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母又拉过一个腿高的黑木箱子,打开一阵香气扑鼻,里面叠的整整齐齐的放了衣服。
衣服一看就是有钱老爷穿的锦袍,暗红色的衣服上绣的有花纹,还都是用金线和彩线绣出来的。
采薇赶紧放下手上首饰,两只粗糙的手在衣服上使劲的擦了擦,没办法呀!手太粗糙了,容易摸脏衣服不说,拿衣服弄不好还会给勾丝了。
她小心的捧出佟母指的衣服,是一件很厚的锦袍子,低头看箱子里,还有两件春秋装的衣裳,分别是黛青和翠青的颜色。
采薇放下手里的衣服,把那两件衣服拿出来反复的看闻,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很是沁人心脾。
最下面放了一件毛绒绒的厚衣服,她忍不住好奇拿出来抖开看,重甸甸的,一件绣了暗纹的黑色大披风,领口处是一块很大的黑色绒块,绒块在袖口以及披风对襟处,都镶衮了绒边,纯黑色的绒块一丝杂色都没。
箱子里还有两个半新不旧的绿叶荷包,装的鼓鼓的躺在箱角落处。
“阿娘,这衣服值不少钱吧?还带着好闻的香味呢!”采薇举着衣服笑问。
佟母皱皱眉头,“阿娘也不知道,应该值很多钱,”她一个乡野妇人没见过什么好衣服,更没见过带香的衣服。
“既然如此就留给阿爹穿了,”采薇开心的放下衣服自语。
“这衣服阿爹可不敢穿,”佟父哑声走过来看着衣服笑。
“你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佟母柔声说道。
“豆芽不是急等着送去城里吗?我把豆芽送了回来再睡也不迟,”佟父走到马车跟前指着箱子又道;
“这箱子值老钱了,它是香樟木的,天生自带香气,衣服啥的放进去半天不要,就能香出老远的地方,这箱子一般只有大官家里能用上,等以后府城好起来了,俺们最好给它卖了,留在家里容易招祸患。”
采薇闻言立刻远离了箱子,“这箱子咱们不说谁能知道呀?”
佟父听了笑,“傻丫头,这箱子放在屋里,哪怕你不放衣服,只要待着,身上也能不知不觉的沾上香气,俺们乡野草民不懂它的贵处,闻了香最多也就是好奇一下。”
“要是被地主老爷,或者官老爷闻见了,他们见多识广的,什么好东西不知道?这香气过过眼闻闻,便能立刻晓得是啥好东西了,到时候你想抵赖都抵赖不掉。”
“听你阿爹的,等明年府城繁华起来了,马上就给它弄去卖了,”佟母一听容易招祸患,恨不得立刻就给处理了。
“还有这衣服以后也给卖了,俺们贫民人家穿这个是掉脑袋的,”佟父前世虽然是升斗小民,可压不住有电视手机科普呀!
平民百姓穿锦戴玉,你是嫌弃脑袋长歪了吗?还是嫌弃寸长的嘴巴,没有碗口大的疤好用?
“阿爹……这衣服也有问题呀?”采薇急忙把衣服放回箱子里,又把箱子里的荷包拿出来给佟父看。
“这衣服是锦缎做出来的,压根就不是给俺们穿的,俺们要是不懂胡乱穿了,到府城大门口马上就给你抓了去,”佟父解释完打开递来的荷包。
一个荷包里装的是两个整块金块子,还有些大小不一的金豆子,大的拇指大小,小的黄豆大小。
另一个里装的是银块子,整块的有四块手指长,三指宽做成刀型的模样,袋子里还有一把剪成小碎块的银坨子。
佟母睁大眼睛惊吓多过惊喜,傻愣愣的看着倒出来的东西,彷徨的有些说不出来话了,穷了半生,陡然看见这么些钱,没吓死算不错的了。
采薇也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看马车又看看倒出来的东西,愣愣的说了句,“这……么多的钱怎么办?”
