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又一次,又一次舍弃我们……在您和祖父眼里,我和我父亲,算什么?依附斯宾塞家的可怜虫吗?”
父亲乔伊斯被抬出来的画面历历在目,他哭闹着求祖母严惩凶手海因里希,可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海因里希是斯宾塞的希望,家族无法再失去一位支柱。
埃德蒙觉得很可笑。
像他这荒唐的一生般可笑。
有海因里希在,谁也看不到埃德蒙。就像他的父亲,也生活在兄长路德维希的阴影里,为此蹉跎一世。甚至有时候连乔伊斯都会说,如果他拥有海因里希那样骁勇的儿子,是不是更受父母重视?
为什么连父亲都认为他不如海因?仅仅因为他生来瘦弱,没有让斯宾塞家引以为傲的天资吗?他为此痛恨斯宾塞全家,连带自己的父亲。
可就在目睹乔伊斯死亡的前夜,向来严肃的父亲叫住自己,彻夜长谈。
父子俩说了很多话,似乎要将前半生未尽到的父子之情通通补全。
临走时,乔伊斯摸着早已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儿子,笑着说:“埃德,你很棒,你一点儿也不比海因差。”
他笑着挥手,和埃德蒙告别,最后那句话是:“你是我的骄傲。”
那一瞬间,前半生的执念似乎就此消解。
埃德蒙茫然站在原地,像个突然得到糖果的小孩,不知所措。
可是第二天,向自己微笑的父亲永远闭上双眼,海因里希满手鲜血,肃立在一旁。
兄弟俩隔着人群对视,那一刻,空气似乎被燃烧的仇恨扭曲。
他们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埃德蒙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以为诅咒都是谣传吗?你真的以为,海因里希是什么好人吗?杀人偿命哈哈哈哈,好一个杀人偿命!”埃德蒙盯着伊莎贝尔,声音颤抖,眼底闪烁着疯狂的笑,“最该遭报应的就是海因里希·斯宾塞!你的丈夫是公爵又怎么样?哈哈哈哈哈!还不是个疯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一个被钉在斯宾塞耻辱柱上的疯子!”
他抬头,顿了顿,盯着海因里希,咧开嘴角:“一个说不定哪天就会把自己的枕边人杀了的疯子!哈哈哈哈!”
笑声未尽,埃德蒙被一拳砸倒在地,掉了一颗和血的牙。
众人惊呼,忙上前阻拦,却拦不住海因里希凶猛的攻势,埃德蒙被打得血肉模糊,仍然睁着眼咒骂:“打啊!打死我!你这个六亲不认的刽子手!你这个杀人犯!你现在就杀了我!”
海因里希冷笑,双目逐渐赤红。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他的拳头咯吱作响。
这样的挑衅他听过无数次,唯独这一回,点燃了杀意。
兄弟俩相似的瞳孔里恨意滔天,都喷涌着想要掐死对方的怒火。
埃德蒙额头青筋暴起,低笑:“哈哈哈哈哈,那就杀了我啊,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杀了自己的母亲,还杀了我的父亲,甚至还想杀了自己的教父,不差我一个!”
脖子上的力道逐渐加大,埃德蒙喘不过气,面孔却还是狰狞地笑着,一字一顿:“你这辈子就是个孤家寡人!你不配有亲人……我们之间,不死不休……”
“动手啊!别犹豫……我要是你,我会立刻了结你的性命!绝不手软!”
他脸色涨红,几乎快要断气,笑容诡异得像是死在海因里希手里,是无比令他痛快的复仇。
“海因里希……杀了我啊……杀了我之后,来世……别做兄弟……”
埃德蒙视线模糊,只能看清兄长的眼睛——黝黑的、充满疯狂的怒火、目光里充满厌恶。
很久以前,久得像是上辈子。
这双眼睛的主人,曾带小小的埃德蒙骑马射箭,亲手教他捕猎。兄长射中猎物,埃德蒙就在原地欢呼转圈,大声地向家人宣布喜讯。
查尔维斯庄园的每一处,都留下过两个小孩的欢声笑语。
原来他曾经,也是以兄长为傲的……
春去秋来,时过境迁,那些镌刻在记忆里泛黄的画面,早已消失不见,只在回光返照时化为走马灯,提醒他心底还残存着那一丝比恨还长久的情感。
意识逐渐消散,他听见薇奥莱特惊慌喊道:“快!拦住海因!”
