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妖冶之花by白泽不吃鱼
白泽不吃鱼  发于:2025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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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去。”
九渊跳下,他柔声答了个“好”字,翻身从百尺树干坠下,安稳落地,身形微颤。
待他下来,九渊才看清,他以那副好笑模样挂在树上,实则背后有伤,四道深深伤痕,血肉同划破衣物黏在一起,一白一红,实为显眼。
他走在前面,笑着回头,“殿下,愣着干嘛。”
不疼吗?她本想这么问,又觉只是一句无用废话。
九渊两步跑上前,背对着他。
“我背你。”
花川大笑出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不小心扯到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青藤从他臂间飞出,在他脑门上敲了几下。
他抬起左臂揽上她的肩,“殿下扶我吧。”
这有什么好笑的?
九渊握住他的手臂,扶他走着。
夜空静谧,无星无月,不知道是不是望舒女神今日偷懒不愿当值,回去路上漆黑一片。
蝉鸣也没,鸟语也没,鱼也不跃,四周静的像是凝固一般。路上忽地亮起萤火点点,两旁绽开一朵朵雪白白莲,亮着微弱白光。
每走过一朵,前方便又亮了一朵。
“还用神力?”伤成这样还使着法术,九渊重重捏了一下他的手腕。
花川鬓边几綹碎发垂下,遮挡了些许面容,透过碎发间瞧不见他的双眼,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路太长了,我怕黑。”
说完,他似是嘲讽地笑了一声。
不见天明。这四个字不知为何,又出现在了九渊脑海中。
“殿下可知,我与那无名山有和相似之处?”
“不知。”神和山能有什么相似。
“我们都是藉藉无名之辈。”花川停顿片刻,“但是殿下,你刚刚唤了我的名字,还唤了两次。”
九渊不以为意。
“叫你的名字有什么稀奇的,叫千百次不也是一样。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九渊。”
九渊脚步一驻,呼吸也停了一刹。
被人叫名字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阿渊,小九,殿下。在这漫长的年岁里,她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叫人读出来,语气温柔,如绽繁花。
黑夜如盲,路漫漫兮。
到槐园的路,从未想过这般长。
花川意识渐渐模糊,头缓缓垂下,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睡去。在路上一遍又一遍低声呢喃着九渊的名字。
“嗯。在。我在。”
九渊也一遍又一遍的答着。
漫长又黑暗的道路,一盏盏莲花似灯,亮到尽头。

破晓已至,天边初绽第一道白光,槐园门口的大家看着九渊花川二人,皆是愣住。
众人齐围在槐园门口,怎想到他们前脚刚出门,后脚门上便设下结界,两个时辰已至之时,大家便被生生拦在门外,苦熬了一夜。
九渊花川刚到,结界便悄然散去。
花川已然昏了过去,九渊强撑着一路半是拖半是拽地走回。那九天寒刃一用便耗光了她力气,九渊维持着稀疏神力,一走便走到天亮。
大家看到浑身是血的小殿下和花川,愣神片刻后,修竹和珉赶忙上前接过花川,驾着他进了槐园。
阿汀化了原形,变成了个小兔子睡在一团软垫上,依稀听见声音睁开了眼,飞快扑倒九渊眼前。
“阿渊!我们阿渊是去哪了?这!这怎么浑身是血啊!咦!这是什么味道啊!”
阿汀一着急,噼里啪啦说出一连串。想搀着九渊进门,又怕碰到哪里伤处,端着手,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好啦,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放心,我没受伤。”九渊拍了拍阿汀的头,忽地意识到,那妖兽血奇臭无比,一路来竟全然没注意,便下意识退后一步。
“我们阿渊是女武神,坚强不哭,我又不是,我替你哭哭怎么了!”
