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是车水马龙的喧嚣,落锁启动前,车内万籁俱寂,只剩微弱的呼吸声慢慢放大。
陶枝念在想,江行岸走了吗?还是仍站在原处看着他们,还是已经离开。
再缓过神,鬼使神差凑近亲了眼前人的侧脸。触碰转瞬即逝,她继续闭眼,逃脱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当无事发生的小神仙,仿佛什么都没有做。
简时衍伸手摸了摸她发烫的耳朵,没有下一步动作,很平静地看着她。
他认真了。
“为什么亲我?”
陶枝念拒绝回答,光就会应声。
“你第一次亲人吗?”
闻言,陶枝念慢吞吞地睁眼,天色已暗,不远处街景路灯直射眼睛,过久的眯眼让视线受限,正有些发酸,首当其冲要做该先逐渐克服昏暗。
但是也不是,早在小时候陈西禾没长大的时候,她当弟弟是女孩子,也亲昵地捧着小娃娃亲过脸颊。
她脑子乱糟糟地,后知后觉本能生畏地开始后悔,忘记了一时冲动下带来的后劲,连背后都生出了一层忐忑的薄汗,只觉得自己快死了。
“我不会接吻,小桃老师,教教我。”
忽地被捏住下巴,陶枝念微仰着承受,对方在这时得寸进尺,唇间相碰,他晓之以理地讨要回来。
这便宜谁也没占到。
唇间相碰,试探性地虚张声势,其实不算接吻。
猝不及防得到一个吻,她连眨眼都忘了,陶枝念只觉得男人上唇偏薄,贴近时触及唇瓣,连同他身上的气息,裹挟着一切全都涌向了她。
心跳停摆,陶枝念哪会接吻,她以为接吻就该唇齿交缠,更遑论担上教习的头衔,正确地继续引导进行下一步动作。
眼前人那双好看的手指往下滑落,无意间擦过锁骨,顺利发出安全带扣落的声音,捏过下巴不过是变成了附带的行为。
陶枝念往后缩了缩,该矜持的教条冒了出来,根本来不及回味便彻底结束了,怅惘担心起简时衍是否会因她轻易默许而觉得她为人轻慢。
初吻原来是这种感觉,高中生接吻都没那么纯粹。再琢磨动机,她泄了气,竟然就这样亲上了嘴巴,觉得有点可惜,全然不知面上难以捉摸的表情,落在他人眼中变成嫌弃。
对方自认失态,为趁人之危道歉,“对不起。”
陶枝念不可思议地看向简时衍,见他低头,小狗眉眼微垂,眼底浮出某种近似于委屈的情绪,怎么也说不出没关系。
她答不出动机因何,烂俗地说或许能够归结于喜欢。她先入为主地因相亲对象长相出挑,家境良好,给出了加成的效果,确实忍不住想和他亲近。
亲一下脸,她没吃亏。在暧昧阶段正常的恋爱该是如何推进,混杂着新鲜的背德感追上来,陶枝念觉得现在的状态糟糕透了。
平心而论,自从相亲之后,工作伙伴的关系水到渠成地变味,再发展成看似只差临门一脚的假象。
没错,是她主动亲了他,但他亲回来了。
简时衍真的亲回来了,高尚得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
事情发展到意想不到的走向,轮到她该为初衷正名,视线在空气里交汇,陶枝念沉默地盯着他,艰难地咽下口水,说了实话。
“我真的不会。”
言下之意,她今晚教不了他。
简时衍神情晦暗,眼底不再是那股怨意的清冷,平直的语调鲜少拉长,“想学吗?”
哪门子的想学不想学,轮到接吻这份上,莫非同仁之间仍旧需要彼此学习磨合。
还没等面上表现出有多少松动,陶枝念听出话里的诱哄,不比上次的无措,破罐破摔的心态冒出来,半推半就地点头默许。
接吻不再是两瓣嘴唇碰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再次凑近,街景霓虹随风传来街边艺人即兴弹唱,车内空间私密,她不由注意力走神分散,没选择回应,心思又快飘远了。
“专心一点。”
接着,便有吻落了下来。
简老师的慢性子在严格意义上的亲吻里得以彰显,只见男人抢先一步盖住了她的眼睛,深入时手落在她的后颈处,霸道地去寻舌根齿间藏着的隐秘。
他亲得很认真,将起初胡乱编排的攻势,从毫无章法慢慢推进逐渐辗转吮吸,收放得张弛有度。
疾风骤雨到达之前一点点向她索取着温存,陶枝念被遮掩视线堪堪配合着,听清了彼此呼吸间急促的声音,感官在视线受阻的黑暗中放大。
此时唇瓣吻咬缠绵,缱绻流连,热络的感受传遍全身,陶枝念快被亲晕了。
“时衍...”
