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埃莉诺沉默片刻,识趣地没有提醒老夫人,她胸前的绿蜻蜓宝石胸针也是翻了一早上的箱底,特意找出来摆阔的。
“出身男爵家庭,诺曼小姐想必没有您预计的那般粗鲁。”
“男爵?噢!埃莉诺!别再提醒我海因里希即将迎娶一位男爵女儿!”薇奥莱特挑眉,语调是贵族特有的抑扬顿挫,“诺曼?呵,多么古老的姓氏,如果不是女王赐婚,除非回到一千年前他们有名有姓的时候,我才能勉强同意沾上一门‘诺曼’姻亲!”
说话时,不远处的某位伯爵夫人向薇奥莱特颔首致意。
薇奥莱特回以谦和的微笑,转头嘴角就耷拉下去,“看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快去叮嘱他们,要是人已经在来的路上,立刻把她带下去整装打扮。”
“是。”
埃莉诺不再赘言,转身离开。
路上撞到一位迎面走来的年轻贵妇,她脚步一顿,颔首行礼:“路易莎夫人。”
路易莎·霍华德,公爵堂弟埃德蒙·斯宾塞的夫人;暂时对查尔维斯庄园行管理之责;一位出身侯爵府邸饱受美誉的贵族千金。
“埃莉诺?奶奶急匆匆地叫你去做什么?”
路易莎穿着红绸大摆长裙,胸前的鸽血红与她的头发一般耀眼。与出彩的穿着不同,她向来性情温和,对待仆人总是宽容仁慈,很受大家欢迎。
面对她谦逊的神情,埃莉诺却丝毫不受触动,依然板着脸:“薇奥莱特夫人让我去拿遮阳伞。”
路易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眸光微动。
知道埃莉诺的嘴向来严实,她没打算问出什么,只抬着扇子遮挡并不存在的阳光,暗示埃莉诺别撒拙劣的谎。
“是啊,刚下过一场雨,真热。但愿未来的嫂嫂,那位来自洛森郡的诺曼小姐,能够适应查尔维斯庄园变化无常的天气。”路易莎感慨,“哦,对了,算算时间,她应该今天到了吧?”
埃莉诺沉默,并不回应,也不为刚才的借口而脸红。不动如山的模样,像极了薇奥莱特摆在房间的座钟,除了提示主人以外,对其他的一切漠不关心。
路易莎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笑容不变,“好了,你去忙吧。耽误你的时间,奶奶又该对我不满了。”
埃莉诺颔首告辞。
另一边,宴会中心的薇奥莱特早就注意到了路易莎。
威严而不耐的声音传来,“路易莎,过来我看看,希望你今天穿了我建议的红色裙子。”
路易莎换上热情的笑脸,优雅踱步:“如您所见。”
薇奥莱特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良久才勉强赞许:“很好,在查尔维斯庄园行走的女人,维持光鲜的外表是最基本的要求。身为主人更是如此。”
“别再让我看见任何一位斯宾塞太太佩戴尺寸少于一百五十格令的珠宝。那会让赫斯兰的外来侯爵夫人笑话我们锡兰贵族的宝石像豌豆一样可怜!”
路易莎温驯低头:“是。”
眼看众贵妇聚拢而来,薇奥莱特停止训诫,摆手道:“去应酬吧,路易莎。你的交际能力要比穿衣品味高出不少,这是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
路易莎再次颔首,笑道:“我天资愚笨,达不到祖母的要求。但我希望新来的‘斯宾塞太太’能有机会得到您的教诲,至少能让查尔维斯拥有更得体的管家人。”
话音刚落,路易莎悄悄抬眸,果然看见薇奥莱特脸色逐渐难看。
新来的“斯宾塞太太”?!乡下小郡来的丫头,别来隆重的宴会上丢脸就不错了,还体面?!
