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雪by墨书白
墨书白  发于:2025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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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裴子辰被沈玉清提到悬崖高处,已经快到黄昏,风都仿佛带了暖光。
“蓬莱真武元君——”
“蓬莱……真武元君……”
裴子辰看着天色,无意识喃喃。
“庇佑!”
“庇佑。”
音落刹那,上万剑如流矢朝着裴子辰飞击而去,漫天华光飞散,裴子辰静默看着这一场盛大的生命之宴,在引颈受屠刹那,华光乍起,无数光剑从天而下,仿佛他九岁那年,义无反顾朝着那写刺向他的光剑冲撞而去!
一把把剑如烟火击撞散开,其中一柄直接贯穿温晓岸胸口。
温晓岸震惊跪下刹那,裴子辰被灵力震荡急飞开去,坠崖而下。
江照雪同时出现山崖,从沈玉清身后疾步往前,一把抢过他手中溯光镜。
沈玉清震惊回头,和女子擦肩而过,瞬间睁大眼眸,看着她宛如二十岁那年跳入沧溟海时一般,没有半分迟疑,抱着溯光镜一跃而下!
也就是那一刹,道侣契和同心契的感应同时消失,他的心宛如被挖空一片,空荡荡疼开,让他忍不住嘶吼出声——
“江照雪!!”
江照雪听着沈玉清声嘶力竭的呼唤,没有回头,灵力灌入溯光镜,刹那间,天空全是乌月林那夜的画面,所有关于那些少年曾经的努力、守护,奋斗,都在天空一一浮现。证明着他们的清白。
然而那都不重要了。
裴子辰愣愣看着那一片华光中追随他而来的女子。
白衣金丝绣线,宛若展翅白羽凤凰。
蓬莱真武元君,江照雪。
那一日,他用性命召来,唯一一位,为他逆天改命之神。
他的……
他抬起满是鲜血的手,不可置信喃喃:“师娘……”

师娘二字吐出刹那, 江照雪终于一把握住他。
随后便觉身后灵力震荡,一个老者暴喝声传来:“竖子休走!”
江照雪乍一回头,数万光剑从山崖凌空而下, 江照雪瞬间召出白鹤, 抓着裴子辰一路俯冲!
这不是沈玉清的灵力, 是孤钧, 孤钧老祖出手了!
孤钧老祖是少有渡劫期修士,出手便是杀招, 她接不了。
逃, 只有逃,万分之一赢的可能性都没有, 追上必死。
江照雪抓着裴子辰一路疯狂俯冲,无数光剑紧跟在两人身后, 直坠崖底刹那,白鹤急鸣拉起,不知前路朝着前方飞奔。
这只白鹤是与她神魂相连的坐骑, 身上灵力与她完全一致,江照雪将灵力全部给她, 速度冲到极致, 然而那些剑紧追不放, 没了一会儿, 江照雪便觉灵力耗尽,开始空荡荡疼起来。
可她停不下来,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孤钧根本不打算留活路给他们。
她死死拽着裴子辰,拉着白鹤身上缰绳,上下俯冲, 企图甩开光剑。
裴子辰在一片颠簸之间,颤颤睁开眼睛,看清面前女子坚毅中克制住愤怒的表情。
他终于看清她的模样。
然而却又在这一刻明白,他不该看。
“放开我吧……”
裴子辰沙哑开口,声音淹没在风里。
江照雪意识到他说话,回头看他一眼,大声询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放开我……”裴子辰开始挣扎,然而他力气已近消竭,他的挣扎格外微弱,尽量提声道,“师娘,他们是冲我来的……”
“闭嘴!”
江照雪一掌拍晕手下人,将他直接拖到身前,怀抱住他,握住缰绳疯狂往前。
走到这步了和她说这些屁话,要是能把他扔下她不扔吗?!
现在再谈扔不扔太迟了啊!
她心中暗骂,但没有任何思考时间,她甚至无法辨别自己到底在哪里,一路飞穿过树林,远远看到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海域。
这片海是黑色,和她身后漫天生机勃勃的光剑相比,这片海呈现出一种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浪潮的声音,都格外微弱,近乎没有。
这片海有那么些熟悉,阿南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喊起来:“穿过去!书里裴子辰落崖后先穿过了一片海!”
