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这话惊得开阵弟子惊喝,江照雪不徐不疾压了刀锋,估算着平日开阵的时间,开始倒数:“十。”
几个弟子一听数字,心上立刻紧张起来。
想起之前灵剑仙阁上下为慕锦月寻凌霄花的场景。
慕锦月乃沈玉清爱徒,盛宠如此,江照雪下毒谋害她灵根都没有受到半点惩罚,他们这些小弟子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略一思量,不敢怠慢,快速开始结印。
江照雪看着地面阵法亮起,轰隆声震响灵剑仙阁,她不由得有些感慨。
还是坏人的名声好使!
*** ***
江照雪带人冲上宗门大阵时,天光破晓,高闻跟随着姐姐高淑急急忙忙往温晓岸院子里赶。
温晓岸是灵剑仙阁副阁主,刑罚堂掌事,沈玉清一走,整个灵剑仙阁内务就数她最大。
高淑冲到门口,慌忙拍门:“晓岸!晓岸你醒醒,出事了!”
温晓岸皱眉睁眼,从蒲团上起身,不耐打开了大门,冷眼抬眸看向自己母亲,随后扫了一眼母亲身后慌张的舅舅:“什么事?”
“顾景澜被人找到了!”不等高淑开口,高闻就忍不住抢话,激动道,“一群至少金丹期的修士,好像还是妖修,我们都快抓到他了突然冲出来,就把人截走了!”
“妖修?”
温晓岸不可置信,中洲妖修并不多见,最多的就是云浮山那群蓬莱岛……
“温阁主!”
话没说完,一个侍从又匆匆赶紧来,慌忙道:“温阁主,方才宗门传送大阵那边弟子来报,说蓬莱女君拿了掌门印去要求给蓬莱开阵,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掌门印?”
温晓岸提了声,随后立刻意识到:“不可能,师兄不可能把掌门印给她!”
说着,温晓岸立刻要联系沈玉清,然而随即就发现,沈玉清去了无忧秘境。
无忧秘境和外界根本无法通讯,她联系不上沈玉清。
温晓岸作为灵剑仙阁副阁主也近百年,她跟随沈玉清一起执掌灵剑仙阁,大风大浪也算见过。
她缓了片刻,前后联想了一下,虽然她不理解江照雪的动机,但是她很清晰感知到,裴子辰和江照雪有关系。
顾景澜被抓,江照雪开阵……
“你们在乌月林里,是不是遇见过一只白虎?”
温晓岸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高闻。
高闻一愣,随后道:“对,您怎么知道?”
温晓岸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这么明显的线索她当时怎么就忽略过去了呢?
她怎么只记得妖修只在亲密之人面前显现原身,却就从来没想过江照雪可能会有亲密之人呢?
“江照雪知道是谁开的九幽秘境。”
温晓岸肯定开口,高闻一愣,随即慌忙道:“怎么可能……”
“她的原身是白虎,蓝睛白虎!”
温晓岸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办的什么烂事儿,非要拖我下水!”
“晓岸,晓岸你别生气。”高淑一见女儿暴怒,慌忙道,“你就帮你舅舅这一次,就一次,你想想你舅舅对你多好,他是你舅舅啊。”
温晓岸站着没有说话,高淑见状忍不住愤怒起来:“这多大点事?!你乃灵剑仙阁副阁主,你舅舅乃温氏子弟,他一个凡间来的小野种你都办不了,温氏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行了!”
温晓岸被高淑吵得心烦,一想沈玉清身份,一个无根无底的凡间弟子,沈玉清眼都不带看的,就算有点天赋,也算不得什么。
修真界天才何其之多,不缺这么一个。外加……
温晓岸琢磨着沈玉清和慕锦月、裴子辰的关系,虽然沈玉清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可他对慕锦月的关照,她作为师妹再清楚不过。
一个貌美女弟子……如果沈玉清存了什么心思,那慕锦月爱慕裴子辰,她杀裴子辰,也算为沈玉清了结心头大患。
温晓岸想了一会儿,看向高闻:“那些弟子的口供你准备好了?”
高闻闻言一愣,随后立刻道:“都商量好了,大家就算为了自己的命也不会乱说话。”
“母亲,派温氏的人到山下拦人,不能让顾景澜上山。再去把裴子辰拉出来……”
温晓岸一犹豫,随后道:“在顾景澜出现前,逼裴子辰招供,定罪把他杀了,等顾景澜回来,他就是同谋。”
“如果没拦住顾景澜呢?”
