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内现下急缺玄青石,”冥似乎早已做好打算,淡道,“若是你们能找到玄青石,伪装商队,以信徒之名护送玄青石进入圣池,他们应当不会拒绝。”
听到这话,江照雪没有立刻出声,旁边人也都在等着她,想了片刻后,江照雪笑起来:“算啦,我卜一卦就好,若是咱们当真过去能找到我们要的东西,就是大吉。”
说着,江照雪取出乾坤签,在众人注视之下,抬手摇出一根签来,看到上面“上吉”之后,她眉头一挑,转眼看向旁侧少年,笑道:“既然我的签说上吉,那我就信你一次,你最好不要骗我。”
“你也不要骗我。”
冥说着,仿佛是想起什么,语气里终于带了几分情绪。
江照雪有些奇怪,微微皱眉,但想了想,自己似乎也不认识这号人物。
她在这个世界,认识这个年纪的人,也就李修己。
可是李修己十七岁,面前这个孩子只有十五,况且他当年被新罗衣拖走,她也卜卦确认了生死,他……应当活不下来的。
江照雪始终抱了一份怀疑,忍不住多看了冥一眼,但也没有将这猜测放在明面上,只道:“行吧,这位小公子应当也累了,子辰锦月。”
江照雪转头去端茶杯,淡道:“你们先去安置冥公子。”
两个弟子得话一愣,随后便意识到江照雪是在赶人,虽明显犹豫,但还是抬手行礼。
裴子辰率先上前,伸手扶起冥,低声道:“公子随我走吧。”
“我随你走了,”冥顺着裴子辰的手起来,由裴子辰扶着走出门外,扫了一眼心事满满跟在身后的慕锦月,压低声提醒,“这房里,可就只剩下两个人了,我的话,你好好想想。”
裴子辰仿佛什么都没听懂,只扶着冥走下台阶,低声道:“小心些。”
等所有人出去,江照雪喝完茶,将茶杯放下,开了山河钟彻底隔绝外界后,才抬眸看向沈玉清。
沈玉清明显没有了昨夜的失态,看上去又是往日冷淡模样,江照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自我调理,反正也与她无关,便先挑了重点道:“昨日你心情不好,正事还没谈,我得问你一件事。”
“你说。”
“昨日你见慕锦月,结界真的碎了吗?”
江照雪盯着沈玉清,沈玉清疑惑皱眉:“为何如此问?”
“回答我是与不是就行了。”
沈玉清一时没有答话,江照雪笑起来:“怎么,这时候还在维护她?”
“我不是维护她。”沈玉清立刻回话,似是思考着什么,只道,“我昨夜回来,她房间里的结界的确是碎了的。”
“我的结界碎了我会知道,除非一种情况,”江照雪盯着沈玉清,“它是从里面碎的。”
沈玉清一愣,江照雪肯定出声:“这也就意味着,昨夜是她自己主动出去的,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为什么一直带着她?”
沈玉清面露犹豫之色,明显是在挣扎什么,江照雪盯着他的神情,继续追道:“我们从五年前过来,宋无澜一直盯着我们,对我们行踪极为了解,昨夜她主动去当人质……”
“她不可能有问题。”
沈玉清立刻开口。
江照雪盯着他的眼睛,这句话他说得极为坚定,江照雪察觉什么,笑着道:“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宋无澜是一个一千年前的人,”沈玉清似乎是觉得她无理取闹,反问她,“她一个灵剑仙阁的弟子,怎么认识宋无澜,又为何要帮他?”
江照雪没有说话,她轻敲着扶手,试探着道:“这个嘛,就两种可能。要么呢,是为了情。可能是太想你了,也可能是想同我斗气,用她的命赌一把,看看我和她之间,你会选谁。”
“无稽之谈!”
沈玉清一听,立刻蜷起手指,感觉那根消失的红痕仿佛还在手上,疼得发烫,坚持道:“她不是这种人。”
“那就只有第二可能了。”
江照雪说着,神色冷了下来,她凑上前去,盯着他眼睛,冷声追问:“她到底是谁?”
沈玉清听着,睫毛轻颤,他迎着她的目光,看着靠近在面前的人,似乎是竭力克制着情绪,反问道:“你我分开这八年里,引诱你那个人是谁?”