江照雪听着,立刻明白。
她疯了一般往前扑,而那些光剑也明显察觉到什么,疯狂加速。
两方你追我赶,眼看着要到海滩刹那,身后灵力爆涌,江照雪也顾不得其他,所有灵力一瞬暴灌入白鹤,白鹤痛得仰头鸣叫,猛地冲入海滩,重重撞到沙面!
江照雪心弦拉起,感觉身后光剑如雨而来,她惊恐回头刹那,就见身前突然显出一堵无形墙,渡劫期以上灵力在空中骤然散开,和光剑重重冲撞到一起,光剑如烟花一般无声在结界之外绽开,仿佛是宇宙中一场场安静又盛大的爆炸。
江照雪愣愣看着前方一片璀璨,那堵墙沉稳又安静立在原地,便将这天地所有危险隔绝在外。
身后是海浪之声,江照雪直觉有人,她下意识回头,就见不远处海沙相接之处,不知何时立了一座孤舟。
孤舟之上,青年背对着她静默而立,长发散披,黑紫色广袖华服轻摇,华服之上,是流动的日月山河,他站在月光里,眺望静谧之海,整个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是得大道者独有的尊华从容。
江照雪怀抱着晕倒过去的裴子辰,喘息着看着船头之人,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她脑海搜寻一圈,实在不知这人来历,只能大着胆子,撑着自己起身行礼,恭敬道:“晚辈蓬莱江照雪,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青年闻言回头,他面上没有任何遮挡,可她始终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江照雪知道这是高阶障眼法,不敢多看,便垂下眼眸,等待对方发落。
以对方的实力,碾死此刻的她比蚂蚁还简单,她不知是敌是友,不敢造次。
而对方却只是静默伸手。
月光仿佛被他随手捻过,包裹住裴子辰和旁边白鹤,江照雪一愣,紧张看着青年用灵力将裴子辰和白鹤送到舟上,随后抬眼看她。
虽然江照雪看不清他的五官,可那一刻她却直觉感受到了他的邀请。
她抬手行礼,只道:“多谢前辈。”
说着,她缓了心神,提步往前。走到舟边上船之时,船身一晃,江照雪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往旁边一倒,眼看就要狼狈摔倒,却被人一把稳稳扶住。
江照雪惊讶抬眼,青年却不出声,只静默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着引到船上。
他的手很凉,如冰雪一般冰冷。
江照雪心跳不由得有些快起来,她察觉对方没有恶意,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本能在这种渡劫期以上强者面前的恐惧,她强压着镇定被对方引上小船,好在对方扶她上船之后,便又退开,回到船头,小舟便无桨自行。
江照雪见小船离开,不由得看了一眼来处,试探着道:“前辈,您想带我们去哪里?”
青年不说话,江照雪便知他不打算出声。
她不敢多说,便只能和昏迷不醒的裴子辰蜷缩在船头,揣测着他的身份。
现在来到完全不知道情况的地方,她只能依靠自己从书里知道的剧情,去揣测现在的情况。
书里裴子辰在乌月林拿到天机灵玉后,所有弟子死绝,所以没有出现被高闻诬陷一事,带着天机灵玉回到宗门后,不到三年,魔修便出现在灵剑仙阁,盗取溯光镜,而裴子辰被同门诬陷勾结魔修,才发生了被打下山崖的剧情。
他被打下山崖后时,溯光镜开启,他被卷入了时间洪流。
而溯光镜作为灵剑仙阁供奉法宝之一,似乎与其他法宝有所关联,因此灵剑仙阁为夺回溯光镜,不断派人追杀裴子辰。
当然,这是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江照雪倒是觉得,更多估计是沈玉清对这个“情敌”除之后快的龌龊心思。
反正,具体怎么追杀裴子辰,书里的她并不清楚,她对裴子辰的一切,都是从沈玉清——或者其他人口中得知。
比如裴子辰落崖后时,筋脉尽断,他连走路都困难,只是靠着天机灵玉勉励维持,跨越一片海岸,来到了一座雪山,他在雪山之中,找到了玉灵芝,重塑了筋脉……
后面的内容,江照雪有些疲惫,懒得多想。
她只知道,现下一切都发生了。
她靠在船头,看着昏迷倒在地上的少年,回忆着今天乱成一团的场景。
明明具体事件截然不同,但是大方向上,一切竟然还是按照书里所说发生。
裴子辰拿到了天机灵玉,被同门构陷,魔修出现在灵剑仙阁,溯光镜打开,他们穿越传说中那片海……
还有,顾景澜。
他也死了。
江照雪想着那个在裴子辰肩头咽气的少年,想起最后被她的光剑贯穿了的温晓岸,还有高闻……以及那些弟子。
虽然走时她只是看了一眼,可她却清晰看到,她的剑,杀了所有在书中早该死去的那些人。
书里的温晓岸,就是在裴子辰落崖前被他所杀,这一次温晓岸虽然没有死在裴子辰手里,却还是死了。
为什么?