可是没人敢上前。
查尔维斯的仆人都见识过海因里希的凶悍,被激怒的藏獒六亲不认,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刻海因里希是真要杀了埃德蒙!
室内器具碎成废墟,硬着头皮围拢上去的男仆都被砸翻在地,
路易莎被埃莉诺拦住,哭得不成人形,只能徒劳地祈求:“放手,海因,放过他!我替埃德道歉!求你了!”
就在埃德蒙快要断气的那一秒,一只手按住海因里希的肩膀。
那只手没用什么力气,与其说是阻拦,不如说是安抚。
“海因,过来。”
海因里希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肩膀,离奇地安定下来。
意识混沌间,他忽然想起声音的主人,刚才说的那句话——“我是为海因里希说的……”
其实他从不觉得自己受过什么委屈,也不觉得自己对埃德蒙留了情面。
他只是很厌恶这个弟弟,如果埃德蒙能够消失当然很好,但要自己动手,他却并不想答应。
不是不忍心,单纯地厌烦罢了。
可在未婚妻女士的口中,他好像成了一个饱受欺负的可怜虫。
后知后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受过委屈的。
年幼时所谓的寄予众望,无非因为他是长孙,未来的公爵继承人。祖父和父亲以身作则,告诉他,斯宾塞家的领头羊要学会奉献牺牲,为家族付出一切。
他并不觉得这是难事,渐渐地,连自己的情绪也成为了牺牲品,越长大,就越像湖中心那座雕像。
沉默地,没有属于自己的情感,永远守卫着家族。
他的人生泛善可陈,如同一潭死水,沉默地接受家t族安排的所有命运。
这没什么不好,海因里希想。
直到帝国双壁身死,他基因里的疯病被激发,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看似古井无波的湖面底下埋藏着滚烫的岩浆,说不定哪天就爆发。
当个疯子,也没什么不好。爆发过后,仍是一片荒芜。
他的人生,就是一片荒原。
可现在,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注视到了连他自己也未曾看见的角落。
小小的海因里希,不是生下来就是为家族服务的机器。
他会委屈,会追问父亲为什么埃德蒙可以去玩,自己却不能。会半夜哭着找祖母,问母亲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那么多的情绪,渐渐凝固在心底,连自己都忘却。
他的确很喜欢揍埃德蒙,但要杀他,这是第一次。
那句“杀死枕边人”的话,就像火星点燃岩浆,顷刻爆发。
可是熟悉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智。
这种模样,是不是很令人害怕?
手上力道渐松,海因里希的瞳孔也逐渐恢复正常。
他垂头,没有抬眸看向身后的未婚妻。
埃德蒙捡回一条命,被路易莎抱住痛哭。
海因里希面无表情,盯着埃德蒙的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慌。
路易莎语无伦次:“谢谢你,海因!谢谢你奥黛丽!谢谢你们放过埃德蒙……”
“我们可没想放过他。”伊莎贝尔抓住海因里希的手腕,引导他站起身,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他的掌心。
海因里希从激烈的情绪中抽身,对眼前这一幕有些怔愣,只感觉轻柔的力道在掌心摩擦,泛起麻痒。
冰蓝色的眼睛看向他的眼底,面容冷静。
“杀他,也不嫌脏了你的手?”
“你不怕我?”
海因里希的神智逐渐回笼,目光清明。
“你杀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怕你?”伊莎贝尔挑眉。
海因里希愣了数秒,立刻抽回手,那阵麻痒却在心头缭绕,挥之不去。
“我刚刚失去理智了,抱歉。”他皱眉,“维克托,把我的药拿来。”
快速吃下两颗药,他才感觉疯狂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
治安官适时赶到,埃德蒙不再挣扎,认命地被拖走。
最后那一刻,他看着伊莎贝尔冷笑:“你以为自己已经嬴了吗?我等着看你的报应。”
他顿了顿,笑容意味深长。
伊莎贝尔面容平静。
她当然明白,埃德蒙身后还有其他敌人,远远比这种蠢货更棘手。
可那又怎么样?来一个,她就干掉一个。
话未说完,一壶凉水兜头浇下。
埃德蒙震惊抬眸:“?!”
伊莎贝尔放下水壶,微笑:“现在清醒了吗?以为自己是戏剧里放狠话的反派?”
