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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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蔗骄傲地仰头:“就是厉害。”
她心情舒畅,难得和云芹聊这些,自然也好奇:“娘亲和爹爹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云芹有些怀念,说:“当年只是奔着搭伙过日子,没想过有今天的日子。”
陆蔗:“这样真好,还好爹爹没有缺点。”
她身边伙伴多,见多了其他人家中如何。
才发觉她许多从小习以为常的小事,在别人家都是不可能,甚至她说了,她们都不信。
云芹附在她耳边,气音说:“你爹有缺点。”
陆蔗:“什么缺点?”
云芹:“大部分事还好,有些事特别小心眼,还不让人说,一说一个急。还喜欢炫耀,完全藏不住的。”
陆蔗挑眉:“真的吗?”
这和她眼里沉稳持重、温和威严并济的爹爹完全不一样。
云芹:“保真。”
陆蔗完全想象不出来,两道眉头都纠结到一起。
云芹咳了声,又说:“除了这些,其他没得说。”
陆蔗一笑。
她想到姚端,又说:“我和姚端,该怎么办呢?我……真的要嫁给他吗?”
云芹捂了下她的嘴:“这可不好说。”
陆蔗弯眼,嗤嗤笑了起来。
知她是调侃,云芹放松了,又说:“其实,大人做的决定还不一定全对,何况是小孩。所以我十几岁时,是大人替我决定的。”
“不止我,千百年大家都这样,婚姻大事,应该是我和你爹替你做决定,但现在不一样。”
陆蔗:“不一样?”
云芹:“既然你还小,我们想,就等你长大了,你再决定。”
陆蔗从不知父母这般想,有些吃惊:“我要是好多年后才长大呢?”
云芹语气温和而笃定:“那不管多少年,爹娘都护着你。”
不管多少年。
那一刹,陆蔗眼圈忽的酸涩,她抱着云芹,说:“娘亲怎么这么好。”
云芹本想调侃她,耳畔仿佛浮现文木花的唠叨。
须臾,她轻声笑了下,对陆蔗说:“你外祖父母给了我足够多的爱,让我能把爱分给很多人。”
她也会给陆蔗足够多的爱,让她去爱别人。
第二天,陆蔗高高兴兴出门了。
她先去找王爱春,送了一张自己做的荷花笺,又告诉她:“那日你很喜欢的荷花笺,不是我做的。”
王爱春:“是吗,那它好像也没那么好看了。”
两个小女孩笑闹到了一团。
接着,陆蔗又去姚家拜访。
她借着给林道雪送东西的名义,实际上,把那只盒子还给姚端。
她说:“我现在只想学修画,还不想那么多,只能先把荷花笺还给你。”
姚端沉默片刻,回道:“好。”
他送陆蔗到门口,陆蔗走出姚家,回过头朝他一笑,又走了。
姚端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待回到房中,他珍重地把荷花笺收起来。
天刮起风,扫开浓重的云层,露出白云下天空墨蓝的胚子,深邃漂亮。
一场少年心事终了,陆蔗胃口大开,回家前,奔去外城喜荣街买吃的。
喜荣街还有娘亲喜欢吃的糕饼,她大手一挥,买了不少,反正吃不完爹爹吃。
她刚要走到马车上,忽的发现脚边有个香囊。
差一点就踩上去了。
她蹲身拿起它,它是云芹的绣工,只是,她从未见过这个香囊。
而且,云芹的香囊怎么会掉在这呢。
她心内疑惑,不远处一个男子走了过来,他与姚端年岁相近,身量颀长,双目明亮,姿容英俊,他拱手道:“叨扰姑娘,姑娘手中的香囊是我母亲的。”
陆蔗:“你母亲的?”
男子道:“正是,今早掉的,我们找了许久,很是珍视,还请姑娘?”
