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檀珠暗自松了一口气。
按照太医的嘱咐,喝了药,早早洗漱睡下,才觉得自己心慌气短的症状有所缓解。
只是经过这一遭,太后便更不许她随意出门,以养病为由,把她所有出门请求都一一驳回。
季檀珠一连四日都在长宁宫呆着,日日汤药灌着,觉得自己再这么闷下去就离疯不远了。
终于,在第四日夜里,她趁着夜里寂静,硬生生睁眼熬到月上中天,才小心翼翼披了件衣服出门。
长宁宫的布局,季檀珠在这几日已靠自己的探索烂熟于心。
门口有人守夜,所以季檀珠还是按着原先的老法子,寻了一处寂静无人处翻墙而出。
新手大礼包里有和暗卫手中相似的缩小版铁鸱脚,她身体虽弱,其他数值却保留了下来,武力值也并没有降低。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季檀珠靠着先前锻炼出的武力值和技巧,硬是自己给自己寻了一条自由之路。
有了趁手的器具,她这次没再闹出卡在墙头上的笑话。
有惊无险地翻长宁宫后,季檀珠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游戏的探索一般都是在白天进行,视野清晰,人物npc也都在线。
夜间虽然清净,可人都睡下了,季檀珠根本无从探查消息。
不过被迫憋屈了这么多天,能找机会出来逛逛,全当给自己散心。
玩游戏嘛,不一定时时刻刻都带着目的性。
攻略人物睡了,她就自己寻乐子。
季檀珠这么一想,瞬间放弃纠结,信步游荡起来。
她在宫中只走过一条道,为了防止自己迷路,所以还是按照记忆往前走。
就这么一路来到了西北处。
然而季檀珠脚步停在寻芳园,并未打算往西北处继续走。
这时候,鸿奴与鲤奴约莫已睡下,她也不好意思深夜叨扰。
寻芳园除了争奇斗艳的花草外,还有一处鱼池。
季檀珠站在小桥的边,趁着月光播撒到湖面,去看还没睡的池中游鱼。
“也就你们还没睡了。”季檀珠蹲在桥上,手臂环抱着膝盖,目光随着最肥的一条鱼游走。
那鱼原本离得远,身上的鳞片白中掺杂着朱红色,在月光下显得额外灵动。
它慢悠悠往桥下游,不知是不是被湖中的月影所吸引,竟探头向上吐了个泡泡。
季檀珠以为它在和自己打招呼,心念一动。
她跨过桥边围栏,俯身展臂,想要伸手去搅动水面。
这处鲤鱼池本就是人造,因此造桥纯粹是为了映衬院内景观,桥面很矮,离水面并不算远。
夜晚视线又有限,导致季檀珠以为,自己跨过那道栏杆,稍微一伸手就能摸得到那尾胖头鱼。
等季檀珠真的付诸行动,才发现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
鱼嘴又冒出水面,一张一合,好像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季檀珠不服输,想要再往下探。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够到的时候,猛然感觉喉间一紧,有人拽着她的衣服就往桥上拉。
季檀珠猛然被人往后拉,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
要命的是,摔倒时她身子正往后,有点磕到尾椎骨。
季檀珠疼得龇牙咧嘴。
“你疯了!”
