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雪by墨书白
墨书白  发于:2025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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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站在最前方,她的刀甚至没来得及出鞘,看见江照雪出来,她眼中尽是急色,疯狂摇头,急急欲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江照雪心上骤紧,将目光收回眼前,就见长廊前青年缓缓回身。
几日未见,他似乎又清瘦几分,头戴金冠,身着广袖金丝长袍,背负长剑,手执拂尘,气质清冷如雪,目光无悲无喜看着江照雪,轻声询问:“雨势这么大,夫人还要出去吗?”
沈玉清来了。
他既然来,证明灵剑仙阁有备而来,裴子辰怕是凶多吉少。
江照雪心上明了,符咒滑落在手中,盯着沈玉清警惕道:“你怎么在这里?”
“三日前,仙盟抓到一位九幽境弟子,检举裴子辰勾结九幽境,里应外合,欲假借战功,迷惑真仙境,以求大业。”
“胡说八道!”江照雪闻言怒喝,“你直接说孤钧想要什么?!”
“裴子辰修炼九幽境功法。”
“神器中的力量就是九幽境功法,”江照雪立刻道,“继承神器力量之人必修九幽境功法,此事回来之时便已告诉过他,此事他不知吗?”
“知,但神器尚未认主,他又与九幽境关联,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神器尚未认主……
江照雪一瞬明白,什么修炼九幽境功法都是假的。
最核心的,是神器尚未认主,若杀裴子辰,便可取之。
“那真仙境呢?”江照雪不由得道,“你们把他杀了,真仙境气运怎么办?他活着,就算暂时没有认主也是一线生机……”
“三日前,你我分开时,天命书便确定,你我乃天定姻缘。”
沈玉清开口,江照雪瞳孔急缩,就看沈玉清抬起眼眸,平静看着她:“你我成婚,真仙境气运便可逆转。”
“我不信。”江照雪闻言冷笑,“我不信你的鬼话,给我让开!”
“让开后你要做什么呢?与他一起出逃?”
沈玉清仿佛看透她的心思,继续追问:“那真仙境呢?真仙境的气运怎么办?”
一听这话,想起她父亲病重,江照雪咬紧牙关:“我会成为九境命师……”
“那裴子辰就会死。”
沈玉清果决开口,江照雪一愣。
沈玉清一看她神色,便明白:“你也不知道锁灵阵会杀他是吗?”
“锁灵阵,”江照雪脑子有些混乱,“锁灵阵只是吸取他所有灵力……”
“前提它锁的不是神器。”
沈玉清一出声,江照雪僵住。
沈玉清看着她僵硬神色,缓声道:“凡是皆有代价,神器与普通法器怎么可能一样?锁灵阵开启之时,移交于你的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不可能。”
江照雪心跳快起来,她觉得面前沈玉清的面目变得狰狞扭曲,仿佛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她忍不住想退,又知自己决不能在此时露怯。
她告知自己,沈玉清是在搅乱她心神,然而冥冥中,她似乎又知道这话无错。
其实她早就想过的。
神器与普通法器是不是没有区别,可她不敢深想,只是一日又一日拖着开启锁灵阵的时间。
她从不去想,裴子辰是不是足够喂养天机灵玉。
只是想,要等他集满神器才开锁灵阵;
等他回真仙境才开锁灵阵;
等他回蓬莱才开锁灵阵……
她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直到沈玉清看出她犹疑,告诉她:“若你不信,我们便去试试。”
江照雪瞳孔急缩,就看面前青年朝她平静伸手,认真道:“现下我带你过去,你取神器,结束之后,我带你回家。”
这话将她逼到绝路,江照雪牙关打颤,忍不住道:“沈玉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会恨你?”
这话让沈玉清眸光一颤,他哑声开口:“可我能如何?”
“你可以让我走。”
“然后眼睁睁看着你和他共赴死路吗?”
沈玉清克制不住提声:“看着这个逆徒修炼魔功,扰乱纲常之后,带着我的妻子一起送死吗?阿雪你要知道,今日无论你我是不是天定姻缘,从他急功近利修炼九幽境功法开始,这一日就是注定的!”
“不是他急功近利!”
“那是什么?”沈玉清立刻提醒,“他可以不用神器的力量,是他自己选了这条路。若不是因为急功近利,他为何要修九幽境功法?”