薇奥莱特翻白眼:“哼,上帝保佑,但愿埃莉诺来得及阻止她出现。”
路易莎听见她的抱怨,面上不动声色,照常与众贵妇谈笑风生,展示伶俐的口齿,内心却开始发笑。
来不及,当然来不及。
早在安德鲁t进入庄园时,她就收到了消息。
路易莎环视四周,上流社会的交际舞会,往来贵妇穿梭,重重衣香鬓影之间,注定要出现一位狼狈的小姐,像丑小鸭闯入天鹅群——这会作为未来的斯宾塞公爵夫人,第一次惊艳亮相。
路易莎以扇掩口,轻勾唇角。
奥黛丽·诺曼?期待你的到来。
路易莎的心声在下一刻应验。
乐团奏起悠扬的钢琴曲,高音演唱家声音雄浑,优美的音符覆盖在派对上空。
贵妇们保持着端庄体态,凝神欣赏音乐。最中央的薇奥莱特夫人闭着眼陶醉,就在女高音头腔共鸣,调子升至天灵盖的时刻,周围气氛陡然一凝,随即响起窃窃私语声。
“噢!她是谁?”
“不知道,听说是……”
薇奥莱特心脏一紧,缓缓睁眼——只见不远处有个金头发女孩缓缓走来,穿着与华丽搭不上边的朴素蓝裙子,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可值得称道的发光石头。
所有人都将目光隐隐投向老夫人,看她的脸色行事。
长久的沉默后,薇奥莱特面无表情:“奥黛丽·诺曼?”
那位金发小姐已走到近前,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淑女礼:“是。”
眼前面带微笑的女孩,正是伊莎贝尔·诺曼。
薇奥莱特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路易莎,我想我需要嗅盐!”
路易莎:“噢!奶奶!你喘不上气了吗?”
场面陷入一阵小骚乱,路易莎忙吩咐仆从拿嗅盐,又向伊莎贝尔投以致歉的眼神,扫视的一瞬间,她忽然察觉不对劲。
伊莎贝尔安静地笑看她。
即便全身衣着朴素,却算得上干净整洁,尤其那双脚……并没有像路易莎预计的那样沾满污泥。
路易莎动作一顿,目光缓缓上移,定格在伊莎贝尔的脸上。
二人隔着攒动的人头对视,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平静如湖面,似乎将她心底的算计看得一干二净。
二十分钟前。
走过泥泞的小径,伊莎贝尔与艾米丽的鞋已经脏得令人发指,连裙摆都沾上了污渍。更别说额头的薄汗与散乱的碎发,衬得两个人像不小心闯进庄园的流浪汉。
艾米丽喘着气,看见不远处的高大城堡,兴奋道:“快到了!小姐,我们赶紧走吧!”
说着就拉起伊莎贝尔的手,却被后者按下。
“不。”伊莎贝尔看着清澈的湖泊,里面倒映着二人不堪的尊容,“不能这样过去。”
安德鲁和他背后的主人,一定在前方谋划着什么,好给外来者下马威。
不轻不重,是警示也是试探。
而她既不能完全着道,也不能完全绕道——初次亮相,对方想试试她的深浅,她也能借此机会了解庄园的局势。
艾米丽看着伊莎贝尔走向湖边的大树,借着粗壮树干的遮挡,竟然开始脱衣服?!
“伊……奥黛丽小姐!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换上干净的裙子和鞋子。”伊莎贝尔利落拆散头发,重新整理,“过来帮我解开裙带。”
艾米丽惊慌失措,一面老实地帮伊莎贝尔换衣服,一面打量周围,发现这里完全没人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我必须说,这太冒险了!”艾米丽声音发着抖,“要是有人路过可全完了!一位体面的淑女被人看见裸露的身体……噢!我不敢想象!”
