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它们共处那么久,有没有发现它们有什么喜好之类的?”
聂欢鱼面露茫然。
安溪:“好的,没关系,我们可以研究一下。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你有兴趣容纳它们吗?”
聂欢鱼艰难挤出笑容,“您,您在开玩笑吗?”
“看来没有。”安溪不太意外,她道:“我只是询问一种可能,你跟它们共处这么久,我想知道你在找我治疗之前,有没有采取其他什么治疗。”
安溪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是聂欢鱼的表情却告诉安溪,这事有古怪。
她试探道:“你没有过任何治疗吗?”
聂欢鱼的唇瓣动了动,“最开始在医务室治疗过,医生教我怎么压制这些虫子,不让它们啃食进我的内脏里。”
“嗯嗯。”
安溪等待后文。
没有后文。
安溪震惊道:“没啦?”
聂欢鱼不知所措看着安溪,下意识道:“对不起。”
“啊,不用道歉,你没错呀。”安溪收敛了下情绪,安抚道,“我就是了解一下病情。”
安溪没再提容纳的事情。
“接下来,你可以自己尝试了解这些虫子的习□□好。如果你觉得有困难,也可以选择让我来进行这一步。”安溪道,“了解完之后,我们就可以采取行动了。”
聂欢鱼闻言却问:“医生,你是不是更希望我,希望我能勇敢一点,容纳这些虫子?”
第50章 安溪医生上线
安溪愣了下, 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紧接着又问,“是因为我刚刚的问话吗?”
“如果是的话,我跟你道歉, 我没有任何干涉你选择的想法跟倾向。”安溪解释, “我察觉到有这个可能性,而你作为当事人应当了解情况,所以我才会选择将这件事告诉你。”
聂欢鱼定定看向安溪, 似乎想从安溪脸上看出点什么。
安溪敏锐察觉到聂欢鱼的态度不太对,安溪隐约感觉聂欢鱼在……审视她?
这不符合聂欢鱼的性格,但安溪不会感受错,聂欢鱼身上有种奇怪的不和谐感。
“谢谢您的坦诚, ”聂欢鱼垂下眼眸,语气轻飘飘说道,“启航没有差生, 您又是一位非常厉害的人。我听说您来学校几天已经容纳成功微微的黑发污染以及……”她停顿了下, “以及【情感面具】。是我自己误会, 以为您会倾向主动容纳污染这个选择。”
“对不起, 是我误会了。”聂欢鱼道:“但您个人认为, 容纳污染是不是我最好的选择?我应该勇敢一点。”
安溪其实并不会安慰人, 主要是进入学校之前也没有需要她进行安慰的存在。
长辈们不需要多说, 相同年龄的同伴们。就拿思思来说, 思思的污染是尾巴,她有一条蛇一样的鳞片尾巴,完全伸长能比安溪长。
安溪小时候没有污染, 跟思思打架的时候,思思能把她吊起来打,这句话不是比喻是写实——安溪之所以已经被吊起来了, 还要挨打,完全是因为她被吊起来之后,抓着思思尾巴尖啃。
思思被啃掉半个尾巴尖,第二天给安溪送了条带污染的蛇,混着自己砍掉的另外半个尾巴尖,一起炖成汤。
安溪高高兴兴吃到一半,发现里面有思思的尾巴尖,脸都白了。
思思在旁边平静给她又盛了第二碗,道:“你怕什么,污染源头不算是肢体,吃吧,别浪费。”
安溪从此改掉打架咬人的坏习惯。
当时两人小学,其他小学生也都差不多是思思这种画风。
是,安溪从小安静不下来,也是最能惹事的,但她的的确确是安息村甚至是安息镇里,最软的一个,无论是脾气还是性格都是。
安溪在进入这个学校之前,从不知道人是脆弱的,不知道情感是有悲痛的,更不知道人还会有精神问题——她能快速察觉并且准确应对,完全是出自于她这方面的天赋。
很奇妙的一种天赋。
安溪不会阅读理解,她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但她就是能敏锐察觉到人的情绪。
在家里时,她用不到这个天赋,除了打架跟考试,她平时生活学习甚至不需要动脑子。
进入这个学校之后,她的这个天赋就被迅速激发出来了。
“我是一个医生,”安溪作为一个半吊子,现在已经非常理直气壮说出这句话了,“我不在乎学校的教育是什么样子,我只是把我的发现跟治疗方案,告诉我的病人。”
