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怀香by鎏香儿
鎏香儿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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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账本都拿出来做交易,所求必然不是钱财。
双方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地步便算敲定了合作,楚怀玉也不再和对方兜圈子,说出此行真正的目的。
“不知叶掌柜可听说过孙万?此人大约八九年前来到临水镇,如今年纪大概二十岁出头,长相嘛……”
楚怀玉话音微顿,见叶掌柜脸色有异,勾唇一笑,“看来叶掌柜认得此人。”
叶掌柜目光复杂。
孙万是龙蛇帮帮主,而这个帮派一直为孙蛇处理赃物,鹿城事发后孙蛇势力瓦解,但孙万野心勃勃,一直收拢人心,早已脱离孙蛇掌控,不仅没有受牵连,反而趁机铲除异己。
就算没了孙蛇的货源,他也能够凭借之前积累的人脉继续在临水镇占有一席之地,何记便是其中最大的助力。
所以他当然认得孙万。
叶掌柜目露探究,“不知楚公子为何提及此人?”
楚怀玉一直维持的淡笑在此时散去,“叶掌柜可听说了鹿城新任指挥使被杀之事?”
叶掌柜面色一变,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怀玉毫不示弱与之对视,“比起阁下背后之人,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叶掌柜此时已经猜出楚怀玉的身份,不禁眯了眯眼,也没追究他是否真的知道自己主子是谁,“楚公子想要什么?”
“要什么?”楚怀玉低眸一笑,接着起身理了理衣襟,偏头看向叶掌柜,“叶掌柜只需与你主子说,账本我已经卖出一份,他便知晓我要什么了。”
叶掌柜眼看着楚怀玉告辞离开,暗自沉思良久,终是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于是急匆匆出门。
临水镇县衙
临水镇县令谢明元年岁近四十,祖籍泸州谢家,谢家乃世家大族,连当朝丞相都是其姻亲,按理说他有许多门路在京城谋个好差事,可他却辗转数个小县城,做了二十来年县令。
临水镇是他任职过的最为繁华之地,就任已有四年,其人性情温和,深居简出,没什么政绩,几乎无人知他出身。
叶掌柜找来时,谢明元正在院子里逗鸟,见他很是惊讶。
“何事?”
叶掌柜一字不落转述了楚怀玉从进杂货铺所说过的话,并上交所得玉饰,末了道:“小人实在不知对方何意,又觉事关重大,这才来叨扰大人,还请大人示下。”
话毕,叶掌柜已经满头大汗,却不敢抬手擦拭,始终躬身垂首等待回复。
一阵寂静后,传来谢明元平淡的声音。
“去告诉孙万,坦白一切,或可保住性命。”
叶掌柜惊诧抬头,他以为无论孙万做了什么都牵连不到自家主子,此时去提醒孙万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明元侧眸,对上叶掌柜不解的目光,蹙了蹙眉,“去吧。”
叶掌柜一个激灵,连忙应声离开。
谢明元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挂在树枝上的笼子,笼中翠鸟静握栖木,时而歪头看看左右,十分乖巧。
笼口一开,翠鸟探了探身,接着毫不犹豫飞向高空。
谢明元抬首而望,最终叹了口气。
又要搬家了啊。
翠鸟远去,谢明元来到书房,先是写了一封信交给亲信,命其快马加鞭送去京城,而后让人送来楚怀玉的生平记录。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有何特别之处,竟知晓他是丞相的人。
冯砚一行人赶到临水镇时已经入夜,衙门因提前接到通知,此刻灯火通明。
冯砚看见谢明元在门外侯着自己,面露满意之色,客套两句后便以苏晖手书要求其亲自带着人马,随他前往龙蛇帮拿人。
谢明元无有不应,恭恭敬敬陪着冯砚将龙蛇帮的窝点团团围住,抓获十五人,并搜出罪证若干。
冯砚为免落人口舌,并未审问,连夜将人押去信都,罪证也由临水镇官兵护送。
翌日天将亮,以苏晖为主审,包培袁立为副,对龙蛇帮一干人物进行审理,冯砚旁听。
头一个审的便是孙万。
二十岁出头的男子被带到审讯室,其样貌清秀,神情并无狠厉赖痞,反倒透着几分书生气,面对几位官员也无惧色。
“你便是龙蛇帮帮主,孙万?”