高闻脱口而出,温晓岸转眸看来,平静道:“你有多想活,他就有多该死。这件事江照雪插手进来,你我都骑虎难下,
*** ***
温晓岸布置好一切,让人去宗门大阵盯着,江照雪这边等着大阵开启,没一会儿,就看阵法中慢慢出现十几个人影。
为首一个青年,穿着月色法袍,额间悬玉,周身气质冷若高山白雪,一双绿眸在人群中格外出众。
江照雪看见来人,忍不住欣喜,冲上前道:“哥!”
“嗯。”
江照月见到江照雪,眼神微动,抬手先递过一个令牌,平静道:“符箓。”
江照雪一愣,随后赶紧接过令牌,压着窃喜道:“我就知道哥最疼我。”
江照月没说话,他只盯着她,打量许久,想问些什么,然而在江照雪抬眸时,他抿了抿唇,还是只道:“罢了,回家就好。”
江照雪动作一凝,也明白江照月的意思。
在中洲呆了两百年,以前都不说走,现在突然说要离开,在江照月眼里,必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照雪一时也不好解释,安慰道:“其实不是大事,具体我之后同你说,我们先去后山找孤钧前辈。”
江照雪说着,同蓬莱的人打了招呼,随后便同江照月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领着江照月往后山走去。
路行一半,青叶突然顿住脚步,似乎是在听什么消息,随便变了脸色,走到江照雪身边,认真道:“女君,温晓岸把裴子辰提到审命台了,现下怎么办?”
江照月一听这话便看向江照雪,知道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事。
江照雪听着这个消息有些诧异。
随后立刻反应过来,顾景澜一定是有人追着的,他们带走了顾景澜,温晓岸急了。若她慢些,温晓岸一定要趁机把裴子辰杀了。
虽然她很怀疑温晓岸能不能杀了这个天机灵玉拐着弯都要送上门的天命之子,但她也不敢赌,只立刻回头同江照月道:“哥,等一会儿后山我就不去了,账本我让人一路给你,劳你同孤钧前辈商议,我就三个要求,第一要钱,能要多少要多少;第二,和沈玉清解契回蓬莱;第三,”江照雪说得格外认真,“我要带走裴子辰。这三个条件,越靠后越重要。”
江照月听着,微微皱眉:“谁是裴子辰?”
“沈玉清的大弟子,是天阶冰灵根,我每月火毒发作一次,由他协助帮忙最好不过,你就用这个理由和孤钧前辈要人。”
江照雪简单解释了一下裴子辰的身份,江照月抬眸看她,目光意味深长,只道:“蓬莱天阶冰灵根也不是没有。”
“你就当没有。”江照雪果断告知,随后快速又补充道,“现在沈玉清的师妹要在审命台诬陷杀他,你最好先拿到孤钧老祖放人的手令下山给我。”
“你是移情别恋?”
江照月听了半天,看江照雪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担心疼惜慢慢变化,双手放在身前,问话开始有些不客气:“你要知道,你若是看上沈玉清徒弟,在中洲,你就身败名裂,几万年都抬不起头。”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江照雪闻言有些愤怒,“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是。”江照月果断开口,认真道,“你提这么多谈判要求,我得评估他值多少钱。”
妹婿和其他人的价格不一样,谈法自然不一样。
江照雪一听就知道了自己这位哥哥的脑子在想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憋了半天,终于只道:“我不是移情别恋,但你记住,”江照雪说得格外认真,“他很值钱!”
那可是她的天机灵玉,她九境命师的希望!