“你突然问这个,是想转移话题,还是她和你问之人,是一样的位置?”
“你如此反问我,是当真有这个人?”
两人互相发问,不答一言,对峙片刻后,江照雪率先笑起来。
她坐直身子,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叹了口气道:“沈泽渊啊,你在我面前可真是从来没低过一次头。”
沈玉清垂眸无言,似是不甘。
江照雪得了答案,也懒得与他多说,换了话题道:“既然你坚持慕锦月没问题,那我们就要往另一个角度想了。他现在对我们行踪了若指掌,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那就有其他缘由。或许我们每一步都在他掌控之中,今日这个叫冥的孩子话不可信。”
“但他们为了诱我们步入陷阱,会放出真的消息。”沈玉清知道她的意思。
“宋无澜在雪苍山。”江照雪肯定开口。
沈玉清抬起眼眸,同样肯定道:“斩神剑也在雪苍山。”
“那个圣池未来会带所有人归于鬼道的预言,大概率是这个圣池会在某一刻爆发让许多人丧命,而宋无澜之所以会等到我们五年后,他一定缺什么东西,在等待时机。”
“你我联手,他没有能力杀我们,”沈玉清也跟着分析道,“所以他拐着弯,给我们提前设伏,不断消耗我们。昨夜七夕,可能只是为了削弱我们的第一步棋,而这个冥,或许就是他留给我们的第二步棋。”
听到这一点,江照雪终于意识到什么,目光落到沈玉清腹部,询问道:“你伤势如何?”
同心契只会分担致命重伤,慕锦月的伤,他们平分过第一次后,沈玉清就算还留残伤,也不会再分担给她。
她不清楚他伤势具体情况,但既然受伤,必定会影响他,而裴子辰为她疗伤后,也会受影响。
这一波,他们四个没一个好的,宋无澜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她从大局考虑,沈玉清知道她不是关心,但听见这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什么压着的情绪翻涌上来,突然便有些眼酸,转过头去,闷声道:“小事。”
“那就好。”
江照雪点了点头,沈玉清一瞬又有些气闷。
如果放在过去,她不说早就会在昨夜第一时间询问他的伤势,就算延迟到此刻再问,也当知道他的脾气不会示软,会坚持再看看伤口。
可现下她却直接带了过去。
他心中发涩,无意识捂上伤口,江照雪没有在意,只思考着继续道:“我们现下暂且将计就计,跟着他们进雪苍山,如果斩神剑足够近,寻时镜能感觉到吗?”
“能。”
“好极。”江照雪颇为高兴,点头道,“那你先休息,我去找裴夫人商量一下玄青石的事宜。”
说着,她便想起身,沈玉清却拦住她,低声道:“等等。”
江照雪闻言转眸,便见沈玉清似是犹豫,江照雪挑眉:“什么事?”
“我昨夜,找了裴子辰。”他挣扎着说出这么一句。
江照雪得话一挑眉,故作不知:“哦?”
“此举太过失态,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聊什么?”
“你应我一句实话。”沈玉清竭力克制着自己,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这八年,你有没有……对别人动过心?”
江照雪没有说话,沈玉清整个心都吊了起来。
他看着地面,声音干涩:“是九幽境那个魔修?”
“无聊。”
江照雪转身往外,沈玉清终于出声:“你我是夫妻,你就算再没有分寸规矩,也当有基本伦常,蓬莱是这么教你的吗?!”
“与蓬莱没有关系。”
江照雪一听他提及蓬莱,立刻回头,冷声道:“第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第二我没必要和你解释什么。大家一路同行,各自安好吧。”
“可我是你丈夫!”沈玉清站起身来,压着语气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你我事关两宗,你与裴子辰结命侍契约,与那个九幽境魔修牵扯不清,我知道你没有做什么,可你至少顾忌三分给两宗留个体面吧?!”
“你同我谈体面?”江照雪觉得好笑,“你和慕锦月都算清清白白,我怎么就没有体面了?”
“我说过我和锦月只有师徒之情没有其他。”
“那我和子辰更只有教养之情、与那位前辈萍水相逢,没有其他!”