果然在远处,还有一个清瘦妇人捏着手帕,着急地找东西。
应当是他母亲。
陆蔗差点就认错香囊,还要捡走旁人珍视之物,她很不好意思,忙把香囊递给他,说:“给。”
男子双手接过香囊,道:“多谢。”

陆府正门, 一只穿着衣裳的雪白小狗侧躺在门房里。
天渐冷,门房内倒是暖和,孙伯把馒头泡水逗它。
它张开黑珍珠似的眼睛,并不理他。
又过了一会儿, 小狗撑着前肢起身, 孙伯虽没听到动静, 知道它精着呢, 他赶忙打开门闩。
果然, 云芹从巷子那边进来了。
她挽着发髻,一身丁香紫袄子,手里提着一只圆肚子竹筐。
孙伯恭敬束手:“夫人。”
云芹点头一笑,再看五妹, 笑道:“走吧。”
五妹:“汪。”
它慢慢跟在云芹脚边,爪子趴在台阶上, 气喘吁吁。
云芹把竹筐挎到手臂,抱它进屋。
屋内, 沈奶妈正在缝陆蔗的衣裳,起身给云芹倒茶:“夫人。”
云芹把五妹放在脚边,五妹对着竹筐:“汪汪。”
沈奶妈:“里面没有吃的。”
五妹还是盯着它, 云芹想到平日拿这篮筐背它,它许是要进去。
她打开竹篮, 里面是一沓沓信件,还有一只随信来的小盒子。
她一一取出东西,把竹筐放地上。
五妹果然不叫了, 蹬着小短腿,自己爬进竹篮躺下。
云芹好笑:“这小狗。”
沈奶妈:“真机灵。”
吃口茶润喉后,云芹将信分好, 阳溪村、长林村来的先放着,等和陆蔗一起读。
建州杭州也有好几封信,她先打开看了,白湖珠的信也在其中。
信里,白湖珠说织坊女学过了明路,办得更好,还说她去南方买了好些东西,专送来一盒小珍珠。
云芹打开盒子,里头装的就是小珍珠,一个个色泽圆润,大小适中。
东西不贵重,心意贵重,她很喜欢。
沈奶妈道:“这可以嵌在春衫领口,不碍事,又漂亮。”
云芹自知不好干手艺活,说:“劳烦奶妈了。”
沈奶妈:“诶。”
搁下这盒珍珠时,陆蔗回来了。
她白皙面颊泛着粉红,双眼干净清澈,拎两包糕饼,一进门,带来一股芋头与炸果子香气。
沈奶妈起身又去倒了一杯茶,陆蔗咕咚喝完。
云芹问:“买了什么?”
陆蔗:“芋头糕!”
她还想说,在外头看到个和云芹绣工十分相似的香囊,五妹闻到香气,从竹篮里探出鼻子,呜呜要吃的。
云芹对五妹说:“不行,你不能吃。”
它老了,吃多了不好克化,吃芋头也需谨慎。
一打岔,陆蔗忘了那事。
她和云芹不敢对上五妹的目光,两人美美吃了芋头糕,一起读信。
文木花的信是知知写的,家中年头在村东收了块土地,种点麦子,日子愈发宽裕。
而何玉娘的信,是她自己写的。
她和李佩姑悠哉住在长林村,这几年,送走了春婆婆和胡阿婆后,偶尔也帮人写信,教何家晚辈读书。
她们也都挂念陆蔗。
陆蔗有些惆怅:“好久没见奶奶了。”
云芹也是,她翻到下一页,和陆蔗说:“哎呀,她要回来了,你快看。”
果然,信上何玉娘说若不出意外,明年处理好何家事宜,便回盛京。
陆蔗一愣:“奶奶要回来了吗?”
云芹笑说:“是。”
陆蔗欢喜,一个不慎,推到桌上珍珠盒子。
盒子从桌上翻倒在地,她“哎呀”一声去捞它,只抓到盒子,珍珠从没盖紧的盒子里撒了一地。
嘀嘀嗒嗒,弹跳到各处。
五妹被动静吵醒,在竹篮里兴奋地汪汪叫。
见陆蔗赧然,云芹笑了,沈奶妈拿来簸箕,她们扫了一通。
沈奶妈数了一遍,问:“好像少了?”
云芹看白湖珠的信,确定一遍,这一盒子是二十八颗珍珠,但现在捡回二十七颗。
陆蔗:“还差一颗。”
云芹合上盖子,说:“没事,现在找不到,哪日就在哪个旮旯里出没。”
陆蔗不信,到处瞅,却和云芹说的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她恼自己粗手粗脚,要去逗五妹玩,却看五妹趴着喘气,形状有些不同寻常。
她心内有种不好的猜想:“不会叫五妹吃了吧?”
