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劳伦斯?”
清晨, 雾蒙蒙的码头,潮湿的海风裹着鱼腥味扑面而来。
搬运工的号子、运输队的木船靠岸的撞击声响成一片。
码头上,一堆未卸的香料袋旁, 杰西卡带领着手下扯紧货绳, 远处突然有男人吹口哨:“嘿,南方小妞, 有人找!”
杰西卡直起身,狠狠瞪着那个男人:“再让我听见你那该死的口哨声,我会割了你的生、殖、器喂鱼!”
“噢, 鱼可不吃那恶心玩意儿。”女水手们哄笑起来,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个吹口哨的男人,“瞧瞧,那肌肉还没我的扎实, 快把衣服穿起来吧伙计。”
杰西卡身边的手下大多是中年妇女, 她们的脸被海风吹出皱纹, 身板经过长年的锻炼变得结实强壮, 如果不是这样, 这支女子运输队也无法在码头立足, 跟一群男人抢饭吃。
那个传信的瘦男人被嘲笑得面色涨红,在女人们的目光里结巴道:“你你你快去吧!老大说了,那可是个大主顾。”
“真不知道怎么偏偏点名要一个女人, 呵。”他小声嘟囔。
杰西卡冷哼一声,路过他时狠狠踩了一脚, 这才扬长而去。
船运公司贵宾室。
船老大守在门边等着杰西卡, 一看见她过来,就压低声音嘱咐:“杰西卡,收起你那个臭脾气!里面这位可是个贵族夫人, 她点名要你,你别不知好歹,听见了吗?!”
杰西卡翻了个白眼,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们的女子运输队挂靠在德比船运公司,没有私活的时候还能通过公司渠道接单,为了手底下那帮人的生计,杰西卡不想得罪这个小肚鸡肠的家伙。
老板放心离开,杰西卡敲了敲房门,不等里面回应就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戴着精致蕾丝礼帽的女人抬起头,对她微笑:“你就是杰西卡?”
索菲娅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孩——金色短发、瘦高个儿、面孔黝黑,但是眼睛里藏着傲气。
杰西卡双手抱臂,丝毫没有按照老板叮嘱的那样卑躬屈膝,反而直白地审视着眼前的女人:“找我什么事?”
索菲娅并不为她的无礼而恼怒,反倒生出几分兴趣:“我听说你组建了一支女子运输队,想与你合作。”
杰西卡不废话,语速飞快报价:“短途运杂货,从本港运香料到里斯小镇范围内的距离,只按吨算钱,短途每吨二十锡兰币,要是赶时间加十锡兰币,遇到雨天再补五个,赚的都是辛苦钱,恕不还价。”
女子运输队虽然在码头立足,但很少能分到大蛋糕。
除了自己的私活以外,德比能分给她们的都是小打小闹的买卖,主顾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要运送私人物品给亲友或者做点小生意,所以杰西卡以为索菲娅也是这个目的。
索菲娅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写了个数字递过去。
杰西卡接过看了两眼,随手一扔:“抱歉,我们是个小运输队,不是海盗,你这个价位是要我们杀人抢劫吗?”
索菲娅听出她话语里的火药味,微笑道:“我是想请你跑一趟长途。”
杰西卡不为所动:“多远?”
索菲娅:“东印。”
室内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杰西卡冷笑:“再次提醒你,我们只是一支小运输队,没有轮船,没有货,只有一群奔波在风浪里的女人。”
索菲娅慢条斯理道,“船和货,都由我来准备,我只要一群去过远东的女人。”
杰西卡翻了个白眼:“抱歉,那其中不包括我,我虽然是她们的头领,但带领她们去过东印的是上一任运输队队长。一定是德比故意润色我的履历,好让你们这些人傻钱多的贵族夫人上当。”
索菲娅挑眉:“你很坦诚。”
杰西卡不想多说:“所以你选择其他人吧。”
“不。”索菲娅又将支票递了回去,“在前一刻我也许更需要去过远东的经验,但是现在,我更欣赏你的坦诚。但你似乎对我有格外的抗拒,我能知道原因吗?”
杰西卡睨着索菲娅柔和的笑脸,眼睛里划过讥讽:“我只是讨厌贵族虚伪的嘴脸,贫穷是我们的天敌,可在你们眼里却变成了拿捏我们的武器。”
“你轻轻松松拿出来的一张支票,就能买下我们整船人的命,为你赚取更多的支票。”杰西卡面无表情,眸光里夹杂着恨意,“而你们还摆出一副善良的嘴脸,真够恶心。”
索菲娅挑眉:“你是说,我不应该态度友善,最好像报纸上的资本家那样恶狠狠地对你才好吗?”