这话出来,沈玉清没再反驳,只死死盯着江照雪,气息急促,一言不发。
江照雪冷眼看着他。
僵持之间,门外响起青年温和行礼之声:“师父,师娘。”
听到这话,江照雪和沈玉清一起转眸看去,便见裴子辰和慕锦月已经回来,两人站在门口,裴子辰还保持行礼姿势,神色恭敬,仿佛完全没听见方才他们在争执什么。慕锦月眼中满是关切,左右看着江照雪和沈玉清,似是不安。
江照雪和沈玉清两人回来,都将情绪压了下去,各自转开脸去。
沈玉清平息着气息,冷声道:“什么事?”
“方才弟子已将冥公子安置,”裴子辰答得一板一眼,平静道,“不知师父师娘接下来做何安排?”
“去找裴夫人,”江照雪立刻吩咐,“打听她在哪里。”
“已经问清楚了。”裴子辰应声,“方才长廊见到管事,弟子问过,裴夫人今日都在城东绸缎庄中盘账。”
“那就走。”
江照雪闻言转身,沈玉清见状紧随上去:“你我尚未谈完……”
“别跟着我!”
江照雪甩袖怒骂,裴子辰脚步一挪,挡在沈玉清面前。
沈玉清冷眼厉喝:“让开。”
“师父!”慕锦月见状赶忙拉住沈玉清,急道,“师娘正在气头上,您让师娘缓缓!”
“师父不必忧心,”裴子辰也跟着安抚,语气不徐不疾,“弟子会跟好师娘,还请师父稍作休息。”
“你……”
“师父冷静些!”慕锦月一看这情形,赶紧拉住沈玉清,“您若对师兄动手,只会与师娘矛盾更深,先缓缓!”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顿,他看着面前任打任骂的裴子辰,胸口急促起伏,却也没再做什么。
裴子辰见他冷静下来,抬手行礼:“弟子先去了。”
沈玉清不说话,他死死盯着裴子辰,看着裴子辰离开。
等裴子辰跟着江照雪走远,慕锦月这才转过头来,似是有些忧心看着他:“师父,您本就抱着低头之心而来,师娘纵是不对,您忍忍就好,何必争执呢?”
听到这话,沈玉清一僵,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怎么又吵了呢?
他也不知道。
这两百年,他们见面就吵,他早就吵不动了。
与她见面之前,他想过很多次和她重逢。
他想既然不会分开,也已经两百年,就算了吧。
她本就任性,他也知道,既然是他妻子,那他就一并担着,她胡闹便胡闹,他容她几分。
他本是想退一步,先稳住她,等她气消便就罢了。
可等见了面,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直到昨夜,他再也无法掩耳盗铃,清楚意识到她离开他八年,早就与过去不同了。
她认识了新的人。
或许比他还强,还优秀,还让她怦然心动的人。
一想这件事,沈玉清就觉得手上隐隐作痛,泛着酸怒。
裴子辰也好,那个九幽境魔修也罢,她当真是无法无天,这些男人,不管哪一个传出去都能让她身败名裂,成为真仙境最大的谈资。
他昨夜失态迁怒裴子辰,但也知道根源在江照雪身上,想了一夜,他想他当好好与她谈谈。
毕竟他们少年夫妻,她如今大约也只是懵懂有个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总不能真放手不管,让她误入歧途。
他想好好谈的,可话到一半,又吵起来。
她本就骄纵,他怎么就不能让她三分呢?
怎么就非要追根究底?
沈玉清站在原地自恼,又知这种情绪没有价值,转眸看了一眼旁侧乖乖等着的慕锦月,一瞬想起方才江照雪问过的话,才终于反应过来正事,冷声道:“昨夜是你自己跑出去的?”
慕锦月得话一僵,似是不知所措。
沈玉清却仿佛已经明白她的意图,只道:“我和你师娘心里有数,以后休要多事。”
听到这话,慕锦月神色微黯,垂下眼眸,低声道:“是。”
“等着你师娘吧。”
沈玉清颓然转身,进了大厅,走几步停下,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道:“去……买几条鱼回来。”
慕锦月出门买鱼时,江照雪已经往绸缎庄赶去。
她正在气头上,步子飞快。
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裴子辰便一直跟在她身后,用灵力悄无声息将人流压开,保证她横冲直撞畅通无阻。
江照雪顾不得身后,在脑海中一边走一边骂:“沈玉清这个老匹夫,年纪大了管事儿多,以前给他管不管,现在上赶着当爹,有病!”
