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支吾吾说不出缘由,睫毛乱颤,捏紧了身下的床铺,“我、我已经无事啦,喝了药,不难受了。”
“当真?”嬴政说她?是骗子,因为他刚摸了一下那燎泡,她?便痛的乱踢脚。
“你别摸呀,弄破了会留疤的。”般般欲哭无泪。
“留个疤你也有教?训了,”嬴政不轻不重的哼道,“我说话,你不会听。”让她?少吃点,她?张口便是吃不饱,说他把她?留在秦国虐待。
这话出口,她?委委屈屈的坐在床榻边,垂着?头沮丧。
他觉得她?可?怜,心软但?仍板着?脸,“过来。”
她?踟踟蹰蹰地,顿疑片刻,到底张开手臂投入进表兄的怀中。
“表兄…”
“嗯?”
“我想你。”
“……”
“讨好?我?”
竟使上了这一招。
“没有呀,”般般端着?一张认真的小脸,“今日一天没见,我心里非常想念表兄。”
嬴政冷着?的脸渐渐消融,“好?了,我没有生你的气。”
见他表情恢复往日的温和,般般悄悄松了口气,大言不惭道,“我就知道表兄没有生气,这话是我自愿说的,我就是想表兄了。”
信你才有鬼。
嬴政撇唇,“药苦不苦?”
般般果断,“不苦。”
笑话,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苦也得说不苦。
她?继续撒娇,“表兄今晚能留下陪人家睡觉吗。”
嬴政稍怔,神态有少许松动,却在最?后重新凝滞下来,“不可?,这里是咸阳宫,宫规森严,被旁人知晓你的名声就坏了。”
“那我想你怎么办?”般般不依不饶。
“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等你入睡我再走?,可?好??”许是因着?生病,她?格外黏人一些,说话腔调总是可?怜兮兮的。
嬴政放柔和了嗓音与她?商量。
她?同意了,躺进被窝里还不忘记拉着?表兄的手。
她?要听表兄说小时候的事情,他依言捡几?件印象最?深刻的说,说到好?玩的地方,她?咯咯地笑。
她?要问?他初见她?是什?么印象。
嬴政略作思?考,倒也不隐瞒,“心思?浅显的小娘,顽皮懒散,贪食,偏爱故作聪明。”
……她?何时故作聪明了?
她?那时自持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比表兄年?长,就是比他聪明啊!
被反超了,那是反超了的事情,不算数!
“见过你的吃品,还以为你在姬家不受宠,舅父虐待你呢。”这话嬴政说的调笑,不是真的。
这、这这这也有原因!
前世她?在孤儿?院待过许多年?,的确吃不饱,因此吃食掉个渣她?都心疼,分给别人吃更是心如刀绞。
“那表兄为何喜欢我?”般般闷闷不乐。
把她?说得一文不值。
嬴政认真起来,“因为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与我同仇敌忾,”不问?对错,不像长辈那样,她?让他觉得他并非孤军无援,“好?像就算我是个恶人,你也只会说,表兄打得漂亮。”
也正?是从这时候起,他将表妹纳入自己人的范畴,对她?上了心。
“后来发现,你还有许多可?爱之处。”
“快说快说快说!”般般立时坐起身来,神采奕奕地,迫不及待要听他夸自己。
嬴政说,“等你生辰再告诉你。”
“……那还有好?久好?久呢!”她?炸毛了。
现下是七月,般般的生辰是十一月。
他却慢条斯理,“这点耐心都没有,还想听旁人夸你?”
般般希望生辰快些到来,高?喊,“我要睡啦。”然后就闭上了嘴巴酝酿睡意。
嬴政在旁边念书简,念得正?是今日她?本该学的东西。
不一会儿?,她?真的睡着?了,嬴政叫她?不应,探身去看。
她?模样酣然,嘴巴微微张开,神态完全放松下来,腿脚不老?实从被中探出,露出一只圆润的脚丫。
替她?把单被盖好?,嬴政起身离开。
路上忆起表妹的睡颜,他不禁有些羡慕。
他从未睡的这样放松舒适过。
表妹说得对,他时常半夜惊醒。
但?她?只知晓他做噩梦,却不知晓他做的是什?么样子的噩梦。
小时候在邯郸,他没过过好?日子,用苦日子来形容都不足以概括那些岁月。
他那时候不懂,也怨过曾祖父嬴稷为何要让白起坑杀长平之战的四十万降军,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曾孙在赵国么?