“很抱歉,我向来不会给对手回来的机会,希望你身后的人,也明白这一点。”她招手吩咐维克托把证据交给治安官。
当着众人的面,伊莎贝尔环视四周。
“埃德蒙·斯宾塞犯下的罪行,足够判处绞刑。为了保证法律的公平,在昨天,我已经把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写成信件,寄去了墨伦维克首都报纸。”
薇奥莱特和路易莎瞠目结舌,埃德蒙笑容僵住。
好狠的釜底抽薪!
特权阶级向来明白如何利用权力谋私,即便犯下滔天命案,经过周旋,怎么都会留下一条命!
前一刻,他们都如此设想。
甚至连薇奥莱特也并不真的打算舍弃埃德蒙的命,无非是顺应现在的情形,先把孙子移交出去,再同其他四个家族交涉,剩下的都能在谈判桌上用别的筹码搞定。
可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彻底把后路断了!
一旦这件事登报,全锡兰公国都会关注这个案子,埃德蒙要想保命,比登天还难。
更重要的是,薇奥莱特一定会再次权衡利弊,一旦营救孙子所付出的代价超出想象,她就会放弃。
埃德蒙太了解祖母了!
“你……你疯了吗?!你是未来的斯宾塞公爵夫人!你怎么可以把这种事情抖落出去!”
伊莎贝尔不急不缓,面对着众人:“正是因为,我会是未来斯宾塞家族的女主人,我必须这么做。”
顿了顿,她看向薇奥莱特,眼带深意:“剜掉腐肉,新肉才会生长。这是延续家族生命的奥义。”
薇奥莱特沉默,她的脸色难看至极。
短时间内状况频出,已经让老太太心力交瘁。
她看着伊莎贝尔的蓝眼睛,隐隐觉得,查尔维斯已经迎来了新时代,掌舵人也不再是自己。
她老了……
海因里希忽然起身,和伊莎贝尔并肩而立。
“把埃德蒙带走,移交治安处,等待审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维克托:“是!”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伊莎贝尔,像沉默的雕像尽职地履行守卫义务。
他扫视着众人,最后看向薇奥莱特。
“您累了,该去休息了。剩下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
薇奥莱特怔然看着孙子和未来孙媳妇站在一起。
像是对她宣告,谁才是查尔维斯的新主人。
良久,她叹了口气,缓缓点头,“埃莉诺,扶我回去。”
老太太步履蹒跚,往外走去。始终挺直的脊背,渐渐弯了下去。
目送她走远,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对视一眼,后者开口道:“现在这里的一切你可以全权处置了。”
伊莎贝尔点头,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安德鲁身上。
装死的安德鲁眉心一跳,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差点把这个家伙忘了,维克托。”伊莎贝尔眼带讥诮,故意用夸张的口吻道,“让神圣锡兰公国七大家族之首;祖先曾屡建奇功延续荣耀近三百年;拥有最高贵古老的血脉、如今常任七大选帝侯之一,包揽领地自治管辖权;坐拥全国面积最大的查尔维斯庄园且毫不费力地维持它的豪奢、即便每年要花费10000锡兰币……的斯宾塞家族管家,安德鲁·比尔先生,也接受法律制裁吧。”
安德鲁悔得肠子都青了,大喊着饶命。
“你不会以为我会放过你吧?”伊莎贝尔轻笑,摆摆手,“带走。”
专业的助手先生再次上前,不顾安德鲁的求饶,安排士兵将他押下去,移送治安官。
至于埃德蒙会不会心软,赐予背叛者解药,就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了。
狗咬狗,一嘴毛。
伊莎贝尔轻笑,拎着裙子缓缓走远。
突然,她回头:“怎么不跟上?”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脚步却老实地追随,“还有什么吩咐?女士。”
“接下来,当然是婚礼了。”伊莎贝尔笑着挑眉,裙摆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蒂洛夫先生的画像画好了,诚邀您观赏,可否赏脸?”