“没错!”阿南跟着激骂,“牛皮糖不要脸自己和女徒弟不清不楚,你都解契多久了他还要管你!要不你干脆今晚就去南风馆,点几个小倌给他长长眼!”
“对!”江照雪发泄着道,“今晚就去!”
一人一鸟在识海里一通痛骂,等骂到绸缎庄,江照雪发过火,也冷静下来,梳理了情绪站在绸缎装门口,就听裴子辰轻声道:“师娘,弟子先去通报。”
江照雪一顿,这才意识到裴子辰跟了一路。
她回眸看了裴子辰一眼,便见裴子辰已经上前,他礼貌同掌柜报了来路,掌柜一听,忙道:“主子去仓库盘点了,二位仙师先稍作休息,饮杯茶水,小的这就去通知主子。”
“多谢。”
裴子辰和掌柜交涉完,掌柜便领着两人一起去了茶室,等掌柜一走,茶室只剩下江照雪和裴子辰。
裴子辰的存在感一瞬无限放大,她感受着他走上前,从旁侧给她倒茶。
这动作倒也看不出什么错处,只是一倾身,一靠近,松柏香扑鼻而来,衣袖擦身而过,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端着瓷器往她眼睛里一撞,江照雪瞬间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裴子辰似是察觉,在她旁侧侧眸看来,与她四目一对,便似是了然什么,压着眼中笑意,直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他主动拉开距离,江照雪这才觉得自己好像缓了口气,随后又觉不对,忍不住回头:“你刚才是不是在笑?”
“嗯?”
裴子辰抬起眼眸,有些疑惑:“师娘何出此言?”
这话将江照雪问住,觉得自己这问话是有些无礼。
她有些理亏转过头去,裴子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温和几分。
江照雪敲着桌子等着裴书兰,总觉得裴子辰站在身后有些惹人,好在裴书兰很快便过来,进屋见到江照雪,裴书兰赶忙行礼,惊讶道:“江仙师怎么来了?”
“裴夫人,”江照雪站起身来迎人,面上露出讨好笑意,“我来请您帮个忙。”
“江仙师有何事是在下能帮上忙的?”裴书兰由江照雪领着坐下,面露疑惑。
裴子辰上前给裴书兰倒茶,江照雪思考着说话的由头,笑着道:“裴夫人,您在苍城经营多年,想必消息很是灵通,在下就是想买点玄青石,不知裴夫人可有路子?”
“玄青石?”裴书兰有些意外,“您怎么会想要这个东西?”
“很难找吗?”江照雪一听就知道有阻碍。
裴书兰思考着,点头道:“这个东西,近几年一直被到处收购,但凡开采出来,便立刻有人买走,您要玄青石,的确不太容易。”
江照雪闻言皱眉,但也听出裴书兰言语中的余地,只道:“不容易,那还是有机会啊?”
裴书兰没有说话,她想了许久,神色郑重抬眸:“江仙师,我们不如开诚布公吧,您要玄青石,是为了极乐长生教对不对?”
江照雪一顿,思考着没有回话。
裴书兰心中便明白结果,她试探道:“江仙师想伪装成商队进入圣池?”
“裴夫人为何如此猜测?”江照雪见裴书兰一说就透,不由得有些奇怪。
“不瞒江仙师,”裴书兰神色发沉,“我有一位朋友,专门做矿料生意,这些年一直在给他们供货,但去年他进了圣池没回来,他们说他是入鬼道,享极乐去了,可我不信这些。在我心里,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鬼道不就是死吗?更可怕的是,他走之前同我说,日后圣池会带大家一起归于鬼道,所以打从去年起,我一直惶惶不安,总觉得这个邪教想做什么,所以见到江仙师,我很是高兴。”
裴书兰抬眼看着江照雪,神色中带了几分期望:“江仙师当年出现在泰州,就救了泰州一城百姓,如今江仙师来苍城,也为了救我们,对吗?”