杰西卡哽住,愤愤撇开头。
“我出钱,你出服务,一桩公平的交易,却因为我比你有钱,所以我无论摆出什么态度,在你眼里都是令人生厌的对吗?”索菲娅也不装了,她轻笑两声,忽然捡起那张支票,“贫穷带来的自卑让你太过敏感,别人的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你三天睡不着。对你好也是坏,对你坏也是坏,就算始终保持公平,也能被你讨厌。”
杰西卡:“你们这种生来就有钱的人懂什么?凭什么高高在上指责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穷过?”索菲娅抬眸,嗤笑,“只是我没有让贫穷打倒,因为我坚信,凭我的能力,绝不会一辈子过着这样的日子。”
杰西卡微怔,垂下头死死咬住嘴唇。
索菲娅举起支票:“我不怕你没有经验,我看中的就是你身上不甘心贫穷的欲望与恨意。这股劲儿支撑着你成为女子运输队的头领,闯过大风大浪,所以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会一辈子穷下去,一辈子恨着比你更有钱的人?”
“你不必抗拒承认自己对金钱的渴求,越想要它,那就越要坦诚。”索菲娅将支票递过去,“这样它才会听见你的召唤。”
杰西卡盯着那串数字——这是她接过最大的单子,能够让她的水手t们衣食无忧一整年……
“这只是定金。”索菲娅淡定放出重磅炸弹。
杰西卡皱眉:“这笔巨款还只是定金?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开拓远东航线,组建一支新的海运队伍。”索菲娅说,“这笔定金,是给你的试炼。我会让人带你熟悉全套流程,如果有好结果,那么你和你的女子运输队,会成为‘布伦瑞克海运’的总舵手。”
杰西卡若有所思,她听明白了。
以往女子运输队只是承担水手的工作,其余的都不属于自己。而现在,索菲娅要打通远洋贸易,也就意味着她们会成为专业的航海家,不仅有运输部门,还要接触商务谈判、各地市场行情甚至是当地语言风俗习惯。
索菲娅现在要她做一次中长途试运行,也就是要试探她能不能熟悉全套流程,简单来说——能不能让投资有所回报。
如果赚不到钱,那么说再多也无用。
短时间做到这一切,当然很有难度,可是如果攻克难关,摆在杰西卡面前的就是前所未有的机遇——她将成为一名女船长!还是稀有的东印航线!
索菲娅微笑,再次问:“现在,给出你的答案,是继续回到码头出卖你廉价的劳动,还是跟我合作?”
沉默许久,杰西卡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接过支票:“我同意合作。”
索菲娅满意一笑,优雅起身:“期待你的首次运行,希望能给我满意的回报,杰西卡船长。”
杰西卡目送索菲娅离去,直到老板德比跑进去急切追问,她才回过神来。
“谈得怎么样?她想要你做什么?”
杰西卡眸光微动,扬起下巴头也不回地走了,“没谈拢,我把她气跑了。”
留下德比气得摔茶杯,“这个坏事的蠢丫头!”
回到码头,副手奥伯伦小姐——那位带领着女水手们嘲笑瘦高男的妇女朝杰西卡挥手:“嘿,你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情了?”
另一个女水手调侃:“是啊,上次看到你这副表情,还是你刚来肯特郡的时候。噢,一头金色长发的小丫头,信誓旦旦地跟我们说要当水手,赚大钱,不再受人欺负。”
奥伯伦挑眉:“现在小丫头不仅成为我们的一员,还接替了老队长的职责,命运多么奇妙啊。”
众人友善地哄笑。
“别再翻出我的糗事,拜托。”杰西卡翻了白眼。
奥伯伦收起笑容,和蔼道:“怎么了?是跟伯克利公司的合作出现意外?那位赫斯兰小姐看起来不像是不守承诺的人。”
小半年前,杰西卡带领着运输队跑了趟赫斯兰,在那里和伯克利公司合作了一次,从此她们也成为了伯克利的固定船队,双方合作愉快。
最近,伯克利公司的那位负责人听说来了锡兰,前两天还找杰西卡密谈,这件事奥伯伦她们都知道。
不过水手们全心信任杰西卡这位带给她们新希望的队长,所以从不过问她的决定,也就并不了解那天密谈的细节。
“没什么,我就是累了。”杰西卡摆摆手,不愿多说。
夕阳西下,远处海浪拍打沙滩。
一天的工作结束,杰西卡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住所。
刚推开门,就看见熟悉的红短发身影已经等在里面。
卡洛琳开门见山:“索菲娅找你说什么?”