江照雪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尤其是那些魔修,明明结界已经修补好了,这些魔修哪里来的?
是剧情吗?要剧情一定会发生,她玩个屁啊?
自己了断至少能选择无痛。
还有胖胖……
想到那条围着她转圈都疲惫的老狗,江照雪注视着裴子辰略显稚嫩的容颜,想起少年在乌月林中,意气风发对她行礼说那句“见过诸君”。
她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她就说呢……
每一个修士都会养灵宠,书里裴子辰却从来没养过。
可见面的时候,他明明这么喜欢小动物。
连一只路过的老虎都不放过,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强行留下,强行撸上一把。
这样一个人,后来居然一只灵宠都不养。
如果她早点动手会不会更好?
江照雪愣愣想着,随后便觉无稽。
环抱着自己抬头看向天空弯月,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和师父见面,师父郑重告诉她:“当命师呢,记住最重要的一条,跟我重复三遍——”
“我坏,我狠,我自私!他人与我没关系!”
她的师父,只到第六境,便死去了。
改命太多,注定天杀。
一个未来注定要杀她的人,她救自己的命,在意那么多干嘛?
她胡思乱想,在这个偶有浪声的夜晚,晒着月光,也慢慢平静下来。
小船轻轻摇晃,她开始止不住犯困,虽然理智告诉她还有外人在该警惕,却也困得有些承受不住,随后干脆自暴自弃。
反正这人要杀她随时可以杀,她先好好睡一觉,死也赚一觉。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两眼一闭,就进入梦乡。
梦里昏昏沉沉,她手捂在自己胸口。
天机灵玉结契之后,虽然力量不足以彻底解开同心契,可是却能切断双方感应。
沈玉清再也感应不到她,而她……
也再也感应不到沈玉清了。
*** ***
小船载着江照雪和裴子辰远去时,灵剑仙阁大殿上,孤钧老祖坐在高处,江照月坐在侧位,周边灵剑仙阁长老环绕,沈玉清披头散发跪在地面,整个人失魂落魄,完全看不出平日光彩。
“两百年前,蓬莱看重沈阁主品性,相信沈阁主,将我妹妹送到灵剑仙阁,”江照月摩挲着手上扳指,神色平静中压着怒意,“不曾想,两百年后我来接人时,却是这番光景,沈泽渊,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玉清有愧,”沈玉清沙哑开口,“任凭兄长处置。”
“那就死!”
江照月瞬间提声,果断道:“剑就在身侧,自己动手!”
“阿月。”孤钧老祖见状,叹息出声,“今日之事,你也看清楚了,何必为难玉清呢?”
江照月气息稍敛,抬眸看去,孤钧老祖略带歉意道:“最后一剑我送的,若阿月要怪,也当是怪我才是啊。”
“那容照月放肆,”江照月抬手行礼,盯着孤钧老祖,“且不说今日是何情形尚未明了,就算我蓬莱女君私奔与人潜逃,那也当是由我蓬莱处置,老祖宗何至于此?还请明示。”
“阿月,我怎会是因儿女之私便动手之人?”
孤钧老祖说着,看了一眼周遭,似有些为难,犹豫片刻后,还是道:“按理,此事并不该告知其他宗门,但今日涉及蓬莱,女君生死未知,老朽不得不说清楚。今日老朽这一剑,追杀的不是照雪,而是那个弟子。至于原因,则因那个弟子——”
孤钧老祖神色严肃起来,认真道:“是天弃之人。”
江照月一愣,孤钧老祖抬手一挥,空中出现一本巨大的书卷,书卷只有一行字:
诛,江州,裴子辰
“灵剑仙阁,奉天命书之命建阁,三千年来,以维护天命为己任。天弃之人,乃大灾大恶,孤煞六亲,引天道大劫之人。此子七年前便出现在江州,灵剑仙阁弟子受天命指引,前往江州诛邪,却被令妹所拦,此乃重罪,若非泽渊力保,愿削一成修为供奉命书,你以为,令妹还能如此安稳度日吗?”