那人气喘吁吁,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鲤奴紧张过度,救下季檀珠后才松一口气。
季檀珠瘫坐在地,抽着气不明所以道:“你怎么在我背后连个招呼都不打。”
月色照在脸上,光线冷硬,鲤奴哼一声,俯视季檀珠的时候,多了几分超脱年龄的成熟感。
“要不是我,你这会儿已经掉进水里了。”
他弯腰拾起一颗石子,投掷湖中,绽出一朵漂亮的水花。
水面涟漪久久不散,季檀珠不以为然:“哪有人那么傻,我心里有数,不会掉下去的。”
水中的胖鱼被从天而降的石子惊到,慌忙逃窜至桥底深处,很快就没了踪迹。
“鱼很聪明的,它们有的会引诱人往深水去。你不会凫水,若因此鬼迷心窍,恐怕明早被人发现时,只剩浮尸一具。”
“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季檀珠有些心虚。
知道鲤奴是刀子嘴豆腐心,季檀珠揉着屁股扶着护栏爬起来。
为了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季檀珠转移话题:“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季檀珠原本没想真从鲤奴这里打听到些什么,毕竟这孩子嘴比墙硬,就算偷摸着出来做什么,也不会轻易告诉她。
意外的是,鲤奴竟然真的回答了她:“捉鱼加餐。”
他有些不自在,双臂环胸,扭头不去看她。
鲤奴半天没听到季檀珠的回答,觉得她果然是虚伪做作,面热心冷,根本无所谓他做事的缘由。
他甚至心底又在想,她是不是厌烦自己了。
然而他怀着焦躁转头去瞧,却见季檀珠衣襟散落,原本松垮搭在身上的外袍将要滑落。
可她浑然不在意,还在扶着腰缓劲儿。
鲤奴向来心细如发,立即知道这是在刚刚摔到了。
真有这么娇气的女子吗?鲤奴怀疑。
他看着分外滑稽的季檀珠,想到刚刚她一身素纱,在月色下俯身的画面。
肤白胜雪,乌发如瀑。
素纱单衣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如织的朦胧银光。
湖中影倒映桥上佳人。
佳人却不知自己是桥下人眼中的风景。
季檀珠似不经雕饰的出水芙蓉,清丽纯洁,在月色中孤芳自赏。
是一种无需他人掺和的,寂静的美。
鲤奴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你家里人没教你怎么照顾自己吗?”
第14章 奇才
已经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鲤奴眼神移开,有些不自然的说:“散开了,自己整一下。”
其实季檀珠这一身称不上狂放,只是夏季衣衫单薄,这件纱衣的系带细细几条,坠在衣服的几处缝合线处,光线昏暗时实在很难一一分清。
她拢了拢衣服,发现只是外面纱衣领口有些松散,并没有走光风险,于是说:“这样行了吧?”
鲤奴严重怀疑是她嫌麻烦。
他沉默片刻,问:“你难道没发现,这件衣服已经穿反了。”
季檀珠垂眸,翻开袖口一瞧,嘿嘿笑了一下缓解自己的尴尬:“宫里的绣娘技术好,这缝线,这绣花,根本看不出正反面嘛。”
鲤奴说:“你倒是会强词夺理。”
季檀珠摸了摸鼻子,没有接话。
两人间霎时陷入沉默。
在可闻虫鸣与风声的寂静中,鲤奴说:“你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偷跑出来?”
季檀珠更尴尬了,如实说:“没什么,就是生了点小病,这几日在修养。”
“风寒,风热?”鲤奴观察着她的神色,“还是中暑了?”
从季檀珠的细微表情变化来看,应当是最后那个猜测。
“不是,都不是,小病罢了。”
季檀珠的衣袖宽大,刚刚在桥边伸手够鱼时,不小心打湿了一片衣摆角落。她摔倒时,衣裳湿漉漉的在地上拖出一片水渍。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夜风拂过她额角与垂落在两鬓的发丝,鲤奴有理由怀疑,她会因此感冒。
“快回去吧。”鲤奴难得劝谁。
不过他绝不承认是心软,而是怕她再次生病,引来旁人探查此夜。
鲤奴不喜欢麻烦。
季檀珠这么一折腾,也有了些许困意。
挪动了几步,发现尾椎骨附近酸痛,她被牵连得钉在原地,不再动弹。
鲤奴在原地看着她动作,明知故问:“怎么了?”
声调还是毫无起伏,可季檀珠就是莫名觉得他这话音中暗含幸灾乐祸。
可下一秒,鲤奴几步走到她面前,站在比她矮一个的台阶上,半蹲下身子。
见她半天没反应,他催促道:“快点,要是被人发现,咱俩一起完蛋。”
季檀珠没有扭捏,直接扑在他后背。
身下的鲤奴因她突如其来的袭击摇晃一下,但很快就调整好重心,手腕勾起她的腿窝,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季檀珠上一次被人背,还是在小学作文里。
作文的中心内容就是生病的她、辛苦的妈妈、夜晚的大雨和母慈女孝的家。
现下被鲤奴背起来,走了一段路,她才升起来一些难言的羞愧感。
这孩子肩膀瘦削,尚未发育完全,虽然已经和她差不多高,可看起来还是一副稚嫩青涩模样。
这里离长宁宫还有一段路,鲤奴这副身板,真的能背他回去吗?