杰西卡洗了把脸,甩干水珠,“和你猜得一样,找我合作。”
卡洛琳:“你答应了?”
杰西卡皱眉,冷笑:“我不是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吗?如果不信任我,那就结束合作吧,这位索菲娅夫人出手大方,跟着她我们也吃穿不愁。”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你太容易被金钱打动,这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是……”卡洛琳挑眉,淡淡道,“你的这位雇主,和我背后的雇主可不是一路人。她给的蜜糖包裹着剧毒,舔了一口,就得把命搭进去。”
杰西卡不以为意,随意擦了擦头发就将毛巾甩开,还故意将水珠溅到卡洛琳的脸上,“知道我爱钱,那你怎么不把你的雇主介绍给我?”
“还不是时候。”卡洛琳递出一张支票,擦干脸上的水珠。
女子运输队刚跑了一趟赫斯兰回来,她们错过了伯克利和怀特公司合作的消息,当然,即便她们当时在场,也像大多数底层人一样,只关注自己每天要运多少货,而不会花几毛钱买下一份全是字的报纸,尤其是她们中的大多数并不识字。
杰西卡倒是会关注新闻,可自从离开洛森郡后,她看见‘诺曼’这个单词就感到厌烦,刚来的那段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温斯顿庄园和墨伦维克的婚礼。
那位怀特先生——肯特郡的龙头商人,就是伊莎贝尔的丈夫。
一想到这些,杰西卡就不想看到满报纸的怀特,随着工作越来越忙碌,这个名字也逐渐消失在记忆里。
可是现在,杰西卡一想到那位索菲娅夫人的身份,就联想起斯宾塞公爵夫人,继而再想起曾经的雇主家里那位唯一算得上善良的奥黛丽小姐。
单纯的小绵羊进入公爵府,对手还是索菲娅这样的家伙……不过她对享用过半辈子富贵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尽管有些同情,但也很快消散。
看着卡洛琳神秘兮兮的样子,杰西卡忍不住嘲讽:“舍不得告诉别人自己的财路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必找借口。要是你那位雇主是来自洛森郡的某位太太,我还不稀罕赚那份钱。”
卡洛琳心念一动,挑眉:“你对洛森郡怀有敌意?”
目前谁也不知道三家公司要联手开辟新航路,公爵夫人更是在其中隐身。可是杰西卡这话倒是让卡洛琳起了心眼。
“没什么。”杰西卡起身,不耐烦赶人:“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答应你的事情会做到。”
“如果不是那次海上风浪,你拼死守着你的船员,我是不会跟你这家伙合作的。”卡洛琳被推搡出门,盯着杰西卡没好气。
不过计划好歹是初步落定了,卡洛琳脚步轻快地赶回温斯顿庄园,给伊莎贝尔报信。
索菲娅回到住所,老布鲁森就来打探消息。
“你真的决定聘用杰西卡?”理查德狐疑,“那么大笔资金, 我们所有的希望, 就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穷丫头?”