不知过了多久,舌尖隐隐开始有些发麻,缺氧的感觉席卷而来,她受不住,蹭过对方挺拔精致的鼻尖,磕绊地推他的肩膀。
耳鬓厮磨,他终于舍得饶过她。
继上一次梦过类似的情节,陶枝念还没去掉过姓氏称呼过他,时常与简老师相处,不免会有过几次心不在焉。
陶枝念觉得自己真的快没救了,该接着谈情说爱的时刻,审慎地发问,想确认一下吻技老成究竟是好学生的无师自通,还是早已与他人实践过,因此对攻势熟稔于心。
“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百思不得其解,她还想多嘴确认一句真伪。其实她闻到了简时衍衣物上沾染的烟味,很小的种子就此埋下。陶枝念问不出口,诸如今晚你去了哪,又见了谁,为什么喷的香水还混杂有女香的甜腻味道。
这些与生活相关的更细节的话题,反倒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
陶枝念藏着疑惑,如今没剩多少好奇,最多是怎样的理由能让简老师这类看似清高的天之骄子,答应和不熟悉的同事相亲。
“那你为什么会答应和我相亲?”
本就喝过酒,冗余的问题抛出之后,陶枝念浑身软绵无力,从这角度看简老师,猜测真情还是假意更像在幼稚且滞后地开始讨要安抚。
在感情和两性关系里,陶枝念很现实,百试百灵的经验法则教会她,从本质上看对任何关系都不能报太高的期望。于是,再怎么暧昧,都始终清醒地认知到该控制期待阈值。
学会及时止损,总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她难免煎熬,与此同时隐秘地希望得到不落俗套的答案,当然心里已预设过情理之中的话术。
那大概就是碍着面子不好拒绝,相处起来觉得合胃口既省事又好拿捏,刚好发现她这人似乎也有那方面的意思,所以一时半会儿选择接近她?
车子启动,红灯转绿灯。
“没有理由。真要说的话,那大概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情感需求止步于表面,不是好事。他向来是缺乏出口若是陶枝念没主动问,简时衍也不会多说。
简时衍的声线很平稳,带着不习惯直来直往表达情绪的人特有的静默。宣之于口的远不及心中汹涌的万分之一,他对爱情的立场,要求他至少应该给出一个条理清晰有说服力的答案。
“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当然原本我的确不信一见钟情之说,但仔细想想,确实这是第一次对异性产生过兴趣。”
“我没有给其他人送过花。”简时衍有所停顿,解释很多有迹可循,又因女人的粗神经,被刻意抹去的细节都不是出于绅士之举,“我不会因为面子,继续和异性保持不必要的客套。”
男人本不信因缘际会之说,如今回忆觉得或许确有其事。抽刀断水水更流,没人会喜欢做绅士,这令他想起在荣记喝的那杯无酒精饮料,不上不下,味苦回甘。
许凪远和徐淮那群人说得最多的就是人这一生总要做些妥协。他若留在顾家便会既定命运轨迹,履行小辈的职责,参与家族内斗,做不被在意随时可丢弃的棋子,成为商业联姻的最佳人选。
可他在感情里从不愿意将就,所以他从未有过接受陈桑梧的想法,哪怕拒绝的前提,必定带来一定程度撕碎自尊的伤害。
那是具有预谋性质的陈年旧事,让他那段时间几乎出门后,留下需要折返检查房间的门锁的后遗症。
没什么会比发现入睡前发现床上躺着近乎不着一物的女孩更令人绝望了,陈桑梧缠他的尺度超过了他能够继续维持体面的界限。
高考后的暑期他回顾家小住过一段时日,发现不对把陈桑梧连人带被扔下了床,无端烦躁,闹出动静后还要保全体面解释起因。
“陈桑梧,你应该清楚陈桑晔的性格,如果我晚上把你领回陈家会有什么后果。”
女生在他面前啜泣,蒙在被子里的胴体颤抖,“你有这么讨厌我吗?”