伊莎贝尔轻笑,从箱子里拿出新衣服,“放轻松,傻姑娘。安德鲁管家绝不会允许这条路上出现其他活人,那会让‘乡下丫头误闯盛会’的计划泡汤。”
“可是……”艾米丽仍然很紧张,替她勒紧束胸的手都在抖,“万一有哪个倒霉的混蛋误闯……”
话音刚落,一枚石子突然投入湖面,发出“咚”的声响。
同一瞬间,艾米丽头发都要竖起来,发出短促地惊叫:“啊!”
“谁?!是谁?!”艾米丽惊慌失措,“小姐,有人?”
她左看右看,周围平坦的草地一望无际,远处的小树林也荒无人烟!
老实说,在石头投入湖面的那一刻,伊莎贝尔的动作也停滞了数秒。
很少会有事情超出她的掌控,但毕竟不是全部。显然,此刻就是超出预计的那一小部分。
伊莎贝尔没有抬头,只盯着水面。
清澈的水镜倒映着少女被束胸勾勒出的曼妙身形,雪白肌肤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倒影里,年逾百年的大树枝叶繁盛,半空中的粗壮树干后,一截衣摆露了出来,还有两条架着的腿,正在悠闲晃荡。
这明摆着就是那位投石子的元凶。
艾米丽还在慌乱寻找,甚至诞生可怕的猜想:“这里明明没有人!听说历史悠久的庄园离草木有灵,会诞生精灵!查尔维斯不会也有……”
倏然,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艾米丽如惊弓之鸟,“嗷”地一嗓子弹起来。终于找到了声源——就在头顶的树上。
“谁在那?!快下来!”艾米丽壮着胆子,一边挡在伊莎贝尔身前,“听着,我我我我们小姐是未来的公爵夫人!奥奥奥黛丽·诺曼!你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一个字,公爵一定不会饶了你!”
片刻,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那人似乎在看书,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冷哼:“奥黛丽·诺曼?请搞清楚,是你闯入我的领地,不由分说地脱个精光。看样子,似乎还会对我的名誉有损,该作出警告的是我才对。”
艾米丽瞠目结舌:“……”
在他们对话的期间,伊莎贝尔已经淡定地把衣服穿上,甚至有空将脏衣服放回箱子,俨然又是一位体面的淑女。
她对着水面整理碎发,余光瞥向树梢人影,语气漫不经心:“闯入你的领地?敢问阁下是?”
“我为什么要自报家门?这对我将来要实施的敲诈行为毫无帮助。”男人声音冷傲又坦然。
艾米丽两眼一翻:“完了完了!他果然是个无赖!”
艾米丽已经沉浸在未来被敲诈勒索的恐惧中,伊莎贝尔却连眼皮都没抬,“尽管去吧,我身上有三颗痣,腰上还有一块蝴蝶胎记,但愿你能凭着我的丑闻,从斯宾塞公爵那敲出一万锡兰币。”
“一万?”男人嗤笑,“你太看不起公爵夫人这个头衔的分量了。”
“也许吧,可能更多,但那又怎样?”伊莎贝尔挑眉,缓缓道,“在拿到支票前,你已经没命了。”
男人反唇相讥:“但你也身败名裂不是吗?”
“姑且这么认为吧,为了避免彼此的麻烦,建议你守口如瓶。”伊莎贝尔顿了顿,耸肩,“否则,女人被看了裸|体不会天崩地裂,但一位非公爵之外的男人敢看公爵夫人的裸|体,性命必定不保。”
男人潦草地鼓掌:“噢,精彩的威胁。”
伊莎贝尔轻笑,用帽针别好蕾丝宽檐礼貌,对着水面确认着装整洁后才起身。
途中换件衣服被男人看见身体,于她而言不过一个小插曲,掀不起波澜。但是,如无必要,她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这位无赖先生,建议你还是报上姓名。”
雨过天晴,伊莎贝尔的裙摆随风轻飘,宽檐礼帽遮住冰蓝色的眼睛,临走前,她才仰头看向树梢,微笑:“否则,我会一个一个排查,总会找到你是谁。当然,大张旗鼓地查问,与彼此和平隐瞒,两种结果截然不同。”
“真令人害怕。”
男人发出短促的笑声,像是此刻才真正被她吸引注意。
伊莎贝尔没有站在原地等待,利落地拎着箱子朝城堡方向走去。
半路上,听见后面传来声音。
“亨里克·斯宾塞。公爵府的三少爷。”
树干后,书页不知何时合拢,一双黑色眼瞳注视着少女远去的背影。
伊莎贝尔步履不停,似乎没有将身后的声音放在心上。
脑中却默记——亨里克·斯宾塞?