索菲娅淡淡道:“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要想得到我的认可, 还得看她有没有真本事。”
回来之前,索菲娅就已经安排人,挑个合适的时间带领杰西卡去试试水。锡兰与东印的贸易往来还算稳定, 虽然稀少,但拥有贵族身份的话,还是能分一杯羹。
专门跑东印的商人在本土也成立了公司,成为连通远洋海运的桥梁。相当于中间商, 可以把外来的货物提供给本地市场, 也能及时得知外部需求, 再把本地货物运出去, 他们掌握了第一手消息, 所以大大提高了各个环节的效率。
而索菲娅的试炼, 就是需要杰西卡先通过中介,跑一次短途,前往设立在赫斯兰的中间市场——因为思想启蒙的程度更深, 赫斯兰的商人地位更高,贸易也更加繁荣, 许多大型外商大多在赫斯兰聚集。
当然, 这也意味着更加激烈的竞争。
对杰西卡来说,她也很清楚,索菲娅给出丰厚的报酬, 可不只是找一个经验丰富的水手,而是想要的是一个代言人——一个拥有商业头脑、野心勃勃、并且能快速领会意图,在与男人的竞争中不落下风,狠狠牟取利润的代言人。
如果这次试炼失败,那么杰西卡也无法踏上前往远东的船,更不可能展望自己的船长梦。
知道索菲娅没有冲动行事,布鲁森松了口气,虽然还是不赞成这么冒险的计划,但他已经吸取教训,不在试图劝告一个赌徒收手。
布鲁森一走,索菲娅埋头在文件里,她必须做好其他计划,如果杰西卡失败的话。
不多时,门却被敲响。
“布鲁森,以后有话一次性说完。”索菲娅不耐烦地捏了捏鼻梁。
“是我,母亲。”
亚当的轮椅停在门口,膝盖上放着一份装订整齐的牛皮纸袋,神色比往日多了几分郑重。
索菲娅不动声色挑眉:“亚当?你来做什么?如果是关于孩子的名字,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了。”
“不,不是。”亚当推着轮椅进入书房,直接将膝盖上的袋子递到索菲娅面前,“听说您打算做海运,我想您可以先看看这份策划。”
索菲娅指尖捏着策划案边缘,眸光微沉,没立刻接:“你从不过问贸易生意,怎么t突然关心我的计划?”
她的目光扫过亚当与自己相似的眉眼——像是在确认儿子此刻的认真,又像在警惕这份“关心”背后的东西。
亚当垂了垂眼:“母亲,我们是家人,现在面对危机,当然要一起出力。”
他顿了顿,抬眼直视索菲娅,“您可以先看看这份计划。您比我更清楚,怀特家族在海贸上抢占先机,他们不可能没有看见远东的利润。东印航线虽然少,但终究有几家在做,如果我们同时和怀特竞争,完全没有优势。”
索菲娅眸光微动,终于打开了那份策划书。
亚当的声音也继续响起:“一旦远洋货轮开动,那就是数不尽的巨额成本。如果我们真的要做远东航线,为什么不选择……华夏?”
索菲亚突然笑了,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锐利:“华夏?亚当,说说吧,这份策划书真是出自你的想法?”
亚当眸光微顿。
在索菲娅审视的目光里,亚当轻笑一声,坦荡道:“不是。”
随即从怀里掏出另一份文件,递了过去:“我上次参加莫尔家族的舞会,在那里见到了公爵夫人,她想让我跟你提起这个计划。”
索菲娅挑眉,迅速扫视文件。
忽然不动声色抬眸:“你觉得她是好心吗?”
“不是。”亚当语气平静。
索菲娅眸光深沉:“那你为什么按照她所说的,送到我面前。”
“因为仔细想过,正如我刚才所说,怀特家和公爵府如果真的盯上远东,不会只满足于东印。他们有足够的财力开展东印航线,却迟迟不动,要么是在等时机,要么是在防着别人分蛋糕。”
亚当有条不紊,指着策划案里的航线图,“公爵夫人这份华夏航线计划,或许是烟雾弹。”
索菲娅挑眉,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
“他们怕您抢东印的生意,故意想用更难的华夏引您走弯路。又或者,他们本就打算开展华夏航线,让您觉得这份策划案是陷阱,好让你谨慎,从而避开竞争。”
亚当抬头,微笑道:“可是无论是什么目的,我们如果真的能走华夏航线,反而能跳出他们的预判。”
索菲娅垂眸,无意识地摩挲纸张边缘。
“去华夏可比东印要难得多……”
亚当盯着母亲的眼睛,看出她迟疑的语气背后有心动的意思,“航路虽然难度高,一旦成功,利润无法想象。”