云芹也见五妹不好,她拍顺它的后背,五妹还是喘气。
陆蔗眼圈泛红。
想了想,她去穿披风,和陆蔗说:“别急,我带五妹去衡王府找宝珍。”
因宫中娘娘多有豢养猫犬,太医院里有精通猫犬病患的医师。
外头风大,临出门时,云芹使人骑马去衡王府报信,又往竹筐又塞几件旧衣裳,给五妹保暖。
五妹依然只是喘气。
不一会儿,云芹到了衡王府,宝珍已经叫来太医。
那太医一边听云芹简练口述,一边左右瞧五妹,又摸它肚子,沉吟片刻。
宝珍性急:“你快说,到底吃没吃珍珠?”
太医拱手道:“禀郡主、夫人,此症状应是犬只过于兴奋,心力难以维系,而导致喘气。”
宝珍:“那如何能好?”
太医:“叫它歇一下便是,只不过……”
云芹松口气。
外头陆蔗狂奔而来,她眼眸含着泪花,面上又高兴:“找到了找到了!娘亲、干娘!”
只看她白嫩的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最后那颗珍珠,一手的汗。
宝珍笑说:“我就说么,太医也说没吃下去。”
陆蔗险些愧疚落泪。
云芹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问太医:“太医方才说‘不过’什么?”
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这狗很老了,是不是近来越不爱动?”
云芹:“确实如此。”
太医:“人有天数,狗亦如此。我合算着,它大寿也快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得看命。”
宝珍恼火:“你会不会说话?”
云芹拦了下宝珍。
五妹多大了?谁也说不准。
起先,云芹在建州捡到它时,就有人说这狗当过狗王,得有十来岁,因年老体力不支,被狗群欺负得够呛。
它是条白狗,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它嘴筒子的白毛,和它身上其他地方的皮毛不太一样。
它也着实不爱动,走路慢吞吞的,只爱趴在门口等人,或者晒太阳。
一年年的,原来,也快到期限。
陆蔗便是握着珍珠,也笑不出来了。
回家后,她压着唇角。
五妹如今喘回气了,它以为自己闯祸了,滴溜转眼珠子,小心观察云芹和陆蔗。
陆蔗还是后悔:“我不推倒盒子,它就不会累到……”
不会累到就不会去找太医。
不去找太医,五妹还能活很久呢。
云芹轻抚她肩膀,轻声说:“找不找太医,是一样的。”
陆蔗忍了忍,靠在云芹肩上,默默落泪。
两人沉默,忽的,脚边五妹在轻拱。
只看它嘴里含着一颗软球,那是陆蔗在建州给它买的球,它呜呜示意,叫陆蔗和它玩。
它从前不轻易和陆蔗玩,此时,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盯着她。
小狗知道主人在伤心。
陆蔗怔了一会儿,她看看云芹,又看看五妹。
云芹温声说:“和它玩吧。”
陆蔗从它口中接过那颗球,没有扔,小心地从地上滚过去。
五妹哒哒跑到球边,咬着它跑回来。
它累得小喘,可见陆蔗停了哭,它尾巴也竖了起来。
云芹用手帕替陆蔗擦泪,陆蔗破涕为笑,说:“它倒是担心起我了。”
五妹:“汪!”
