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摇头,嗓音冷淡:“不,确切的说,他只是想娶一个冠姓诺曼的贵族小姐,无论哪一个。”
奥黛丽疑惑:“有区别吗?”
伊莎贝尔盯着赫尔曼的脸,缓缓笑道:“当然有。”
与此同时,简妮也明白了赫尔曼的真正来意。
他压根不在乎那两万锡兰币,只想借债务逼迫诺曼夫妇把女儿嫁给他,以此跻身上流阶层,成为斯宾塞公爵府的连襟。
“这绝不可能。”简妮勉强克制着怒意,声音柔和坚定,“来自女王的赐婚我们兴许毫无办法,赫尔曼先生如此卑劣的手段却是有目共睹。我们会将债务还清,请你打消娶我女儿的念头!”
爱德华强撑着站起身:“是的!绝无可能!”
闻言,赫尔曼拎出一条丝巾,仔细擦拭手杖,语气不疾不徐,“诺曼先生,诺曼夫人,我想你们误会了什么。”
“我来,不是打商量的。”他淡淡道,“而是……通知。”
“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告辞。”
说完,毫不客气地扔掉丝巾,转身离去。
训练有素的壮汉们紧跟其后,鱼贯而出。
查尔斯缀在最后,彬彬有礼摘帽鞠躬,说出的话却叫人愤怒。
“先生、太太。三天后,如果你们的答案令人满意,不仅债务会一笔勾销,还另有丰厚的聘礼送上。如果答案是否定,那么……请做好交接庄园的准备。”说着,查尔斯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哦对了,要想打官司的话,可以找鄙人的事务所。”
爱德华接过名片:“能帮我打赢?”
查尔斯走到门口,潇洒回头,露出八颗牙齿:“必输无疑。但阁下非要浪费钱的话,不如给我赚!再会各位!”
爱德华:“……”
大门再次关闭,这一次,诺曼庄园无法回归平静。
爱德华无助地瘫坐在沙发上,此刻的简妮没空管他,急匆匆去了书房。中途路过二楼,见到安娜,她也罕见地失去笑脸。
奥黛丽跟了上去:“妈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没有,好孩子,和你姐姐一起去休息。”简妮拎着裙子登楼梯,“我要给你玛丽姨妈写封信。”
奥黛丽和姐姐对视一眼,疑惑:“玛丽姨妈?”
安娜惊讶:“玛丽?!”
简妮瞥了安娜一眼,无奈道:“事到如今,我必须找玛丽帮忙了。谁让我们卡文家只出了这么一个伯爵夫人呢?”
乡绅卡文家的三姐妹:简妮、玛丽和安娜。大姐简妮性情温和,嫁给了当时年轻阳光的爱德华;二姐玛丽聪明锋利,是姐妹中最有智慧的一个,嫁给了很有名望的克劳伦伯爵;小妹安娜热情憨直,被威克曼蒙骗,如今最为潦倒,靠着姐姐们的接济度日。
安娜自小与二姐玛丽不和,长大后因为种种矛盾闹掰了。其中之一是玛丽曾经告诫过她,不要轻信威克曼,安娜不听,还大吵一架。姐妹俩就此断联。
现在事态紧急,简妮顾不上安娜的情绪,连夜派人去送信。
诺曼庄园离克劳伦伯爵的领地很远,一来一回,起码要两日。
诺曼家众人一连两天,食不知味,爱德华更是一病不起。
就在简妮坐立不安时,门外响起马车声。
很快,一位身穿深紫色克里诺林裙、头戴蕾丝宽檐羽饰礼帽、神态端庄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的五官与母亲简妮有六分相似,但气质更加凌厉。
“玛丽!亲爱的!你不知道我多想见到你!”简妮与玛丽行贴面礼,紧紧攥着她的手,热泪盈眶。
“亲爱的简妮,收到你的信,我一刻也不敢耽搁。”玛丽也流t露出几分动容,视线在接触到瑟缩的安娜时,她突然冷笑,“好久不见,安娜。我时常好奇蠢人会做出怎样令人惊叹的蠢事,而你实属其中的佼佼者!让那个油嘴滑舌的男人骗光自己的嫁妆不说,还将这等福分带给简妮,害得她连女儿都要赔出去!”