男子眸光微闪,点头称是,接着和和气气地询问自己为何被抓。
不过他可没有顾承封那样好的待遇,苏晖一个眼神,刑吏便将他绑到刑架上,不容分说先抽了一顿鞭子。
用完刑后,苏晖厉声质问:
“本官已查明鹿城指挥使陆燃乃龙蛇帮的人所害,你们是受何人指使?还不速速如实招来!”
刑架上的男子上衣被抽得破碎,满身血痕,早已疼得脸色惨败,神色却并不慌张,还敢讨价还价。
“若我说出指使之人,可会放我一条生路?”
“哼,杀害朝廷命官还肖想求生?”苏晖冷声拒绝。
男子扯了扯嘴角,直接闭上嘴巴,用行动告诉对方,如果注定要死,他宁愿带着秘密去死。
接下来无论动用何种酷刑,男子被折磨成血人,去了半条命,也愣是没有再说半个字。
“倒是个硬骨头。”
最可气的是,从临水镇带来的那箱子罪证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并没有那赌徒口中能够证明顾承封收买龙蛇帮的证据。
苏晖耐心耗尽,也不想弄出人命,便打算提神其他人,这时候男子却又开了口。
“我承认陆燃是被龙蛇帮的人所害,并且收买我们的人也是朝廷官员,你们觉得这样重要的事情,那些小喽啰会知道吗?”
“我可以告诉你们是谁,也拿得出证据,但你们要放了我那些无辜的兄弟。”
冯砚闻言悄悄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孙万才不肯开口,原来是为了那些蝼蚁。
呵,这帮阴沟里的老鼠既然见了光还妄想能够找到生路吗?真是一群蠢货。
冯砚上前几步,在苏晖耳边低声道:“大人,不如答应他,待他招供后,那些小喽啰不必自您费心。”
苏晖显然也想尽早结案,但他可不会随便应承什么,沉吟片刻后,道:
“只要那些人不曾参与其中,自然不会因此获罪,一切皆有律法,我等也无权随意定人生死,你早些交代,你和你那些兄弟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男子目光在几位官员脸上扫视一圈,似乎相信了苏晖的话,一咬牙,坦白道:“收买杨志杀害陆燃的人,是信都廉吏,陈执陈大人!”
没有听到计划中的名字,冯砚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得他眼冒金星。
完了,全完了。
“证据就藏在我鞋底。”
刑吏果真在鞋底搜出一本薄薄的账册,上面不仅记录了陈执花费多少银子买陆燃的命,还有指印。
字迹可以模仿,指纹却无法造假,只要拿陈执的指纹对比一番,便可知道真假。
“你的手下为何说幕后之人是顾承封?”
“自然是嫁祸,陈执说他儿子被顾家人杀了,杀陆燃就是为了陷害顾大人。”
陈家对付顾家早已不是秘密,却不知这其中还有杀子之仇,陈执因丧子称病多日,确实有作案动机与时间。
“刺杀顾府的也是你们?”
“我们只是个在临水镇混饭吃的小帮派,可没有那个本事,只派了几个人滥竽充数罢了,至于那些高手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事关重大,苏晖不敢有半分偏颇,立刻让冯砚带兵去陈府拿人。
没有听到回应,所有人都朝冯砚看去,见他神情有些呆滞,苏晖皱了皱眉,又唤他一声。
“冯大人?”
冯砚这才回过神来,迅速垂首掩住眼底的慌张,“下官领命。”
包培目光微深,点了两名心腹同去,袁立紧随其后做出同样安排,并与苏晖好言解释三署联合办案一事。
苏晖点头同意,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袁立试探性道:“那顾指挥……”
苏晖看他一眼,“若孙万所言为真,顾指挥自当无罪释放。”
“是是是。”
此时忽然有人来报。
“大人,有一女子过来报案,声称自己丫鬟受廉吏大人指使在顾府水缸中下迷药。”
“什么?”苏晖震惊起身,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后赶紧让人将那女子请来。
见到女子容貌,三位大人神色各异。
苏晖沉声质问:“是你要报案?”
梁静激动点头,“是,民妇曾是陈执儿媳妇,两日前拿到休书,本欲尽快回娘家,在丫鬟小莲劝说下,前往顾府与姑姑道别,后来我听说顾府遭遇便有所怀疑,立刻审问了小莲,小怜受不住审问,最后承认是陈执以她家人胁迫她在顾府下药!民妇不敢隐瞒,便立刻赶来报案。”
梁静形容狼狈,眼底乌青,看起来还真像是才经历舟车劳顿,但言语间的笃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其婆家有仇,哦,是前婆家。
当然也不能凭她一面之词就定罪。
“你的丫鬟呢?”