这一日便这般似平常,又不平常地到了夜里。
陆挚回来时,孙伯已经给他递了消息。
他问过五妹情况,搂着云芹,许久没有说话。
他是很忙,但也习惯了家中的小狗,说它要离开,叫人难免恍惚。
须臾,云芹低声说:“虽然是早知道的。”
早知道五妹年纪很大,早知道人的年岁,比狗要长,但送别便难免难过。
云芹:“我想起老太太了。”
陆挚:“我也是。”
这个冬天,五妹睡很多。
陆蔗每日出门学修画前,都会摸摸它,看它躲着自己,贱兮兮不叫摸,便笑了。
冬去春来,辞旧迎新,五妹挨过了冬天,日子一日日到了春花烂漫的时候。
没有什么预兆,也没有什么意外。
这一日,阳光晴好,五妹睡在竹篮子里,进气长出气短。
云芹和陆蔗摘了好些花,堆在它身上。
五妹“呜”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它到了一个梦里,梦里它还是那只威震四方的狗王。
它追着一只蝴蝶,看到眼前的女人,那是它的大主人云芹,她在和自己招手。
身后,是小主人阿蔗。
它不明白,为什么小主人一开始矮矮的,好调皮,老是用草根戳它鼻孔,现在这么高了,变得比它还乖嘞。
不过,小主人长大了,那它就安心了。
它身体变得很轻,跑起来,像一片羽毛,掠过大主人、小主人身边。
越跑越远。
一阵风吹过,云芹背着沉睡的小狗,再一次踏上秋阳山庄。
陆挚、陆蔗和卫徽跟在后面。
他们找了一处宝地,陆挚看过风水,向阳,花草繁茂,一眼也能望到盛京内。
卫徽扛了两把铁锹,云芹和陆挚一人铲一块土,挖了个大深坑。
小狗和鲜花被放坑里,又一点点土埋了回去。
卫徽用袖子擦泪。
陆蔗抿着唇,眼看云芹填平了土,她给小土包上插。了一朵花。
陆挚摸摸她后脑袋。
忽的,陆蔗小声说:“以后再也不养了。”
云芹杵着铁锹,盯着小土包上摇摇欲坠的花。
若一条小狗注定只能活十几年,人却注定要割舍,送它离开……
无怪陆蔗会这般想。
她轻叹一声,陆蔗连忙站起来,说:“爹爹,娘亲,我下山走走。”
几乎话音未落,她跑走了。
不待云芹和陆挚示意,卫徽赶紧远远跟上,以防万一。
而云芹看了眼土包上那朵花,谨慎地用小尾指,把它扶正了。
陆蔗独自一人走在山间小路。
春日,风渐渐温暖,夹杂草木花卉香,去年家人来庄子里避暑,五妹就很喜欢。
可那时它已经没多少体力上山了。
这段时间原来这么长。
陆蔗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踢石子。
小石头跌到了山下,打到一个男人的布鞋。
陆蔗一愣,抬眼一看,却是个面生,却又有些眼熟的男人。
男人倒是记得她,朝她拱了拱手。
陆蔗:“你是……”
秦琳道:“去年姑娘捡到那个香囊,十分感谢。”
原来是他,陆蔗说:“无妨。”
于她而言,举手之劳。
秦琳此时是庄子里的帮工,管事当初招他,是因为便宜,他正好能把省下的工钱中饱私囊,也就没禀报云芹。
听说云芹突然来了,管事便叫他躲在此处。
见到陆蔗,那管事赶忙跑来,对陆蔗揖了又揖,说:“叨扰小姐,我们这就走。”
管事拉着秦琳,躲到一屋舍里。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两银子,说:“不是我非要你躲躲藏藏,实在你在这儿做帮工,本来违反山庄规矩的。”
秦琳收了钱,道:“伯伯能收容我,给我一份活计做,我已十分感谢。”
管事语重心长,说:“我观你小子才学不浅,为何要来山庄做这些脏活累活,何不试试科举?就是考个秀才,日子也比现在强。”
秦琳低声:“再说吧。”
当初,霍征送汪净荷和他出京,为避免昌王势力追杀,销了他们身份,重新给他们伪造身份。
新帝登基,光初元年大赦天下,户部各司重新排查户口。
汪净荷和秦琳按新身份继续生活。
可若要科举,这身份经不得细查,真查出来,他父亲是死刑犯的事传出去,反倒蒙羞。
因此,他到处做帮工,却从未想过参加科举。
他回到租赁的小屋,汪净荷已收拾好行囊,也就两个布包。
他们来时简单,走时亦然。
见儿子神情些微沮丧,汪净荷问:“怎么了?莫不是管事不给你结账?”
秦琳笑道:“不是,钱拿到了。”
至于在山庄遇到了的事,他不好和母亲说。
去年,他们攒够盘缠,去西北给汪县令迁坟,打算送他尸骨还乡,再安住那处。
汪净荷也想寻找故友。
可惜,这一停歇,就是半年,不仅没探听到消息,也用完盘缠,总算又攒了些,今日便要离开盛京。
知母亲怅惘的心结,秦琳问:“母亲,再去梨树巷看看?”
汪净荷:“好。”
秋阳山庄内。
日光暖融融的,好一会儿,云芹和陆挚收拾好情绪,自去找陆蔗。
他们下山时,陆蔗和卫徽一前一后踱步上山。
卫徽问:“小姐,方才那人是?”
陆蔗:“许是庄子内帮工。”
“……”
迎面是云芹和陆挚,陆蔗不想叫他们担心,展颜一笑,说:“娘亲,爹爹,我想起一件奇怪的事。”
陆挚:“什么事?”