安娜被一连串的话语抨击得抬不起头。
简妮拍拍玛丽的手:“好了,别再说她了。这件事,爱德华和我都有错。我们早该听你的话,对一切恶意有所防备。”
玛丽叹息摇头:“是的简妮,你早该醒悟,你们无底线的善良只会助长某些人的坏心。”
老姐妹俩携手坐下,伊莎贝尔与奥黛丽适时下楼打招呼,“玛丽姨妈。”
“贝拉,奥蒂。”玛丽分别贴了两个姑娘的脸,又拉着奥黛丽的手,看向简妮,“不过……姐姐,有一件事情,我也有责任。”
简妮:“什么?”
玛丽皱眉道:“去年社交季,奥蒂来我那参加舞会,女王使臣贾维斯爵士也在。他就是那时挑中可怜的奥蒂,怪我不该带她去露脸。”
闻言,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简妮小心翼翼道:“玛丽,奥蒂的才艺实在算不上出众,应该不会引起贾维斯爵士的注意。”
奥黛丽脸色微红。
“不出众”都算保守了,可以说是力争下游。
伊莎贝尔轻摇羽扇,轻笑出声:“也许,对方要的就是一位‘不出众’的女士呢?”
“姐姐,你是说,女王特意为斯宾塞公爵挑选不出众的伴侣?”奥黛丽眼神疑惑。
简妮皱眉,陷入深思。
玛丽向伊莎贝尔投以赞赏的眼神,为奥黛丽答疑解惑:“这不是女王的授意,而是斯宾塞公爵府内部出了问题。据我所知,公爵有个弟弟曾经争夺过继承权,他们的关系并不和谐。由此可知,大约是公爵弟弟买通贾维斯,特意为哥哥挑选一位门户不显,才艺不佳,又生性单纯的贵族小姐。”
说完,玛丽又赶紧道:“当然,我们眼里的奥蒂乖巧可爱,绝不是他们想象得那么不堪!”
奥黛丽温和道:“没关系,姨妈。”
“一点儿没错。”她垂着头,金色小卷毛遮住长长的眼睫,笑容有些伤感:“我确实不明白复杂的弯弯绕绕,这就是他们选我的目的。”
闻言,众女士再次陷入安静。
简妮用帕子捂着嘴,憋住哭声:“哦,我可怜的奥蒂。之前那四位枉死的未婚妻,恐怕不是意外,而是……而是他们的诡计!”
“天哪!那奥蒂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安娜抱住最疼爱的小外甥女,也哭了起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玛丽偏过头,忍泪:“女王钦点,改变不了。我唯一能做的,是尽快筹钱帮你们偿还债务,至少救下贝拉。”
“噢,上帝啊。别说短时间筹集两万锡兰币多么困难,就算有,那个来自埃尔美联邦的魔鬼也一定不会罢休!他就是想娶贝拉!”
提到另一桩难事,简妮又是一阵心绞痛。她握住伊莎贝尔的手,泪水涟涟。
大女儿自小就独立,和夫妻俩的关系并不像小女儿那般亲昵。可是朝夕相处二十年,简妮深刻地感知到,贝拉心里的坚冰在慢慢融化。她敏锐智慧的大女儿,绝不能掉入那个利欲熏心的商人手里!
几位女士愁云惨淡,伊莎贝尔扶住简妮,喂她喝了点药,忽然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同时解决两个危机。”
此话犹如惊雷,众女齐齐投来目光。
奥黛丽向来知道姐姐的聪明,赶忙问:“是什么?”