此事发生,他的父亲子楚逃离赵国,留下他与姬长月孤儿?寡母的遭受赵人的仇恨。
那时候赵国的青壮年?男子几?乎死绝,导致赵民不聊生,国力骤降,家家户户都有命丧战场的男子,每逢夜色,街道咒骂啼哭不已,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她?们恨毒了秦人。
不论平民百姓,就连赵王室也下令追杀他与姬长月。
这种情况下,他睡不安稳,时常半夜睡着?睡着?就要逃命,一睁眼就是锋利的长戈,无数张怨恨扭曲的脸、听不完的咒骂声。
他第一次伤人,是被一壮妇按头浸入河水中,意图淹死他为自己的父兄报仇,嬴政拼死挣扎之际拿石头砸破了她?的头才得以喘息。
那时的姬长月不停跪下磕头,磕的鲜血淋漓,将他牢牢护在怀里,凄厉的吼着?:“我的孩儿?是无辜的!他生在赵国何其无辜,又有什?么错?!你要杀就杀我吧!”
许是这话让子与夫皆死的壮妇陷入困顿,她?眼泪横流,仰天撕心裂肺喊了句老?天无眼,咒秦国不得好?死,旋即跳江而亡。
这些,他无法?跟任何人说,就算是表妹。
他与赵姬姬长月相依为命,纵然赵姬说话不中听,严厉太过,但?都是为了他好?,也是因此,无论如何阿母都是他不能割舍的人。
表妹是个笨蛋,没想过这一点,偶尔会埋怨赵姬对他不好?,实乃他之幸。
一转眼几?日过去,般般嘴里的口疮消退,嘴角的燎泡也慢慢变小了。
她?几?次三番问?寺人送去的信何时能到邯郸,不知姬修与朱氏看到信会如何呢?
此时,七月的邯郸更热一些。
有小厮下马高?举竹简套,高?喊,“小娘来信了!小娘来信了!”
一刻钟后,姬家众皆聚在大堂中看信。
姬修来读信,读到好?笑的地方便忍俊不禁,“见字如晤,阿父阿母阿母,般般这里是晚上,我刚用了晚膳,还去参观了太子殿下的东宫,这里好?大呀,不过守卫森严,不是个能随意玩耍的地界,鲁先生说旁人轻易不能到东宫去,不过我不是旁人,表兄带我来的,嘿嘿。”
朱氏原红了眼眶,被这娇憨的话逗的破涕而笑,“这丫头。”
“对了,鲁氏是表兄为我请的女太傅,她?学识渊博,是个很温柔的女先生,我要到景阴殿进课了,同窗都是大王的公主们……”
姬修指着?竹简上的不同,颇为感慨,“瞧着?有些字,是太子写的。”
“我瞧瞧。”庞氏招手。
姬修当真递过去,与她?一同看。
庞氏已经老?眼昏花,看不大清字,眯着?眼睛端详了许久,赞许点头,“是,是,政儿?的字好?看些,般般念书多久了,怎地写字还是四不像,这可?不成啊。”
朱氏心说还不知道你到底看没看清呢,面上笑着?为女儿?辩驳,“阿母,般般还小呢。”
姬修却说,“已经不小了,是要认真起来。”
转而继续读信:
“我交了一位朋友,她?是阳曼公主,今年?十五了,许是这两年?便要许婚,不知晓我们还能待在一处多久,倘若她?外嫁她?国,只怕是这辈子再难相见。”
听到这里,朱氏略有伤感,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我想阿父、阿母和大母了,最?近两日总是梦见你们、梦见邯郸的朱巷,我想吃阿母厨房里的肉羹,咸阳宫的厨子手艺很好?,可?都没有阿母的味道;我还想骑在阿父的脖子上去巡铺,阿父的肩膀宽伟,从不会让我掉下来;大母会搂住我,偷偷喂我吃好?吃的,给我金钗玉簪。”
“我还想从云,不知晓我不在,你们会不会把从云打发出府,她?是个很好?的姐姐。”
从云在一旁听着?,呜呜咽咽的哭出声,不断使衣袖擦眼睛,“小娘,从云也想您了。”
这一哭,众人都有些绷不住,姬修抹了一把眼睛,“好?啦,哭什?么呢你们?后面还有喜事。”
从云抽噎着?问?,“还有什?么喜事,难不成小娘说了何时回来?”
