸭。
看一眼鸭鸭,又偏头看向妈妈。
看来看去,最后小朋友捧着自己肉乎的小脸,琢磨出了点想法。
等苏南抱着她往家里走的时候,月宝就趴在妈妈怀里,抱着妈妈纤长的脖子,软声嘟哝着自己的发现:“妈妈,宝宝长大了,也会长成这个样子吗?”
她说的是苏南和沈安安几乎一模一样的那两张脸。
苏南温声应道:“不会的。”
“为什么呀?”月宝抱着妈妈的脸颊蹭蹭,语气也懵懵懂懂:“我是妈妈的宝宝呀~”
苏南笑着揉揉小家伙的后脑勺,告诉她:“因为月宝会长成只属于你自己的样子。”
她像是讲故事一样告诉怀里的小朋友:“宝宝现在还小,等再长大一点,就会知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就像小猫,如果突然出现另外一只和小橘一模一样的猫猫,月宝能分出它们谁是谁吗?还会认得小橘吗?”
月宝想了想,点头:“认得的!”
猫猫有时候是好猫猫,有时候是坏猫猫,有时候喜欢翻白眼,喝羊奶的时候会很小心不弄脏猫猫胡子,出门喜欢趴在她肩膀上,睡觉喜欢踩在她脑袋上,而且特别不爱自己舔毛毛舔爪爪,要爷爷奶奶和妈妈宝宝帮好多的忙,每天都要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念叨听得苏南眼中笑意愈深,她便追问:“那如果我和沈安安穿一样的衣服用一样的脸,宝宝还能认出我们吗?”
这回月宝更加不用思考了,超级用力地点头,又絮絮叨叨细数起妈妈和鸭鸭的不一样。
苏南心中柔软温暖,却也为小朋友这份敏锐的观察力和记忆感到欣喜。
“月宝是妈妈的聪明宝宝。”她夸完,亲了亲怀里小宝软嫩的脸蛋儿。
月宝被妈妈夸得小脸红红,就连脖子上的疼都忘记了。
直到回家,月宝被爷爷奶奶抱着一个劲地心疼脖子上的伤,又看到妈妈制止了爷爷奶奶给猫猫的饭碗里装羊奶和肉肉。
月宝不懂为什么,但她又觉得妈妈这么做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的,因为妈妈永远不会做错。
所以月宝偷偷把自己碗里的饭饭肉肉留了大半,磨磨蹭蹭地吃啊吃,吃了半天还催促已经吃完饭的爷爷奶奶不用管自己,快把碗放进洗碗机出去散步。
大人哪里会看不出小孩子那点躲躲藏藏的小伎俩?
但他们也乐得纵容,毕竟稚子童心,谁看了不会觉得心软软呢?
月宝自以为自己找尽了借口才哄走妈妈和爷爷奶奶,等他们走了,立马滑下凳子,捧着自己还剩大半碗的饭菜,迫不及待往猫猫的饭碗里倒。
“猫猫,快吃呀~”单纯的小朋友捧着空掉的小碗蹲在墙根处,眼睛弯弯地催促着一旁始终沉默的小橘猫来吃饭。
029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突然问她:“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不给我吃晚饭吗?”
月宝捧着自己的小空碗懵懂摇头,认真猜测:“是不是你生病啦?”
生病的时候,就会吃不下很多的饭饭。
029有点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当然不是,是因为我让你受伤了!”
它没打算瞒着小呆瓜。
毕竟……小呆瓜脖子上那么显眼的痕迹,它看到的一瞬间就炸毛想去把那该死的男主给活撕了!
对着这么小的孩子都下重手,垃圾玩意儿真不是人!!!
闻言,月宝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摇摇头对它说:“不是猫猫,是坏蛋,坏蛋把我拎起来啦~”
才不是猫猫的错。
月宝的世界总是非黑即白。
坏蛋是黑,猫猫是白。
“要是我跟着你,帮你指路,你不会遇到坏蛋。”029站起来,眼瞳里倒映着月宝在面前蹲成一小团的模样,沉声道:“月宝,我是故意不跟着你的,你应该跟我生气,应该讨厌我。”
月宝脑袋更疑惑地歪了歪,好像有点没听太懂其中的逻辑。
她干脆放下自己的空碗,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伸手把有点弓着背炸毛的猫猫捞到自己怀里,小手安抚般地摸摸它,从头顶一直摸到尾巴尖儿。
等猫猫的毛毛不那么炸了,身体也软乎乎趴到它怀里,喉咙里也响起轻微的呼噜声时,月宝才小大人似的对它说:“没关系喔猫猫~宝宝不生气,也不讨厌你。”
她俯下身,偏头把一边脑袋枕在猫猫毛茸茸软乎乎起伏的肚皮上,声音软软地哄它:“猫猫只是小猫呀,小猫每天工作都好辛苦啦,我只给小猫发了一个钱钱,都买不起香香的小鱼干~”
“猫猫工作好辛苦,要在家里休息,是我的腿腿和我的脑袋不聪明,没有找到鸭鸭,找到了坏蛋,才会被坏蛋欺负的。”
“而且,妈妈救到我了呀。”
絮絮叨叨安抚猫猫的月宝说起这个就忍不住开心地蹭蹭猫猫的肚皮,这才继续分享自己小小的快乐:“妈妈像魔法仙女一样救了我喔~猫猫不要难过,我已经不疼啦,妈妈给我抹了有点臭臭的药,你能闻到吗?”
边问,她边努力把自己抹了药膏的脖子往猫猫鼻子跟前凑。
猫因为过于灵敏的嗅觉,被熏得猛地打了个喷嚏。
月宝捂着嘴噗噗地偷笑。
猫:“……”
“你把饭都分给我了,你吃什么?饿不饿?”它别别扭扭地问,尾巴却忍不住弯着往小朋友细短的手臂上扫了又扫。
月宝摇摇头,端起猫猫往猫碗跟前放,重新捧起自己空空的小碗,眼巴巴地催促:“我不饿呀,猫猫你快吃吧,吃饱饱才会睡香香的觉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