江照雪一听,动作微顿。
她当初杀庄燕,是为了救叶文知,救叶文知,是为了拿治疗裴子辰筋脉的玉灵芝。
而如今,她也是为了斩神剑。
“抱歉……”她迟疑着,“我不能救你们。”
“为什么?”裴书兰有些惊讶。
江照雪斟酌了一下用词,认真道:“因为这是天命。”
“天命?”
“史书记载,你们世道,必须有这么一场动荡,我不是为了救你们而来,我只是为了拿我要的东西。”
甚至于,如果没有这场浩劫,没有上百万人的献祭,斩神剑也就不会出世。
江照雪心上愧疚,低声道:“对不起,您可以选择不帮我。但如果您帮我,我会保您和您家人,但更多人——”
江照雪艰难开口:“我救不了。”
“那……”裴书兰听着,不由自主抓紧了帕子,艰难道,“救不了其他人,”裴书兰抬起眼眸,看着江照雪,试探道,“您可以救救我儿子吗?”
“儿子?”江照雪没听明白,“您是说……”
“修己。”裴书兰知道她误会,赶紧解释,“我们家如今衣食无忧,另外两个孩子过得很好,我没什么担心的。就是修己……”
裴书兰眼眶微红:“当年是我和他爹对不起他,可那时候真的过不下去了,我这么多年,经常做梦,一做梦啊,就梦见和他分开那年,我把他放在街上,躲在巷子里看他,他那么小一个孩子,就一直站在原地等我。”
裴书兰说着,眼泪落下来:“他打小就乖,那时候他也就三岁,小小一只站在人群里,人家一挡我就看不见了。我是亲眼看见他被抱走的……那一晚,他站了多久,我哭了多久。我一夜一夜的想他,可我心里清楚,如果他的命不改,就算再回到过去一千次一万次,我和他爹还是会放弃他,我们那时候已经有新的孩子了……”
裴书兰似是有些难堪转过头去:“都得活啊,大家都得活。可如果江仙师能为他改命,我就可以去找他,他要过得好,我就安心了。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把他接回来。”
江照雪听着,心上发闷。
其实李修己被他们抛弃在街头那一刻开始,最可能的命运就是死亡。
但这位母亲根本不敢这么想。
她宁愿挣扎在找与不找之间,都不愿意去想这孩子已经死了。
她当年气他们抛弃李修己,可此刻听着,又不知该开口怪谁。
静默许久后,她终于只道:“抱歉。我帮不了。”
裴书兰愣了愣,随后点点头,仿佛是早已预料,低声道:“无妨,我也就是试试,天命哪儿有那么好改?要能改,当年江仙师就改了。”
江照雪没有说话,裴书兰擦了擦眼泪,只道:“没事的,江仙师,过去的就过去了,人得看当下,您就同我透个底,”裴书兰抬眼看向江照雪,“未来,苍城的命运如何?”
江照雪听着裴书兰询问,犹豫片刻,说了实话:“我不清楚,但未来的劫难,很可能事发于圣池,而圣池在雪苍山中,距离这里太近了。到时候或有数百万人受害,苍城……应当是最先遇难之处,怕也是最惨烈的地方。”
裴书兰听着,人愣愣不言,江照雪继续道:“您若有办法,还是尽快让孩子离开苍城。”
“离开……”裴书兰喃喃,“又能去哪儿呢?”
江照雪想了想,思考道:“去江州吧,江州最东,位于正阳位,此次乃怨煞作祟,为阴物,江州距离最远,受影响应该最小。我可以让我道侣将你一家老小送走,再给你们三道剑意,布下防御法阵,保证你家人安危。”
裴子辰闻言,目光不由自主移了过去。
裴书兰也松了口气,似是终于放心下来:“有江仙师的话,我这就放心了。”
说着,裴书兰起身,认真道:“江仙师于我李氏有恩,我裴书兰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您稍等几日,我这就去寻玄青石,同时打通各路关卡,极乐长生教中受够玄青石之人妾身熟悉,我准备好后,我随你们一同上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将我留下就好。”
江照雪得话,心中颇为感激,赶紧起身:“多谢裴夫人。”
裴书兰抬手行礼,两人寒暄一阵后,江照雪便同裴书兰分开,带着裴子辰回去。
走下楼后,江照雪明显有些疲惫,裴子辰静默跟在江照雪身后走了一会儿,见江照雪不高兴,便主动挑起话题:“师娘今日同师父说了些什么?”