姬修闻言忽的沉重,“回来是不可?能回来了。”他摇了摇头念,“还有一件事情,表兄说以后要娶我为妻,等我长大了便是表兄的妻子。”
庞氏露了笑意,指着?竹简,“我说什?么来着??”
朱氏为女儿?高?兴,但?也参杂着?几?分忧愁,“秦王膝下子嗣不丰,也不过是太子与公子成蛟而已,月姬如今是王后,论嫡论长,太子都是继位的不二人选。”
“当王后是风光,谁又能知晓背地里的苦楚。”
姬修不纳妾是他提亲前,便答应了朱氏自己绝不会有二心,他又不是当官的,不纳妾也并不太打眼。
一国之王怎么可?能不纳妃呢。
般般心性纯然,只怕要吃苦了。
姬修往后读,惊喜的发现后面有太子的添笔,“政儿?也写了两笔。”
“舅母临蓐在即,本不当促,然事急难缓,不得不早发耳。孤已遣人迁姬昊先生入秦,欲遣使迎舅氏舅母亦至,未审尊意若何?”
庞氏闻言脸色微凝,“这……”她?想的是等朱氏生产过后,办了满月再赴秦。
姬修神情凝重,轻轻抚摸朱氏高?耸的肚皮,“太子所言极是,是要早些出发,再晚些恐生变故。”
嬴政并没有直接道明缘由,但?在场之人皆听得懂。
秦赵事态紧张,赵王身子愈发不好?,但?凡出意外,太子赵佑继位,还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与其弟赵偃不分彼此,穿一条裤子长大。
正?当此时,有小厮进门禀报,“家主,姬昊先生登门拜访。”
——“快,快迎进来。”
不多时,姬昊出现在众人跟前,互相见了礼后,他直言不讳,“太子已遣人来接在下,近来几?日准备离赵之事繁忙,昨夜与夫人商谈许久,想着?不如我们一同离赵呢?”
“今日便走?么?”姬修一愣。
“三日之内。”姬昊沉吟片刻,“依我愚见,一年?之内秦军定会再次发兵攻赵。”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脸色骤变,朱氏彷徨不已。
“具体?时间说不好?,秦王子楚初继位,迫不及待要做一番事业,又有相邦吕不韦辅佐出谋划策,这只会快不会慢!”
“或许下月,或许下下月,甚至更快。”
说完,姬昊瞥见姬修手里的竹简,竹简背部秦标若隐若现,他紧紧皱着?的眉头略略舒展,试探性问?,“太子的信?”
庞氏忙说,“政儿?要我们尽早入秦。”
姬昊慨叹,“既然如此,我推测的只怕是真的了,太子日日出入咸阳宫,秦赵两国的局势他只怕是心知肚明。”
庞氏与姬修合计了一眼,定下了主意,“那便走?吧,姬家事务繁杂,要准备两日。”
姬昊感到欣慰,“善。”表示愿意等他们两日。
天气愈发炎热,踏雪轩用了冰,只是不曾全天都用着?,般般还未长成,怕伤了身子。
嬴政跟她?一同纳凉。
膳坊的制了冰碗,据说是按姬小娘的说法?做的,十分新鲜,西六宫不少宫妃听说,也要来了吃。
秦驹打开食盒,将其取出来。
“我等的太久了。”般般迫不及待,探头探脑的紧。
“这是什?么?”嬴政微皱眉头。
只见瓷碗中高?高?堆起一座小山,浓稠的牛奶质地浇其上,杏子、桃子切丁堆叠在小山周遭绕了个圈。
他拿起勺子轻舀,勺子竟然一下子虚飘飘的扎进小山里,像挖雪一般。舀起一勺细看,浓稠的牛奶滴落,那‘小山’的确虚飘飘,却含着?冰碴子。
“我还没取名字呢。”般般如获珍宝,十分积极的为他解说,“牛奶我让膳夫挤了兑上桃汁搅拌均匀,放在冰中冷却。”
“下面这些是都是冰块制成的,就像刨木头那样,把它们刨成这样的细沙状,入口即化,清热解暑!”
嬴政感到好?笑,“于吃食上,你总有这样那样的天分。”听说她?近来总有许多鬼点子要膳坊的人帮她?。
他尝了一口,说,“不若取名为酥山。”
酥酥脆脆无重量的小山。
般般拍手称好?,“这个好?,就叫酥山了!”