江照月明显不信,江照雪懒得再和他多说,摆手道:“你找人带路,我先走了。”
说着,她转身离开。
江照月撇撇嘴,和身后人道:“完了,又一个。”
江照雪当年恋爱脑发作起来,整个蓬莱都拦不住,还以为改邪归正,原来是换了一个。
但想一想,江照月还是点头,称赞道:“不过这个可以入赘,比沈玉清强,将就吧。”
自家哥哥的评价江照雪不得而知,她领着青叶阿南,慌忙赶到审命台。
来到审命台时,人还不多,裴子辰已经被拉到审命台上,温晓岸坐在高处。
裴子辰明显是换过新衣,穿着干净囚服,但血还是透了出来,整个人气息飘忽,明显是受了重刑。
他虚弱跪在地上,感觉阳光还在山后,清晨冷雾环绕周身,他整个人都有些打颤。
温晓岸已经审了他三天,他筋脉被废,整个人伤痕累累,意识在黑暗中关得太久,便有些模糊。
周边人不多,但也来来往往,他跪在地面,依稀听着旁边是揽月峰的师弟在给高处温晓岸说明当日乌月林中的情形。
温晓岸随意一听,便转头看向跪着的裴子辰:“裴子辰,你可认罪?”
“师父在哪里?”
裴子辰抬起眼眸,沙哑却是问了这么一声。
这是这些时日他问得最多的话,温晓岸暗骂他纠缠不休,冷声道:“阁主有事外出,师兄将此事全权交予我,你若无话可说,那就签字吧。”
温晓岸一抬手指,将一张纸页落到他面前。
裴子辰垂眸看着纸页,轻轻咳嗽,高闻见状,忙道:“若你签不了,画押也行!”
说着,高闻上前就去拉扯裴子辰,裴子辰咳嗽着挣扎,高闻拉紧他的手臂,就要往纸上按,压低声道:“签了我保你不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子辰冷眼看他,挣扎不动,只道:“我要见师父。”
“阁主来了也没用!”高闻低骂,压着他的手往纸上按,“也不掂量自己身份,赶紧签!”
“放开!”裴子辰全力抵抗,两人挣扎不下。
高闻见状,干脆回头叫人:“看什么?一起啊!”
说着,周边人涌上去,按着裴子辰的手往纸上押,只是方才一动作,高处便有调笑之声响起:“哟,刑罚堂是这么审案的啊?”
江照雪一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
裴子辰茫然抬头,就看江照雪一身锦缎白袍绣金线华衣,仙鹤抬轿,乘轿坐在高处,垂眸俯瞰着下方,笑眯眯端详着高闻和和自己。
裴子辰辨认片刻,才意识到来人是谁。
是他的师娘。
她和记忆中一般,喜欢穿和沈玉清相似的衣服,努力靠近着沈玉清。
看见她,裴子辰有些奇怪,这位师娘惯来深居简出,出门必定闹事,他这里有什么事可闹?
只是他刚一这么想,就见江照雪从仙鹤软轿上提步而下,走向高处温晓岸,笑眯眯道:“温晓岸,要是刑罚堂都靠屈打成招辨明是非,你倒不如把这个位置让我坐坐,我肯定不会这么干。”
是冲温晓岸来的。
裴子辰一瞬明白。
前些时日江照雪就砸了刑罚堂,明显是和温晓岸有了过节,他师父身边的女子,江照雪惯来不喜,此次必定是和温晓岸有了什么冲突,才会撕破脸闹到这里来。
这些长辈的门道他不清楚,只大概能做个猜想,但一想和沈玉清无关,他便也不再关注,只跪在地上听两人争执。
无论江照雪是为何而来,有江照雪在,温晓岸不敢乱来。
他心上放松许多,在正式拜入石门后,头一次对这位师娘出现生出感激。
他跪在地上垂眸不言,江照雪故意从他旁边走过,见他不动,不由得暗骂,便自己停住脚步,转眸瞧他,学着过去模样,趾高气昂道:“沈玉清的徒弟?”
“是。”裴子辰沙哑开口,语气中尽是恭敬,“弟子裴子辰,见过师娘。”
他的名字,他向江照雪报过不止一次。
然而这么多年,江照雪每次见他,都要问他。
江照雪听他声音虚浮,和之前在乌月林中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不同,周身都是伤口,筋脉也已断开,心中不由得生怒意。
然而温晓岸在附近,她面不能显,只能克制住怒意,笑起来道:“泽渊的弟子,怎会跪在这里,还被打成这种样子?温晓岸,”江照雪抬眸,“你可别趁泽渊不在,欺负他的人啊。”
“女君错怪了,”温晓岸敏锐打量着她和裴子辰,冷声道,“他被魔修幻相所惑,打开九幽境结界,导致宗门弟子伤亡颇多,师兄将此案交由我亲审,怎能算得上欺负?”
“那你现在在审什么?”