伊莎贝尔将女王赐婚的卷轴举起,看向奥黛丽,轻声道:“亲爱的,我们交换吧。”
“交换?!”几人异口同声。
“不,这绝不可能!”奥黛丽率先摇头,水蓝色的眼睛起了雾,“斯宾塞公爵府不是什么好去处!你去了,是替我送死!”
伊莎贝尔静静望着奥黛丽。
如果她不插手,原书里可怜的奥黛丽的确会惨死公爵府。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生命,会哭会笑爱当跟屁虫的小姑娘,会在某个冬夜走向生命终点,那时,她才二十岁。
伊莎贝尔深吸一口气,再抬眸,眼底笑容清浅。
她拍了拍奥黛丽的脑袋,平静道:“单纯的小羊羔进入龙潭虎穴,没有活路。但……你认为你的姐姐,伊莎贝尔·诺曼,是和你一样的小羊羔吗?”
“当然不……”奥黛丽怔住,“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唯一的解法。”伊莎贝尔看着妹妹,说的话却是给大家听,“赫尔曼要的只是上流社会的门票,只要我们与斯宾塞公爵府的姻亲不断,他对我们就留有余地。关键还是在于斯宾塞家的形势。”
“奥蒂,换句话说,我们性命相连。”伊莎贝尔轻笑,“假如你执意要去公爵府,那么你有把握站稳脚跟吗?如果你出现意外,那我在赫尔曼家势必也受影响。你明白了吗?”
奥黛丽沮丧垂头,三位卡文女士也陷入沉思。
良久,玛丽叹道:“没错,我在克劳伦伯爵府待了这么多年,最明白里面的复杂状况。而斯宾塞公爵府只会比我所经历得更加诡谲。如果奥蒂去,恐怕下场不会比前几位未婚妻好多少。但是,贝拉不同……”
玛丽姨妈凝视着伊莎贝尔,如出一辙的蓝眼睛里饱含情意:“亲爱的,你比我亲生的孩子更像我,不仅是外貌,还有性情。我相信你有非凡的头脑,能够应对那些敌人。”
“是的,我可以。”伊莎贝尔笑着说。
一个大胆的谋划,就在五位女士的密谈中诞生。
用伊莎贝尔换奥黛丽,对于简妮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样的担忧与痛心。所以关于后续的谋划,基本由玛丽和伊莎贝尔讨论完善。
期间,安娜提出反对,叫嚷道:“我还是觉得这太冒险了!女王的手谕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赐婚奥黛丽·诺曼!如果一旦有人揭发,我们都要被送上绞刑架!”
“所以,这件事将是绝密。从今天起,贝拉就是奥黛丽,奥蒂就是伊莎贝尔。”玛丽郑重道,“孩子们,在正式出嫁前,你们绝不能将此事泄露一星半点。出嫁后,千万谨言慎行,不要暴露。特别是……奥蒂。”
奥黛丽握紧双拳,心里不由得紧张。
简妮也思虑起来:“斯宾塞公爵府在汉克郡,赫尔曼家族在肯特郡,都与我们相距甚远。两个孩子长相相似,不是熟悉的人,也很难分辨。”
奥黛丽点点头:“是的,那位与我有一面之缘的贾维斯爵士,上次宣布女王谕旨时,也没认出我。”
姐妹俩有着相似的金发和蓝眼睛,虽然神韵气质不同,但用来应付陌生人足矣。
“但愿一切顺利。”讨论结束,玛丽叹息一声,在胸口画十字。
“上帝保佑,我们经不起波折了。”简妮闭眼祷告。
安娜也跟着祝祷。
三位卡文女士共同许愿,两位诺曼女士也看向彼此。
奥黛丽眨了眨蓝眼睛,忽然说:“姐姐,我明白,你又在骗我。”
伊莎贝尔但笑不语,提着烛台,缓缓走向旋转楼梯。
姐姐走在前,妹妹踩着影子跟在后,还像小时候的跟屁虫。
“你在哪里都能过得好,无论是斯宾塞家,还是赫尔曼家,又或者是任何地方。”奥黛丽神情寂寥,“你提出的种种假设,只是为了我能够坦然跟你交换。你只是……”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哭腔:“希望我过得好。”