佟父也有些意外,不过他经历多了手比脑子快,而且对这些钱没什么冲击概念,不像原生原长的佟母娘俩。
三两下把东西重新装进荷包里,“棒槌娘,赶紧把这两个荷包拿屋里藏好了,等芦苇醒了交给她处理,你们娘俩可不能对外张扬这事,”佟父说完还扬了扬荷包。
佟母娘俩贼眉鼠眼的急忙点头,接过荷包一溜烟进屋藏了起来。
佟父爬上马车把箱子盖好,用马车里的油布给箱子裹紧弄妥当,扛去闲置的偏屋里放起来。
就像他说的,这么香的箱子,不能放睡觉的屋里,万一沾了一点香味被懂行的人闻了,怕是全家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箱子放好,再次去马车里,把余下的铜钱拿出来交给佟母放着,重要的东西放完了,剩下的就没什么了,还有一摞子书,及一副精致的茶具,原来是有炉子和小锅的。
上次已经被芦苇她们先一步拿地洞里用了,包括车里为数不多的调料,还有一柄锋利的匕首。
“采薇,这书放你们姐俩屋里,等时间不忙了我教你们姐俩认点字,”佟父低头整理马车交代道。
“阿爹你还认识字呀?”采薇惊讶道。
佟父忙碌的手一顿,“认的,不过是个半吊子认的不多,”说完腼腆的笑了一下。
“认的不多也很厉害了!”采薇目光顿时崇拜了起来。
“这个是什么呀?看着花绿绿的,”采薇怀里抱着书,从马车角落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炉子好奇看。
佟父闻言接过去看了半天,“这是有钱人家用的冬夏手炉,像现在这样冷的时候,里面放上炭火暖手,夏天暑热的时候放上冰块驱热的。”
采薇听了解释眼睛一亮,“冬天取暖用的?那阿姐岂不是能用到?”她姐之前初潮疼的死去活来的模样还在眼前,她急忙拿起书和炉子送去了屋里。
佟父把马车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干净,统统装进了筐里放旁边,跳下车去锅屋洗漱好,吃了一碗热饭。
趁着上冻路好走,推着车跟采薇去府城送豆芽,出门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再度跑回家,车上多了一个草盖子绑的严严实实的。
佟父没叫闺女一起去府城,这几天芦苇熬坏了,他舍不得让闺女起来受罪,刚好采薇也知道送豆芽的人家。
便没客气的带着采薇跟棒槌去了府城,爷三一路艰难的送去回来,差不多用了大半天的时间。
“阿爹他们呢?”芦苇打了一个哈欠出来问道。
佟母坐在廊檐下专心致志的低头摘豆子,听见问话回头看闺女。
“你阿爹带采薇跟棒槌送豆芽了,饿了吧?阿娘给你盛饭……”
“我自己盛,”芦苇挥挥手伸了一个懒腰,舀水洗漱好,盛了一碗稠稀饭来到佟母跟前蹲下吃。
佟母神情温柔的看了一眼大闺女没说话。
“我跟阿爹出去拉马车回来,你担心过没有?”芦苇闲话家常的问道。
佟母摘豆子的手顿了顿,而后笑笑的摇头。
芦苇见状挑挑眉,“你不怕我们龌龊了?”
“不会的,你跟你阿爹看着就像好几世的父女,一见就让人生不出什么脏心思来,你阿爹对你的宠溺,就好像你们天生就该是父女一样,阿娘看了只有开心没有龌龊,”佟母语调柔和轻快明朗,脸上的笑容灿烂明媚。
听见好几世的父女,芦苇吃饭的嘴微不可见的弯了弯,可不就两世的父女吗!她爸无论前世今生,那眼里心里都是疼她宠她的。
“阿娘不介意?”