“招供后就畏罪自尽了,不过民妇将她的尸体带了来。”
“……”尸体又不能说话,带来有什么用!
梁静被宋管家带离梁家后可是遭了老罪,她原本还想死不承认,以为陈执是她最后的保障,然而宋管家审问的手段并不比狱中酷刑差,既能让她生不如死,又不会留下外伤。
梁静受不住刑,神情恍惚中认了罪,仅存的一丝理智令她将一切推给小莲,然后宋管家就让她到审刑院报案。
梁静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顾府愿意放自己一命,定是看在姑姑的面子,既庆幸又嫉妒,路上还生出状告顾家逼迫自己诬陷公爹的心思。
但她在审刑院门口撞见冯砚带兵去抓人,听说去的是陈府时,于是半点其他想法也不敢有了。
“大人,民妇真的一无所知,民,民妇不会因丫鬟所为,获罪吧?”梁静小心翼翼地问,心里却想着如果陈执无事,她也可以翻供。
反正一边有血缘,一边有孩子,谁都不会要了她的命,那便谁能赢,她就向着谁。
苏晖不知梁静心中所想,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人将她带下去,等陈执过来对比指纹之后再说。

信都城今晨格外热闹, 到处都在议论陈家被官兵围住,陈执被带到审刑院一时。
顾府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有聪明的下人猜出几分真相, “大爷就快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人心大定, 府中气氛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楚怀玉脸上却不见任何轻松,甚至十分难看,只因婉姝至今还未清醒。
婉姝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期间醒来几次也是迷迷糊糊的, 只闭着眼喊头疼,让大夫扎针后, 又喂了些汤水,人便又昏睡过去。
城中有名望的郎中都请来看过,全都说无大碍, 楚怀玉只觉他们都是庸医, 便又派人出城去寻其他厉害的医者, 却也需要时间。
楚怀玉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心里逐渐暴躁, 路过的下人完全不敢上去搭话, 好在宋管家回来了,他们做事便有主心骨。
此时春燕从房间出来, 准备打水给小姐擦脸,看见楚怀玉的表情都要绕开走。
却不知,她才出门, 婉姝便醒了。
婉姝大脑仍有些混沌,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醒来的第一感受便是头晕目眩, 开口想要叫人,却发现喉咙肿痛无法发声,一瞬间好似又回到了火海之中。
那种身处危险却无力逃脱绝望令她感到窒息,身体每一处都被恐惧裹挟,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逃出去。
慌张间跌下床,无力的双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往室外而去,踉踉跄跄走到罩门,却撞到了边上的花台,台上花瓶倏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婉姝手没撑住花台,整个人摔倒下去,一惊一痛,反倒让她清醒过来,也看清了眼下并非她的卧房。
这里干净整洁,没有半点被火烧过的痕迹,屋内摆设也十分眼熟。
竟是怀玉以前住的房间。
婉姝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好像被人救了出来,顿时如梦初醒。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楚怀玉推门而入,看见婉姝歪倒在地,身边满是碎瓷片,生怕她被伤到,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将她横抱起来。
“有没有受伤?”
婉姝下意识抓住楚怀玉的衣襟,对上他满是关心的眸子,茫然地摇摇头。
楚怀玉见此,快步将她放回榻上,为她盖上被子。
没等他说什么,隔壁房间粱珍听到响动也匆忙赶来,“婉姝醒了,可还头疼?翠儿去喊大夫了,马上就来。”
婉姝的目光从怀玉身上移向嫂嫂,瞧见她红肿的双眼,瞬间想到年幼的侄儿,脸色一白,哑着嗓子艰难出声,“嫂嫂,源儿,澈儿他们……”
粱珍知道自己此刻模样十分不妥,若非担心婉姝,她必不会出门的,见婉姝神情便知是自己吓到她了,连忙握住她的手。
“你放心,他们都没事,嫂嫂也好,夏竹也被救出来了,你可是嗓子痛,先莫说话……”
话音未落,眼前便递来一杯清水,粱珍抬眸看了怀玉一眼,从他手中接过水喂给婉姝。
婉姝喝过水,嗓子舒服一些,便问起府中为何失火。
粱珍闻言眼眶发热,愧疚地垂下脑袋。
“是意外。”楚怀玉不想让婉姝担惊受怕,安抚道,“府中损失些财务罢了,阿姐吸了不少浓烟,需得好好休养,莫要再操心那些杂事。”
“是啊。”粱珍反应过来,迅速敛住情绪,边为婉姝掖背角,边笑道,“只你一个小倒霉蛋被困住,亏得怀玉拼了命救你……”
婉姝又看向怀玉,刚要张口,门口响起顾源担忧的声音。
“母亲,姑姑醒了吗?”