“我不知道其他医生怎么建议的,但我不喜欢替病人做决定,我把我能做到的选择告诉你,你告诉我你的选择——这就是我的治疗习惯。”
安溪道:“这是你的身体,是你的人生。”
安溪说到这里,挑了挑眉头,那些专业的成熟的东西从她脸上尽数消失了,她挤眉弄眼地笑:“同学,大胆点呀,你是付钱的,我是收钱的,只有我对你毕恭毕敬的份。”
“所以,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呀。你,还有你们班其他同学,你们都是付了报酬的。”
聂欢鱼显然没想到安溪会这么说,她想过安溪有可能会说的话,那些安慰的、教育的……各种各样的掺杂着关心与怜悯的话。
这符合林念湖还有其他女学生对安溪的看法,她们说,她是个强大又仁慈的人。
所以理所应当的,哪怕安溪跟她不是朋友,安溪也会怀揣着善良,建议她勇敢,建议她咬咬牙坚持,建议她怎么怎么样——变得强大。
她知道他们是为了她好,每一个人每一道声音都裹着关心、怜悯与爱意。这些好就像她皮肉下的虫子一样,或许能让她未来的某一天变得更加强大,然而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的只有难以忍受的疼痛。
但安溪说——
“让我,做选择?”聂欢鱼问。
“当然啦。”安溪理所当然道,“还是你没有做决定的清晰认知?需要你的长辈来做?”
“我有!”聂欢鱼迫不及待回答,她说完意识到什么,压下翻滚的情绪,轻轻道:“我自己做决定就好。”
她说着又问:“我可以吗?”
安溪看着聂欢鱼,她从小到大都是自己做决定,她其实并不理解聂欢鱼的惶恐与不安,但她知道她应该怎么做。
“你跟我的治疗全过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你不用担心任何人从我嘴巴里知道,关于你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发生的任何事情,或者说出的任何话。”安溪端正了下表情,“否则就让我失控而亡。”
聂欢鱼看着说不出话,她当然清楚誓言的能力,誓言契约污染,一种精神污染,只要她认下,这个污染就下成功了。
“不用这个。”聂欢鱼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咬了咬牙,忽然感觉到意料之外的轻松,于是她轻松地说道:“我会忍不住告诉林念湖她们的。”
“哦~”安溪笑盈盈道:“你们是朋友是吧?”
“你还有其他什么补充吗?如果没有的话,最迟下周一之前,你就能够摆脱现在的折磨了。”安溪道。
聂欢鱼看着安溪,似乎想说什么。
安溪停下动作,静静等待聂欢鱼做出选择,她在这种时候总是能表现出出乎意料的耐心。
很久之后,聂欢鱼吐出一口气,侧着脸躲开安溪的目光:“之前,很久之前,我第一次治疗的时候,老师跟医生就发现似乎是因为寄生地点正好是在我污染源头之下,这个污染我可以容纳。”
“我失败了。”
安溪没有失败过,但她想了想,真心实意赞叹道:“你容纳失败,既没有失控也没有死亡,厉害!”
聂欢鱼卡住了,她扭头看向安溪:“我失败了,我不够勇敢也不够坚强,我辜负了老师跟医生还有朋友的希望。”
安溪听完就意识到自己再次理解错误,但是容纳失败,还没失控,确实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情啊。
她连忙回到正确道路上:“他们是希望你能成功,但我以我个人作为朋友的角度来说,我更大的希望还是你好好的,没失控没死亡,也是胜利,一点也不辜负。”
聂欢鱼像是被糖浆堵住了声音。
“真的,你相信我,没有人会想你没有强大不如死了,一定是成功固然更好,但人没事才是最好的!”安溪以己度人,“而且容纳污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天生就有污染的人来说,失控率非常高。”
“虽然当时有老师医生告诉你,你可以成功,但这个是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的,只有理论的知识。”安溪道:“你几乎可以说是带着失控的心情去容纳污染,怎么会说不够勇敢呢?你没有被污染击垮,成功保留了理智,怎么会说不够坚强?”