没两天,酥山便传遍了咸阳宫,甚至连宫外也有它的名头,贵人王族都在吃的东西,很快席卷起一阵热潮。
不过嬴政不许表妹多吃,担心她?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表兄,你上次说的纸做的如何了呀?”睡前,般般不忘记问?这个自己最?近最?关心的问?题。
“打浆晒干塑性的纸清脆,软而虚,毫无韧性,无法?做到在其上书写文字。”嬴政摇了摇头。
般般一听这话急了,“啊?”
不过还不等她?试着?说些什?么,嬴政又道,“许是用材出了什?么问?题,有韧性的东西还有很多,布帛、麻、竹子、植物根茎等,再一一试过看看会如何。”
“但?是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嬴政叹了口气,“这些东西五颜六色的,如何能写的美?观?私下当做写写画画的工具也便罢了。”
可?是她?前世用的纸都是雪白雪白的呢。
般般托腮思?考,唉声叹气。
“你叹什?么气?”
“我要再想想,表兄别打扰我!”
好?好?好?,他不说了,自己看自己的书。
过了会儿?她?不甘心,“衣裳可?以染色,纸也可?以吧?”
嬴政问?:“你想染什?么颜色?”
“白色啊,”她?跑去桌案前将墨条拿出来给他看,“墨条是黑色的,白色的纸写字岂不是黑白分明,易于辨认。”
嬴政顺着?她?,“好?,听你的。”纸到底能不能用还是两说。
两人说着?话,秦驹忽的踱步进来,附耳在嬴政身侧说了些什?么。
他听完脸色大变,手中的书简当即滚落,“你说什?么?!”他‘腾’的一下猛然起身,死死的盯着?秦驹。
般般迷茫,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秦驹跪下以首俯地前,朝般般投去了一眼。
她?登时有股不好?的预感,“什?么啊?”赶紧跑到嬴政跟前,“表兄?怎么了?”
第21章 太子醉宿未起 “表兄你说句话呀!”……
表兄不说话,般般吓得腿软,一味地?推搡他,“表兄,你说话呀。”
许是她的推搡起了效,又许是她若隐若现被吓出来的哭腔让他回归现实,嬴政握住她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气,嗓音放得格外轻,“般般,先?生死了。”
她募然呆滞,“什——”
他的眼尾泛起一抹幽幽然的红,与身后的夕阳融为一体,叫她分不清到底哪一处更红。
“先?生与舅父一家离开赵国的路上遇到了截杀。”
这话无异于五雷轰顶,般般的天?要?塌了,整个人开始颤抖,她控制不住想起自己跟随表兄离开邯郸时遇到的围杀。
一场暴雨将至,咸阳城门大开,姬家一家坐着马车仓惶的进来。迎面便瞧见?了太子仪驾。
般般老远看到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大跑奔腾,“阿母!阿父!”她边跑边喊,身后数个寺人与宫女追着要?为她撑伞。
她一概不管,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奔走路途上险些丧命的父母。
姬修衣衫凌乱,鬓发散落,仓促的接住女儿拥入怀里,“我的乖女。”即便如他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也难免面露哀色,泪泣连连。
“我阿母,我阿母呢?”
庞氏艰难地?下车,露出帘内包裹得严实的朱氏,她面庞通红眼睛已然哭肿了,“你阿母路上早产,见?不得风。”
朱氏颤不成声,“姬昊先?生为了保护我们,自请断后,被连射数箭……已经,不成了。”
庞氏道,“当时你动了胎气早产在?即,这也是无奈中的无奈,姬昊先?生武艺高?强,阿修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当下竟……,薛氏昏过去了,她的孩子在?车中,暂由我照顾着。”
般般心头一哽,不自觉侧过头去看。
推车中,白布遮盖下,一位成年男子的身形被凸显。
嬴政站在?车前没有靠前,秦驹急忙给他撑伞,为他擦去衣袖和肩膀上的水珠,雨幕如柱,片片阴影横隔在?他的身上,神态令人看不真切。
他就这么望着姬昊的尸身,一言不发。
姬修跪在?地?上,语序颠倒不已,“出城门有先?生的打点,我们一早贿赂一名小卒,出去的时候压根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谁料到未曾走十里地?,忽冒出众多蒙面人。”