粱珍正想找借口出去,闻言立刻起身往外走,拉住往里冲的顾源,“你姑姑刚醒,莫要吵得她头痛,等大夫看过你再来。”
顾源本想说自己可以不说话,抬头却见母亲眼眶通红,似哭了,立马改口道:“那我一会儿再来看姑姑。”
顾源默默跟随母亲出门,回屋后便抱住母亲的腰,仰头道:“母亲莫哭,源儿很快就长大了,我会记着那些坏人,到时候将他们都杀了,谁都别想再欺负咱们。”
粱珍搂住儿子,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擦掉眼泪。
“傻孩子,哪里用得着你记仇,你祖父父亲定能早日让那些人伏法。”
都是娘没用,才让你们小小年纪受此惊吓。
婉姝了解怀玉对自己的保护欲,又见嫂嫂匆匆离去,料定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此刻回想,父亲才回家就急着与母亲出城,或许早料到有人欲对付顾家,故意出城引对方出手。
父兄必然也提前做了准备,但仍有人能闯进顾府放火杀人,绝非几人之力能成。
那些人花费那么大功夫,目标又怎会只有她一个无甚用处的小女子呢?
一想到那些人连家中幼儿都没打算放过,婉姝便是满腔愤怒,心中更是生出从未有过的恨意。
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将谁视作仇人,恨不能亲手杀了对方。
“到底,是谁?”
婉姝直直望向怀玉,眸中浓烈的杀意令人心惊。
楚怀玉垂在身在的双手猛地攥成拳,面上故作无辜,还扯处一丝笑,“阿姐在说什么,大夫马上就来,之后再……”
“怀玉。”婉姝不耐地出声打断,头部胀痛本就令她难受,此刻见怀玉拿自己当孩童哄骗更是恼怒,想说自己不是三岁稚童,有权利知道自家面临的危险。
许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话未能出口,婉姝忽然一阵耳鸣,接着仿佛脑中有什么东西断了,教她头痛欲裂,不自觉痛吟出声,捂住脑袋蜷缩起来。
“阿姐!”
楚怀玉大惊失色,人瞬间扑跪在床边,双手无措地在婉姝头上晃动,又不敢触碰,情急下扭头朝外怒吼。
“大夫!”
“来了来了。”
大夫在春燕和翠儿的催促下赶来,因为上了年纪,呼吸有些急促,听到这声怒吼,不由腹诽楚大人平日端的稳重,竟也有这般大嗓门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病人得了什么要命的急症。
不过他也知道官家小姐娇弱,只看了一眼榻上女子,便动作麻利地打开药箱取出金针。
“还得扎几针,按住小姐的手,不要让她乱动。”
春燕早已冲到床头,因有之前几次的经验,大夫一开口,她便伸手去拉小姐捂着脑袋的手,哄道:
“小姐莫怕,让大夫扎几针,很快就不疼了。”
婉姝却不似前几次头脑昏沉,只觉脑中被什么东西搅得剧痛,恨不能将头捏开取出那东西,哪里肯松手。
婉姝感受到有人用力拉自己的手,越发压低脑袋向下缩去,同时忍不住低吼,“别碰我!”
“小姐。”春燕也是头一回看见小姐反应这般剧烈,听她嘶哑的吼声,心疼又着急,眼眶立马红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楚怀玉原已起身让出位置,见到春燕如此不中用,额角青筋跳动,立刻上前将人挥开,而后一撩袍子在床边单膝跪下,精准抓住婉姝一双手腕,稍微用力,便捏着穴位教她松了手。
紧接着将她双手攥在一起拉下来,并腾出一只手迅速扯过被子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只露出一颗脑袋。
“按头。”
春燕反应也快,立刻伸手握住小姐头两侧,稳稳固定住。
连那双乱蹬的腿都被翠儿按住。
一旁举着金针准备下手的大夫都惊呆了。
这,是不是太粗鲁了些?