江照月听着,没有多言。
天命书不可违逆,早已是中洲共识。
这些年,违背天命书的宗门皆已灭宗,如今万年宗门只剩蓬莱,这种问题,江照月不敢随意开口。
他忍耐着静默不言,孤钧老祖见他冷静下来,面上放松几分,又安抚道:“当年照雪便为此子改命,以至于我等寻觅七年,不知去向。直至近日,天命书再现神旨,本来灵剑仙阁并不想强行杀人,以免引起弟子惶恐,打算顺应其罪行,因此玉清未曾干涉。结果照雪受天弃邪道所诱,强抢溯光镜堕于过去时空,犯下如此大错,老朽这才补上那一剑。结果还是让两人脱逃。”
“按照孤钧前辈说法,倒是我照雪不是了。”
江照月冷淡开口。
孤钧无奈:“照月,切勿感情用事。当务之急,不是探讨此事对错,而是早些将人和溯光镜带回来,事已至此,追究再无异议。此事既然是在灵剑仙阁发生,我等必会为此负责,还请少君放心。”
“孤钧前辈开口,晚辈自然放心。”江照月冷声开口,抬眸盯着孤钧,“只是,若我妹妹出事,灵剑仙阁当如何?”
这话出来,孤钧道人一顿,正犹豫之间,沈玉清声音突兀响起,哑声道:“我赔她。”
江照月扭头看去,就青年盯着地上纹路,似是想着什么,坚定道:“她若死了,我拿命赔她。”
江照月不言,盯着沈玉清看了许久,终于提出要求:“你的命,解道侣契,外加十条灵脉。”
此话一出,在场皆惊。
宗门弟子修炼依靠灵气,灵气产于灵脉,十条灵脉,那几乎是把灵剑仙阁挖空,至此之后,灵剑仙阁再也不可能培养出人才。
这几乎算是断子绝孙的狠毒。
江照月知道灵剑仙阁不会应下,也没给他们说话机会,径直起身看了一眼周遭:“这就是蓬莱的要求,若是我妹妹出事,我们自会讨要。”说着,江照月朝孤钧行礼,“晚辈今夜还要同父亲用饭,先回了。”
孤钧点头,江照月提步往下。
路过沈玉清时,他还没忍住,停下脚步,半蹲下来,盯着他道:“今日我是来接我妹妹回家的。”
沈玉清不敢出声。
江照月看着他,想起江照雪二十岁的光景和后来,忍不住道:“我妹妹,生性散漫,难配阁主身份。等她日后回来,还劳阁主配合解契,解契之后,你们生死无关,再也不劳阁主‘管教’,皆大欢喜。”
说完,江照月站起身来,大步离开。
沈玉清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感觉胸口空得厉害。
道侣契两百年,像是嵌在了肉里,骨子里,当它拔出那一瞬,连肉带骨,鲜血淋漓。
解契之后,生死无关。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已经解契。
在她像当年追逐着他跃下沧溟海时一样跃下山崖那刻,她已经选择了,抛下他。
可他怎么能说,怎么敢说?
他只跪在地上,听着周边人散去。
孤钧老祖走下来,停在他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叹息道:“两百年前,我就同你说过,你得拔了她的爪牙,挖了她的眼睛,把她变成傀儡木偶,才不会招惹麻烦,你一再纵容,是非不分,看看现在?”
孤钧转头看向殿外黑夜,满是愁容:“天弃者生,九幽境盛,天道大劫将至——”孤钧转眸看他,“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沈玉清闻言一颤,叩首认错:“弟子有罪。”
却不悔过。
孤钧闻言一顿,想了片刻后,摇摇头道:“罢了。”
说着,他有些疲惫抬手:“把溯光镜带回来,至于那个孩子……”
孤钧想了想,抬头看向浮在半空的天命书。
那句“诛江州裴子辰”已经消失,孤钧静默许久,终于道:“既已改命,就随遇而安吧。”

第17章
江照雪一觉睡得很沉, 等醒过来时,发现天已大亮,她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 感觉盖在身上衣衫滑落时, 才骤然惊醒, 不对!