压不压到他不好说,要是再让她摔一次就不好了。
秉持着苦谁不能苦自己,谁冒险也不能让自己冒风险的原则,季檀珠小心翼翼道:“你累吗?要不,我自己走吧。”
“无妨,我可以。”
小兄弟,这不是靠你嘴硬就能蒙混过关的事情,这是她屁股经不经得起二次打击的问题。
季檀珠知道临近青春期的孩子,都比较要强,所以她尽量委婉:“我看你都大喘气了,你要是背不动了,换我自己走吧,我感觉没那么疼了。”
鲤奴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冒出,勉力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要是别死命掐着我脖子,我或许就不会大喘气了。”
季檀珠闻言,赶忙松开了一直无意识栓在他脖子上的胳膊。
“对不起。”季檀珠讪讪道,试图笑两下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鲤奴不搭理她,只是加重手腕力道,继续往前走。
今夜无云,星光与月光洒进夹道。
明暗截然分明的道路上,鲤奴专挑看不清影子的路走,以阴影作掩护,边走边留心着四处的动静。
他对在宫中夜行轻车熟路,连侍卫的换班和巡逻时间都掌握得烂熟于心,季檀珠甚至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鲤奴脚步算不上轻快,却走得很迅速。
走到半道,季檀珠才想起自己先前伪造的身份。
“那个,尚食局好像不在这里,咱们改道吧。”季檀珠提议。
这时候,她开始后悔给自己捏造的身份了。
等到了尚食局,季檀珠还要自己走回长宁宫。
且她对尚食局的路并不算熟悉,待会儿还要记路。
这样折腾下来,不知道还能睡几个时辰。
在鲤奴背上趴着,几乎快把她哄睡着了。
鲤奴脚步不停,毫不留情戳穿她的谎言:“别装了,你根本不是尚食局宫女。”
季檀珠不服气:“我不是尚食局宫女,那我是谁?我警告你,就算是小孩子,你说话也要讲证据的。”
鲤奴自打见季檀珠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在刻意隐匿身份。
冷宫虽偏僻,但他已不是那个全然无知无能的幼童,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宫中得宠到无法无天的适龄女子,惟有季檀珠这么一个。
她是靖安候与长公主之女。
鲤奴偏不这么形容,他说:“你是檀珠,长宁宫的檀珠。”
季檀珠从困中惊醒,转念一想,其实她当时的话漏洞百出,被拆穿也是迟早的事。
这游戏设置的过于精妙了,鲤奴虽然是边缘角色,可竟然也有这么多思量打算。
以往的游戏公司,都会在主线的关键人物与场景中下功夫,角色也都活灵活现。
这个游戏不同,自季檀珠进入游戏后,她所接触到的所有人都像是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会根据她的反应与人物性格,产生符合角色自身的对话和事件。
精细到每一个玩家能触及的地方,季檀珠不敢想象制作组的工作量有多大。
这种游戏体验季檀珠从未有过,她像是夸赞自家孩子般,赞叹鲤奴:“真聪明!”
鲤奴见她没有一点谎言被揭穿的尴尬和不适,又一次觉得背上这个人难以捉摸。
不过,这样也有其他烦恼。
季檀珠问:“鸿奴知道这件事吗?他要是知道我有所隐瞒,会不会因此心存芥蒂。”
鲤奴脚步不停,却感觉臂膀一酸。
将季檀珠往上凑了些,鲤奴才稳了稳身形,步伐速度不减。
鲤奴心想,鸿奴不也骗过你。
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他与我不同,你说什么他都会信。你当日就是骗他说,你是从天而降的仙子,他也会信。”
季檀珠觉得这话有点阴阳怪气,可鲤奴这般心善,她也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顺着鲤奴的话说:“那他可真是个好人。”
这下鲤奴终于觉得被压垮了,浑身力气都被抽去一般。他不再坚持,自暴自弃般用手握住季檀珠腿弯与大腿交接处,使上更多力气防止她滑落。
“是啊。”鲤奴重重喟叹。
一路捡着偏僻宫道行走,总算是抵达了长宁宫。
鲤奴望了望宫墙,回首询问:“你怎么回去?”