“理智活着本身,就已经超级超级棒了。”安溪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你现在可以选择容纳,也可以选择不容纳。”
“选择可以是勇敢,不选择也绝不是软弱。它是你的身体,你可以选择你最想要的。”
“我可以保证,你选择不容纳,我也能清理掉所有的虫子。”
聂欢鱼看着安溪,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了闪,但她没有流出眼泪,她的表情、神态所有的一切情绪都消失了,她像是抽离了所有感情,只留下一具空壳。
安溪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汪桃。
没有情绪,被淤泥淹没的汪桃。
安溪在面具污染里见到七班同学的时候,就知道他们的疾病,不仅仅是污染后遗症,更大的问题在精神方面的。
当时的医务室选择抹去他们的情感、模糊他们的记忆,就是因为这个问题。
身体的病痛固然痛苦,但对于生来拥有污染的人来说,就算没有治疗,自愈只是时间问题。
精神的问题更容易让人失控。
安溪这一刻明白了她在聂欢鱼身上感受到的不和谐是什么原因。
这才是真正的聂欢鱼。
也是,如果她懦弱可欺,如果她毫无主见,如果她毫无坚韧可言,她不可能在尝试容纳污染失败后保持理智,她一定是有一种坚韧的东西存在于她的灵魂里,支撑着她熬过一天又一天。
聂欢鱼平静看着安溪,她说:“我没有准备好。”
“我没有准备好彻底摆脱它们,我也不想摆脱它们,无论是以容纳的方式,还是以清理的方式。”
安溪猛然看向聂欢鱼。
这话的意思是她理解的那样吗?
聂欢鱼是故意失败的?她在容纳污染的时候,故意失败?
她想死?
不对,想死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聂欢鱼仿佛没有看到安溪的震惊,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脱下了背负已经的秘密。
聂欢鱼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用讲述一般的语气,缓慢道:“这是遭遇一次特大污染时我留下的后遗症,除了我之外班上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不同的后遗症。”
“没有留下后遗症的,是没能从湖里爬出来的老师同学。还有一部分,人回来了,但最终无法承担痛苦失控死去的。”
她看着天花板,声音轻得像细细密密的网将她裹在里面。
“情感面具来源于一个名叫“静静”的学生,她的污染失控变异后变成了情感面具,在没有失控之前,她是医务室的助手,是一剂良药。”
“医务室给我们开了她这个良药,很多情况严重的同学因此得到了救赎。”
“我不愿意。”她说。
“你不知道她这个污染的残忍与仁慈所在,我见过。”聂欢鱼道:“她为那些同学抹去无法承担的情感,模糊这段情感所在的记忆。”
“这些不会突然消失的,是静静在承担那些原主人都无法承担情感,她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跟精力去消化这些。”
“原主人治疗之后,的确会轻松很多,但相对应的,他会同时忘记这些情感的来源,也就是那些死去的同学与老师以及司机。”
“而忘不了的,他终于一天会再次精神崩溃,走向失控。”
聂欢鱼道:“我见了太多,我不愿意忘记。但这个药方并不是会经过我们同意或者拒绝,我能知道这个药方,还是我无法忍受瘙痒寻找医生的时候,意外听到的。”
“我告诉静静,我能够承受,我愿意尝试容纳污染。”
“我失败了,我不是故意失败的,我只是忽然意识到如果我容纳了这些虫子,我失去了折磨,我要如何忍受每一个夜晚里同一个梦境?我不能睡,我也不能安逸,折磨固然令我痛苦,但痛苦也在告诉我,我活着。”
“痛苦会提醒我,不要忘记那些死去的人。”
“林念湖一直想让我们治疗。”
“她不记得那些事情,但她的污染记得,所以她可以说治疗。汪桃虽然记得,但她不得不治疗。因为痛苦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可能有汪石。汪石是她的亲人,是失控前为了救她,救我们,将自己扭曲成污染被汪桃容纳的亲人。”
安溪恍然,原来是这样!