江照雪听着,说不出话来。
她满脑子却都是那个二十一岁,无论她如何引诱,都不肯修习九幽境功法的青年。
他是什么时候决定修习九幽境功法的?
江照雪回忆起起来,仿佛又回到那一年饕餮楼中。
她故意涉险,想逼他修炼鸢罗弓的功法。
那天夜里,冰雪夹杂魔气而来,她在满地尸体中惊讶回头,就听见裴子辰在她身前跪下,哑声开口,说那一句:“师娘,我来接您回家。”
江照雪呼吸艰难,感觉胸腔都快炸开。
不是裴子辰选了这条路,是她为裴子辰选了这条路。
她给他设下锁灵阵,引诱他修九幽境功法,因为那时候她从未想过他的未来。
她设想之中,他修正道魔道,最后都只是她的养料,她从不在意他的未来。
等如今她在意之时,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锁灵阵开,他必死无疑。
要么他死,要么他就要被仙盟围猎,他不可能以魔修之身长存于真仙境。
“是他自己选了这条路。”
沈玉清看着江照雪久久不言,心上不忍,却还是告诉她:“从你给他种下锁灵阵,从他选择修炼九幽境功法,他就已经是必死之局。如今众人觊觎他身上神器,你若想要,就现下启程,我带你去拿。”
江照雪听着,不可置信,就见沈玉清沉声许诺:“我挡住他们,你开锁灵阵,拿到神器之后,你就可以步入九境命师,选自己的路了。”
“若我想救他呢?”江照雪突兀开口,连自己都未曾预料。
然而开口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并不后悔。
沈玉清似也料到,他眸光颤动,轻声道:“那你,就只有与我成婚一条路了。”
如果她要救裴子辰,她就不可能成为九境命师,真仙境气运无法逆转,她所图谋一切功亏一篑。
一个八境命师,在没有命侍保护之下,且不说为了她父亲,就算没有她父亲病重一事,真仙境也会迫她与沈玉清成婚。
要救裴子辰,等于她需放弃自己曾经布局的一切,斩断自己本可垂天之羽,把自己又送回那条任人宰割之路。
如果她成为九境命师,她可以解开同心契,可以逆转真仙境命运,可以成为这千年唯一的九境命师,窥探天命,距离飞升半步之遥。
只要她能按照计划,开锁灵阵,取出那颗藏在裴子辰心口多年的天机灵玉。
只要裴子辰死。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一生行善,一生都在原谅。
书中杀人的不是他,作恶的不是他,害她的不是他,恨她的不是他。
她所认识的裴子辰,中正一生,害他之人他不恨,憎他之人他不怨,就算修炼九幽境功法,可在场所有人,哪怕是她自己,哪一个不比他作恶多端,哪一个不是道貌岸然?
他凭什么,要用自己的性命为她九境命师铺路。
凭什么,要为她的人生而死?
他不该死的。
而且,她说过的……
“”裴子辰你死一次我救一次,你死千千万万次我救千千万万次。”
她说过,她要救他,那就该救他。
九境命师之路,该是她自己寻踏之路,而非从他人身上抢夺修为,强行破境之路
她要救他。
这个念头浮现上来,江照雪心上浮尘落定,她慢慢抬眼,沈玉清抓紧拂尘,在她眼神中明白了她的决定。
“他得去九幽境。”
沈玉清开口,江照雪毫不犹豫:“好。”
“你手中有锁灵阵,他日,他若敢对真仙境不利,你必须杀他。”
“好。”
沈玉清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目光中带了水汽的人,想了许久,轻声道:“阿雪,有我在的。”
他走了,还有我在的。
然而这次江照雪没说“好”,她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后,直接上前,抬手绘阵,冷静道:“安置弟子,即刻出发。”
说罢,她也不耽搁时间,直接抬手开阵。
她一直用命侍契约感应着裴子辰的位置和情况,顷刻便开出一个传送阵,沈玉清安置好弟子,立刻上前,两人一前一后,便从传送阵中一跃而下。
不到片刻,江照雪便听周边传来人声,知晓是要到达地点,她手捻符咒,沈玉清似有警觉,在落地瞬间将他往后一拉,抬剑轰开高处散落法光。
江照雪将将站定,便发现这里是乌月林,此刻法光散乱,照得天空亮如白昼,到处都是人声,伴随着有人疾呼:“别让他跑了!”