季檀珠听了后,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下意识去扶的鲤奴落了个空。
在季檀珠发觉前,鲤奴把手撤了回来,双手抱胸,斜倚在墙下。小腿却不放松,仍旧紧绷着。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得知他这是随时可以溜墙遁走的姿势。
按照常理,鲤奴应当立即离开,越是往这边来,他便多些暴露于人前的风险。
但他没有立即离开,反倒立在原地,等待季檀珠求援。
毕竟站在他身旁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自己悄无声息回到宫中的人。
传回来的消息里,无一不提到季檀珠身弱。
而季檀珠本人,也曾凭一己之力卡在胤瑞宫墙上,还活活把自己晒中暑却不自知。
桩桩件件,实在令鲤奴无法说服自己甩手离去。
季檀珠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把伪装在腰间的绳索取下,极流利的往墙上一抛。
拽了两下,确认无误后,季檀珠利索攀爬,几下子就上了墙头。
从头至尾没顾得上看鲤奴一眼。
鲤奴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睁大双眼,也只是经过这么短短十几秒。
季檀珠扫视四周,发现没人巡查到这里,才冲鲤奴眨眨眼,吹了个漏气干瘪又不伦不类的口哨,说:“回见。”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把绳子收了上去,扔到另一头,顺着绳子爬了下去,遁入夜色中。
隔着墙,鲤奴仔细听着声音,发现她落地也很稳当。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蔓延在鲤奴心中。
有琐碎动静在头顶响起。
他仰头,那个作为固定点的飞钩已然被季檀珠收回。
观其动作,行云流水。
观其身体,一步三喘。
太后宫中断然不会有人敢教习这些本事。
季檀珠又自小入宫,长公主与靖安候也不可能让自己女儿冒着身体风险去学这种东西。
舞刀弄剑尚可强身健体,练习飞钩难不成是为了训练她飞檐走壁成为盗贼?
鲤奴便往回赶,边回想今夜的一切。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那就只剩下真相。
难不成,季檀珠其实是拥有武学天赋,但又因身子虚弱,无奈自学的奇才?
季檀珠心里头还惦记着沈有融。
为了增进感情,给自己往后的攻略路线减负,季檀珠决定主动出击,先刷一波好感度。
按照一般的游戏攻略路径,送礼物是最快的刷好感度方式。
季檀珠想了想,沈有融目前身陷囹圄,温饱都是问题,金银珠玉于他反倒是累赘,说不定还会引来有心人惦记,祸殃其身。
最快捷便利的方式,便是送些吃食和衣物。
吃食好说,长宁宫有小厨房,有专供她药膳的厨娘,平日里总会做些糕点给她当作零嘴解馋。
夏季炎热,季檀珠脾虚,总是食欲不振,宫里头无人不盼着她胃口好些。
见她愿意主动吃些什么,自然是忙不迭送过来。
“听禾茹说,你近来爱吃绿豆糕和豌豆黄?”太后无意间问起。
正在她身旁桌案临摹字帖的季檀珠手上一顿,笔力加重,这字的捺便显得笨重了些。
自然不是季檀珠喜欢吃,她向来不爱吃这些,半块糕点就着茶水能消磨一下午。
糕点易于携带,拿起来也不易被人察觉。
她轮换着送过不同小吃茶点,渐渐也能摸清那两兄弟的喜好。
鲤奴爱吃绿豆糕,鸿奴喜欢吃豌豆黄。
所以季檀珠才送的频繁了些。
未曾想,这就引来了太后的注意。
“近来胃口好了些,闲时嘴馋,便多催了小厨房几次。”季檀珠解释。
太后瞥了她一眼,才继续看经书。
“是吗?”太后说,“禾茹还告诉哀家,说你那里丢了几件衣裳。”
衣服自然也是送到胤瑞宫去了。
季檀珠住进长宁宫后,常作男童打扮。
直至今日,宫里每至换季领份例时,里面仍有两身少年打扮的行头。
她送出去的都是些往年的旧衣,已经不再穿戴,平日放在那里并不起眼。
可宫里的嬷嬷心细如发,怕真有手脚不干净的,将来搜查起来引火烧身,还是把这事如实禀告给太后那里。
这也是为何季檀珠不找人送,坚持自己去胤瑞宫的原因。
以她的身份,在这宫中是没有可用可信之人的。
素日围着她转的,都是为了迂回着搏太后的欢心。
季檀珠放下笔,想轻轻揭过:“没丢,只是觉得样式老旧,不合心意。放在那里也是浪费,便寻了两件不起眼的,赏了底下的奴才。”
好在太后并不打算揪着这点事不放,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既如此,南方新进了鳞光锻,便让尚衣局再裁两身新衣给你。”
季檀珠松了口气,谢过太后,继续提笔临帖。
还没看清笔锋走势,就听见太后闲闲出声。
“你也不小了,明年及笄便能相看亲事。你母亲上次进宫,也和我说了此事。”
迟迟不落笔,墨珠子悬在笔尖,险些掉下。
季檀珠再次把它搁置下来,走到太后身边,靠着她坐下。
“娘娘这是厌烦檀珠,要打发檀珠离宫?”