索菲娅盯着策划案沉默许久,最后她伸出手,柔和地笑道:“你说得对,亲爱的。这确实是很棒的建议,谢谢你愿意花心思。”
她弯腰拥抱了亚当一下,眼睛里满是母亲的慈爱,“你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我会再考虑。”
亚当看着母亲脸上的笑容,也扯开唇角回应。
只是转身时,看不见的视角里,双方的笑容同时消失。
老布鲁森看见亚当离开书房,他心里觉得古怪,却什么也没说。
毕竟,亚当是丽萨的丈夫,如果他能在索菲娅那里得到更多,或是继承她的一切,那么布鲁森家族也有救了。
温斯顿庄园。
伊莎贝尔宣布要在肯特郡住到复活节。
得知这个消息,最高兴的是奥黛丽,其次是海因里希。
公爵先生虽然看庄园的主人不顺眼,但是凭着在哪里都能横行霸道的作风,也算过得快活。最重要的是,他的太太喜欢这里,时常表露出的放松状态,倒让他尝到得寸进尺的甜头。
葛丽泰和庄园佣人们也感到开心,毕竟他们都很喜欢气质优雅待人温和的公爵夫人。要知道,服侍过公爵夫妇的经历足以让他们的履历上增添光鲜的一笔,至少不用担心离开怀特家后找不到工作。
全家唯一不大开心的只有怀特先生。
别人以为伊莎贝尔的逗留是因为舍不得妹妹,实际上,三家公司已经在暗中开展新航路,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奥黛丽抱着帕比和伊莎贝尔一起接待客人。
说是一起接待,其实主打陪伴。
奥黛丽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卷胡子先生——这位由海因里希千里迢迢从墨伦维克召唤来的画家。并不明白自己的姐姐为什么愿意从百忙之中抽半天的空给他。
“噢,很高兴再次见到美丽的公爵夫人,真是我的荣幸。”卷胡子摘帽颔首,又对奥黛丽眨眨眼,“还有这位蓝眼睛女士,怀特太太。”
奥黛丽看向姐姐:“我该怎么称呼这位先生。”
“怀特太太,请叫我蒂洛夫就好。”蒂洛夫熟练地长篇大论,“我可是斯宾塞家的老朋友了,不久前公爵夫人的婚礼画像就出自我的手笔,鄙人还有幸见证教皇的加冕礼,不得不说,他老人家的容光直到今天还留存在我心里,噢,当然,公爵夫人的美丽也是如此,事实上,每一个出现在我画中的人都值得被铭记……”
奥黛丽被长难句搞得头昏脑涨,但听清了关键词:“那副漂亮的画像原来是蒂洛夫先生画的!”
伊莎贝尔微笑:“是的,他拥有精湛的画技。”
“说说吧,今天我该将哪位女士的容颜留在白纸上?”蒂洛夫自以为俏皮地开着玩笑。
伊莎贝尔也不耽误时间,直说道:“抱歉,蒂洛夫先生,请你过来并不是为了画像。”
“噢,那是想为我介绍肯特郡的风光?那再好不过了,我还记得夫人身边有一位不大虔诚的圣曜教徒,就请那位艾米丽小姐做我的引导人,我不会介意的……”蒂洛夫滔滔不绝。
下一刻被伊莎贝尔微笑打断:“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蒂洛夫微愣,“谁?”
“西西弗里斯。”伊莎贝尔开门见山,拿出海因里希帮她搜集的资料,“听说蒂洛夫先生和西西弗里斯是多年好友,他从远东游历归来以后,行踪不定,只有你知道他的下落。”
蒂洛夫古怪地嘟囔:“噢,夫人,我的画功并不比那个家伙差劲,他就是怪胎,天赋异禀但是喜欢四处乱跑,从埃尔美到赫斯兰,甚至是东印和华夏,没有他没去的地方。他还不务正业,写游记出书大展风头,噢!这只是他其中的一个广为人知的笔名罢了,您难道也是他的读者?”
伊莎贝尔笑而不语,低头搅动咖啡杯。
海因里希适时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地坐在蒂洛夫面前,盯着他:“别再说废话了,蒂洛夫。听着,西西弗里斯这个人很重要,如果不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那么就请一直留在肯特郡吧。”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威胁。
蒂洛夫看见他腰上的配枪和伊莎贝尔淡定的姿态,就知道自己上了这对夫妇的当!
要不是财迷心窍,以为又有大单子,他怎么会被诓骗到这里来!