佟母听了笑出声,抬手摸了摸芦苇的头。
“芦苇,阿娘虽然是无知的妇人,可阿娘愿意他多疼疼你们姐弟,他看着沉默寡言的,但是愿意掏心掏肺的对你们姐弟好,阿娘便会知冷知热的跟他过日子。”
芦苇低头看着碗里的饭,她有点想她妈了,虽然她妈没有给她多少母爱,也没有给他爸多少温情。
其实她妈一辈子也挺苦的,为了自己的兄弟能娶上媳妇,心如死灰的嫁给了她爸,然后在她爷奶的努力下,舅舅们去了矿场当工人,他妈也过了几年顺心的日子,后被一棒子灰头土脸的打回了原型。
搬走后过着早晚摆摊争吵的日子,十几年把她当初的不甘心,磨的又冷又硬,在病床上的那几个月,人瘦的就剩皮包骨了,还睁着蜡黄的眼睛看着她说道;
“都是你爸耽误了我,都是你们爷俩耽误了我,如果当初我没有怀上你,我早就离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都是因为有了你呀!”
她妈开始说她还会伤心难过,后面医疗费压的她喘不过气,她也就没了伤心,每天像例行公事一样,去医院走一趟,听她妈千篇一律的后悔了,不甘心等,然后就是一天的疲惫,和幻想天上能掉钱就好了。
也有人不理解为什么她不断舍离?芦苇听了都是沉默的笑笑。
怎么断舍离?她妈虽然对他们父女冷漠,可她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她每天起早贪黑卖小摊赚的钱,都一分不少的存着,给她上学花用,别人家孩子有的,她也没有差过什么。
除了没多少温情外,她妈对她这个女儿做的算是不错的了,好吃好喝的永远都给她留着,所以她妈查出胃癌了后,她跟她爸毫不犹豫的卖了房子给她妈治病。
以前小不理解母亲的冷硬,后来长大了对感情也成熟了,突然共鸣了母亲,她一生都在抑郁压抑的生活着,也许尝试过跟自己和解,和她爸好好过日子,大概失败了,慢慢的就变的毫无生气了。
“芦苇?芦苇……”佟母紧张的喊着发呆的大闺女。
芦苇回过神冲佟母笑,“我刚刚在想阿爹,他地下有知的话,应该能放下棒槌了。”
佟母摸芦苇头的手放下了,苦笑着摇摇头道,“你亲阿爹在地下,不知把我骂成了什么样呢!”
“他已经是死了的人,我们活着的开心才重要,不管他怎么骂,你都应该问心无愧,相反你还可以骂回去,你带着我们姐弟活下来了,光凭这一点,你就应该幸福的过以后的日子,你……以后好好的对这个阿爹,他命也苦的很,”芦苇眨了一下眼睛轻声说道。
“好,阿娘一定不辜负芦苇的期望,”佟母说完抱着芦苇笑,脸上落满了热泪。
母女俩说笑的把豆子洗泡了,傍晚佟父带着采薇姐弟挑着担子回来了,阴沉沉的天空刮着稀疏的鹅毛雪。
“阿姐你醒了?你看!”采薇神秘的把背筐扒拉一个洞给她看。
“肉?现在年月还能弄到肉?”芦苇看了一眼惊讶的说道。
“不止呢!”采薇手伸进背篓里,拿出一大包东西出来,郑重的放进她娘的怀里。
“这是啥呀?”佟母手摸了一下包袱外层,硬硬的还有一点硌手。
佟父笑眯眯的反手关上门,挑着筐来到娘俩跟前,把筐上的菜盖子掀开给她们看。
“这……这咋回事呀她爹?”佟母震惊的看着佟父问道。
棒槌怀里也紧紧的抱着一个包袱,脸上的开心都要飞扬了。
“早上走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把那个樟木箱子送人了,现在趁乱不送人,以后送人怕人惦记上了,”佟父说完挠挠头。
“这么多肉和盐巴,都是送箱子人家给的?”佟母闻言眼睛立刻晶亮起来。
“不止箱子阿娘,还有那几套衣服,阿爹说那衣服留着也是祸害,给了清净安全,”采薇笑眯眯的补充道。
“箱子给了谁家呀?咋舍得给这老些东西的,特别是这盐巴!八十文一碗都买不到,这看着咋的也有四五十碗了,”佟母欢喜的摸着盐块呢喃道。
采薇跟棒槌也是一脸的喜不自胜,只有芦苇一副心痛吃亏的表情
香樟木的箱子呀!天老爷,那箱子年景不好的时候拿出去卖了,都能卖一二百两,这不过换了点盐和肉回来,亏的裤衩都穿不上了。
佟父看着女儿心痛的模样,摇摇头低声道,“小囡,好东西咱穷人没命用,索性舍了换点有命用的回来,你晓得爸把那箱子跟衣服送给谁了吗?”