陆蔗到云芹身边,挽着她胳膊,说:“之前,我在路上捡到一个香囊,是一个男人的母亲掉的。”
陆挚抬眉:“还给人家了?”
陆蔗:“当然还了。”
云芹:“那为何奇怪?”
陆蔗一边走,一边说:“奇怪的就是,香囊绣工和娘亲很像哩,我乍一看,还以为是娘亲的。”
陆挚疑惑:“果真?”
陆蔗:“那是,我当时都想捡回家,人家追到我面上问我还给他,叫我好尴尬。”
“说来也是巧,那人如今在山庄帮工,我刚刚又遇到他了。”
云芹笑着说:“确实很巧,我的香囊,也就送过婆婆、净荷……”
说着,她步伐停了下来,心口一紧。
陆挚也明白了,那人可能是汪净荷的儿子,他们在盛京。
很快,他们去见了山庄管事。
管事还怕要问责,陆挚温和说:“你放心,我只是想问问他住在哪里。”
管事说:“此人叫方临,说是盛京外人士,和母亲暂住外城城西平水巷。”
秋阳山庄在郊野,离外城城西不远。
云芹叫陆蔗:“你先回家,那人是娘亲友人的孩子,我们去找找他们。”
陆蔗:“好。”
随即,云芹与陆挚一人一骑,先去外城城西。
只不过,待他们抵达,那城西的某处宅子,却上了锁。
云芹拿起锁头看,坐在外面缝衣裳的街坊见她和陆挚模样俊俏,便搭话:“你们找方家母子?”
陆挚拱手:“叨扰婆子,可知他们去哪了?”
婆子说:“不知道哩,他们不爱和人交际往来,怪得很,就住了小半年,今早上走了。”
云芹放下锁头,同陆挚说:“净荷知道我们以前住在梨树巷。”
陆挚:“我们去梨树巷。”
再一次到城南梨树巷,梨花纷飞,簌簌落下,如若雪瓣洁白。
汪净荷盯着那上锁的屋子。
前些年,房东贪赃已伏法,朝廷没收财产,至今没有处理。
不过汪净荷和秦琳并不知情,街坊也不清楚,见到他们母子,他们打招呼:“方娘子又来了啊。 ”
汪净荷朝他们点头一笑。
半年前他们就问过邻里,他们说:“陆状元去南边做大官了。”
“不是南边吧,我听说是做王爷了。”
“瞎编,状元怎么做王爷?”
“哎呀反正就是做大官。”
“……”
众说纷纭,这宅子却一直寂静无声。
汪净荷以为他们还在京外,在盛京歇到三月末,也是想看看他们会不会调回盛京,回梨树巷的宅子。
秦琳问:“不若问问霍伯伯?”
若非实在没办法,他不会提出这个问题。
他小时候,霍征曾带他骑马,那时他不懂局势紧张,只觉得霍征看起来不好相与,实际也没那么可怖。
可是,送他们母子走的时候,霍征又容不得半点通情。
这么些年,是他们叨扰他了。
汪净荷犹豫片刻,道:“去问问。”
他们坐上马车,秦琳驾马离开梨树巷,一朵梨花旋旋落在车辙子印上。
好一会儿,又一双马蹄印踏在这朵梨花旁。
云芹和陆挚引马抵达梨树巷。
望着熟悉的巷口,她微微晃神。
她才跳下马,要问问街坊,邻里众人激动起来:“状元!娘子!”
“果真是你们,哎哟,娘子不见年纪!”
“……”
陆挚温和一笑,问:“大家最近可有见过一对母子……”
一个婆子抢先说:“有,你说的是方娘子吧?他们每个月都来,刚刚才走!”
云芹:“刚走?”
婆子:“对啊,说是要去找一个霍什么……”
云芹和陆挚当即告别邻里。
要去找霍征,就得去内城,而离内城最近的城门是南门,他们也没道理跑东西北门。
两人匆匆骑马抵达。
内城城门口,士兵正在检查进出民众,云芹匆匆看过一张又一张脸,却不见汪净荷。
兵头主动跑过来,拱手说:“陆大人,夫人。”
陆挚道:“方才可有人说要找霍将军?”