她环顾四周, 发现船已靠岸,停驻在一条小河边, 昨夜神秘青年消失无踪, 只留了一件外衫搭在她身上。
紫黑色华丽绸缎外袍在晨光下若水流淌,江照雪伸手欲碰, 却在触碰到冰凉质感刹那,看衣衫消失无踪。
就像那个人一般, 消失无踪。
江照雪缓了片刻,大概猜测了一下这人身份。
书里裴子辰筋脉尽断,还能越海翻山, 必定是受人帮助,想必这就是帮助他的人。
至于身份, 江照雪心中浮现了一个可能。
他身上的衣服, 乃九幽境高层最爱的风格, 紫黑色法衣, 流动的纹样,两百年前沧溟海一战她曾见过, 在那个梦境中, 裴子辰成为九幽境话事人后,也是穿着这样的法衣。
这个人应当是九幽境的人,至于是谁——她对九幽境并不熟悉。
但她能确认一件事, 这个人是来帮裴子辰的。
无论是书中,还是这一次,裴子辰都是在九幽境魔修的帮助下,拿到了溯光镜。
姑且不论这些魔修哪里来,到底是九幽境结界她没有修补好,还是早已经破损有人潜伏在真仙境,总而言之,这些魔修是在帮助裴子辰的。
既然是友非敌,她也探不出虚实,现下也不用多想。目前最重要的是裴子辰。
江照雪将目光挪向旁边还昏迷不醒的裴子辰,他面色苍白,但皮肤浮现了一层不正常的绯红,明显是发起了高热。
昨日他金丹被碎,筋脉尽断,最后在悬崖上时,若非天机灵玉,怕早已死了无数来回。
天机灵玉虽是至宝,但并非力量无穷无尽,起死回生,这是逆天之力,天机灵玉已经救了他两次,无论什么神器,都很难支撑救一个人性命第三次。
昨夜她还心存侥幸,希望天机灵玉的余力能帮他修补完整,但现下来看,他发起高热,金丹应当还是没有回来,只是具凡人之躯。
若是没有灵力维系,凡人之躯,一场高热,或许真的就死了。
那她不白干了?
江照雪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儿发生,反正已经顺着书里的剧情开始,书中裴子辰最后也成了三境第一人,那她沿着原书路径把裴子辰养大,在时机恰当之时,开启锁灵阵,用他的灵力反哺天机灵玉,那也不错。
如果按照原书路径,那她就应该带着他进入雪山,找到玉灵芝,为他重塑筋脉。
江照雪心中转了一圈,确定好计划,便决定先打坐聚集真气,随后带人上山。
然而一运转灵力,她便发现,自己的灵力无法使用。
它们像是一潭死水,无论她怎么调用,都仿佛和她没有关系一般,静默流淌在她的筋脉中。
江照雪愣住,随后赶紧试了几次,发现真的是这样。
她的灵力还在,却用不了了!
是这个空间的问题,还是这片山头或者区域的问题?
江照雪一时有些惶恐。
她是法修,未曾炼体,身体比凡人差不太多。而妖身与人身的切换,也必须要灵力才能做到,此刻她也无法。
光凭这具身体,别说把裴子辰背到山里找玉灵芝,她活下去都难。
野外生存能力为零的她心中惶惶不安了片刻,旁边裴子辰因为难受哼唧了一声,又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能怎么办?
虽然没有炼体,她也是合体期修士,好歹活了两百年,总不能指望裴子辰一个十七岁的病患吧?
“你可以的。”阿南鼓励她,“以后你就要养孩子了,还是个残废,现在只是小小的障碍,你可以克服!”
听这话,江照雪更想哭了。
阿南也觉得自己的安慰不是很完美,便赶紧转移话题:“快点吧,不早点找到玉灵芝,你看他现在的样子,估计快死了。”
江照雪听到这话,心上一沉,重重叹了口气,终于起身,决定先把裴子辰拖下去。
没有灵力,白鹤已经回到她的灵兽袋沉睡,她只需要拖裴子辰一个人,算起来也是好消息呢。
只是裴子辰还未清醒,根本用不上力,江照雪扶了半天,才把人从船上拖下来,拖到地上时,她已经开始出汗。
穿越过来两百年,她是真没吃过这种苦。
她只能回忆未来激励自己,想想自己是怎么身怀六甲被沈玉清抛弃,被裴子辰掐断脖子……
好像有点力量了。
乾坤袋没有灵力打不开,她什么都没有。
只能把外套拖下来,拼命撕开,然后把裴子辰背到身上,用布条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尽量轻松一些。
绑好之后,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雪山,有些茫然:“这怎么走啊?”