“谁?”芦苇回问道。
“知府的太太,”佟父低低的回了一句。
芦苇睁大眼睛,“阿爹你送豆芽去知府家了?”
佟父咧嘴笑道,“那么好的东西,咱送人怎么也得送最好的人不是?抬手算算如今整个南阳城里,有谁家能轻易的拿出这么多的肉?”
“还有这盐,明面标价八十文一碗,实际拿一百文都买不到半碗盐,这些东西才是属于咱们的。”
“那衣服箱子咱们留着除了干看,也没别的用处了,阿爹打算过一段时间,把马车也送知府太太,那车架也是咱们升斗小民用不起的。”
“芦苇,你阿爹说的有道理,东西太好了放在俺家就是祸害事,换成有用的,吃肚里才是俺们的,”佟母听见佟父放大的声音,眼里压抑着高兴开解女儿。
芦苇余光看采薇姐弟小心翼翼的,脸上不复之前的开心,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爸说的没错,你本是无错的,但你是贫民,有香樟木的箱子就是有罪的。
“我晓得阿爹说的了,阿娘,现在洗肉可以做一顿肉吃吗?”芦苇扭脸看着佟母期待的问道。
“做,全家老少好好的吃一顿肉,特别是棒槌,我听采薇路上说,他从出生就开始逃命,长到现在五六岁了,还没尝过肉味,今晚让你阿娘做一锅米饭炖一锅肉,”佟父低头从筐里拿出一大块肉给佟母。
“哪能吃这么多……”佟母看着一块大肉有瘦有肥的,她有点舍不得吃这么多了。
“她娘都给做了,孩子馋的厉害,吃了肉以后才能多多的做豆芽出来卖,”佟父温声嘱咐道。
佟母抬头看二女儿和小儿子,正在不停的吞口水,她原本犹豫的心没了,欢喜道,“听你们阿爹的,”拿起肉快步去了锅屋烧水煮饭。
佟父微笑着目送佟母去锅屋,而后看着芦苇又道。
“小囡你看!”佟父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鲜红印的纸。
芦苇接过去看了看,“这是知府太太给你的?”
“嗯,我带着你妹妹弟弟去了知府家后门,告诉她家下人,说俺们是来谢恩的,那知府太太本来不愿见俺们,后面不知因为啥又来见了。”
“她来了还没站稳,阿爹带着俺们就给知府太太磕了一个头,还说谢谢知府老爷的救命之恩。”
“如今太平下来了,家里也没什么可以拿来感谢救命之恩的,刚好俺娘心软给了一家逃荒的人十多张饼子,人家为了感谢俺家,送了俺家这香香的箱子,还有几套好衣服。”
“阿爹觉得衣服和箱子太好了,自己舍不得穿,就想着送给知府老爷,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采薇急不可耐的抢过话说了后面。
“那知府太太没有推拒?”芦苇又问。
“肯定推了,不过她是大户人家,晓得有些好东西可遇不可求,更何况那几件衣服可都是上好的,见我们给的真心实意又不求事,半推半就的便收了,”佟父狡黠的笑了起来。
“那这地契?”芦苇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这是知府太太派人去找知府写给俺们的,不过她先写回来给阿爹的,阿爹没要,阿爹说太太要是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能不能把俺家屋后靠林子的那片荒塘给俺家?”