蒂洛夫心里很是不乐意,脸上却不敢表现,窝囊道:“噢,不是我不愿意说,我最后一次见到我那个无情无义的同窗,还是一年前的圣曜节。”
“什么地点?”海因里希问。
蒂洛夫欲言又止:“哈登菲尔德的某个小镇子里,这家伙很爱往贫民窟钻,我只有街巷的地址,但不知道他有没有搬家,又或是像以前那样一声不吭就远渡重洋前往埃尔美,总之我无法保证信息的准确。”
“这就够了。”伊莎贝尔微笑着递过纸笔,示意蒂洛夫写,“感谢您的配合,该有的报酬不会少的,先生。”
蒂洛夫无奈叹了口气:“所以夫人要找他做什么?不会真觉得他的画功比我的好吧。”
伊莎贝尔耸肩,任由他猜测。
蒂洛夫不甘心咬牙:“噢,我必须提醒你们,这家伙的脾气很古怪,能够打动我的东西可不一定能打动他,尤其是在艺术方面。”
伊莎贝尔:“谢谢你的提醒,艾米丽,请帮我送客。”
艾米丽笑着出现,对蒂洛夫眨眨眼:“噢,我的永恒神圣曜主,奇妙的缘分让我们再次相见,画家先生。”
看见艾米丽,蒂洛夫笑了起来,那点儿不满烟消云散。
客厅很快只剩下自己人。
卡洛琳和赫尔曼出现,前者有些奇怪,疑惑道:“那边的计划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赫尔曼坐在奥黛丽身边,扫了眼伊莎贝尔,替她解释道:“为即将开启的华夏航线铺路。”
伊莎贝尔拿起维克托之前寄过来的资料,递给合作伙伴:“西西弗里斯是目前已知的,民间层面唯一去过华夏的人,我们必须找到他。一是了解目前的华夏,二是借用他的名头,增强开启航路的信心。”
卡洛琳和赫尔曼很快就明白过来。
赫尔曼盯着西西弗t里斯的资料,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
“可是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找……”卡洛琳没有直说,隐晦地点了点索菲娅那边,“如果对手知道这件事,抢在你之前得到这个人怎么办?”
伊莎贝尔轻笑,胸有成竹:“如果得到西西弗里斯就能实现与华夏通航,那么这块蛋糕也轮不到我们吃,所有看过《东方游记》的人都有这个本事。”
圣曜节后,承知社的所有人各司其职,进入诺曼公司开展工作。语言、贸易、航运、技术……等等领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目的都是为了实现华夏通航。
这些人力资源,才是决定结果的关键。
“当然,这其中也藏着我送给索菲娅的大礼。”伊莎贝尔挑眉轻笑,“不过,我不喜欢为了布局耽误自己的发展,最好的当然是两边同时进行。”
卡洛琳笑了起来,适时汇报她的工作。
为了秘密性,她从未向伊莎贝尔介绍女子运输队的具体情况,忽然,她想到什么,看向伊莎贝尔道:“对了,夫人,你们在这里有认识来自洛森郡的人吗?”
这话问得古怪,伊莎贝尔挑眉。
卡洛琳皱眉,越发觉得不对,进一步道:“或是说,认不认识一位叫杰西卡的女孩?”
奥黛丽下意识重复, 和身旁的露西与艾米丽交换眼神。
如果没记错,诺曼庄园曾经有一个女仆就叫杰西卡。
伊莎贝尔垂眸,像是没有注意她们的脸色, 轻笑道:“这个名字倒是常见, 兴许在哪儿听到过。”
卡洛琳耸耸肩,“那是我多心了。杰西卡是女子运输队的队长, 听说也来自南方。噢,那是个很贪财、非常难说话,但很讲义气的姑娘。她一直想见一见我背后的雇主, 不过我觉得应该先征求你的意见。”
“谢谢你的周到,卡洛琳。” 伊莎贝尔端起咖啡杯抿了口,“等合适的时机,我会去见她, 但不是现在。”
卡洛琳点点头, 没再追问。
“是的, 别再浪费时间了, 我们应该先去找到那个流浪画家、游记作者、虔诚的传教士、荒诞艺术家以及未来华夏海运的顾问先生。”海因里希对刚才无聊的谈话毫无兴趣, 面无表情地嘲讽着素未谋面的西西弗里斯。
一旁的奥黛丽却无意识攥紧袖子, 水蓝色的眼睛藏着不安。
赫尔曼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妻子,又看向表情正常的伊莎贝尔,深灰色的眼睛里滑过沉思。
但眼下并不是探究的好时机, 如海因里希所言,先找到西西弗里斯, 开启华夏新航线才是重中之重。
几天后, 数辆马车碾过哈登菲尔德满是煤渣的街道。
根据蒂洛夫提供的地址,查尔斯打探到西西弗里斯圣曜节后就没有离开,一直在工厂附近。
锁定了目标, 伊莎贝尔携全家出现,准备以最高的规格迎接这位东方归来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