江照雪抬眼看去,一个白衣青年正在众人围剿之间穿梭。
“带他走。”
沈玉清音落刹那,手指剑诀,已如离弦之箭袭向裴子辰方向。
金光乍现,剑阵齐发,“轰”一下挡在袭向裴子辰的法光前方。
裴子辰惊讶看见沈玉清白衣骤至,随后便听江照雪召唤:“裴子辰。”
一股巨力从远处召来,裴子辰心上大喜,顺着命侍契约翻身直接召到江照雪身侧,江照雪抬手一掀,他整个人便从她头顶凌空跃去。
“女君……”
“跑!”
江照雪毫不犹豫。
裴子辰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只见白衣金簪女子手指法印立于雨中,如巍峨高山,挡在他前方。
他不敢多看,急奔往前,就听江照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神佛不渡。”
音落刹那,地面泥土破土而出,如山而起。
裴子辰听着地动山摇之声,在雨中回头喘息回头,便见身后已经被与天同高的山峰断绝,江照雪沈玉清跟在他身后,乘鹤御剑追来。
他知道他们是跟着自己过来,知道自己还不安全,不敢停留,只用鸢罗弓飞快劈开空间奔逃。
身后各方仙息紧追不舍,沈玉清和江照雪一路为他断后,江照雪替他指着方向,直到最后一刻,到达一座山崖之前,裴子辰急急停住。
来到山崖刹那,他才突然意识到,江照雪给他指的路,竟是通往九幽境的方向!
山崖之下,便可横渡沧溟海,这是去九幽境最短的路程。
他慌忙停下,就见沈玉清和江照雪一起落到不远处。
裴子辰隐约感知什么,不安看向江照雪,捂着自己伤口,沙哑开口:“女君。”
“去九幽境。”江照雪抬手将一包仙丹扔过去,压着情绪看着面前满身是血的青年,咬牙吩咐,“真仙境已无你立足之处,你先走,日后我再去找你。”
“找我?”
裴子辰扫过旁侧沈玉清,最终将目光挪回江照雪眼睛,认真道:“我今日若走,女君当真还能来找我吗?”
“那你留下做什么?”沈玉清冷声开口,“你修的是九幽境功法,你不可能在这里留一辈子。”
“然后让你们逼她吗?!”
裴子辰瞬间回头,盯向沈玉清,了然道:“师父来救我,开了什么条件?仙盟既然如此截杀我,想必应对气运衰竭已有办法,什么办法?”
这话问出,江照雪便知瞒不过去。
裴子辰太聪明。
他惯来内敛,表现出来的,不过十之二三,如今当真追究,他怕早在沈玉清出现时,便猜出了端倪。
仙盟若是放弃他,必然寻找到其他逆转真仙境的法子,要么是她成为九境命师,要么出现天定姻缘。而现下沈玉清与她同时过来,她又让他离开,所谓天定姻缘,还有谁?
他不可能放江照雪一人在这里面对龙潭虎穴,也知江照雪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安抚道:“女君我不会走,我就藏在暗处,除非我死,谁都别想勉强您。”
“可我若说,我不是勉强呢?”
江照雪艰涩开口,裴子辰睫毛一颤,听她违心道:“我若说,我愿意同你师父在一起呢?”
“我不信。”
裴子辰立刻道:“您现在是想诓我去九幽境,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别害怕。我收敛是我想留余地,不是我无能,若他们当真想伤你……”
“没有你他们不会伤我。”
江照雪打断裴子辰,裴子辰愣在原地。
江照雪蜷起手指,面上平静看着他,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你今日离开真仙境,你就是真仙境的叛徒,从此大家再无干系。而我和你师父是天定姻缘,我们会再次成婚,为了真仙境气运,也看在蓬莱灵剑仙阁颜面上,没有人会对我做什么。但如果你在——”
江照雪捏起拳头,看着裴子辰呆愣的眼神,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你就是我的污点。”
一个修九幽境功法的人是她的命侍,是她的污点。
一个修九幽境功法的弟子留在她身边,是她的污点。
甚至于,他爱她,这就是她最大的污点。
“他们逼你?”