阿汀双手悬在半空颤着,急得干跺脚,九渊看着,倒是觉得有点慰藉。
一身脏血洗净了,没来得及去天水修养一下,九渊便即刻往槐园主厅赶。
阿汀等人在主厅,先生说了叫他们在这候着,他们便不敢再乱动。
穿过主厅便是一座小宅,题名清净居,四周春色盎然,屋子四角种着四棵不同的树。
九渊对花草树木没有研究,也不懂是什么东西,径直进了门。
花川趴在木床上,身下垫着两层软褥,背上衣服被剖开,爪痕的伤口泛着黑气。
他还没有醒。
钟礼在一旁帮先生打着下手,处理丢下来的血布,面色惨白同花川一样,额头冷汗涔涔。
听阿汀说,他是自己请愿跟来帮着先生救人的。
“殿下。”梨行先生皱着眉头开口。“讲讲吧。”
九渊一五一十地讲了他们在无名山的经过,只是在找石头这点上,说成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山。
说是一个人平白无故跑到那么远摔下无名山,这点已经足够离谱了,若说是去找一块石头,怕是更离谱得不能信。
梨行先生每听过一句,就又吸了一口凉气。
重耳,鬼界恶兽之一。这两个娃娃别说打了,捡了条命回来已是万幸中的万幸。
只是这鬼东西,怎还顺着天梯爬上了无名山。
“小娃娃,这事儿麻烦你通报九重吧,现在就去。”
九渊顿足,没有离开的意思,抱拳一拜。
“先生。弟子无法联系九重。”
梨行先生转过头看着他,瞪大了双眼,照理来说,贵为殿下,天帝应给她留下了一条回家的路才是。
没等开口问,九渊似是看破了先生的疑惑。
“先生,那条回到九重的路,在很久以前,被我劈碎了。”
很久以前,就在她满心兴致来到一重之时,那条轻易就能回家的路,轻易可以完成自己豪言壮语的路,被她狠狠斩碎。
梨行先生愣神片刻,而后却是大笑起来。
他不喜欢这位小殿下,老实说,甚至还有点讨厌。
那日赤霄战神光临这槐园,面色如土,沉默不语。一朵桃云红透了,半天拼出几个字。
“可否让小殿下拜师于此。”
梨行先生摆了摆手,管他是什么几重的上神呢,大喇喇喝了口酒,一口回绝。
谁知,赤霄战神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可真是折煞他梨行也,也煞了这满园春色,再怎么生机,都因为赤霄战神变得寒如冬风。
赤霄战神他那雪封侯的外号还真是名不虚传。
沉默久了,梨行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发问。
“我说战神,你也不是不知道,满座六位中神,除了我每个人的首选都是小殿下。梨行自愧不如,小殿下有野心,心中有远大抱负,我乃刚出山,也是第一次教子弟,我真担不起,怕误了殿下。”
殿下殿下,其他几位中神们还没等见到人时,武选开始前便在册子上写了盛九渊的名字。
仅因她是殿下便如此?这叫梨行心有不满,甚是开口讥讽了几位同僚们。
几场比下来,梨行便也看出这位殿下是个好苗子,剑气如虹,光明磊落,不过容易奋进,太过急躁。
先前心直口快的,直接开口嘲讽了其他几位中神,现下写上盛九渊的名字,难免叫他们落了个话头,于是干脆不写了罢。
更吸引他的,是高台另一位,那个白衣小神君。
出手迅捷,身手利落,片刻间闪身至背后,后颈稳准一击。与他对战者,一个个的迅速倒下,真是个漂亮又出尽风头的方式!
“阴险!阴险至极!”身侧的神官们说着。
“可不是吗!我天界向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怎地出了个这种!这种!”
“趁人不备偷袭!阴险小人!”