简时衍离开房间,直言心中所想,“讨厌。”
结果人尽皆知,陈桑梧后来选择出国,时过境迁,他以为她想通了,今晚又闹出新的事情。
客观意义上来讲,简时衍不算古板沉闷的男人,反观刻意强调欲盖弥彰的侃侃而谈如何爱一个人。他很务实,嘴上功夫远不如质朴单调的行动来得更实际。
两人的交集没有可圈点的地方,太多次的擦身而过,他当然对陶枝念有印象。
近似的内容不是没听过,不自信的感受千变万化,情爱里关系界定复杂,习惯将问题症结归于自己。
转瞬即逝的触动之后,陶枝念不禁喟叹,简时衍在她面前不过稍微低头,她竟然不知不觉中又上了对方的套。
毕竟关系尚未拍板,未来有无足够安全感与否,不是靠着一句口头上能否说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就能够决定的。
陶枝念深知问题源自于何种慢性沉疴,不再去观察对方的反应,视线转移至窗外,嗓音变得有些干涩,“那我还挺荣幸的。”
驶进学校,简时衍心情很好,来源于男人得逞后的胜利者姿态,抿着唇,似乎噙着笑,“小桃老师,今晚有什么感想。”
“解决了一个很烦人的相亲对象。”
陶枝念犯困,捱到目的地,一语双关,绝无多重内涵。至于其他,连同眸色都不觉暗了暗,不想简时衍觉得她似乎很在意。
她总还是知道不能亲完嘴,真当做装作无事发生的,临走时矫正语调,尽量让话里语气显得郑重。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再磨合磨合。”
比如,陶枝念没来由地在想,毕竟她或许只是在某个分岔路口里,刚好出现在简时衍的生活之中的人物罢了。若过段时间简时衍认清自己是一时兴起,想要脱离与她纠缠的藩篱,自然可以无声息地将她甩开。
然后他们相安无事,经过教学大洗牌,不久的将来简时衍离职,她不会再与相亲对象共事,一切再次回到原点,也是极好的。
她从未奢求过被人放在高位,或是能够被人有多少在意,有时候就算有血缘关系做纽带不见得有点可怜卑微的爱,正因为如此,才觉得任何关系都瞬息万变,能共度一段相识一场,亦是很难得可贵的事情了。
简时衍颈间喉结动了动,伸手微微握住陶枝念微凉的指尖,像是格外好商量的样子,勾起手指对着女人指腹轻抚摩擦, 反问,“这样的磨合?”
陶枝念觉得接吻时那种背后细密的痒重新出现,明明是很平常的举动,却好似被赋予了更为捉摸不透的暗示。
她的脸重新又变得很热,唯剩眼睫频频颤动,很快收回了先前的话,极力撇清关系。
“谁要和你这么磨合啊。”
第27章 .也是,以后都是一家人。
暂且不提磨合,陶枝念回到公寓楼,身子骨犯懒,换过家居服在床上赖着好一会,终于舍得振作起来先去洗漱。
她还是收到了江行岸的消息,仿佛在变相确认安危和动向,话里关切发来一句,「枝枝,到学校了吗?」
陶枝念回以表情包,「谢谢江总关心。」
至此,再无下文。
浴室水汽氤氲迷蒙,女人抬手,指尖触及镜面抹去表面的热气,缓缓端详起镜中显露的胴体。
像大多数成年女性,陶枝念的体格自青春期开始固定。工作后作息愈发混乱,近期经历体重波动,她好像真的长胖了,胸部还有些胀,真不知该不该庆幸生理改变发生在了该继续发育的地方。
思绪重新落回嘴唇,大梦一场顺水推舟,原则性松泛且又没多少底线的人默许纵容。她叹了口气,竟能直接和简时衍演变成接吻能够唇齿交缠的关系。
若必须给出评价,由于缺乏对照组,陶枝念只说得出一句,简老师看起来很会。
镜中人嘴角扬起弧度,从两次接吻的感受里回过神来,抱着飘飘然的心情,陶枝念难得有闲情细致地准备好好洗个澡,慢腾腾地用磨砂膏搓了身子,不嫌麻烦地继续涂抹护发产品。
身心在精油的馥郁香气中得到慰藉,管他张三李四江总还是简老师,女人探究如何爱自己好好生活才是人生课题。
东边日出西边雨,至少在冲洗一半时突然停闸之前,陶枝念都是这么想的。
头发还打着泡沫,打开水龙头,发现连洗與台都停了热水。打开掌上校园的后台看到通知,事故出自学校开凿新供水系统,夜间波动可能会出现单号数寝室号的公寓,因为线路维修断电断水的情况。
陶枝念求助于宋艺璇,对方可能在忙未能回复。经过几次调闸失败,陶枝念捧着手机,无奈之下只好给大厅的管理员拨去电话问解决方式。
值班室女楼长接起来下意识甩锅,归咎称线路问题照理前两天就通好了,待会儿会尽快上楼查看情况。
陶枝念吸了吸鼻子,十度以下的天气若将就冷水接着洗头,恐怕明早感冒就没那么划算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难得宿管人员效率高得出奇,走廊凉风伴着开门的动作,丝丝缕缕灌进来。
“刚刚都还好好的,突然洗一半水就停了...”