所以汪石污染的能力才会是:接触后长出鱼鳞,越来越倾向于鱼。
“我没有失控,我只有虫子,如果虫子都没有了,就只剩下记忆,而记忆是会褪色的。”聂欢鱼没有继续说。
安溪却突然想到,聂欢鱼的污染是皮肤,但虫子就在皮肤下游动,安溪对皮肤又割又摸又切又捏,一点被污染的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呢?
安溪想到她快速治愈的能力,无法不怀疑聂欢鱼的污染也发生了变化。
她在养那些虫子。
难怪安溪说容纳污染的时候,聂欢鱼反应很奇怪,她本来就没想治,只是为了活着的朋友来走一趟,做出努力治疗的样子。
当她发现安溪真的可以治疗的时候,她就慌了。
“你说过,你不会把治疗过程告诉任何人。”聂欢鱼。
“对。”安溪点头,“我不会说。”
“我在这躺一会儿,回头就说我选择缓解这个就可以了。”聂欢鱼温和道,“我知道你想治好我,但我其实已经习惯了它们,并不觉得难以忍受,之前只是我想知道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说出了自己一直的秘密,同时又感觉自己已经跟安溪达成共识,聂欢鱼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于是,她真心实意道:“你真的很厉害,两个治疗方案,都非常专业。”
安溪一下就被激励到了,她蹭一下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大声保证:“你让我想想!我一定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等等,”聂欢鱼感觉不太对,“你想什么?什么万全之策,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你只需要说我选择了缓解就可以。”
“不!”安溪摇头道:“你说得对,我是非常专业且厉害的医生,我一定能够满足病人所有的需求!”
“?”聂欢鱼猛地坐起来,她抓住安溪,“我不需要你治疗了,我现在保持现状就足够了,我对现在的情况非常满意,你说要让我自己选择的。”
安溪摇摇头,自信道:“我可以让你更好,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她强调,“我,医生,超厉害。”
“信我!”
聂欢鱼非常后悔夸那一句。
9.5日.多云.周五.12:32
距离午休时间只剩下最后不到半小时, 安溪让聂欢鱼穿上衣服先离开病房:“汪桃要醒了,我需要查看一下她的情况,喷雾器送给你了, 麻烦鱼鱼先到外面等一下。”
聂欢鱼, 或者说七班没人不知道安溪称呼习惯——最后一个字叠音。她没有在乎这个,她只想告诉安溪不要浪费精力在她身上,但是又很难开口, 因为安溪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时刻准备战斗一样精力旺盛。
聂欢鱼最后也没能说什么。
等到聂欢鱼离开后,安溪打开汪桃病床的帘子,汪桃还没醒,她侧躺在病床上, 怀里抱着汪石的脑袋,而在汪石的脑袋上有一朵红花,花枝弯着, 花瓣轻轻贴着汪桃的脸。
红花比汪桃更先一步发现安溪, 它直起花枝, 花冠朝着安溪的方向, 轻轻摇曳了下。
安溪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退出去, 她到看诊区没看到虞老师, 往里深走, 在杂物间对面的休息室里敲到了虞老师。
她就知道这个老师绝对不会, 在这个时候不在医务室的。就是很奇怪,他居然没有要求在现场围观。
当然啦,提出围观要求, 安溪也不可能同意。
“我应该拥有开证明的权利吧?”
虞老师正在翻阅什么,闻言示意旁边准备好的空假条、证明条以及一包湿纸巾。
“进展很顺利?”
安溪礼貌道谢,一点也不客气坐下来, 拿着虞老师的笔给汪桃开了个证明,一边写一边回答:“还行,不算困难。”
目前遇到的基本上都是污染后遗症,安溪能够处理,但如果是跟污染无关的病症,安溪可能只会建议哪里有病症污染哪里,然后她才会治疗。
“但是我观察微微,没有发现她有异常,她自己也没有什么感觉。”安溪收好东西,顺手把笔也装起来了。
“笔。”虞老师道,“行行好,医务室的笔,就不要拿了。”
安溪装没听到:“虞老师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呢?”