江照雪环顾四周:“老祖宗设审命台,要求内门弟子必须在审命台公审才能处决,现下根本没有弟子,方才我还见你们强行逼着他画押,这就是你的审问吗?”
“女君惯来不理俗事,何时管起弟子的事来了?莫不是有什么渊源吧?”
“泽渊的弟子就是我的弟子,自然渊源颇深。”江照雪觉得她话里有话,不想和她多谈,拉扯回来道,“师妹你还没告诉我呢,刚才你在做什么?既然是在审命台公审为何没有其他人?”
“案子太过简单。”
“那也得符合规矩。”
江照雪一开口,温晓岸就笑起来:“规矩?你也会和我谈规矩?”
“有何不可呢?”江照雪走向高台,她知道要是没有孤钧道人下令,她不可能名正言顺从温晓岸手中带走裴子辰。
而且顾景澜马上就要回来,她也不打算就这么带走裴子辰。
她到高台上拉了张椅子,从容落座后,抬手撑住下颚:“只要让温阁主不高兴的规矩,我还是乐于遵守的。既然要开审命台,那还是按规矩召集阁中弟子。”
说着,江照雪朝着旁边抬指一弹,清脆钟声响起,是审命台召集弟子之声,高闻面露惊色慌忙看向温晓岸,温晓岸压住情绪,抬眸看向江照雪,就见江照雪坐在高处,笑着道:“辨个非黑白吧。”
温晓岸听到这话,缓缓笑起:“好啊。”
说着,她走上高处,给旁边弟子使了个眼色道:“去把证据都带来!”
弟子得话,立刻明白温晓岸的意思,立刻退下。
江照雪见状,也看了一眼青叶,马上下山。
*** ***
两拨人马往一起往山下去截杀顾景澜、江照雪和温晓岸在高处等待围观弟子汇聚时,无忧秘境中,却格外祥和。
沈玉清领着慕锦月走在无忧秘境,慕锦月的伤势从进入秘境后便安定下来,现下只需要寻找黑玉蝶,便可以彻底解除慕锦月身上的伤。
只是黑玉蝶难寻,出来三日,沈玉清也没找到踪迹。
这让他无端有些心慌,他生平第一次有这种不安感,总觉得有什么会失去。
修士的直觉都与祸福息息相关,他不能不在意,但慕锦月身上伤势重要,他也不能分心,只能乞求尽快找到黑玉蝶。
慕锦月看出他心不在焉,心中不安,试探着询问:“师父是在担心什么?”
“无事。”
沈玉清语气淡淡,明显不欲多言。
慕锦月迟疑着,缓声道:“师父,此处并无他人,若有心事,不妨同弟子说说?”
这话让沈玉清抬眸看她。
慕锦月语气太温和,太像故人,总是让他觉得好似回到过去,回到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
他语气不由得平缓,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出来的时候……说好同你师娘要去回去用饭,此番我怕她又不高兴了。”
说起江照雪,沈玉清语气里带了无奈,却又格外话多,带着歉意道:“她总是这样小肚鸡肠,以前就因此迁怒你,给你添麻烦了。”
“多事是因为在意,”慕锦月听着,想到她和江照雪的谋划,心跳有些发快,强撑着笑意道,“而且师娘也没对我怎么样,师父不必为此道歉。”
“她给你下毒。”
沈玉清一说此事,火上心头,又没什么办法,只能替江照雪,浑然没有意识到面前人身份,愧疚道:“一直都是我拖累你,这次让你差点祸及性命,筋脉受损……”
话没说完,沈玉清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住。
慕锦月动作见沈玉清没再说话,疑惑抬头,就见沈玉清正愣愣看着自己。
慕锦月一时有些疑惑,而沈玉清却突然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端详着慕锦月,透过她的骨肉,看到她的筋脉。
他们来时灵气暴乱,现下她灵力平缓下来,可按理来说她经脉应该受损才是,可她现下筋脉却是好好的,为什么?
沈玉清目光如炬,惊疑不定。
慕锦月不明所以,但心中有愧,被沈玉清一审视便紧张起来,结巴道:“师……师父?”
“你撒谎?”
有什么在脑海里飞快汇聚,沈玉清盯着慕锦月,喃喃开口。
慕锦月不敢看他,语气中带了慌张:“师父说什么?”