婉姝彻底动弹不得,不禁睁开紧闭的双眼,正对上春燕那双倒置的大眼睛,往下看去则是怀玉紧绷的肃容,她忽然大感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楚怀玉知道婉姝并非娇弱的性子,尤其是在他这个弟弟面前,总爱逞强,如今这般,必是疼极了。
他只恨不能替她受了这遭罪,又懊恼自己学艺不精,药理浅薄,无法为她除去痛苦,当然最恨不过那罪魁祸首,此刻只想将其千刀万剐。
楚怀玉不忍再看婉姝,扭过脸朝大夫吼道:“还不动手!”
大夫一个激灵,赶紧上前下针。
几针下去,婉姝很快不再挣扎,只是仍旧泪珠滚滚,时不时抽噎两下,配上凌乱汗湿的鬓发,看着越发可怜,满眼都是控诉。
面对这一幕,楚怀玉攥紧了手里的被子,在心里骂自己一句混账,轻声哄道:
“不哭不哭,不疼了。”
纵使心中万分疼惜,也没有放开禁锢,又低哄了一番,直到婉姝情绪稳定,身子也放松下来,他才松开手.
见婉姝一脸疲态,昏昏欲睡,便为她掖了背角,一边轻拍着,一边柔声哄道:
“睡吧,睡着了便不疼了。”
老大夫抚着白须旁观,听见少年温柔的声音,觉得牙根发酸,下意识去看那两个丫鬟,见她们脸上只有对主子病情的担忧,丝毫不觉得二人举止太过亲密,便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他这两日都在顾府,除去为几位主子调理身子,也给府中受伤的下人治伤,自然可以看出楚大人在顾府地位非凡。
听府中下人讲,这次多亏这位表少爷及时赶到,亲自冲进火海救出小姐,倒是可以称一句痴情。
从顾小姐贴身丫鬟的态度来看,楚大人许是并非一厢情愿,所谓患难见真情,若能缔结良缘,亲上加亲,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婉姝可不知老大夫心中所想,恍惚中听着耳边轻语绵绵,又被怀玉身上的独特清香包围,她十分安心,很快便睡了过去。
楚怀玉松了口气,见婉姝满头是汗,形容狼狈,下意识伸手想为她整理乱发,手伸出去一般方觉不妥,便顺势站起身,侧头去看春燕。
春燕脑子一抽,殷勤递上帕子,动作默契又自然,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妥。
倒是翠儿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以作提醒,方才表少爷近身还可解释为情况紧急,这时候你递帕子莫非还想表少爷给小姐擦汗?
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
还是说两人私下里就很亲密?
翠儿眼神古怪地在三人身上扫视。
好在楚怀玉懂得分寸,没有去接帕子,主动退开让出地方,转身去与大夫说话,好似没有注意到翠儿的目光。
春燕满心满眼都是小姐,哪有心思去向翠儿的意思,见表少爷走开,便赶紧上前为小姐擦汗。
另一边,老大夫慢条斯理地嘱咐着:
“那药还是太烈了,小姐怕是要难受几日,不过也不宜睡太多,半个时辰后唤醒,注意不要让病人受到惊吓,保持情绪稳定,少思少虑,再辅以安神汤药,三五日或可见好。”
“若是不见好呢?可会一直头痛?”
“这,人脑本就脆弱,寻常人总是胡思乱想也不免会头疼,顾小姐并非中毒,只是那迷药性烈,再加上受到惊吓才反应大些,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应当不会有落下后遗症。”
楚怀玉眉头紧皱,显然对这种推测的说法不满意,但也知道面前的大夫已经尽力,再问下去也不会有其他结果,便没再言语。
拔针后,翠儿送大夫出门。
楚怀玉也不好多做停留,叮嘱春燕照顾好婉姝后便也离开。
与此同时,临水镇一家青楼某房间内,一老一少两名男子正在争论。
老者苦口婆心道:“大当家已经躲过此劫,何不就此换个清白身份,带领余下的兄弟重新开始,为何非要参与此事?”