她还在发着小牢骚,见到的人不是宿管阿姨。先前厚睡衣沾过污渍,陶枝念随手套了件夏季吊带裙,白浴巾盖在在肩上吸收头发上滴落的水珠,显得身子骨只剩下薄薄的一片。
访客不是宿管,想什么来什么,门外是提着东西的简老师。
门半开着,陶枝念留了一条只能让她弹出脑袋的宽度,现在的穿搭根本不适合见人,尤其当会面对象还是个男人。
发丝滴着水珠,甚至发尾还有未洗净的绵密泡沫,她睫毛微颤,意识到穿着的睡裙露肤度高,略显慌张地连忙收紧了肩上的浴巾遮挡关键部位。
开口变得磕磕绊绊,简时衍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是有什么事吗?”
话脱口而出,二人在关系上就显得疏远了不少。
比起声音,简时衍先闻到了女人刚洗浴后散着沐浴后的淡淡沁香,视线扫过她此时不设防的装束,先一步自觉移开目光,“听陶老师在车上喊头晕,去买了醒酒汤。”
晚上确实吃了一餐很糟糕的晚饭,实在没想过有人会把她梦呓般闲扯的话放在心上,堪堪将门再扩出一道宽度。
“谢谢啊。”
陶枝念短促地应声,显然受宠若惊,腾出手接东西,保温袋看着小,分量意外地沉,多念了一句,“吃不完的。”
“石锅牛肉醒酒汤,随便吃点夜宵暖暖胃。”
简时衍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源自原始的欲念,促使他克制自己的视线,压抑住余光注意女人头发滴落水珠的路径。
这些水滴会汇向何处,是否浸湿后颈,又该如何滑向后背。
小桃老师太纯了,甚至丝毫没有意识该有所防备,仍旧用那种人畜无害的眼神看着他,明明身上都还是湿漉漉的。
他清了清嗓子,“找到地方洗澡了吗?”
室内外温差大,皮肤裸露在外的部分被风吹得冻腿,陶枝念瑟缩得抖了个冷颤,四肢都很凉,“还在等楼长上来看情况。”
她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待会儿去热水房接开水,调兑水温将就下明早再说。
“去隔壁吧。”
陶枝念愣过一瞬,面上接着拒绝,“刚和宋老师说了待会儿去她那。”
“这样。”简时衍轻笑,辨不出喜怒,“我回来的时候,刚好碰到宋艺璇下楼。”
简时衍说的是真话,确与宋老师在二楼转角偶遇,看这位同事火急火燎地往二楼楼道深处的房间走,男人补了一句,“她大概今晚不会回来了。”
随口扯的谎一点就破,她诧异,“为什么?”
简老师倒是只提建议,“我待会儿就走,多穿点过来别感冒了。”
事已至此,与其冷天波折接热水,大概是简时衍多数时候在她眼前的形象过于正派,她没再接着推脱,总不会趁人之危再做出格的事情。
“那我准备一下洗护用品。”
陶枝念端着洗脸的小盆,咚咚两声的尾音结束,或许是她的错觉,里面的人似乎已等待许久,仿佛时刻在门边候着她。
还没等她仔细观察陈设,先感觉到暖气开得比她房间还要高几度,空气干燥,惹得她嗓子有些痒,别过身咳了两声。
未开封的依云随即递了过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陶枝念端着小脸盆,简时衍误以为她在意瓶盖,扭开了递给她。
环顾一周,房间添置了单人沙发,另外东西很少,布置风格过于极简,甚至看不出有居住的痕迹。
简时衍道歉说屋子里乱了些,含蓄地解释,“家里老人出院回老宅,有段时间没住公寓了。”
陶枝念跟着客套,“很干净了。”
房间没有任何异味,谈何杂乱,颠覆陶枝念对男性这类群体的某些刻板印象。简时衍很爱干净,就算是临时休息的落脚处,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床头柜上放着无火安神的香薰。
毕竟是来异性的卧室,陶枝念换了件保守的睡衣,衣服标签处正扎着皮肤,后腰的某处被刮擦地泛着痒,略有点不舒服但可以忍受。
简老师敏锐地发现了异样,话里关切,“人不舒服吗?”