太后揽着季檀珠,只觉得季檀珠虽有弱柳扶风之姿,却终归还是怜她苍白消瘦,体弱多病,经年病痛缠身,并无多少真正快活的日子。
“哀家最偏疼的就是你。不过你将来终究还是要嫁人,哀家又怎能不提前替你打算?”
又说:“前两日,哀家向皇帝提议,册封你为郡主。预备秋日行册封礼,拟定了几个封号,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太后语毕,一旁的禾茹双手捧过来一方小案,上面整齐排列着拟好的封号。
季檀珠目光逐次扫过,其中一张正写着端庄方正的“嘉裕”二字。
见她目光停在这里,太后便说:“可有称心合意的?”
季檀珠挑选不出,说:“都是好字,檀珠挑花了眼也选不出。娘娘最疼我,不如替我相看一二。”
太后便替她挑选,指尖拂过这个封号,最终落在它旁边紧挨着的“宝璋”上。
“这个封号寓意好,念起来喜庆吉利。如珍似宝,如圭如璋,这才配得上我们檀珠。”
季檀珠并不在意选用哪个封号,不过是游戏里一个代号。
什么天家恩赐,虚名罢了,在季檀珠心里还不如换成金银首饰。
不过能赶快把刚刚的事糊弄过去就好。
“太后选的就是最好的,檀珠多谢太后和陛下恩赐。”
午间还是青天白日,烈日当空。
待季檀珠吃罢午饭,小憩一会儿。
等再醒来时,发觉天色已暗下去不少。
推窗望向宫墙与天际交错的那片天,鼻息间隐约能闻到潮湿的空气味道。
乌云漂浮,隐天蔽日。
暴雨将至,狂风大作,吹起不少落叶和灰尘,季檀珠被卷起的沙尘迷了眼。
宫女赶紧来关窗。
再去看时,季檀珠已经用眼泪把那颗沙子冲了出来,正用帕子擦拭着通红的眼眶。
“瞧这架势,还挺骇人,应当会有一场大雨袭来。”
“可不是嘛。”季檀珠说,“不过夏季炎热,是该好好下场雨了。”
风雨欲来,室内空气又潮又闷,季檀珠新生烦躁,干脆让人把窗户重新打开。
未曾想,风灌进屋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雨点就开始往地上砸。
刚开始只有零星几滴,飞溅起尘土,很快因地温干涸消散。
往后却越来越汹涌,雨幕遮挡了视线,打在院中小树上,枝叶哗哗作响。
季檀珠直往外头看,忧心忡忡。
“郡主这是怎么了?”小宫女问她。
虽没有正式册封,但消息已在宫中传开。不少人为讨好她,私底下便直接喊季檀珠郡主。
季檀珠没有顾得上纠正她的称呼,反倒说:“我瞧着外头的树,要被疾风骤雨压弯了似的。”
这树是季檀珠刚进宫那年栽移过来的。
宫女以为她心疼树,顺着她的话说:“郡主良善,不过这夏季的雨来去匆匆,指不定过会儿就停了。那树有灵性,得郡主庇佑,又怎会轻易因风雨摧折?”