伊莎贝尔步伐平缓,静静听着身后的抽泣。良久,她停住脚步,站在卧室门边,回头笑道:“到了,奥蒂。”
烛火照亮奥黛丽哭花的脸,她终于忍不住,扑进姐姐的怀里。
“奥蒂,我之所以要跟你交换,不是刻意奉献牺牲,那还谈不上。”伊莎贝尔轻拍她的背,眸光含笑,“你可以当作是姐姐送你的礼物。这和教你学数算没什么不同。只是给了你另一条路。”
“至于为什么骗你嘛,很简单。”她耸了耸肩,“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怕黑,不愿意分房睡,我很烦,就哄你说独立睡觉的孩子会收到礼物,从那天起,你勇敢迈出了第一步。”
奥黛丽点点头,发出带有鼻音的闷哼声。
“今天,我只是用善意的谎言诱导你接受第一步,之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走。”伊莎贝尔帮她拧开卧室门,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烛光,她顿了顿,“作为姐姐,我只能送你一程。”
“当然,也是我的私心,我想送你到这里。”伊莎贝尔将烛台递给奥黛丽,眸光平静温和,“也只能送你到这里。”
奥黛丽握住烛台,温热的蜡水落在掌心,一股灼烧感自心底升起。她怔然望着姐姐离开,恍惚觉得,内心除了悲伤,还莫名生出了勇气。
她推开卧室门,用姐姐给的烛火照亮漆黑的t房间,去寻找那份可能存在的礼物。
“交换行动”经过几位女士的讨论,已经初步敲定。
出于不信任,玛丽对安娜耳提面命,让她再三发誓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巴。可怜的安娜被迫许下一堆毒誓。
时间太紧,后天中午赫尔曼就会到访,一旦交换,就没有回头路。如果无法保守这个秘密,对所有人都是毁灭性的灾难。谨慎起见,简妮连爱德华都没有告知。
夜幕降临,卡文家的三位女士终于各自回房休息。
度过一开始的慌乱无措,彻夜讨论后,几位女士反而安下心来,面对未知的命运有了几分渺茫希望。
然而被蒙在鼓里的其他人,却并不安定。
众所周知,任何老牌贵族家里总有一位作风老派,严谨忠诚的管家。诺曼庄园的米歇尔太太无疑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深夜,女管家米歇尔照例安排三等女仆前去照顾客人,但是三催四请,依然没有人端着洗漱用品出来。米歇尔太太只好亲自去一楼查看。
“姑娘们,我想你们应该还没有到耳背的年纪,安娜夫人现在需要一名女仆,请动作快一些!”米歇尔太太敲开仆人休憩室的门。
几个女仆谈笑声戛然而止,看见素有威严的米歇尔太太,她们竟然也不起身。
一个年轻姑娘浑不在意,冷笑道:“米歇尔太太,我劝你省省吧,庄园就要破产了!别说照顾那位穷亲戚,就算是老爷和夫人也别想使唤我一根手指头!”
“是啊,现在大家都在另谋出路,也许照顾玛丽夫人是项好差事,假如她同意带我去伯爵庄园的话。”另一个姑娘用夸张的表情调侃,“噢!出于好心,奉劝您也赶快另谋高就吧!”
米歇尔气得脸色通红:“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像你们一样没廉耻,我忠于诺曼家族!”
“哦,棒极了!你忠诚的雇主诺曼老爷已经是个穷光蛋了!这个月的薪水都没发!谁爱干谁干吧!”一个女仆将围裙扯开愤怒地扔进壁炉里。
“就是!必须立刻发薪水!否则我们全都辞职!”