指尖探了过来,落在她额间,对方并非是想做什么,单纯为她探查体温。
从前她听室友分析过,如果没认识多久的异性和你相处时总喜欢动手动脚,那多半轻浮不靠谱。
话虽如此,当亲密的举动在特定空间下切实发生时,肢体反应明显,面对寻常自然的亲近,陶枝念没有反应出任何抵触。
陶枝念下意识为行为找补,未发觉简时衍有何处做得不对的地方。毕竟只要推敲,大部分想要接触的信号都是她发出的,是她先给简时衍能够再进一步的暗示。
手臂关节的触感惹得她垂下眼睫,钥匙已然落至手心。
“晚上好好睡一觉。”
陶枝念洗得很快,头发吹到半干出来时,简时衍说到做到,屋内空无一人。空调还开着,她想找到遥控器,被桌前收拾规整的纸质墨迹吸引。
「爱并非毫无价值。它源自天性,是一种必需。爱的欲望该得到哺育,痛苦该去品尝,蠢行该去实践。」
陶枝念写完信件都没有回看的勇气,那日匆匆完成交付后,内容随着简时衍誊抄于纸张的印记,重新涌上心头。
脑子有些混沌,本该关掉设备直接回房间才对,驻足在此窥见一隅的晦暗秘密,如同提前看了写着参考答案的答卷。
她只见过简时衍的板书字体,没想到硬笔字的笔力遒劲,结构匀称明显也是练过的,行笔流畅自然。
陶枝念大学还专门去了解过字迹心理的选修课,作业改得多了,长期面对大量字迹,有时候改卷分到批阅联盟的阅读小题,歪七扭八字体何来性格之说,都是各有各的丑法。
卡片的反面赫然留存磨痕,他给出了回复。
「好幸运你像礼物一样出现在我生命里。」
她莫名鼻酸,指尖停落在此,依照对方的性格,恐怕很难让简时衍启齿亲口同她说清楚。
想法破土而出,陶枝念在空荡的屋子停留了一会,惊觉沦陷于指代不明的文字,赶忙检查完屋内的水电关灯离开。
回房时碰上某位她叫不出名字,但资质略显年长的老教师,颔首算打过招呼,便相安无事地离开了。
周一例会,在致知楼的小型会议厅,又是新的形式主义。
陶枝念到得早,寻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落座。没过多久,陆陆续续会议厅逐渐坐满了人。
年级组长催促所有人,及时提交新的教学计划安排。陶枝念啃着笔头,翻着先前写过的总结,时间紧任务重,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直到桌面被人轻扣两声,来者的问询因迟来没位置显得礼貌。
“这位同仁,这边有位置吗?”