裴子辰眼里浮出水汽,犹自不信,继续道:“他们想办法造了一个天定姻缘,用来逼你,你是为了我……”
“我不是为了你。”
江照雪知道不说实情,瞒不过他,干脆道:“我从来没放弃过你师父,从一开始与你在一起,就是在骗你。”
听到这话,裴子辰愣住,沈玉清转眸看来。
江照雪暗自掐紧手心,继续道:“我早知真仙境气运衰竭,为了挽回气运,我必须成为九境命师,而成为九境命师一定要天机灵玉,当年我在乌月林抢夺天机灵玉时,天机灵玉进了你的身体,为你所用,所以我在你身体里下了锁灵阵。”
“这是什么?”
裴子辰听不明白。
“锁灵阵,”江照雪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就是把你变成替我保管神器的灵器,当锁灵阵开启时,会抽取你所有力量,滋养神器,然后移交给我。”
这话一出,裴子辰瞳孔紧缩,面色惨白。
江照雪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半真半假麻木念着她在脑海中编造的台词,逼着自己道:“我爱你师父两百年,怎会突然变心?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师父,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锁灵阵,我答应你所有事情,也都只是因为锁灵阵。而现在,我与你师父既是天定姻缘,我便不需要你,如今我与你师父同来,是想为你求一条生路。你去九幽境吧,日后好生修炼,大家各不相干,若你敢来,我便取你性命。”
“我,”裴子辰听着,眼里带了水汽,感觉有些看不清对方面容,却还是道,“我不信。”
说着,他想起那些点滴,忍不住提声:“我不信你不爱我,你悬崖下救我,你用命救我,就连进幻境你的心愿都是愿我过的好,你从头到尾都不忍害我,如今明明神器唾手可得却还要让我走,你敢说这不是爱我?!”
“这不是。”
江照雪提声打断他,压着眼泪看他,咬牙挤出字眼:“这是怜悯。”
裴子辰呆住,江照雪感觉酸涩一波一波冲向眼眶,然而她要生生逼下,她看着面前青年不可置信的眼神,一句一句毁去他所有爱恋的根基:“当年从悬崖上随你下去,是为了天机灵玉。”
“我愿你过得好,是因为我要取你性命。”
“我对你再怎么好,那也只是因为怜悯,因为我知道你要为真仙境而死,我可惜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愧疚,我只是想补偿你。”
“可这不是爱。”
江照雪看着面前呆愣的青年,感觉每一句话都是划在自己心上,哑声道:“裴子辰,我从来没爱过你。对不起,如今请你放过我,让我与你师父在一起吧。”
对不起。
她从头到尾,对他只是只一句,对不起。
而他无法反驳。
他生性敏锐,她的情绪,他焉能不知?
她从一开始就怀揣着其他心思而来,只是他一直觉得,这份假意之中,多少有几分真情。
在她背着他跋涉过雪山之时,在她从鸢罗弓破开的时空里将他救回之时,在她带着他骑着仙鹤看过满夜星空,与他幻境成婚,与新年送上那一颗铜板之时……
她无数次心软,无数次回头,无数次下意识站在他身后,他都以为,这些细节,是她的真情。
可结果这些好意,只是对不起?
“我不信。”
裴子辰坚持摇头,然而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他死死盯着眼前同样都是白衣金纹的华衫的眷侣退步,摇着头道:“我不信,你骗我,你只是想让我走……”
“你不走我怎么办?!”江照雪厉喝,她感知着周边越来越紧的气息,心上焦急起来,“若你不走,我就是勾结九幽境的叛徒,裴子辰我告诉你,我可怜你但也有底线。”
江照雪抬手一召,鸢罗弓瞬间一跃而出,落到江照雪手中。
她抬手一挽长弓,灵力成箭,指在裴子辰额间,她冷眼盯着他,咬牙道:“若其他仙门到时你还不走,为蓬莱名誉,我亲手诛你。”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看着她挽弓模样。
命师不擅兵刃,江照雪又生性爱懒,她挽弓习剑,都是在灵虚幻境中他一手教授。
此刻她用与他极为相似挽弓的动作,用鸢罗弓指着他,裴子辰突生几分不甘。
他死死盯着江照雪,看着箭刃锋芒,一动不动。
他生出逆骨,非想要在这里一赌,不信她当真能射出这一箭,亦不信她能杀他。
江照雪看出他心思,知道不逼到极致他不会走,抿唇拉弦,手上弓弦绷到极致,冷声开口:“三。”
裴子辰静默不动,江照雪箭上杀意太甚,他肌肉忍不住绷紧起来。
灵虚阿南都察觉这份杀意,灵虚急急劝阻:“主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走吧!”