尽管有些不那么认同的,也假笑一下,微微点头作罢。一个附和,两个附和。到最后竟个个心中义愤填膺,人人不齿。这种法子竟变成了最肮脏下作的手段,这位小神君变成了阴沟里的老鼠。
梨行大笑,惹得人人朝他这里看。
“一帮老东西。”他抬手指了指下方高台上的花川,“这小娃十个堆起来才和你们一般大,就会数落个娃娃的不是。”
一个两个抱团竟成了什么狗屁正义了。荒唐。
没等那几个老东西接着放什么屁出来,梨行抬指一挥,册子被他悬在空中,手指在空中划出漂亮弧线,册上洋洋洒洒写下“花川”两个大字。
“初出茅庐,第一次为师竟如此。”
没什么可说的了,几位神官竟说起他来,啧啧几声,也知趣的不再同他讲话。刚刚那一番过瘾言论,偶有几个心底暗爽的神官,则是对他投来赞许眼光,梨行亦没理会。
木桩子还盯在院子里不动,红彤彤的云飞来飞去。
“得了,上神你也别支支吾吾的措辞了,笔既已落,梨行断不会更改。”
他又喝了口酒,站在院中的战神沉默着,哪有个八重上神的气势。大杀四方呢?名扬漫天呢?不该牛逼哄哄的过来命令他吗?
此刻赤霄战神站在院中,反而梨行坐在台阶上半躺着,腿随意地搭在再上两级的台阶,衣冠不整不修边幅,边饮酒边俯视着他。
这叫梨行有些心虚,悄悄的放下了腿,缓慢地调整好了坐姿。
只得在心底怒吼:真是折煞我也!折煞我也!
“战神大人,您也不是不知道规矩。”
桃云渐渐拼着:“先生可否更换一位……”
没等拼完,梨行怒喝:“不行!”桃云吓得四处乱窜。
武选那时情景仿佛再现,就因她是小殿下,就可以赶走另一位求学的弟子,就因她是小殿下,可以有这般特例。
“我选的弟子,一个都不能走!战神您还是请回吧。”
战神还偏固执不走,叫梨行以为,莫不是武者都是一根筋。
些许争执后,梨行退了半步。要么小殿下另寻高就,要么坏了礼数,交由战神自己选择。
战神却松了一口气:“那一切拜托先生了。”说完后,赶紧逃离了槐园。
梨行还在台阶上发呆,这……沿了千百年的礼数,说崩就崩啦?
也怪他,战神跑得飞快,不应也得应了。于是只好无奈在一旁划拉出“盛九渊”三字。
降神格,断后路。
这倒是与他想象中的殿下不一般,他大笑着说了几声“好。”
这天界,若数千奇百怪的人还得看这些小辈,比迂腐无聊的老神官们有趣太多。
梨行转头看向花川。这小娃皮囊精致的跟瓷做的似的,此刻眉头微蹙,倒是有点像个活着的了。
“走错了的树枝,我会想扭回来。”他看着花川说了这么句话,“而不是折了,怪他长错。”
说了这通不明所以的话,梨行先生嘱咐九渊钟礼留下,自己前去主厅。不过一会,樾乔端着一碗红汤进来。
他们上课比其他小神们迟了很久,今日梨行先生召着弟子们讲明住处,再讲一些杂七杂八的规矩。别的都尚能理解,唯独在槐园不能使用神力这点令人匪夷所思。
神仙不用神力,这先生着实奇怪。
九渊还在清净居,端着那碗热腾腾的红汤,颜色实在像混了血的水,叫人不舒服。樾乔讲,这是先生叫她去百草阁取的药,而后带着钟礼先一步去主厅汇合。
梨行先生走前告知过九渊,那座最破最小的屋子是她的,她便不用和他们一起去熟悉槐园。
她拧着眉头,看着碗里的红汤。
天界百书她是看了的,可是除去天界外的东西,她一概没什么研究,也没什么兴趣,总之是与升去九重无关的东西。可知道花川这是被鬼兽所伤,她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好像就是在他们回去崖上的时候,花川揽紧她,身子颤了那么一下。应是那时受了重伤。
“九渊,我们可以换屋子住。”
他轻柔的声音响起,九渊抬眼便见他下巴藏于臂间,留一双温柔眉眼。
再苦的地方她也睡过,她才不是因为这个苦恼。
她舀了舀手中红汤,递过去示意他喝。花川却眯起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着:“九渊,你瞧这东西,是不是很恶心,怎能叫我喝?”