“你撒谎!”
沈玉清当即肯定,他对慕锦月极为了解,一眼看穿她的慌乱,克制不住上前,一把拽住慕锦月脉搏。
灵力瞬间灌入筋脉,仔细游走过每一寸,疼得慕锦月整个人冷汗冒出,急道:“师父!师父放开!”
然而越查沈玉清越是肯定,这些筋脉完整,根本没有任何灵力暴动的可能,反而是残存了元气丹的痕迹……
“你没事?”沈玉清不可置信,“你为何要撒谎?”
“我没有……”
“说话!”沈玉清暴喝出声,灵力灌入,慕锦月疼得哀嚎出声,眼角带了眼泪。
那一眼抬眸,沈玉清动作一僵。
他想起什么,不甘闭上眼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咬牙道:“锦月,我从不疑你,但你如此骗我……我对你太过失望。”
说着,沈玉清一把放开她,扔了护身法阵在她脚下,转身失望道:“稍后我让紫庐接你,你自己回去吧。”
听到这话,慕锦月睁大眼,目露害怕,她看着沈玉清提步走远,惶恐弥漫开去,终于忍不住开口:“是师娘!”
沈玉清脚步一顿,缓缓回头,就看慕锦月跪在地上,慌道:“是师娘叫我做的,师父我没有恶意,我没想骗你,是师娘让我做的!”
“为什么?”沈玉清听到这个称呼,皱起眉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让你骗我?”
“我们要救师兄。”
这话出来,沈玉清愣住。
慕锦月竭力镇静着擦着眼泪,已经招了,她也没什么好遮掩,语速极快道:“师娘和我商议,她约您晚宴,偷走您的掌门印,她说她要打开宗门大阵叫蓬莱的人过来,给师兄撑腰,还师兄一个清白,只要让我和师兄离开灵剑仙阁就可以。”
“她……”沈玉清开口,有些干涩,“骗我的掌门印,救裴子辰?”
那一夜团扇扇过的夜风仿佛还在身侧,女子难得温柔美好的身影还在眼前,说着“我眼里只看得到你”,结果是为了裴子辰?
她什么时候和他认识?
什么时候和他有交集?
什么时候开始,她能为另一个人骗他?!
怒意混杂着痛楚一起翻涌,想到两人身份,他难堪到呼吸都觉困难。
慕锦月见状,惶恐跪正,忙道:“师父,我们并无加害之心,只是师兄真的是冤枉的!我知道您偏袒温师叔,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虽骗您过来,但弟子并无恶意……”
“闭嘴!”
沈玉清大喝出声,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满脑子只有这两个人。
裴子辰身上的香味,为她镇压毒素的灵力,饭桌上试探着裴子辰的消息、毫不犹豫回答他有关裴子辰的问题,穿着他不爱的紫衣站在门口送别……
他知道的,其实他早就察觉的。
他再也自欺欺人不下去。
乌月林那一晚她就见过裴子辰。
那一夜,她带着火毒和灵泯散千里迢迢去乌月林救下裴子辰,而裴子辰为她镇压了火毒,所以她不再需要他。
天阶冰灵根,远比他合适。
可笑他还用什么其他人灵力驳杂想让她只看他,自以为是想等下月、以后,再也不亏待她。
若无爱意,只谈合适,谁又比裴子辰合适?
可若像过去一样心怀爱意,她又怎么会选择他人?
意识到这一点,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可他不敢停止作想,他清楚知道,他必须想下去,他不能再逃。
她为了这个弟子骗他。
那一夜的酒不是道歉,不是和解,不是为了未来,而是……
他骤然想起离开灵剑仙阁那日,她一身紫衣站在门口。
她从不在他面前穿紫衣,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
为什么要骗掌门印?为了开宗门大阵?什么事,需要开宗门大阵叫蓬莱的人过来?
蓬莱的人,这两百年只来过一次,就是在成婚。
他们送她来。
而如今再来……
是来接她走。
意识到这一点,沈玉清再也克制不住,转头就朝无忧秘境出口一路狂奔而去。
“师父!”看见沈玉清转身,慕锦月惊慌开口,“别抛下我,师父!”