艾米丽被伊莎贝尔留在原地,看守着行李。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拎着裙摆走向宴会区。
时针拨回此刻。
伊莎贝尔等待着骚乱过去,脸上既没有慌张,也没有愧疚。
众所周知,嗅盐总是出现在需要展示震惊的时刻,就像音乐家的指挥棒,厨师的调味瓶。少了趁手的道具,公爵老夫人就难以表达对乡下丫头穿衣品味的质疑和嫌弃。
正如此刻,薇奥莱特接过嗅盐,连瓶盖都没揭,人就坐直了身体,向是从梦中惊醒,并希望眼前的伊莎贝尔能原地消失。
伊莎贝尔对上薇奥莱特审视的目光,这才上前,弯曲膝盖行淑女礼。
“薇奥莱特夫人,初次见面,向您问好。”
“你好,诺曼小姐。”薇奥莱特面无表情,但勾起标准的锡兰贵族式嘲讽微笑。
她从伊莎贝尔的头一直看到脚,如果不是条件所限,恐怕她连脚底板沾了几寸泥土都要检查。
伊莎贝尔任她打量,唇边含t笑,又向其他人颔首:“初次见面,各位好。”
“噢!你好,诺曼小姐。”各家贵妇笑容和煦,纷纷回应,同时也在评判着眼前的少女——知道公爵府会迎来一位洛森郡的新夫人,大家好奇极了。
乍一看,少女朴素的穿着与其他人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仔细看,却发现她眼眸明亮,头发整齐,举止大方有礼,是位很出众的小姐。
薇奥莱特显然也察觉了这一点。
乡下丫头似乎没有把斯宾塞家的脸丢尽,这让老太太捏着嗅盐的手不由得松了松。
第11章
“很高兴安德鲁将你安全送达,欢迎来到查尔维斯,诺曼小姐。”薇奥莱特语气缓和,脸上表情还是绷着,“你的礼貌令我喜欢,但……假如,我是说假如你能先休息片刻再来宴会亮相,或许会更轻松。”
当着宾客的面,老太太用关心的方式婉转表达质疑。伊莎贝尔当然听得出来。
可她现在并不了解局势,更不清楚薇奥莱特的立场和为人,所以不能直接告安德鲁的状。
念头转过数秒,伊莎贝尔颔首道:“休息固然重要,但任何人来到‘锡兰之心’,都难以抗拒想要游览的心情,玛格丽特雕像实在宏伟壮观,薇奥莱特夫人。”
她既恭维查尔维斯,又刻意点出‘玛格丽特雕像’,表达自己的确是亲身游览过的。
薇奥莱特唇角上扬,很快忍住,又极力往下垂着,作出严厉的姿态,“如果是这个理由,那我勉为其难能够理解。”
“是个真诚的女孩。”有善心的贵妇笑道,“即便是查尔维斯的常客,也总为这里的美景沉醉。”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几位贵妇接过话茬恭维,薇奥莱特的嘴角再也难以克制。
“过来,奥黛丽。”薇奥莱特招手。
伊莎贝尔:“是,薇奥莱特夫人。”
“从现在起你可以叫我祖母了。”薇奥莱特起身,带着她走向众贵妇,“向你介绍,这是文森特表亲、这是辛西娅夫人,这是……”
伊莎贝尔一一与贵妇们打招呼,很快便完成了新人亮相宴会的任务。
最后,薇奥莱特叫来身侧的红裙女人,“这是路易莎,海因里希排行第二的弟弟,埃德蒙的妻子、你的弟媳。将来都是一家人,你们需要彼此了解。顺便……”
她顿了顿,看了眼伊莎贝尔:“你还得尽早学会如何打理家业,现在这一切由路易莎暂代,等你能够胜任,就要交还给你了,明白吗奥黛丽?”