“知府太太问为什么?阿爹就说,村里本来好田好地就不多,这会知府大老爷写了村里田地的地契。”
“村里肯定有其他家要交田出来,大家伙儿都是一个村的,俺们不好拿别人的田,也不想让知府老爷难做,俺家屋后的荒塘没人要没人管的,刚好离俺家又近了,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知府太太看阿爹老实巴交的,就笑着说俺家人老实,便又派人重新去写了地契,还吩咐人给准备了这些东西,”采薇快乐的拍了拍筐。
佟母油着手走过来笑,“棒槌怀里的是什么?”
“阿娘我这是衣服,是知府太太吩咐人收拾的,说她儿子穿不了的衣服给我穿,”棒槌把包袱举的高高的笑。
第39章 人手一份才好
佟母一听连忙擦干净手,打开包袱看,里面包了六七件半旧的衣服,衣服虽然旧了,但是打眼一看就是好料子,而且还是珍贵的棉料做的厚衣服。
“这有的也太小了……”佟母吧嗒了一下嘴,拿着衣服跟儿子比划了一阵子,脸上都是惋惜的模样。
“小了就拿给小川姐弟穿呗!”芦苇无所谓的建议道。
“那怎么舍……”佟母在佟父的目光里住口了,挑挑拣拣了三件出来放着。
“芦苇你们姐俩去做饭,我跟你阿娘把肉和盐整理出来,棒槌也去锅屋帮忙,”佟父坐着歇够了起身吩咐道。
芦苇看她爸熬的通红的眼睛,心里一阵心疼,带着采薇小跑的去了锅屋继续做饭。
佟父看跟前没人了小声道,“她娘,挑块肉拿块盐出来给徐家送去。”
“送她家干啥呀?这可是拿钱都买不到的好东……”
“为了咱的女婿,芦苇虽然不同意徐家的亲事,可咱们不能听她折腾呀!”
“你想想,你是愿意拢住眼前现成知根知底的人做女婿,还是愿意丫头以后嫁给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丫头现在还能等二年,俺们可以先跟他家亲密的走着。”
“这肉跟盐也就近二三年会珍贵,以后恢复繁荣了,随便就能买到了,咱们还有那么多的钱,想吃多少买不回来呀?送东西,只有在最稀缺的时候送,才能让人家一辈子感恩戴德的记着,”佟父说完眨了眨眼。
佟母听了脸色一正,而后轻声笑道,“俺当家的说的对,这肉跟盐,只有俺亲家家里俺们舍得给,”说罢从背筐里拿出两块半肥半瘦的肉。
佟父又从采薇背的筐里,给拿出一小块珍贵的生板油。
“咋,这猪板油也给吗?”佟母咂咂嘴舍不得了。
“给徐家了,等开春搬塘了他们会帮忙的,”佟父挤挤眼笑低声解释打算。
佟母毫不犹疑的把肉放到佟父手里,她又把挑拣出来的衣服包好,剩下的东西送去屋里放着,出来拍了拍衣服跟着佟父出门了。
“大妹子,这……俺们不能要……”
佟母斜眼看着徐母笑,“咋了仲林娘?这日子眼瞅着好了,不认芦苇这个儿媳妇了?”