见她固执端着那令人作呕的红汤,花川无奈干脆整张脸埋进了臂间。
九渊没有数过,短短一天,他叫了很多遍她的名字了,熟悉的感觉像是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一样。
春风抚过,窗边清香沁入,一眼望去,棕檀碧水,草木葳蕤。槐园内一切都在肆意生长,长得漂亮。
花川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喝了,九渊这才放心去主厅汇合。
她刚走出清净居,窗边便探了个头。来人环顾四周没人,直接跳了进来。
一身紫衣,身材妖娆,腕上带着暗紫护腕,头上坠着同色碧玉簪子,头上绾了个漂亮发髻,黑发如墨垂下。
她一开口,声音魅惑动听。
“我赌对了。”
花川坐起身,看了一眼她,无奈闭起了眼。刚欲向后靠去,青藤飞去,腾在空中支撑着他脖颈,防止背后伤被碰到。
“我挺喜欢那小丫头的,太傻了。”她扭着步子坐到花川床边。“乱石叫人寻石,你真不是个东西。”
“竺溪。”他叹了口气,“别说了。”
那日在无名山崖边,看着九渊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花川一瞬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本同竺溪打了赌,他赌小殿下不会为他寻回,他只想知道在什么位置,自己找回来罢了。
那乱山里找个石头,他怎么不说叫她大海里找滴不一样的水。也是话一出口,才觉自己荒唐,见那抹月白身影坠下,他觉得自己更荒唐了。
竺溪凑近:“那小丫头可是为……”
“别说了。”他垂头,心绪实在复杂,再次叹了口气,“别说了。”
心如玄铁,缝隙骤现,他好像听到耳边传来碎裂的声音。
他抬头望着竺溪,眼中闪过一瞬想要确认什么的复杂情绪,继而低声喃喃:“不见天明……”想了想,却又笑着摇了摇头。
“好像也见到了。”
那声音太小了,融化进一抹春风里。

槐园授课在主厅前一片绿地上。梨行先生大手一挥,四周景象扭曲,变为一片翠绿竹林,这群弟子们正席地而坐于竹林间,溪流蝉鸣不绝于耳。梨行先生背后是一座小屋,四角仍矗着四株不同的树。
只是,这里的感觉,实在叫人不怎么舒服。
“翠林鸣涧,绿意盎然。带劲!真带劲!”梨行先生抖了抖袖子,环顾四周,对自己造的这片结界很是满意。全然不顾面前的弟子们各个闭紧了嘴,还不依不饶的追问“你们怎么不答话?”
他今天心情很好,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只是不知怎么,居然莫名其妙留上了胡子,此刻正襟危坐,倒还真有几分威严神官的架势。
“先生。”樾乔强忍腹中翻江倒海,艰难开口。“这是何意?”
无名山一行,九渊对这种浊气稍有习惯。她看向花川,发现花川也正看向她,回之一笑。
花川伤还没好,便被先生拉着来听学。不知道是怎么说服的梨行先生,大家都是面前一小案,席地而坐。他倒好,侧卧白云软卧,青藤托着一小果盘,时不时端些鲜果点心来。
他手中把玩着那块花状玉石,那时钟礼给每人都送了一块,唯独送到他这里,战战兢兢。
“花川……”那软云卧就停在钟礼身侧,叫他心神不安。他攥着袖子,半天才开口,“你……你有有……没有不舒服?”