然而沈玉清听不到。
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只是一时意气,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只是为了气他,只是想要他的关注,只是想要他在意他。
这次不过就是过分一点,张扬一点,没什么的。
他是她的丈夫,他理应包容她,教导她,接纳她。
她要他低头,他可以低头。
只要他赶回去,和她说明白,她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她是他的妻子。
她不懂事,她不明白规矩,她肆意妄为,他得教会她。
道侣结契之后,她便是他一生的妻子,无论爱恨别离,都不能分开。
他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喜欢。
他只是为了他的脸面,为了灵剑仙阁的规矩。
那一刻,他疯狂欺骗自己,他拼尽全力、全无仪态、像少年时那样狂奔而回去挽留一个人,只是为了留住一个人,而不是爱着一个人。
*** ***
沈玉清从无忧秘境赶回时,江照雪坐在高台上吃着蜜瓜。
她敲响审命台的大钟后,没一会儿弟子们便赶了过来,看见裴子辰和江照雪,众人都有些诧异,在台下议论纷纷。
九幽境结界被打开一事早已传遍宗门,众人大多得知,只是没想到江照雪回来,私下你一言我一语,压着声道:“这是阁主夫人啊?”
“她是来给裴师兄出头吗?毕竟是阁主弟子……”
“裴师兄不会做这种事吧?”
“可回来的弟子都说……也不是故意的,说不好呢?”
江照雪听着下面议论声,瞟一眼后当没听到,摇着扇子吃着蜜瓜,老远看着跪得老老实实的裴子辰,暗骂这人麻烦。
要不是他非要挣个是非黑白,她把人带走就是了。
名声嘛,有什么在意的?
就像大家都说她给慕锦月下毒,她不也懒得理吗?
她心中腹诽,看着弟子都来到审命台。
温晓岸没有出面,派她的弟子竹明主持,江照雪随便听听,便没了兴趣。
他们的口供早已窜好,内容无非是把高闻做的事换成了裴子辰,顾景澜没来之前,倒也没什么好改的。
这些供词裴子辰明显听过不止一遍,静默跪坐在地上听着,等听到“致使七死三伤”时,裴子辰终于有了反应:“七死?”
他抬眸看向说话的弟子,有些茫然:“谁死了?”
江照雪一听便觉
他清楚记得,他看见的,只有四个弟子死在当场,还有三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死?
“落霞峰三位弟子,宋峰,赵谦,柳文”
竹明听裴子辰询问,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冷声道:“路上遇到火灵兽,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他们也是为了你,”旁边高闻立刻接话,扬声道,“我们都说了,那墙上是幻相,阁里早就叮嘱,不可触碰任何墙壁上的东西,你非不听劝,还让他们和我动手?最后他们逃跑路上死于火灵兽之口,也是罪有应得。”
“你胡说!”裴子辰闻言咬住重点,暴怒往前,“他们在哪里遇到的火灵兽?乌月林附近哪里来的火灵兽?!他们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拉住他!”
主持的竹明高喝,旁边人立刻冲上前去,将裴子辰按住。
双方吵闹起来,台下弟子哗然。
温晓岸坐在一旁,拨弄着碗盖,慢慢悠悠道:“听说女君今日打开了宗门传送大阵,将蓬莱少君召来,不知所为何事?”
“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学会叫我一声嫂嫂吗?”
江照雪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东拉西扯。
温晓岸神色中带了不耐,只道:“女君到底怎么逼迫师兄,女君心里有数,这个嫂子的身份我不忍,女君又当如何?”
“不认就不认咯,”江照雪随意道,“反正也不影响我是阁主夫人啊。”
温晓岸闻言冷笑:“这可不一定,要是有些人私通弟子,败坏门风,又怎么配当夫人呢?”
江照雪不言,低头喝茶,温晓岸倒也不遮掩,直接道:“我听高闻说,那日林中出现了一只蓝睛白虎,这事儿太小,我都忘记禀报师兄了。”
“蓝睛白虎?在蓬莱倒也常见。”江照雪似是思考,“玉清和我说,那日有蓬莱妖修在场,难道是一只蓝睛白虎?”
“说不定呢?”温晓岸轻笑,“不过我记得女君本体也是只蓝睛白虎吧?”
“你记错了,”江照雪一听这话,露出不高兴神色,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金眸。蓝睛在蓬莱常见,我可不是这种普通货色。”
江照雪语气太过自然,温晓岸一愣,一时竟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知识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