阿南也在江照雪身边扑腾:“主人不要啊啊 !这样小裴好伤心的!”
只有鸢罗,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二。”
江照雪不敢看他的眼睛,盯在他胸口。
她感应到他袖中跃跃欲出的那一枚铜板——
那是新年之时,她送给他的压岁钱。
他以为那是一个普通铜板,安心珍藏。
但那是她另一套赌运法器,任何时候,都会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天地铜钱。
“走!”
音落刹那,她毫不犹豫射出箭矢。
这一箭朝着裴子辰胸口直去,不带半分迟疑,裴子辰看见箭矢刹那,身体比脑子更快,本能性旁侧一滚,江照雪却已经引弓再射!
一箭一箭毫不迟疑,箭箭灵力蓬勃,直指要害,俱是致他于死地杀箭,逼得裴子辰毫无喘息之机。
直到最后一滚,他刚一回头,便见箭矢朝着他胸口刺来!
一枚铜板从他袖中脱身而出,与那箭矢“叮”一声冲撞在一起,磅礴灵力卷起巨浪,将他整个人朝着崖底掀飞。
他克制不住坠崖而下,听着江照雪声音从高处传来,又冷又傲,仿佛是一触既碎的薄冰,扬声道:“去九幽境,我等你回来杀我!”
九幽境……
裴子辰听着这话,看见远处沧溟海上那一条孤舟。
孤舟之上,红衣女子执伞而立,周边站了密密麻麻的九幽境修士。
他们似乎早已做好准备,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看见这些人的刹那,裴子辰毫不犹豫,一把捏碎江照雪给她的传送符,瞬息消失在新罗衣等人眼前。
等他再次出现时,已到蓬莱边界。
他一口血呕出,再也克制不住,倒在树前。
灵虚顿时着急起来,忍不住道:“那个新罗衣对您明显并无恶意,您何必强行使用传送符箓?千里传送对身体损耗极大,您……”
“女君……”
裴子辰一开口,灵虚便愣住。
他明显已经开始失去意识,躺在泥土之间。
然而哪怕他刚被那人恶言相向,恶箭中伤,哪怕他几乎意识全消,埋于泥土之间,他却还是低喃:“瑶瑶……女君……”

裴子辰一走, 身后结界便震动起来。
江照雪快速收了鸢罗弓,转身回头,便见孤钧带着江照月周不罡等人便落了下来。
她和沈玉清沿路设置了拦截法阵, 这些法阵强行破解倒也不难, 但沈玉清设下的是用自己性命牵连的法阵, 强行破阵, 等于取他性命,孤钧不敢冒进, 反而要拦住其他人。
废了许久功夫, 现下终于来到两人面前,裴子辰却已毫无踪迹。
孤钧瞬间大怒, 皱眉看向沈玉清:“人呢?!”
“禀师父,”沈玉清闻言, 立刻上前一步,将江照雪护在身后,行礼跪在孤钧面前, 恭敬道,“弟子方才偶遇裴子辰被围, 不清原委, 救徒心切之下, 与诸位前辈动手, 等追逐裴子辰至此,才发现裴子辰修九幽境功法, 好在江女君当机立断, 连射九箭,最后一箭正中逆徒,将其击落于山崖。弟子铸下大错, 还请师父责罚!”
“责罚?!”孤钧咬牙反问,一时却骂不出什么。
这一番话,前后俱是漏洞。
且不说沈玉清与九幽境交手无数次,不可能在见到裴子辰时还没发现他用的是九幽境功法。
就算当时没认出来,仙盟围剿裴子辰如此大事,又怎会不通知沈玉清?
只是沈玉清咬死不知,又将责任全权揽下,他乃灵剑仙阁阁主,又是仙盟盟主,孤钧就算与他争执,也不能当着众人,否则就会牵连灵剑仙阁。
于是孤钧咬了咬牙,试图将沈玉清从此事中洗脱出来,只道:“混账东西!现下是你心软的时候吗?若裴子辰回到九幽境,无异于放虎归山,众弟子听令。”
孤钧抬手一召,便先用飞剑下山探路,感知着周遭,冷声道:“封锁九幽境边境,四处搜寻,不管裴子辰是不是无辜,他修炼九幽境功法就罪不容诛。而你,”孤钧转眸看向沈玉清,咬牙道,“纵容弟子,忤逆长辈,今日回去,自去天命殿领罚!”