伊莎贝尔:“明白了。”
点头的瞬间,路易莎眼底划过冷光,很快掩饰,笑道:“我会尽力帮助诺曼小姐。”
“叫我名字就好。”伊莎贝尔微笑,直视她,“路易莎。”
“噢!忘了给你介绍最重要的那一位。”薇奥莱特挑眉,几位夫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诺曼小姐初到查尔维斯,想必还没见到你未来的丈夫、斯宾塞公爵?”
伊莎贝尔笑:“是的,还没见过。”
“他们男士去打猎,看时间快回来了。”
说着,众人一边站起身往下看去。
宴会区布置在长而平缓的坡上,视野极好,放眼望去是无际的草地山林。
山坡下,几位男士拖着猎物骑马而归,认出自己的妻子,向这里招手。
“嘿!亲爱的!”
“噢是文森特,他回来了?”男士的妻子迎上前。
太阳快落山,不断有人回来,大家一起谈笑,顺便等待未归的大部队。
一时间,马蹄哒哒声不绝于耳。
伊莎贝尔并不大说话,只是客人们过来打招呼,薇奥莱特会顺便为她介绍,她再默默记下所有身份。
直到天边残阳渐收,路易莎也招起手来:“嗨!我在这!埃德蒙!”
“奶奶,埃德蒙回来了!”她又转头告诉薇奥莱特。
“是的,我还没有老眼昏花。”薇奥莱特皱眉,“噢!连埃德蒙都回来了,希望海因里希没有被狼吃了,或者摔断腿?除非他猎了一头熊,否则我想不出这个点没回来的理由。”
“不排除这个可能,奶奶!今天一整天我都没看到哥哥的身影,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赢我!”埃德蒙牵着马由远及近,兴高彩烈地展示猎物:“看,路易莎,我抓到了三只红松鸡和野兔子!”
“恭喜大丰收,亲爱的。”路易莎和埃德蒙贴面,“为你介绍新成员,诺曼小姐,未来的大嫂。”
埃德蒙这才看向伊莎贝尔,停留好一会儿才颔首行礼:“初次见面,向你问好。叫我埃德蒙就好,诺曼小姐。”
“你好,埃德蒙。”伊莎贝尔微笑。
埃德蒙身量很高,却也很瘦。头发与眼珠都是黑色的,显得皮肤尤为苍白,很符合当下的少女对美男子的标准。如果再加点幽默风趣,就很能解释路易莎眼底的爱意。
伊莎贝尔不着痕迹地审视一番,移开视线——但不符合她的审美。
埃德蒙似乎对自己的魅力分外自信,他俏皮地眨眨眼,拎起一只野兔递给伊莎贝尔:“路易莎,请别介意我把这只野兔送给诺曼小姐,作为初见大嫂的见面礼。”
“毕竟……”他顿了顿,自信一笑,“海因里希今天的长胜记录被我打破了,他兴许无颜面见美丽的未婚妻诺曼女士。”
路易莎沉默片刻,微笑:“当然可以。”
薇奥莱特:“埃德蒙,别在结果未定之前说大话。”
“是啊,埃德蒙表弟,每年的狩猎盛宴海因都是冠军。”一旁的文森特先生打趣,“万一这次他捕到红鹿呢?”