“太子殿下派去的秦兵孔武有力,可一人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有预谋的伏击,他们也尽败了。”
他从胸前掏出一只竹筒,“这是临终前先?生让我交给太子殿下的。”
一直静默朝尸体立着的嬴政听?了这话,转过头来。
般般瞧见?了他骇然的神态,光影中他面部的骨骼被格外的突出,长眸绷直了,暗骘自眼角迸射,紧抿的唇下是咬牙切齿的憎恨。
“赵国,邯郸,”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中汹涌着雄浑的怒火,“孤绝不会?——”
关键的话没出口,是他克制又隐忍的吞了回去,唇角当即淌出血珠。
是他用?力闭嘴时咬出来的。
般般眼瞳里燃烧着的是同样的火焰,她走过去握住表兄的手,脸上尽是赞同和鼓励,亦被染就了溢于言表的杀心。
秦王听?说太子的启蒙先?生惨遭截杀,已然亡故了,也是唉声叹气,“怎会?有这样的事?情,赵国总是如此,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秦人,当年是寡人,如今是寡人的孩儿。”
“早知如此,寡人该多派遣些秦军护送,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年的子楚与吕不韦出逃赵国,也是死里逃生,几次险些命丧外地?。
吕不韦宽慰他,“王上何必自责,他赵人想杀姬昊,有一百种方法?,此即为其?一罢了,他们的目标并?不在?王后母家。”
“王上当听?闻这句话,不能收为己用?之士,尽杀之。”
“赵截杀姬昊,便是如此了。”
“听?闻赵王意在?令姬昊做太傅教导太子,姬昊不肯,最后却教了太子殿下,此举早已被赵王怨恨,赵太子与太子殿下不睦已久,姬昊之死是必然的,端看何时死罢了。”
“话虽如此,”秦王忧虑,亦心疼太子,“传令下去,令太子休沐三日,好生歇息,不必故作奋进,送他老师最后一程吧。”
寺人躬身应下:“诺。”
吕不韦笑笑,“王上慈爱。”转而?道,“赵狼子野心,竟敢截杀太子殿下的先?生。”
说着,他躬然起身,左手覆右手,恭恭敬敬上奏,“臣以?为,应当即发兵攻赵!”
这如何不算是师出有名。
秦王本优柔寡断,没说定到底何时攻赵。
听?见?这话,他不做犹豫,当即握拳,“寡人允准,待明日早朝详议此事!”
姬长月特?特?去看了姬昊的尸身,恨得咒骂不休,仿佛那段屈辱的过往重?新打在?了她的脸上,“以?最好的规格下葬姬昊!他于政儿有恩,断不可轻慢!”
婢女正要?出去,她叫住了她,“慢着。”
“姬昊还有一遗孀,遗孤才不过一岁,”姬长月在?屋内走动,思索片刻后道,“下令接姬昊的遗孀入宫,她的孩子也带进来,我要?亲自教养。”
婢女大吃一惊,“王后,这……姬昊先?生固然重?要?,可您不该如此抬举他,奴婢听?闻那薛氏容貌不俗,而?今不过二十有七,放在?宫中实在?不妥。”
姬长月一听?这话,稍愣住,随即舒展开眉目,“你说得对,让我再想想。”
“太子何在??”
“太子殿下现下在?灵前呢,姬小娘陪在?身侧。”姬家都被安置妥当了,王后出手阔绰,直接在?咸阳买下一座豪宅,内里一应仆从应有尽有,规格直逼君侯。
姬长月叹了口气,“政儿还不知晓要?多伤心呢,他是个重?情的孩子。”她当即决定要?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待姬长月带着食盒羹品来到灵前,看见?的便是跪在?牌前的嬴政,一国太子不可为外人守孝,因此他穿得一身玄色,并?不沾白。
般般跪在?他身边,时不时便啜泣的擦眼睛,嘴里念叨不停,“我还没有当面跟先?生道歉,说我不讨厌先?生了呢。”
姬长月自觉今日不知道叹了几口气。
回忆起昔日在?邯郸姬家的日子,虽然没如今权利财富都把握在?自己手里来得爽快,却也温馨幸福。
那时午后她偶尔瞧见?的便是姬昊引领着两?个小豆丁在?树下,边纳凉边摇头晃脑的,姬昊健谈,教书诙谐幽默,时常逗人发笑。
般般去的不多,政儿学的东西于她而?言晦涩难懂,她总是小鸡啄米,不一会?儿便困得躺在?政儿的腿上休憩。
现如今,兄妹俩一如既往的挨着,诙谐幽默的先?生却从树前笑影变成了头顶的牌位。
“政儿。”
肩头被轻轻安抚着,嬴政抬起头来。
姬长月嗓音放的柔缓至极,“吃些东西吧,”听?闻太子在?灵前跪了一天?一夜,“若是姬昊先?生知晓你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他不会?高?兴的。”