“是。”
沈玉清似是早有预料,恭敬叩首。
“至于江女君——”
孤钧目光落到江照雪身上,江照月立刻上前,还未说话,就听江照雪道:“我随你回灵剑仙阁。”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就连沈玉清都惊愕抬头,便见江照雪平静站在原地,面上带笑看着孤钧,眼中尽是冷意:“不是说,我与沈阁主天定姻缘吗?老祖宗想必也不会放我离开,便不用多费唇舌,一起回去吧?只是还请诸位前辈一道,”江照雪目光扫过周遭,笑了笑道,“我与泽渊重新结契,也算一桩喜事,还是需要诸位前辈见证的。”
众人得言,面面相觑,犹豫许久后,倒是周不罡率先出声,笑道:“孤钧兄,江女娃也有些道理,不如让我们都去灵剑仙阁,蹭杯喜酒?”
徐子臣抬手行礼,跟在周不罡身后,朝着孤钧道:“叨扰。”
孤钧被众人围着,见事无逆转,干脆点头道:“诸位愿来,灵剑仙阁蓬荜生辉,请。”
说着,众人便跟着孤钧一起前往传送阵。
到了灵剑仙阁,孤钧安排着众人各自分散住下,蓬莱一行人都住到了落霞峰。
沈玉清将江照月安置好后,就带着江照雪来了自己房间,江照雪见他房门,提步走了进去,环顾周遭,都还是过去模样,她抬手拂过房间中的长柱,嘲讽笑开:“过去来这个房间千难万险,现下沈阁主倒是主动领我过来,怎么,沈阁主就喜欢没名没分的女人?”
沈玉清动作一顿,捏紧手中拂尘,似是压了情绪,低声道:“这里是灵剑仙阁唯一不被天命书窥伺之地。”
江照雪一怔,狐疑抬眼,就见沈玉清继续叮嘱她:“我先去天命殿,稍后侍女会过来给你换新的被褥,你若有什么要与你兄长商议,让他过来说话。夜里我歇旁侧客房,有事叫我就好。”
“天命姻缘是怎么回事?”江照雪见他提步,骤然出声。
沈玉清脚步一顿,就听江照雪站在他身后冷静道:“你我成婚两百年,过去都不是天命姻缘,天命书为何突然在你我解契之后说你我是天命姻缘?是你们撒谎还是天命书……”
“天命书不会撒谎!”
沈玉清语气郑重起来,他回头看向江照雪,神色郑重:“天命书自灵剑仙阁建阁以来,从未有过虚言。”
“那这天命姻缘说来就来,你当我会信……”
“那是我求来的。”沈玉清没有半点遮掩,盯着江照雪,平静道,“是我给了天命书足够的力量,让他实现了我的心愿。”
江照雪闻言一愣,上下打量沈玉清,不由得道:“你交换了什么?”
“这就是我的事了。”
沈玉清注视着面前人,认真道:“你只需要知道,天命书不会说谎,你我就是天定姻缘。”
“也就是说,此事是你一手安排。”
江照雪明白过来,嘲讽笑开:“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带我去救裴子辰?你就不怕我当真成了九境命师,到时候你这些算盘可就都成空了?”
沈玉清没有立刻说话,他手执拂尘,看着不远处的人。
今日她穿着白衣金纹宫装长裙,头戴金色凤簪,桃花妆显得气色极佳,更显明艳。
像是枝头开得正好的桃花花簇,清风一吹,花翻成海。
“师父是这么说的。”
他突兀开口,江照雪肌肉瞬紧,就看他哑声道:“从进灵剑仙阁,他就告诉我,应该拔光你的爪牙,敲断你的脊骨,这样你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是……”
可是他做不到。
从一开始,他就做不到。
他训斥她不守规矩,却从不曾真正教会她那些规矩。
他带着弟子一夜又一夜为他抄写阁规,为她抵住救下裴子辰的罪名在天命殿受罚,他曾以为,这是因为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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