埃德蒙眼色暗了暗,很快笑了起来:“是吗?那真是祝他好运!红鹿可是三年没出现了……”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猎狗的吠叫。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穿着大裙摆的贵妇们占据了最前面的视野。
沉默一瞬,惊叹声接连不断。
“大部队回来了!噢!天呐!快来看!他们在赛马?!”
“是我父亲,还有公爵也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
“我哥哥也在!”
“太酷了!原来他们落在最后玩赛马!”
“让我看看!真有意思!”
刚放下野兔的伊莎贝尔只来得及从缝隙里看见山坡下的情景。
打猎归来的大部队,自发开始赛马。
最前面,猎狗迅猛开道,吠叫声不绝于耳。后面是一长串的马队,无数骏马溅起尘土,带出千军万马的气势,轰隆隆而来。
最前面那匹马,浑身纯黑,戴全套银色马具,载着主人一骑绝尘。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
狂风吹得他亚麻白宽袖衬衫猎猎而舞,薄红光线勾勒策马狂奔的姿态,像中世纪油画上的骑士般所向披靡。
“海因里希!第一!”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呐喊,人群突然自发地响应,助威声山呼海啸。
“海因里希!第一!
“海因里希!第一!”
向来以稳重内敛闻名的锡兰贵族,被眼前的一幕激发骨子里的野性。顾不得礼仪和体面,贵族们敞开嗓子呐喊,仿佛回到中世纪战役现场,自己就是上阵拼搏的勇士。
“海因里希!海因里希!”
薇奥莱特老夫人差点跟着喊,刻在骨子里的规矩让她克制住,转头看见伊莎贝尔专注欣赏的眼神,不由得露出骄傲的笑,矜持地抱怨:“噢!奥黛丽,我告诉过海因,不要总是拿第一,叫人难堪。可是斯宾塞家的男人总是好胜,唉,毫无办法。”
伊莎贝尔莞尔:“是的,显而易见,您毫无办法。”
薇奥莱特满意一笑,再次看向赛场。
夕阳渐落,借着一缕余晖,众人看清场上胜局已定,黑马拉开第二名很远的距离。
然而就在高速疾驰的过程中,马背上的男人突然双手放开缰绳,夹紧马腹掉头绕了一圈。观众们会心一笑,以为他是要刻意等待后面的人。
下一刻,男人迅速搭起弓箭,瞄准天际——“咻”地一声,利箭裂空而去,一只灰雁应声掉落,正好砸在山坡上。
“天哪!射中了灰雁!”
时下贵族打猎多用猎枪,而他用最简陋的弓箭,在移动的马上射中移动的大雁,无疑是明晃晃的炫技!
短暂的沉默后,再次点燃热烈的欢呼。
“海因里希!第一!”
“海因里希!第一!”
射中猎物,黑马再次疾驰,气势雄浑。
山坡上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就在眨眼间,黑马猛冲而来,在主人的操纵下避开人群,绕了一圈才减速,喝彩声响起。
“啊!第一!!赢了!”
“赢了!”
“棒极了!”
“公爵!公爵!公爵!”
众人簇拥着得胜归来的男人。
他没有下马,就这么抓着缰绳缓慢踱步,不时回应着祝贺,气势倨傲而凌然。
伊莎t贝尔站在不远处,这才看清他的脸。
黑色中长头发被风吹向脑后,发尾蓬松微卷,有点像现代的狼尾,符合此人凌厉的气势。
他正在与人说话,碰巧一缕额发垂落,随手往后拨开,露出清晰的五官——脸型瘦窄而五官立体,每一处都协调融洽,与埃德蒙相似的黑色眼珠放在这张脸上,却显露出截然不同的深邃。
幸好被修长结实的身材中和,兼有生人勿近的气势与武力,才让人忽略这份不可思议的俊美。
像是察觉到注视,他倏然偏头,直直看向人群里的伊莎贝尔。
对上那双黑色眼珠,伊莎贝尔不闪不避,甚至微微颔首示意。
高大勇猛的冠军马,擦开人群,缓缓而来。众人不明所以,看着它前进,直至停留在蓝裙少女的面前。
衬衫潦草敞开露出锁骨,面对女士居高临下,这位贵族先生似乎没有恪守绅士礼仪的自觉,相当地自我。
他眼神睥睨,看着伊莎贝尔,慢慢吐出自我介绍:“海因里希·斯宾塞。”
第12章
薇奥莱特皱眉训斥:“海因?我希望你记得自己是个贵族,盯着一位女士的眼睛超过三秒很无礼,对你未来的公爵夫人放尊重些,即便她是个十足的美人!”