“为什么不呢?”海因里希干咳两声,送出胳膊,伊莎贝尔顺势挽上。
二人并肩前行,走向庄园深处。
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开, 巨幅画像映入眼帘。
画中美丽的女士端庄典雅,像神话故事中的阿尔忒弥斯,冰蓝色的眼睛和头顶的蓝宝石皇冠相得映彰, 窗外阳光与笑容交汇, 神圣不可方物。
伴随着惊叹声,蒂洛夫躬身颔首, 笑吟吟接受赞美。
“不得不说,这幅画有一多半的功劳归属于诺曼小姐——这位美丽优雅的模特。否则再精湛的画功也无法凭空虚构一位如此惊艳的美人。”
伊莎贝尔微笑:“才华横溢的名家总是谦逊待人,感谢您为我们的婚礼增光添彩。”
蒂洛夫再次低头, 看向海因里希:“是我该感谢公爵先生的邀请,让鄙人有机会记录诺曼小姐的芳容。从那顶亚特兰蒂斯皇冠的珍贵程度,足可见公爵先生对夫人的爱护,提前祝二位婚姻美满。”
画像中, 金发夫人头顶的皇冠造型别致, 其中的蓝宝石在光线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顶皇冠设计概念来源于失落文明亚特兰蒂斯的祭司王冠。出自著名珠宝设计师丹尼尔之手, 他专门服务于各国宫廷王室贵族, 这顶皇冠一经问世, 名声大噪, 不久前被斯宾塞家买走,所有人都猜测这是公爵夫人的婚礼珠宝。
蒂洛夫一面感慨公爵先生的用心,一面用华丽的词藻赞美这顶精美皇冠。
伊莎贝尔对此很欣赏, 甚至可以说是超出预计的满意。
这顶头冠底座采用海马尾鳍造型,中央蓝宝石内含天然水胆, 晃动时可见 “深海漩涡” 奇观。周围镶嵌珍珠母贝制成的珊瑚枝, 象征海洋的孕育之力,当真是精美绝伦,不是俗品。
她笑着瞥了眼海因里希:“替我感谢薇奥莱特夫人的慷慨, 我很喜欢。”
蒂洛夫惊叹一声t,“噢,原来是老夫人的手笔……”
海因里希木着脸:“是的,蒂洛夫先生的赞美给错了人,没有哪个男人会花心思给女人挑珠宝。”
蒂洛夫尴尬地挠头。
伊莎贝尔挑眉:“我想也是如此,差点误会是斯宾塞先生买的呢,幸好不是,不然还要开口感谢你了。”
“?!”海因里希瞪着伊莎贝尔,一时间,说也生气,不说也生气。
满意地观赏完雇主吃闷亏,维克托干咳两声,上前道:“先生,该去试您的礼服了。”
婚礼前,忙碌的不止新娘,新郎同样逃不开试各种衣服的命运。
海因里希臭着脸走开。
伊莎贝尔叫来艾米丽,从蒂洛夫留下的几幅画中,挑选了穿白纱戴蓝宝石头冠的寄到肯特郡。
艾米丽将油画打包,叮嘱仆人小心运送,绝不能磕碰,仆人满口答应,动作十分谨慎。
画框被送上马车时,风吹起幕布一角,画中美丽端庄的女士微笑,头顶宝石璀璨细腻。
仆人看呆了。
“实在太美了……”
“实在太美了!”
肯特郡,温斯顿庄园,奥黛丽看着巨幅画像,发出惊叹。
“显而易见,你和你的姐妹拥有相似的外貌,金发蓝眼。”葛丽泰莞尔,“相信马丁画师有能力呈现你的美貌,好让你那位汉克郡的姐妹同样为之惊艳。”
奥黛丽笑着冲画师马丁眨眨眼:“辛苦马丁先生了。”
“我的荣幸!”马丁俏皮摘帽颔首,一本正经地坐下,继续完成大作。
露西端着咖啡进门,招待完宾客,便倚在门边欣赏沙发旁的小主人。
应该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在欣赏这位美丽的女士。
落地窗边,奥黛丽穿着露肩白纱礼服,头上戴着与画像中相似的蓝宝石皇冠,胸前点缀着同色项链,是伊莎贝尔送的那一条。头顶金色卷发盘成发髻,心灵手巧的葛丽泰女士还在编发中点缀了几朵白桔梗,衬得女孩越发清丽动人。
画像过程持续了两个小时,奥黛丽也站了两个小时,再灿烂的鲜花这会儿也蔫了。
但她不敢乱动,只能用眼睛瞟着露西。
“我有点渴了。”
露西笑着端上饮品喂她喝。
想要留下美丽的时刻,总要付出代价。奥黛丽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好在马丁很快宣告结束。
迎着葛丽泰夫人和奥黛丽以及诸位女士期待的神情,马丁风度翩翩鞠躬:“请相信它称得上是杰作,为确保惊喜,您可以在婚礼当天揭晓。”
马丁画师是查尔斯花重金找来的,听说在业界饱受美誉,奥黛丽和葛丽泰自然没什么可质疑的,纷纷客气致谢。
送走马丁,奥黛丽迫不及待跑到画像边。
她才不等惊喜呢!现在就要看!早看早开心!