“或许是你医术高超,或许是污染潜伏很深。”虞老师看了一眼安溪的挎包,没好气说了句废话。
安溪就知道指望不上他,她起身告别离开,走之前还道:“老师,您脾气好像没有之前好了。”
说完就溜了。
到等候区时,安溪看到蛇三寸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在跟几个女生说话。她跟众人打了招呼,把两张证明给林念湖看。
“汪桃还要睡一会儿,你们看留下谁看一下她,另一个把证明带给宿管。”安溪道,“我午休后再过来。”
“她没事吧?”林念湖问。
安溪解释道:“她没事,就是睡熟了,不好叫她再起来。”
安排好这些事情后,安溪看向蛇三寸,想到沐辛然的话,道:“我能单独跟你聊一下吗?蛇三寸同学?”
沐辛然倏地看向安溪,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蛇三寸已经答应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往看诊区去。
“安溪。”
沐辛然叫住安溪。
安溪回头看向沐辛然,她疑惑了下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安慰道:“放心吧,我有经验!”
沐辛然:“……”
这话实在听了太多次,她就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安溪很厉害,也没办法放心。
沐辛然走上前,刚要说什么,就隐约听到安溪清清脆脆的问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找我帮忙呀?”
沐辛然顿住脚步,拦下了君挽厦,一种熟悉的双眼发黑的感觉再次冲击到她。
她扭头看着没听到所以很疑惑的君挽厦,僵硬道:“让他们,单独聊吧。”
短短七个字,断了一次句,每一个字都吐的非常艰难。
回到宿舍,已经快到午休的时间了。
安溪快速洗漱完,几乎躺下的瞬间就陷入了沉睡,午休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安溪没有一点清醒的意思。
等到安溪再次睁眼,刚好是13:30,她双眼精神奕奕,完全不像是半个小时前倒头就睡的样子。
沐辛然跟微微都没醒,安溪没有动弹,静静躺在床上,她在思考。
今天周五,下午还有一节从周一就说危险的课,明天就是周测。
今天她需要把大嘴巴的事情解决,沐辛然两个男性朋友的事情解决,然后就是聂欢鱼的事情。
聂欢鱼这件事的难点在于,她的精神支柱是痛苦本身。
可问题在于,仅仅只有承受痛苦,而没有任何活着的动力,痛苦能支撑多久呢?等到痛苦不足以抚慰她的精神,日日夜夜折磨反噬精神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安溪又不可能罔顾病人自身的意志,不管不顾清除她的身体病痛。
安溪琢磨着琢磨着,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意识又开始往外飘,她忽然想到答应脑袋同学的花还没着落。
安溪当即轻手轻脚翻身下床,她留下纸条抱着脑袋同学离开宿舍。
安溪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宿管正在开值班室的门,应该是刚结束巡查回来。
她立刻凑上去打招呼问好,走完流程开始求救:“奶奶,学校里的花可以移植吗?学校里有没有可以用来雕刻的木头或者石头?”
宿管不知道她又打什么主意,但还真回答她了。就在宿舍楼后面,不仅有高大的树木,还有灌木花草,以及安溪需要的石头。
安溪道谢后抱着脑袋同学离开,刚走出宿舍楼,她就想起来五官钟表此时此刻还在她挎包里呆着呢。
安溪拍了拍挎包,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她绕到宿舍楼后,印入眼帘就是各种石材堆积成的假山,以及围绕假山蓬勃生长的各色不知名花朵。
安溪将脑袋同学从花盆里抱出来,她本来想将脑袋同学埋在花盆里,花盆上种朵花,但是现在安溪觉得一朵花不如一片花。
脑袋同学已经是石头的触感,她踩着小路穿过小片花海,绕着食材堆积的假山转悠一圈,给脑袋同学找了个能遮风避雨的好空位,把她放了进去。
安溪坐在脑袋同学身边,看着花海,无论是石材还是花,里面含有的污染很小,小到几乎无法察觉,这说明它们不是野生的,是有人精心养殖的。
村长奶奶种得菜地就是眼前这种感觉。
安溪爬到假山顶,看向安息山的位置。
安溪在假山上挑了几块平整能当石板的石头,抱在怀里,对脑袋同学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之后,又再三单方面保证会来看她,最后跟脑袋告别:
“再见,朋友!”