“往南走吧。”阿南回应着,它似乎也有些疲惫,声音虚弱道,“玉灵芝好阳,一般生长在南山,而且裴子辰不是在一个空院子附近找到的玉灵芝吗?去那儿,还有个房子呢。”
江照雪听着这话,背着裴子辰往山上走,没多久就走到山下树林,一入树林,寒意扑面而来,江照雪呼吸一窒,阿南赶紧鼓励:“没事!你可以的!主人,可以的!”
江照雪也觉得可以,不就是爬山吗,不就是背个男人爬山。
他才十七岁呢,他很轻的,她可以。
江照雪背着裴子辰踩到堆积的雪上,开始顺着阿南的指引往前走。
她没有这种一个人出行的经验,她不知道雪里会埋着石头,两个人一起摔下去的时候,就能一起滚到山坡下,摔个结结实实,然后还得从头爬。
她不知道山越往上越冷,她的灵力无法调用,她不会死,但是她也会像凡人一样,冻得双手发红。
她不知道雪会掩盖住大坑、山坡,一脚踩下去,就带着人一起滚落。
她不知道,冬天林中动物食物很少,这辈子头一次被一只老虎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树洞里把她祖宗都祷告了个遍。
江照雪就这么背着裴子辰,一直走,她都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只记得自己走到后面就开始骂,一边走一边骂,觉得自己未来必须把裴子辰压榨得一个法器都没有,才能对得起她今天吃的苦。
她背着他走过悬崖上狭窄的小路,凭借多年飞行经验克服了对高度的恐惧,但还是忍不住觉得委屈,可委屈极了,她也不敢哭,她怕眼泪冻在脸上,更疼。
她只能喘息着骂裴子辰:“小兔崽子,我遇到你我就没有过好事儿,你以后要是不孝顺我,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我告诉你,你一定要记得今天,不,还有昨天、前天,我和你在一起每一天!!你要记得我的牺牲,以后我就算把你剐了,你都要感恩戴德!”
“我的手好痛……”江照雪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委屈都放在今天了,那用羊脂玉膏涂抹了一辈子的手,冻出了裂纹,她吸了吸鼻子,开始畅想未来,“裴子辰,等你以后发达了,你一定要给我买好多香膏,还有金银珠宝,我喜欢翡翠,要种水特别好那种。还有蓝宝石,我皇家蓝无烧,超级大的那种给我做成一串挂在脖子上……”
“还有,我当九境命师,我要成天下第一,我要谁也欺负不了我,欺负不了蓬莱……”
“我要把你,把沈玉清,还有孤钧都打成猪头,我要和天赌运的时候再也不输!!!”
裴子辰在她絮叨着许愿的时候,朦朦胧胧醒来。
他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他梦见他趴在江照雪的背上,她和他不一样,她那么温暖,温暖到炙热。
他靠在她的肩头,静静看着她的面容。
他想,这一定是做梦。
他在自己一无所有,在每一个人都放弃他,都讨厌他,都怨恨他的时刻,幻想了江照雪——这个唯一给过他一颗糖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
但怎么可能呢?
师娘,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她的眼睛永远追随师父,从来不曾看过他,怎么可能是那位姑娘?又怎么可能,跟着他跃下山崖?
可这个梦境太美好,有人终于抓着他,于是哪怕是梦也无所谓。
他太累了,只静静靠在她的背上,注视着她,沙哑确认:“师娘?”
江照雪脚步一顿,便知道是裴子辰醒了。
可醒了就醒了,反正筋脉也废了,还不是得背着。
于是她不耐应声:“唉。”
听到这声应声,裴子辰笑起来,再一次开口:“师娘。”
“嗯。”
“师娘。”
他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一次又一次唤着她。
江照雪在应答几次后,终于不耐,忍不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就说话,别在那儿师娘师娘师娘,你有完没完?!”
然而裴子辰已经又昏迷过去,江照雪骂也听不见了。
江照雪气得一口血呕在心口,但意识到他可能以为自己在做梦,也懒得与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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