其他女仆纷纷应和,壁炉里烧掉了好几条围裙。
动静闹大,引来隔壁的男仆也加入抗议队伍,事情愈演愈烈。
米歇尔颤抖着嗓音:“上帝啊!你们是要造反吗?今天还没到发薪日,你们着什么急?!听着,再闹下去,我绝不会为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位写介绍信!再也不会有贵族庄园的大门向你们敞开!我保证!”
“恐怕这威胁不到我们,米歇尔太太!”年轻的女仆牙尖嘴利,“我们要求立刻发薪!别想拖延时间,掩盖庄园破产的事实!”
“发薪!发薪!”
仆人纷纷响应,场面乱成一团,显然他们从赫尔曼到来的那一天开始,便密谋抗议。
米歇尔是位年近六十的妇人,在这样强烈的冲击下,几乎要昏倒。
紧要关头,一道身影缓缓出现,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
“晚上好,诸位。”伊莎贝尔步伐优雅,淡金色直发散在肩头,身上只披着一件薄外套,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我想我们不该度过一个喧嚣的夜晚,介意让我为你们分忧吗?”
庄园的主人们很少出现在仆人区域,见到伊莎贝尔,刚才还喧闹的众人,下意识收声。刻在骨子的习惯,令他们第一时间肃立颔首:“伊莎贝尔小姐。”
“伊莎贝尔小姐!这里发生了严重的……”米歇尔立刻就要告状,却被那位牙尖嘴利的女仆打断。她一通抢白,态度倒不像刚才那样尖锐,只表达了发薪水的诉求。
伊莎贝尔没有立刻回答。
对峙期间,女仆无形中成为众仆的领头羊,底气十足,原本低垂的头颅越抬越高,甚至带有隐隐挑衅,“……就是这样,如果今天不提前发薪水,我们就会集体辞职。您该明白,这是任何富有名望的庄园都难以承受的屈辱。”
抗议的仆众有恃无恐,他们拿准了贵族的虚荣。
伊莎贝尔忽然抬眸,眼底神情喜怒难辨,声音倒一如既往的平静:“很好,既然如此,烦请米歇尔太太登记各位的名字,再去拿钱吧。”
米歇尔一怔:“不,小姐……一旦开了这个头,他们……”
“去吧。”伊莎贝尔重复,“找我的贴身女仆露西,她知道我保险箱的钥匙。”
米歇尔拧紧眉头,暗叹年轻的小姐果然容易被刁仆哄骗,忠诚的本能却使她奉命照办。
“是,伊莎贝尔小姐。”
诺曼庄园虽然财务状况堪忧,伊莎贝尔却有着数目可观的私房钱。这是她闲着无聊,想了解当下经济环境时用零花钱投资赚的,不算巨额,但足够应付发薪风波。
米歇尔上二楼找露西的动静,不可避免地吵醒了简妮和玛丽。
听说了下面的骚乱,简妮立刻就要行动,“这件事让我料理,贝拉还年轻。”
“不,简妮,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麻烦。”玛丽阻止简妮,眸光深沉,“假如,我是说假如……贝拉连这都应付不了,我们该重新考虑那个计划的可行性了。”
简妮一愣,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玛丽。”
她松开紧攥的手,担忧地看着米歇尔与露西交涉,又飞快回到一楼。
仆人们看到米歇尔真的把钱带来,从不可置信转为狂喜。
米歇尔不情不愿地为他们登记名字,又让露西帮忙发放薪水,很快所有人都领到了。
有几个不住在庄园内的仆人,闻讯赶来,也被妥善接待。
伊莎贝尔靠着墙壁,蓝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众人,看到忙碌的露西——自己的贴身女仆,忽然开口问:“你不需要领吗?露西。我想这是个好机会。”
露西一怔,很快摇头:“不,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才是发薪日。非常感谢小姐的美意,但我更愿意耐心等待。”
伊莎贝尔没再劝说,只是含笑望着她。
露西是个没有父母的可怜孩子,十五岁那年就进入庄园工作,伊莎贝尔看中她的沉稳安静,提拔她成为贴身女仆。这件事一度让其他资历深厚的竞争者感到不忿。毕竟露西太过老派,固执得像是米歇尔太太的年轻版。这让她在年轻人群体里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庄园里更多的是机灵果敢的伙计。
正如此刻,领到薪水的众人喜笑颜开,全然忘了半小时前的丑态,“还是伊莎贝尔小姐善良宽厚,愿意体谅我们的辛苦!”