兵头:“没有……哦不对,是来了人,说要找霍统领。”
汪净荷和秦琳并不知道,多年下来,霍征已擢升大将军。
他们抵达城门,秦琳拿出半贯钱给士兵,说:“劳烦问问,霍统领可在,就说我们是方荷、方临母子。”
士兵看不上这半贯钱:“去去去,我们统领姓白,你们可搞错了。”
汪净荷:“便是之前的统领,姓霍名征的……”
话没说完,兵头发现这儿的情况,持剑走来,说:“你们是霍将军什么人?”
汪净荷:“是从前的友人。”
霍征上无父母长辈,家宅无妻小,左右无兄弟,可谓亲缘浅薄。
这几年他飞黄腾达,难免有人装作他亲故来攀关系、打秋风,叫人烦不胜烦。
因此,霍征也令人不必理会。
兵头把汪净荷和秦琳当这些人了,驱赶:“谅你们是第一回 ,日后再来攀亲,小心我们打杀了!”
汪净荷叹气。
来的时候,她不抱什么希望,可又想,万一呢。
如今这“万一”也没了。
秦琳也没办法,他重新背上包袱,说:“娘,我们走吧。”
汪净荷:“走吧。”
清明前后,河水早已解冻,他们母子二人抵达码头,还了租借的马车,便又买了登船牌子。
汪净荷小心走在木板上,足下江水茫茫,不知送走多少回未曾告别的人。
她又回眸,看看远处繁华的盛京。
许是最后一眼了。
身后,一个大胡子大汉粗声粗气:“快点啊,磨磨蹭蹭什么。”
汪净荷低头道歉,连忙上船。
南下大船开一次不算容易,岸上,船工还在喊:“去南方,去南方,一人二两银子即可出发……”
只是该上船的人,都上船了。
实在没客人,船工也跳上船,示意解下一道道缆绳。
船上人有些多,秦琳给汪净荷挤出一块地,两人就着白水,吞了点干粮。
这时候,船上有人说:“诶,那两人是不是也要上船?”
“哎哟,船工你们亏了啊。”
“……”
众人说着话,汪净荷不由奇怪,看了出去。
阳光下,两人骑着马,疾驰到了码头。
其中女人高挑,姿容昳丽,她抬手在眼前遮阳,双目明亮,只朝这边瞧着。
是云芹。
是云芹!
汪净荷探出身,挥手:“云芹!”
岸上,云芹眉头一松,她也朝她挥手,双手拢在一处:“小荷!”
风捎来她们的呼声,却也推着船帆,顺着江流远去。
见船离岸越来越远,云芹眼眶叫江风吹得愈发酸涩。
她们还没来得及见一面。
不行,她定下心,攥住缰绳,至少要知道她去哪。
下一刻,云芹驱马追在河岸,用力喊:“你跟我说,你去哪儿!”
陆挚跟随她身侧,跟着喊:“前往何处!”
两人的声音隐隐传到船上。
汪净荷本是泪流满面,一刹,她明白了什么,咽咽喉咙,双手拢着:“江州青山县汪家村!”
“我去江州青山县汪家村!”
江浪大,撞破吹走的声音,碎成一个个模糊的音调。
云芹听不清,还是追着喊:“你们去哪儿!”
“去哪儿!”
满船人看他们喊话,知是未见的离人,原来嘈杂的船上,变得安静。
汪净荷吃了口风,用力咳嗽,喉咙沙哑到力竭。
秦琳还在替她喊:“江州青山县汪家村!”
可岸上人还在喊,便是没听清。
汪净荷刚咽下的苦楚,又涌了上来。
突的,原先那个在汪净荷后面上船的大胡子汉子,用力咳了一声。
汪净荷和秦琳怕打搅到他,惹他不快,不由一愣。
然而下一刻,那人也探出身,声音粗犷地喊岸上喊:“他们说,江州青山县汪家村!听到没?”
汪净荷呆呆看着他。
他喊出口后,其余人,女的男的,少的老的,一人接一人,一个个陌生的声音喊了起来:“江州青山县汪家村!”
“江州青山县……”
“江州……”
原先,这些声音也是碎的,聚到了一处,他们彼此素不相识,却想替他们把话带到岸边。
终于,一声声“江州青山汪家村”,被人们推回岸边。
迎着江风,云芹听了满耳朵,她默念,江州青山县汪家村。
她知道她去哪儿了!
她看向陆挚,笑了起来:“江州青山县汪家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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