季檀珠点点头,挥退了宫女,打算一个人静一静。
桌子上恰巧放了一盘绿豆糕,季檀珠联想到白日里太后的试探,心头萦绕着不安。
洛京夏季多雨,不过因着地势的缘故,少有洪涝。
这下是天意不让她去胤瑞宫。
第二日的雨倒是小了,不过一直没有停息。
雨丝如发,细细斜斜,绵绵不断。
白日里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只是昨日她偶然间提了一嘴的树,在夜半时分不堪风雨重压,一早被人发现折成两段。
折断的细枝残躯铺了一地,好不可怜。
季檀珠坐立不安,晚间更是辗转反侧,硬是熬了两个时辰才睡着。
雨声在季檀珠梦里越来越大,她整夜无梦。
许是这两日睡得晚了些,季檀珠今日起得晚。
醒来收拾妥当,正打算去给太后请安,却发现两个宫女凑在一起闲谈些什么,时不时飘出些细碎的笑。
季檀珠这几日闲得发慌,有八卦在她面前,她心痒难耐。
没有打扰那二人的谈话,季檀珠放慢脚步去听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是说他还在太后门前呢。”
“可不是嘛,我刚从外头回来,千真万确。”
“我记得早些时候,雨还未停,他便跪在那儿了。照你这么说,他也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瞧着确实俊,就是可惜了。”
其中一人余光扫到粉紫色衣角,立即反应过来,拉扯旁边人后,迅速行礼。
“参见郡主。”
就算她没有行李,季檀珠也意识不到。
她听得起劲,好奇道:“谁在外头跪着?你们接着说。”
两个宫女闻言,不顾雨后潮湿,齐刷刷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郡……郡主饶命,奴婢妄言,还请郡主饶过奴婢。”
季檀珠平日里就没架子,待人温和宽和,心里头并不把这些人视为低人一等的婢子。
对于非关键人物,她都平等无视,平等的不在意。
所以,许多宫女并不害怕季檀珠,反倒有人上赶着来长宁宫侍奉她。
在她身旁做事,是宫里的一项美差。
这两个宫女叫什么,季檀珠并不记得,但却记得她们的声音。
这下离近些,听清楚音色后,就记起这两张嘴巧来。
她们二人浇花、喂鸟、洒扫、倒水等差事,无有精通者,反倒总聚在一起聊些宫中趣闻和进宫前的家长里短。
季檀珠常坐在窗边听她们讲话,比看话本子有意思。
正因如此,当季檀珠看到她们跪在面前求饶,还下意识扶了她们一下。
她有些不明所以:“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你们平日里也常和我玩笑的,突然下跪做什么?难不成是外面来了个金贵人物,不好让人瞧见?”
两个宫女脸上的血色褪尽,季檀珠见到这种反应,心里头大致有了个猜想。
能让她接触到的宫中秘辛,又刻意发生在她进入支线剧情后的此时此刻,还是摆在她面前的。
那便只能是和沈有融相关的隐藏剧情了。
终于有点意思了,季檀珠压不住心头兴奋,准备赶赴吃瓜第一线。
她眼神不经意往下,瞥见两个宫女膝盖前方的衣服已被带着灰尘的雨水沾湿。
季檀珠说:“我正要去太后娘娘那里请安,你们先回去换身衣服吧,别误了差事,不然我也不好再向嬷嬷求情。”
两人大喜过望,知道这位心软的郡主又一次放过她们。
季檀珠没再多等,立刻往太后那边疾走,健步如飞,连身后随侍的婢女都跟不上她的脚步。
天上的云层依旧厚重,空气微凉。
因身体缘故,太后免去季檀珠日日请安的规矩,禾茹以为她今日要到晌午才能见到她,没想到这时候瞧见她往这边来。
她提着衣角,在廊下与风擦肩而过,鲜亮的衣裙摇曳生姿。
脆生生喊禾茹嬷嬷。
禾茹眼皮一跳,想待她靠近些时,侧身挡住她视线。
可惜晚了,季檀珠站在她五步之外,脚步戛然而止。
从进来开始,季檀珠就注意到那个满身雨水的狼狈身影。
“他是谁?”
季檀珠与他相逢,视线与少年擦过一瞬,却故作不识。
原本无风无雨的阴郁天空,忽而电光乍起。
闪电照亮院中长跪不起的少年,把他瘦削的肩背、白净的肌肤照进季檀珠的眼中。
同样把他的脆弱和不堪都平直摆放在季檀珠面前。
碎雨再次从天而降。
不过须臾,天地之间先是沉闷的预警,接连一阵静寂沉默,随后便是贯耳雷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张不剩多少血色的脸轻微抬起,缓缓眨了几下眼睛后,才隔着细细的雨幕看清楚屋檐下的少女。
心跳随之发慌加快,有雨丝呛进鼻腔,流进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