“说啥呢?俺家老六儿媳妇除了芦苇嫁进来,再也不会有别人了,俺跟林他爹就认你家芦苇了,”徐母猛拍大腿喊道。
“那不就得了,你是俺亲家,俺们有好东西了能撇开你家吗?要是撇开你家了,俺哪能对得起仲林了,快拿进屋里放好了,”佟母连推带搡的把徐母推进了锅屋。
“你看大兄弟你们这……”徐父感激的直搓两只手。
看佟父的目光都是亲热,现在的肉跟油珍贵的程度,不亚于他们逃荒活命那几年吃食。
“仲林他爹,东西虽然珍贵,可是孩子比东西珍贵,俺家芦苇她娘时常在家念叨,说俺没来这个家的时候,家里田地的活,大多都是仲林这孩子帮忙做的,你说对比那么重的农活,这东西还值得推来推去的吗?”佟父头挨着头跟徐父交心道。
“我们帮着干活都是应该的,大妹子她们可是俺家的救命恩人……”
“唉!徐大哥,救命之恩你们要是记着,那就是有恩情,那有些人不记又能咋的?”
“咱们都是懂恩情的人,所以才有了好东西分着吃,你们今天收了东西,要是实在心里负担重,年外不忙了就带着仲林帮我搬塘去,那这肉跟盐就当工钱了,”佟父拍了拍徐父的手笑道。
“搬塘?佟兄弟莫不是要搬你们屋后的荒塘吗?”徐母放好东西走过来惊讶的问道。
“就是那里的塘,嫂子,”佟母高兴的回道。
“那跟里正说了没?”徐父多嘴又问。
“问啥呀徐大哥!俺家芦苇爹憨乎乎的,逃难这么多年啥东西都丢没了,只有一个香香的箱子宝贝的舍不得丢,这不前几天送豆芽遇到地痞了,他怕地痞找事摸了他的箱子,他咬牙就把箱子送给了知府的太太。”
“呶,这肉和盐就是箱子换回来的,还有那个荒塘,是知府大老爷亲手写给俺当家的!”
“本来大老爷是要给好田的,俺当家的说什么也不要,后来又怕大老爷多想,他傻不拉几的要了那塘,嫂子,徐大哥,你们说他是不是傻了?”佟母假装很心疼的埋怨道。
“这话不兴这么说大妹子,大兄弟虽然没要地要塘亏了,可是他做的是对的,人家官老爷给说明心情好,你不要不就是不听他的话吗?”
“那官字两张嘴,俺们好心哪能有他的口利呀?他只晓得你巴结他,他高兴赏了,你又不要落他的脸,那他以后能给你个好吗?”
“佟兄弟不要田推了,转而指明要荒塘,这是两好的局面,对你家再安稳不过了,”徐父听完神色郑重的劝解道。
“徐大哥怎么说?”佟母颇为不解。
“柳林村的村民如今狼性未除,芦苇爹要是要田了,村民能放过你家吗?还有村里哪家舍得让田出来?大妹子,让你拿田出来你舍得吗?”
“还有那大老爷,他随便给你点东西打发了,你以后再有事去求他,他都不会搭理你了,因为他觉的你送他箱子了,他给你塘了,这就跟换东西一样有来有回,你不要,他心里反而还多想你。”
“佟兄弟的箱子又是好东西,谁家有好东西白白送人的?你无缘无故的被人送好东西,人家啥也不要,啥也不图的,你那心里不慌?所以要了塘是没错的,这就是平安的两清事。”
佟母跟徐母听完顿时明白过来,确实如此!