语速飞快说完,意识到自己夸赞了伊莎贝尔的美貌已经来不及。
薇奥莱特诡异停顿两秒,不自在地干咳:“噢,我是说,虽然其他方面尚不足以得到我的夸奖,但金发碧眼的姑娘终归是吸引眼球的。”
贵妇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毋庸置疑,未来的公爵夫人是个美人。”
“谢谢各位的赞赏,尤其是来自薇奥莱特夫人的,当然,如果那算赞赏的话。”伊莎贝尔莞尔,一面瞥向海因里希:“不过,公爵先生的注视里应该不含上述的意思,我说得对吗?”
“是的,比起你的蓝眼睛,我更惊叹于你的好运气。”他顿了顿,抬起下巴,“毕竟你是第一个真正到达查尔维斯的‘未来公爵夫人’。
这句话落地,气氛陡然沉寂。
众所周知,斯宾塞公爵已经死了四任未婚妻。这是查尔维斯的禁忌话题,从来不会公开讨论,此刻却被公爵本人搬上台面。
将家族尊严视为性命的薇奥莱特脸色立刻沉了下去:“海因里希!”
路易莎和埃德蒙对视一眼,似乎意识到这是添油加醋的好时机。
在开口前,却被伊莎贝尔抢先。
她笑意盈盈,像是没有察觉海因里希话中的第二层意思,顺理成章地将此视为夸赞,“是吗?这真是我的荣幸。”
贵妇们很有眼力劲儿,再次围着薇奥莱特说笑,一场风波蛰伏于无形。
海因里希注视着这一幕,眸光微动。
侥幸进入查尔维斯的未婚妻女士,比他想象得要敏锐。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高傲地仰着头,发出冷哼。
下一刻,胯|下的坐骑却凑到伊莎贝尔的眼前,湿润的大眼睛眨了眨,还蹭了蹭她的掌心。
伊莎贝尔只好摸了摸冠军马的头。
与它的主人不同,这匹驰骋草原的悍马此刻无比温驯。
但爱马的背叛似乎令海因里希不大高兴,他拉了拉缰绳:“布莱克!”
“你叫布莱克?”伊莎贝尔拍了拍黑马的头,它高兴地发出嘶鸣,又挨了海因里希两巴掌。
薇奥莱特哼笑出声:“布莱克还没改掉向女士献殷勤的毛病。”
众人都笑了起来,海因里希翻了个白眼。
谈笑半晌,仆人们将马和猎狗带走,好胜的雄性们迫不及待开始比拼谁的猎物更多、更珍贵。
埃德蒙得意地拎出红鸡:“嘿!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噢!红毛山鸡!棒极了!”众人围上去捧场。
红毛鸡生长于锡兰公国南部,属于野山鸡的一种。会飞的猎物都很难捕捉,埃德蒙一口气拎出三只,算是不菲的成绩。
他又拎起那只送给伊莎贝尔的野兔子,冲海因里希投以挑衅的眼神:“海因!很抱歉,虽然你打到了灰雁,恐怕也无法和我的猎物们相比。就由我代替你给诺曼小姐送上一只野兔子,作为冠军给女士的献礼。”
文森特怪叫起来:“噢?!搞清楚,诺曼小姐是海因表兄的未婚妻,轮不到你借花献佛,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