刚才牙尖嘴利的女仆得意洋洋,挑衅地看着米歇尔:“是啊,不像某些人,还敢用介绍信威胁我们!很抱歉,有伊莎贝尔小姐的挽留,往后大家依然要竭诚为诺曼家族服务。”
米歇尔被众仆嘲弄得脸色铁青,“你!”
“不,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沉默许久的伊莎贝尔,终于在风波尾声中再次开口。
她缓缓举起米歇尔登记的名册,笑容和煦:“这上面的人,恭喜你们,可以离开了。”
“离开?!”
一瞬间,犹如凉水兜头浇下,众人炸开锅。
“不!伊莎贝尔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们离开庄园还能去哪?!”
伊莎贝尔垂眸,将碎发挽至耳后:“如果我没听错,不久前,你们高喊着不发薪水就离开庄园。现在得到了钱,还能如愿以偿,怎么不高兴呢?”
众人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位小姐看似温和,实际上,早就做好了要他们自食恶果的准备!
领头羊女仆飞速想通所有关节,知道已至绝境,干脆豁出去,冷笑道:“伊莎贝尔小姐,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这个决定,没有仆人的庄园就像裸|奔的国王,失去体面的遮羞布,再高贵的地位也会受人耻笑。老爷和夫人也绝不会允许你擅作主张。”
“就是!把我们都辞退,尊贵的主人们怕是连吃饭睡觉都难以自理!”
这番话再次点燃众仆的信心,纷纷附和。
吵嚷声中,伊莎贝尔忽然轻笑,这笑声在此刻显得轻慢而讽刺。
她从露西搬下来的保险箱里,拿出仆人雇佣合同,手一松,纸张通通掉进壁炉里,火舌席卷,很快烧成灰烬,与围裙的碎片们躺在一处。
众人或惊恐尖叫,或愤怒抢救,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年轻的小姐连一句解释都不屑,轻而易举,将代表男爵仆从身份的证据付之一炬。
这曾经是他们体面的证明!!现在……都没了!!
“我的礼貌与涵养,总是让一些人误以为……拥有和我谈判的资格。”伊莎贝尔如来时那般闲庭信步,缓缓登上台阶。隐在暗处的侧脸眸光深邃,“你们,被解雇了。”
不顾身后的惊涛骇浪,伊莎贝尔拢着披肩,径直离去。
二楼角落里,玛丽t眼底划过欣赏:“不错,这孩子拥有足够的魄力与决断。”
简妮担忧道:“可是,解雇所有的仆人,会不会太极端?后天就是赫尔曼到访的日子,如果被他发现异样……”
玛丽缓缓摇头,“我想贝拉不会鲁莽行事,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等明天的太阳升起,她会给我们答案。”
次日上午七点,爱德华像往常一样醒来,并拉响床头的呼唤铃。等候的间隙,回忆起那些糟糕的坏消息,他脆弱的神经再次被压垮,长吁短叹半刻钟,却发现没听见妻子的安慰。
“简妮?亲爱的简妮!”他呼唤两声,伸手一摸,身边的被窝早已冰凉,爱德华惊讶嘟囔,“噢?不可思议!这才七点!结了婚的贵族太太怎么不在床上等候今日份的早餐和报纸?”