手指正揪着幕布,楼下传来马车声。
葛丽泰靠近窗外,招手道:“诺曼小姐,快过来,看是谁来了!”
奥黛丽将画像抛在脑后,拎着裙子跑向窗台。
定睛一看,她愣住。
楼下,熟悉的夫妇被仆人请下马车。
奥黛丽不可置信,盯着看了几遍才确定没有眼花,下一刻,喜悦之情惊得树梢的麻雀四下飞窜。
“爸爸!妈妈!”
简妮听见呼唤,抬头看向奥黛丽:“噢!亲爱的!”
爱德华呜咽出声,和妻子互相搀扶着才没滑倒:“奥……贝拉!我的小甜心!”
奥黛丽简直高兴得说不出话,茫然在原地转了个圈。
还是葛丽泰含笑提醒道:“好孩子,快下楼迎接他们吧!”
“谢谢提醒,葛丽泰夫人。”
惊喜冲昏头脑,奥黛丽立刻跑出房间。
雀跃的步伐差点撞翻侍从的托盘,“抱歉汤姆,如果你知道我多么高兴,一定会原谅我的!”
她语速飞快,歉意地眨眨眼,再次拎着裙子往前奔跑。
仆人汤姆微笑让开:“是的,我能感受您的快活,请小心脚下,诺曼小姐。”
“谢谢你,汤姆!”
奥黛丽笑着跑远,天鹅绒红色地毯留下漂亮白裙划过的踪迹,充满愉快的气息。
二楼,正从书房走出来的赫尔曼,在查尔斯的提醒下,准备敷衍地迎接到来的岳父岳母。
刚迈下一级楼梯,身边就出现白色小旋风。
“抱歉,让一让!”
没等他反应,白色旋风飞速转到了一楼。
“午安!怀特先生!午安!查尔斯!噢,查尔斯你的新帽子很好看!”旋风急刹,非常潦草地扭头对他行礼,而后欢快地跑向门外。
赫尔曼:“……”
银头发先生和查尔斯对视一眼。
后者摊手:“年轻的孩子总是容易快乐,这不是您的至理名言?”
赫尔曼抚平被旋风擦肩而过时弄乱的头发,整理好领结,不紧不慢地走下楼。
“是的,快乐得不像样了。”
随着步伐的前进,视线投向大门外。
不像样的诺曼小姐已经扑向父母的怀中,裙摆在空中划过喜悦的弧度。
“爸爸妈妈,我真没想到你们可以来参加我的婚礼!”
马车里,身材丰满的安娜姨妈翻了个白眼,嚷嚷:“噢,你一点儿都没有惦记姨妈,小滑头!”
奥黛丽惊喜抬头,扑向安娜怀里:“安娜姨妈!你也来了!真好!太好了!我好想你!”
安娜眼眶一红,贴了贴奥黛丽的脸颊:“噢,亲爱的奥……贝拉,姨妈的小心肝,我也想你。”
爱德华摸着奥黛丽的脸,满眼心疼:“可怜的孩子,一定受了很多的委屈吧。”
“这是温斯顿庄园,别乱说。”简妮赶紧掐了把爱德华,微笑摸了摸奥黛丽的头:“葛丽泰夫人慷慨大方,她特意写信邀请我们来肯特郡做客,还派了人来接我们,显然她很和善,对你也足够重视。”
“是的,葛丽泰夫人和怀特先生都是很好的人!”奥黛丽诚恳点头。
说话时,葛丽泰夫人和赫尔曼已经站在身后迎接。
“诺曼爵士,诺曼夫人,卡文女士,请移步客厅说话吧,辛苦你们舟车劳顿。”
葛丽泰态度温和,上前与简妮寒暄,二人彼此颔首行礼。
一行人在仆从的簇拥下走进客厅。
奥黛丽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挽着姨妈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爱德华,原本应该由女婿与岳父交际,葛丽泰看着不动如山的赫尔曼,无奈之下,只好用眼神暗示查尔斯与爱德华交谈。
队伍末尾,葛丽泰瞥了眼儿子,“我能寄出邀请他们的信件,就说明是你默许的,现在人都来了,何必摆脸色。”
赫尔曼伸出胳膊递给母亲,葛丽泰挽住。
“我要是摆脸色,他们能进这个门吗?”他淡淡道。
“两个女儿同一天婚礼,我以为卖女求荣的诺曼先生会优先莅临公爵府。”赫尔曼眼神讥诮,“看来是我小看了金钱的威力。”
葛丽泰嗔他:“别带有偏见,赫利。”
“我对诺曼夫人没有偏见。”赫尔曼瞥了眼前面的爱德华,想起当初他无能软弱地签下契约的样子,实在难以改观,“但是对于她的丈夫,我保留质疑的权力。”
葛丽泰哽住,心知这是儿子的实话。
赫尔曼很给面子了。
按照原计划,这桩金钱交易的婚礼不会有女方父母出席。是葛丽泰极力劝导,说没有哪个新娘不盼望自己的父母见证幸福,想给诺曼小姐一个惊喜。
赫尔曼才不会参与这种无聊的事情。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一场完美的仪式就代表幸福。
只是他懒得反驳母亲天真的想法,婚礼多几个人罢了,顺势答应不是难事。
虽然他看不上诺曼一家人,但既然默许母亲的邀请,就不会做出把登门的客人轰出去的事情。
客厅里,奥黛丽还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并不知道怀特母子不同的想法。
开心之余,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凑到母亲耳边:“公爵府没有邀请你们吗?”