“二当家莫非以为我与孙千是一类?他自小就白长个壮实,被楚怀玉那小子随便忽悠几句就出卖我,结果呢,孙蛇那老鬼将我赶到此处干着掉脑袋的事,对孙千也看不上了,他想培养楚怀玉,人家转头就攀上高枝去过好日子了。”
年轻男子越说越气愤,再也维持不住平日伪装出来的文人气质,破口大骂起来。
“孙千那个猪头,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长脑子,老婆本儿都被那小子掀没了,他倒好,没胆子报仇不说,还改名换姓给人家当狗去了。”
“他现在叫什么,孙干?他直接叫孙子得了,说不定他楚爷爷一高兴就赏他个官儿当当,他要真有这个造化,老子见了他绝无二话,立马跪下喊一声官爷!”
“这个混账,蠢驴,还想着娶媳妇儿,母猪都嫌他头小,我们老孙家的脸都被他给丢完了!这个王八犊子……”
老者轻咳一声,想说你小子是被孙蛇捡的无名小子,倒也不必非得自诩孙家人。
但见他越骂越火大,也不想再刺激他,耐心地分析起眼前局势。
“我们帮那人诬陷顾家本就是被迫的,如今拨乱反正,足以说明顾家不可小觑,你要报复那姓楚的小子也要等此事了结之后,仔细筹谋啊。”
“小孙是替你去死的,那二十来个弟兄虽有异心,到底也算是为了整个龙蛇帮挡灾了,他们当中也不乏聪明人,为何不出卖咱们余下的人?还不是为了让咱们照顾家中老小。”
“弟兄们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大多都成了家,就算多数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你就真的不为他们考虑考虑?”
年轻人正是真正的孙万,与狱中那位有七分相像,比之多了分俊俏,更像是富家公子。
孙万也知道老者所言有理,因此越发暴躁。
“这么多年我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他几句话就毁了我……乔叔,我不甘心啊。”
孙万越想越恨,越说越委屈,最后竟是嚎啕大哭。
“我不甘心呐!那个天煞的!”
“……”
嚎了一阵后,孙万忽然停下来,一抹鼻子,红着眼睛恨恨道:“他毁我两次,还想安安稳稳做大官,做梦去吧。”
做官的不是都爱惜名声么,他倒要看看,若是楚怀玉曾给孙蛇当儿子的事暴露,这官老爷他还当得成不!

陈执被带到审刑院后, 很快确认了账本上的指印与他右手拇指一致。
铁证如山面前,陈执沉默了一阵后,便对雇凶杀人、栽赃陷害的罪行供认不讳, 承认顾府遇刺失火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并坦白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儿子陈妙峰报仇。
他指控楚怀玉谋杀陈妙峰, 顾家包庇,以及前任荣县县令孟璟帮忙掩盖其罪行,因为两家有意联姻, 连庚帖都交换过。
陈执言之凿凿, 苏晖不禁心生怀疑,毕竟谁也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 唯一的嫡子被人杀害,换做是他也会不择手段为儿报仇。
事到如今,陈家注定败落, 但若真如他所言, 顾孟两家同样罪责难逃。
苏家已有人在鹿城任职, 但位置不高,在顾贤被困京城时, 苏家便已在暗中四处打点, 如果此时查出顾孟两家勾连营私,信都便会空出许多要职, 苏家必能占据一席。
想到此处,苏晖眼中闪过精光,面上却故意问包培, “包大人觉得这话是否可信?”
包培的职责便是查案,自然想要查个清楚明白,他当然不会回到苏晖所问, 只道是真是假查过才知。
苏晖料到他会这么说,便故作好人般,商量说先暗中查一查,毕竟大家都是同僚,万一其中有误会,也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包培袁立并未提出异议,冯砚倒是巴不得顾家快点倒霉,可他在这几人当中人微言轻,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既然要暗中调查,陈执也认罪了,那顾指挥是不是也该放了?”袁立适时道。
苏晖一额头,仿佛才想起来此事,立刻亲自去见了顾承封,送他出狱,并好言劝慰一番,让他放心在家里休息几日,实则是不想让他插手查案。
顾承封心如明镜,但故作不知,客套几句后便告辞,然而在他离开之前,苏晖先一步派人去了顾府,以配合查案为由将楚怀玉带走,确保二人不能碰面互通有无。
楚怀玉的身世并非秘密,在他初入审刑院时苏晖便想拉拢他,奈何楚怀玉好似听不懂他的暗示,观察几日后,他见此人做事循规蹈矩,不懂变通,便将人塞给了包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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