摘下眼罩和睡帽,爱德华拉开厚重的窗帘,美丽的诺曼庄园迎来全新的早晨,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身后传来开门声,他自顾自道:“查理,你听候差遣的速度有些缓慢,这不该是我的贴身男仆应有的水准……”
“不,爱德华,是我。”
爱德华一愣,回头看见简妮端着早餐托盘进来。
“简妮?”爱德华看着托盘上简陋的餐食,还有简妮没来得及摘掉的围裙,眼珠子快瞪了出来,“别告诉我这出自你的手笔!除非所有的仆人一夜之间蒸发了?!”
“恐怕正如你所想。”简妮无奈点头。
“上帝啊,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爱德华匪夷所思,“亲爱的,即便我的神经脆弱,但并不需要这样的调剂。”
简妮盯着爱德华,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爱德华怔住。
旋转楼梯上,爱德华步履匆匆,咚咚的脚步声引得餐桌旁的女士们纷纷回头。
长餐桌上摆着早点与牛奶,伊莎贝尔与奥黛丽相对而坐,二人身边分别是玛丽与安娜。
向来体面的绅士爱德华,此刻头发凌乱,穿着睡袍亮相在众人面前。
“贝拉!你太冲动了!诺曼家族在洛森郡有头有脸!不出意外,我们解雇所有仆人的消息已经传遍十里八乡!”面对女儿,爱德华头一次情绪激动,不顾简妮的拉扯说道,“好心的邻居卢卡斯上校还会推波助澜,告诉锡兰公国所有的贵族,老诺曼是个可怜虫!”
“不,爱德华,你冷静点,别冲着孩子撒脾气。”简妮皱眉叹气,“如果不答应赫尔曼的婚约,我们的确要举债度日,没有仆人是早晚的事。你那天也言辞拒绝了他不是吗?贝拉只是帮我们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爱德华情绪低落了下去,无助地抱着头。
“抱歉,贝拉,好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再次回到楼上,连早饭都没有心情吃。
伊莎贝尔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冰蓝色瞳孔泛起淡淡的笑意。
一帆风顺时,爱德华无疑是个好主人、好丈夫、好父亲。可当遇到波折,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先生就会缩进壳子里,试图以装聋作哑的方式逃避困难。
良知与教养告诉他,不可以屈服于债务,出卖女儿的婚姻。现实的压力又叫他承受不住,于是只好病倒,任由一切发生。即便只剩妻子和女儿硬扛着重担。
一楼,许多双眼睛窥探着餐厅里的争吵,来自于罢工但不肯离去的仆人们。
“瞧好了吧,诺曼先生一定会把我们请回来!任何贵族家庭绝不会任由一位年轻小姐指手画脚!”
笑话,离开这里?贵族庄园是这么好进的吗?大家又不傻!
他们最擅长审时度势——集体要求提前发薪试探庄园的财务状况与底线;得到了令人安心的钱财便知道困难会迎刃而解;身为贵族体面的遮羞布,他们底气十足,以此与主人家对峙。
然而,作出解雇决定的伊莎贝尔小姐,并没有露出丝毫愁容。
“很抱歉,妈妈,昨晚没有提前告知你。”伊莎贝尔喝完牛奶,优雅地擦拭嘴角。
“没关系,贝拉。但……”简妮摇头,看了看暗处窥探的仆人们,忧心忡忡,“他们不肯离去,我们该怎么办?”
晨起做饭的时候,心善的夫人就遇到诸多求情,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说年迈生病的等等,但简妮吸取了从前心软的教训,没有答应。
“放心,我早有准备。”伊莎贝尔放下餐巾,挥了挥手,“露西。”
红头发小女仆颔首,立刻朝外跑去。众女士疑惑对视,片刻后,身穿制服的大胡子男人,领着一众卫兵气势汹汹而来。
“治安官?!”简妮瞪大眼睛,“噢!贝拉!这会不会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