“哦,”江照雪说起正事,便认真起来,忙将今日和沈玉清说的话同裴子辰说了一遍,随后有些不耐总结道,“反现下就是这么个情况,咱们首要做的就是盯好慕锦月和冥,早点混进雪苍山。”
“师娘说得是。”裴子辰思索着,似乎在想什么。
江照雪见他神色,忍不住道:“你在考虑什么?”
裴子辰脑子好,他一思考,一定有点东西。
裴子辰感觉到江照雪热切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想笑,实话实说道:“弟子就是觉得……人好像越来越多,事好像越来越杂,可是仔细想,这些人似乎都是一开始就遇见的。像是许多条小溪,汇聚到了同一条河流,那这条河,是打算流往何方呢?”
江照雪听他这话,便笑起来:“自然是流到……它指引你去的地方。”
“指引?”
“回到过去的机会不是随机的,”江照雪走在前方,给裴子辰解释着,“我们会回来,是因为溯光镜的指引,时光镜虽然是两镜,但回溯时空是以溯光镜为主导,可溯光镜在灵剑仙阁三千年,都不曾醒来,如今把咱们送回来,自然有它的目的。”
“那什么目的呢?”
江照雪听着,没有立刻答话,甩着腰上钱袋,慢慢悠悠道:“既然是目的,自然是一直存在,我们从回来开始,一直遇到、一直存在的……是什么呢?”
说着,两人心里便都有了答案。
“新罗衣。”裴子辰开口,回忆着道,“庄燕是新罗衣初成人形,成为鬼仙的开始,我们当时诛灭了她,但是她刚好又被赵贵妃所召,由赵贵妃以血泉喂养,死灰复燃。两年后,它去了蜀中,得到宋无涯献祭的二十万人,只是又被蜀中仙道击溃,回到东都避难,又遇到了我们,如今宋无澜准备圣池,应当就是当年赵贵妃所设的血泉一样,用来喂养新罗衣。溯光镜召我们回来……”
裴子辰微微皱眉:“就是为了诛灭新罗衣吗?”
“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江照雪点头。
裴子辰闻言,还是有些疑惑:“溯光镜为什么会让我们回来找新罗衣的麻烦呢?”
一提这个,江照雪就有些不高兴了。
“大概,”江照雪心里又泛起酸水,“是为了让你拿神器吧。”
神器出世的条件,足够的力量,还要又邪祟出世,大约没有任何一个世道,能连着出世三次神器了。
这就是天道的偏爱啊!
江照雪心中气闷。
裴子辰却有些不明白:“为何要让我拿神器?”
“因为你帅,因为你善,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江照雪环胸在前,阴阳怪气。
裴子辰被她说笑,跟着她没说话。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明显不是很高兴。
裴子辰想了想,看了一旁成衣铺子,劝说道:“师娘,您许久没有买新衣,今日刚好有空,不如弟子带您去买些衣服首饰,逛一逛吧?”
江照雪听着,心念微动,裴子辰继续道:“我似乎长高了些,应当再买几身衣服了。”
“你还在长啊?”
江照雪惊讶回头,裴子辰无奈苦笑:“师娘,我打从二十一岁,便没再买过衣服了。”
这话让江照雪反应过来,他们再见时,他二十一岁,之后就跟着她一起进了幻境,幻境里买的衣服带不出来,等出了灵虚扇,又忙着应付找育魂珠、应付沈玉清、跃迁到五年后……
忙忙碌碌,倒真买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她看着似乎的确有些发紧的衣衫,心中顿生愧疚,点头道:“是该买几件了,那走,你带路,去最好的成衣店,今日我给你买一身。”
裴子辰一直是打探消息的人,消息灵通,领着她到了一家富丽堂皇的成衣店,江照雪一看,便下意识摸上钱包,有些心虚道:“你年纪这么小,穿得太好,怕惹是非,要我们还是……”
“师娘别担心,”裴子辰站在她身后,抬手按在她肩头压住她逃跑的动作,满眼带笑,安抚着道,“这里只是装潢唬人,价格比泰州还要少上一些。”
江照雪闻言松了口气,立刻道:“价格不是问题,我考虑的是对你的影响,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师娘还是愿意为你破费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