嬴政重?新转回头看着牌位,不为所动。
姬长月补上后半句,“况且,你不吃般般总要?吃。”
他听?罢稍稍出神,仿佛是忘记了表妹一直陪着他。
一刻钟后,桌案前般般捧着陶碗喝肉羹,不住的偷看表兄,见?他真的动筷吃东西才放下了心。
“这道蛋羹好克化,多用?些。”姬长月将其?搅拌开,一人分食一碗,“放了些醋提鲜。”
“很美味,多谢姑妹。”般般乖巧道谢。
姬长月抚了抚她的笑脸,“你阿母早产生下一位男婴,你去看过了么?你该去瞧一瞧,”
般般闻言摇头,“看过阿母了,小弟弟还不曾见?过,知晓阿父阿母与大母无碍,我就放心了,姬昊先?生亡故我更担心表兄。”
她想的是等表兄的三日休沐日结束,她会?立即出宫回家住。
“也好。”姬长月软了软神情。
用?了膳,嬴政仍旧话不太多,又到灵堂下待着。
般般梳洗过才去寻他,他正抚着带血的竹筒,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里面是什么啊?”般般忍不住好奇。
嬴政微顿,嗓音带着轻微的沙哑,“是一份六国策论,先?生知晓自己可能无法?活着赴秦了,难怪要?跟舅父一家一同出发,许是怕舅父一家单独出发也会?遇到截杀。”
可惜他只是太子,无权调兵迎他回来。
“我们会?为先?生报仇的,表兄。”般般要?他鼓起士气。
嬴政没有说话,许久后,牵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是我不好,这一天?让你吃苦了。”他一天?一夜没合眼,表妹竟然寸步不离陪着他,以?往爱娇懒惫的人,一声不吭,不喊困不说饿。
“我心疼表兄。”般般直起身子,轻轻搂抱住他的肩膀,生涩的拍拍他的后背,费力安慰。
他闭上眼眸,揽了她的腰,脸庞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三日转瞬即逝。
太子照常出入呈坤宫,诸位太傅授课正常,未见?太子有任何被影响之处,秦王倍感欣慰,邀他一同饮酒。
嬴政并?不会?喝酒,非常不适应,次日起的晚了生起了秦王的气。
秦王畅怀大笑,指着他对吕不韦道,“寡人这个儿子虽说看着温温和和的,却总是一个表情,无甚乐趣,今日终于不同了。”
嬴政抿唇,不说话。
吕不韦看出了些什么,含笑之余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太子。
私下,他拦下了嬴政,问他:“殿下可是仍怨臣?怨王上?”
嬴政客气笑笑,“并?无,相邦多虑了,不过是昨日饮酒太过,头疼欲裂,实在?高?兴不起来罢了。”
太子欲走,就算是一国丞相也阻拦不得,他陷入了沉思,盯着太子的背影看了片刻,悠悠然回身离开。
谁成想一扭头就撞见?了一宫婢,“相邦大人,王后有请。”
吕不韦吓了一跳,一惊一乍的扭头去看太子的身影,对方早已经消失在?宫道上,他紧绷着心绪,皱眉压低声音,“王后?王后又有何要?事??”
宫婢不卑不亢,“大人去了便知晓。”
嬴政一路往踏雪轩回,这段路很长很长,可他走习惯了,竟也觉得挺短的。
刚走到踏雪轩门口,便瞧见?门边乱糟糟的。
仔细一瞧,竟是宫人们在?收拾行李。
他心里咯噔一下,泛起一丝不快的涟漪,厉声质问,“这是做什么?”
牵银正正好立在?一侧招呼呢,行礼问安罢,解释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小娘已禀明王后,王后也同意了,今日小娘要?离宫回姬家去。”
嬴政脸色顿变,略动的唇角霎时间扯平。
牵银被他的变脸吓得差点跪下,“殿下,小娘今晨一直派遣宫人到东宫去,可东宫的人都说殿下醉宿未醒,到了午后您又去了咸阳宫,竟不得闲,小娘并?非有心瞒着殿下。”
“她呢?”嬴政这二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
“到意映宫去了,想来…就快要?归来。”牵银两?股战战,踏雪轩跪了一地?人。
牵银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稳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姬小娘的小脸上犹挂着?笑?意,剔透的眸子灿灿然,她?瞧见太子殿下后立即抱怨:“表兄昨夜醉宿了?我寻你寻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