“祝你……”
安溪一时想不出来失控污染应该要怎么祝福,所以她掏出了万能愿望:
“祝你心想事成!”
安溪抱着石板进大厅没有得到宿管阻止,她立刻挺起腰背,高高兴兴道:“我回来啦!奶奶!”
奶奶不理她。
安溪不仅毫不在意,还很高兴,嘿嘿,她没想起来五官钟表。
安溪光明正大抱着石板回到宿舍,宿舍里微微跟沐辛然都醒了。
“下午好!朋友们!”
安溪说话间把石板放在盆里,说完关心问:“你们睡得好吗?”
“你这是做什么?”沐辛然凑近询问,“怎么搞这么多石头?”
安溪想了想回答:
“一个药方。”
下午的课程是三点,安溪难得哪里都没去,在宿舍把石板洗刷干净,搬到阳台开始雕刻。
众所周知,安溪毫无绘画天赋,那么同样的,她也不具备雕刻天赋。
她唯一能被称赞的,就是能把石板当画纸,把刀当笔,刻起来毫不费力。
总而言之,等安溪噼里啪啦忙完之后,跟两个围在旁边的室友展示结果的时候,没有一个室友看出来画了什么。
“一个圆?”沐辛然猜测。
“三个圆。”微微严谨纠正。
安溪更加严谨纠正:“这不是很明显吗?一个脸上两个眼睛!不要说比喻呀!”
原来是脸上两个眼睛,还以为是一个圆里套两小圆。
“这脸,很圆。”沐辛然夸赞。
微微紧接其后:“眼睛也圆。”
安溪矜持接受了夸奖。
在安溪骄傲起来之前,沐辛然连忙问:“你这个说是药方,是给七班的哪个同学准备的?”
安溪被转移了注意,更加骄傲道:“没错,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治疗方案!”
封闭的只有安溪跟聂欢鱼的病房里,安溪矜持委婉道。
聂欢鱼:“……我其实现在很好。”
安溪迫不及待道:“你可以更好,你听我说,你已经知道我容纳了微微的污染,还有情感面具污染是吧?”
聂欢鱼点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这件事。
“那你一定不知道微微的污染,是她送给我的,我没有任何痛苦就接受了她的污染。”安溪道:“而情感面具,我在容纳这个污染的时候,看到了许许多多静静曾经容纳过的污染。”
“其中就包括你们七班的同学。”
聂欢鱼脸色变了,她直勾勾看向安溪,试图从安溪脸上看到安溪的目的。
安溪没有卖关子,她直接道:“我的治疗方法就是,我送你这个污染,你容纳情感面具污染,带走七班同学的情感。”
安溪眉眼几乎压抑不住得意,她道:“这是治疗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将情感具象化。我在容纳污染之后就想过要把在情感面具里见过的面具都刻出来。”
安溪说着收敛情绪有些严肃道:
“它们所有的痛苦来源于污染,但同时他们的情感底色里,永远有一份眷恋与安全感来源于启航高中,我想比起寄生在我的身体里,它们应该更想回到学校。”
就像七班学生在特大污染事件,也就是班级团建却掉入湖里那件事一样,当时无论是生者还是当时死去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回校。
司机甚至与交通工具融合为一体,就为了送生者回校。
安溪道:“它们需要一个载体回到学校。我选择用静静的面具,你觉得呢?”
安溪取出石板,石板上一个大圆两个小圈。
聂欢鱼不知道安溪要做什么,但她隐约有一种感觉,一种酸涩疼痛从心脏迸发而出的感觉。
她专注地看着安溪。
安溪将脸凑近石板的大圆,眼睛对着两个圈,她微微张开嘴巴,一张虚假的人皮面具浮现出来,并且迅速覆盖在她脸上。
安溪脸上隐约出现不止一个人的脸。
聂欢鱼屏住呼吸。
一张男性的脸扭曲尖叫着从安溪脸上脱落掉在石板上,随后一朵花倏地冲破石板,舒展花瓣绽放在两人面前。
安溪站直身体,压制身体里浮躁的各种污染,最后喝下蓝宝石饮料。
她缓过来之后,看到聂欢鱼看着那朵花无声流着眼泪,喃喃出声,“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