佟父扭头看着佟母笑道,“年外开春把荒塘整理出来,我早晚打鱼放进去养着,在找点莲种子放进去种,我家没逃荒前就是打理荷塘的,做人哪有不吃亏的。”
“大兄弟这话说的在理,勤快点荒塘打理出来了,也不用上交税啥的,以后塘里面种啥收啥都是自己赚的了,”徐母打着小账劝解佟母。
徐母的话说完,屋里几人不约而同的会心微笑起来。
“那俺们回去了,天也黑了徐嫂子他们肯定等着吃饭上床了,”佟母起身催促要走。
“不急,你们两口子留下吃完饭回去,”徐母急忙开口留人。
“才不愿意留这吃呢!等着回家尝肉去,”佟母趴在徐母耳边笑道。
“好好好,俺不留你们两口子吃饭了,”徐母打了佟母一下也跟着低笑道。
“佟兄弟,你要是怕惹麻烦,找个时间去里正家里,把塘的事跟他说清楚,反正这是知府老爷的大印,他是不敢对你为难的,”徐父悄声交代道。
佟父听了点点头,“我明天就过去跟他说。”
徐父两口子目送人走远,进屋关紧门窗看着盆里的肉,眼里说不出的高兴笑意。
“我当芦苇这个继父是闷木头,没想到竟是个不错的人!做事不声不响有条理分明,”徐父感慨了一句。
“人不好芦苇能点头答应她娘嫁呀?别看她年龄小,她家事都是她说了算,”徐母笑道。
徐父抽了一口烟,“他娘,你拿块肉割成两块,给他们两兄弟送点去,还有盐,也各给砸点送去。”
徐母听了没有说话,拿刀手快的剁了肉,又砸了两坨盐巴递给老伴,“你是当叔的你送,俺们今晚也香一顿,”
徐父温和的接过东西转身出去了,两口子相伴了二三十年,老伴的豁达一直让他心热感动。
“他爹早去早回,”徐母在锅屋又交代了一句。
掌灯时分佟家的饭桌上,一阵阵香气扑鼻弥漫,棒槌看着盆里的肉不断的吞咽口水。
芦苇看了好笑,起身拿着木勺子,先给她爸盛了一勺子,接着便是佟母的。
“芦苇,阿娘要不了这么多……”
“阿娘,每人都有两勺子呢!”芦苇咧嘴笑道,然后给自己盛了一勺,顺序下去便是采薇和棒槌的,舀完重新再来一遍,最后盆里剩了一点肉汤留着。
“阿姐,可以吃了吗?”棒槌很馋的问道。
“开吃,”芦苇听了赶紧挥手,还贴心的给每人盛了一碗米饭,浇点肉汤泡上。
“嗯,好吃!真香!阿姐,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棒槌小脸从碗里抬起来,油乎乎的嘴巴含糊不清的。
佟母听了眼里闪过水光,想也不想的把碗推到儿子跟前。
芦苇眼疾手快的把碗推回去,“阿娘,咱家目前除了阿爹,就只有棒槌一个男娃了,你別他把养废了。”
“今天一人两勺肉,要说解馋应该也能解馋的,你这样不舍得吃紧着棒槌吃,他贪嘴不知节制,吃多了容易伤了肠胃,这就不是爱他了,反而是害了他。”
佟母闻言羞愧的张了张嘴,以前家里炖肉了,她也是紧着大郎和婆婆还有当家人吃的,剩下一点肉和肉汤,则是给两个闺女吃,也没人告诉她错了呀?
佟父抬手拿回她的碗,温声道,“一块肉一家有五个人,那就五个人都要尝一口,以后日子越过越好了,俺们就自己养猪过年杀了吃,到那时候让几个孩子吃到自动不愿意吃。”
佟母闪了闪目光,手微颤的端回自己的碗,夹起一块肉细细的品尝着。
肉不是特别香,甚至还有一股水煮猪毛的味道,那也不耽误一家人狼吞虎咽,好几年不知肉啥味了,今晚一顿晚饭吃的全家人心满意足的。
晚饭结束一家人坐着懒洋洋的烤火,约么时辰差不多了,才打着哈欠进屋睡觉。
“囡囡给,”佟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什么?”芦苇好奇伸手接住,瓷瓶触手温热的。
“这是我专门跟知府太太给你要的,听她说这药膏抹脸特别好,你先抹着,要是真有效果了,后面花多少钱爸都给你想办法弄来。”
芦苇攥着瓷瓶笑,“抹不好没关系,我在家给你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不许胡说,在这里的姑娘没有不嫁人的,不嫁人会死的,”佟父白了眼女儿责备道。
芦苇拿了药膏进屋,在妹妹的帮助下擦了一遍,接着便是倒床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