陶枝念回神,觑了简时衍一眼,果不其然又是他。
那晚他将钥匙给她,在她进浴室前意有所指说,「正好有个再和你见面的理由。」
他们要见面,哪里需要精心设计,有心人主动搭话,陶枝念合上教案,往里移了位置让座。
本次开会的负责领导开始念演示文稿,环境归于安静,只有主任在台上高谈阔论。
缺补的材料有一处断了思路,陶枝念翻着记录,还在找存过的成绩小分表,思忖表述方式。
至于简时衍的反应,可谓是太自然了。他神态自若,坐到邻座单纯只是没找到座位,他们仍旧在外人眼中该是不熟的关系才对。
中性笔停在纸面,即将晕开一片。
陶枝念转着笔尖,状似无意瞥了眼身侧的男人,发现简时衍也带了学生的试卷作业。
手肘不可避免因距离有一搭没一搭有些触碰,他在很认真地工作。陶枝念绝非心猿意马,从简老师坐到她身边起,二人没有多余搭过一句话。
说不明白,陶枝念呢,就是莫名不自在。
这类会议一向固定的位置,侧边一排有四个座位,她躲在倒数几排的角落里,远离主流坐在中间的人群。
身后坐的是谁,她没在意;领导在讲什么,她自然是没听,装模做样地动笔,实则在编排教学设计。
简时衍则是试卷直接摊在桌面上批改,连装都懒得装。
不过这种例会,没人会真的去听领导讲话的内容。她放空思绪,阶梯式的座椅坐着并不舒适,脚尖轻点着地面。
简时衍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本就清润的音色在耳边如簌簌细雪,说出的忠告中肯简洁,在纠正她的坐姿。
“枝枝,不要抖腿。”
闻声,陶枝念坐得直了一些,耳根似乎被当众亲昵的称呼烫到,敛眉调整坐姿,发现旁边还有其他空位,没等她计划如何往里面再移一点,那人收盖上钢笔,凑近盯着她,又喊着她的小名。
陶枝念寻了张手边的空白纸面,写下一行字,不着痕迹朝右边递了过去。
「您好,能别这么称呼我吗^^」
甚至有商有量出于礼貌加上了一个粗鄙的笑脸。
「小桃老师,我不好。」
对方红笔圈起了那个您好,较起了真,洋洋洒洒三个字判定了此盘死局。
「简时衍,注意影响。」
陶枝念写着男人的名字,落笔潇洒肆意,企图认真说理,难得郑重其事,「你叫我枝枝,简之之怎么办,身边就会有两个之之。」
那人关注点偏移,莫名暗爽,“也是,以后都是一家人。”
她无言语塞,不禁又上了对方的套,什么时候变成一家人了。
会议半程,简时衍起身出去接了电话,便没再回来过。
待到结束散场,大群发了复盘文件,有人从背后拍她的肩膀,张清乔向她发出邀约,“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吗?”
语文组紧接着晚一自习课还有研讨会,张清乔是语文组与她年纪相当的同事,目前已经是一级教师,亦是十三班的班主任。
高二语文组算是人比较多的教学组了,除去大部分已婚,年轻的几位都是未婚未育的状态。
张清乔性格好相处,平日里搭伙吃个饭都是常有的事。陶枝念还没饿,跟着她去教师食堂,碰巧遇上了赵樾尔。
“你们知道刘主任住院的事了吗?”
几人落座,惯例分享八卦,陶枝念想了想对上了号,刘主任应该指的是数学组的头头。
她和这些领导平时没多少交集,同事间闲言碎语,多数听听也就算了,很少做评价。
“咱们班刘主任倒下了,不知道我们十三班的数学会指派谁来教呢。”
张清乔闻言怅然,又问了一句,“数学组的刘主任原本在教哪两个班来着?”
赵老师心中早有了答案,小孩子嘴都没个把门,怡乐回家边怨简之之吵闹,边忿忿说起他来语文组办公室绝对是故意的。
这位即将接盘十三班的数学老师,人选已定,赵樾尔侧头看了眼陶枝念,可不嘛,人家绯闻对象正一言不发地安静吃饭,显然毫不知情,便也没多说。
倒是张清乔临走时,压着嗓子悄声问,“你和数学组的简时衍很熟吗?”
陶枝念本在发呆,话题落在自己这儿,下意识以为是开会时和简老师的互动被误会了,端着餐盘起身离座。
“不熟呢。”她琢磨张老师为何这么问,当即状似无意地摆了摆手打哈哈拿别的话搪塞,“他就是我们班的代课老师,怎么可能会是熟人。”
“我这不是刚刚开会看你俩坐在一起嘛,而且感觉相处得还挺融洽的”
陶枝念看着张清乔弯起的眉眼,摸了摸脖子,“有吗?”
张清乔笑了下,也是心大,“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还挺想上头安排简时衍来接手刘主任的课,接着教我们十三班的。”
“为什么?”
“他教得好呀,本来我们班学生层次就比较尴尬,理科班中等偏上的学生偏多,升上去搞竞赛又够呛,刘主任的教学太守旧了。”
陶枝念颔首,有一定的道理。
回程路上,陶枝念很快便忍不住开始护短,鲜少直言若领导当真如此安排的不妥之处,“但这样简老师得同时教三个班了,会很辛苦的。”
简时衍还是去做代课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