姐妹俩的婚礼不同寻常,一开始诺曼夫妇就做好心理准备,也许没有出席的资格。
但是,数月时间过去,温斯顿庄园已经松动态度,愿意邀请新娘父母。
有眼前的例子在先,奥黛丽猜想斯宾塞家应该也有改变。
她无比信任姐姐的手腕,难道凭借伊莎贝尔的智慧,也无法让公爵府上下松口吗?
想至此,奥黛丽不免担忧姐姐的处境。
简妮看出女儿的神色,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前天收到了你姐姐的来信,斯宾塞家的婚礼规格很高,会在墨伦维克圣威斯福特教堂举行,宾客来头很大,交际复杂。我们过去恐怕会给她添麻烦。”
奥黛丽皱眉,沉默不语。
“好孩子,放宽心。”简妮压低声音,贴近她的t耳朵,“贝拉信里说,比起斯宾塞家,我们更适合来这里。”
说完这句话,简妮立刻垂眸,用微笑掩饰眼底的失落。
她太了解大女儿。
贝拉独立且清醒,她说不需要,就是真的不需要。而非为了展示慷慨,刻意为妹妹让步。
可是作为母亲,缺席其中一位女儿的婚礼,那种愧疚不知该怎么表达。做父母最难过的事情,就是无法给予子女帮助,甚至还会拖后腿。
基于这种情况,简妮反驳了爱德华提出的一人去一处的建议。他们最好是按照贝拉的安排,赶赴肯特郡。
无法给予助力,那就让女儿自由决策,尽全力配合,而不是自作主张表达关心。
虽然贝拉没有明说,但简妮明白,墨伦维克那样的地方,他们的一言一行,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攻击贝拉的把柄。
奥黛丽也想通了这点,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
“可是,姐姐身边就没人陪她了。”
简妮莞尔,摸了摸女儿的卷毛:“会有合适的人代替我们去。”
奥黛丽怔然,望着母亲的蓝眼睛。
她笑意温和,总是平等地注视着两个孩子,像温暖的太阳。
查尔维斯庄园。
出发前往墨伦维克的这一天,伊莎贝尔在艾米丽的帮助下换上新礼服。
主纱要在婚礼当天才能亮相,但这件用于出行的轻盈白裙也足够华美。
和奥黛丽的卷发不一样,伊莎贝尔的头发柔顺笔直,披在肩上像名贵闪亮的丝绸,挽成发髻再点缀钻石发饰,又呈现另一种美感。
“该出发了,小姐。”艾米丽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忽然叹气道,“太可惜了,老爷和夫人看不到您穿上婚纱的样子。”
“蒂洛夫先生会为我留下画像,他们一样能看见。”伊莎贝尔语气平淡,不解风情地拎着裙子出门。
楼梯间,艾米丽无奈摇摇头。
没有亲人出席的婚礼,任何人都会失落。眼前的诺曼女士,分明没有半点惆怅。
接收到艾米丽的目光,伊莎贝尔轻笑。
对于她来说,这桩婚礼本身也不是什么幸福象征,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门外,斯宾塞家的车队已经等候多时。
伊莎贝尔思索着抵达墨伦维克后的事情,心不在焉地下楼。
墨伦维克汇聚众多权贵,甚至会有各国首脑等人物出席,埃德蒙背后的人也还没出现……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实在分不出心神去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