“我很喜欢。”花川拿着玉石对他一笑。一手支着头,一手举起那块玉石把玩着,雪白衣袖滑落臂间,白衣与云同色,好似要把他吞了进去。
“那那……就好。”他双手攥的紧紧的,用力按在膝上。
钟礼这人,人如其名,温文尔雅,重礼守矩。如若做了那么一点坏事,便要心惊胆战许久。哪怕当时一直在先生身旁帮忙救花川,弥补了过错,心里却始终放不下。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古神造三千世,众生平等。”
梨行象征性地缕了一把胡子,坐在一座大石上,看着面前一个个弟子。
九渊花川走了无名山一遭,对这人间浊气已是有几分熟悉。钟礼显然不受影响,还四周观察这个,观察那个。珉的里衣衣领直至鼻下,成日掩面,一言不发,瞧不清他是个什么状态,甚至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剩下几个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
樾乔已然一脸苦色。阿汀瞪大了眼捂着嘴巴,修竹强忍着跑去溪边舀了一捧水递过去,阿汀飞快摇了摇头,说了句:“你傻啊!”然后再次飞快捂上嘴巴。
对哦,梨行先生这是造了个下界结界,肯定处处都是浊气啊!修竹听了便赶紧把水撒去一边,轻轻拍了拍阿汀的背。
梨行先生看了一圈,不顾下面各式反应,哈哈大笑,继而接着说着。
“身为天神,自当心存天下、容万物。”
“七百年前,一人飞升成神,创先河。至此,开辟了一条凡人成神之路。自那以后,为彰显众生平等。天界神官开始了以人自称,如此一来,互相称呼对方“那个人”或者是“那个神”都无甚区别。”
“归根到底,人与神并无分别。”
钟礼的眼睛忽地亮起来,将先生讲的一字一句都仔细抄写下来。
“先生,那位神仙是个怎样的人?”他语气激动,声音有些颤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讲得很慢,极力克制自己没有磕巴。
梨行先生手指扣紧酒壶,指尖泛白。
“是个,非常好的人,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他仰头再次倒了一大口酒,指着坐得端正的珉:“上神银炎,和你气质有那么一点像。”
梨行先生“啧”一声,“你个小东西,害我讲别的去了。”
钟礼被先生说了也依旧欣喜,手中笔飞快记下,毫不停歇。
“诶,这句你还记?”梨行先生失笑一声。
钟礼写字速度可是比他说话利索多了,听了先生这番话后,手上慢了下来,一笔一划写地端正。
一声干呕声响起。樾乔赶忙慌乱跪了下来,头深深扎在地上。“先生责罚。”
“责罚?我要责罚你什么。”梨行笑着,“慢慢来,不急。”
樾乔抹了抹嘴巴:“先生,那神与神也无区别对吗?自来就该是平等的对吗?”
“自然。”
“先生。那为何……为何!”
樾乔哽了一下,没等为何出什么,梨行先生接过:“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若觉不公,就去改变它。”
九渊瞟了一眼左前方的樾乔,她身形微颤,加上浊气影响,不用想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看脸色。
她后来偶有耳闻,人人皆说阮为下下品,大抵因此,越是心切证明自己,越是急进。
樾乔一手以乐奏刃干净利落,出手稳狠。武选一试,那险些刺入眼中的断刃仍令九渊心惊,九渊从不怕什么缺胳膊少腿丢个眼睛的,那一瞬间,她怔在原地,看着青藤紧紧攥着那断刃捏碎,忽然觉得,自己正如那散于无形的齑粉,渺渺如尘。
一盘葡萄递上来,见面前人无甚反应,青藤用力托起更凑近了一寸,险些倒起贴在她的脸上。
唇边一凉,青瓷果盘贴上,九渊回神看向花川,他眸如星屑,面上佯装平静,嘴角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九渊摇了摇头,他是伤者,先生不追究这般放肆行为就算了,怎地还拉她下水。
青藤不依不饶,拨下一粒葡萄滑落她的唇上,叫她不吃也得吃。青藤端着那青瓷盘越立越高,挡住她的视线,连石上的梨行先生都瞧不见,青藤还爬于边沿,要将那些各个珠圆玉润的葡萄悉数塞进她的嘴里,颇有些威胁意味。
九渊无奈咬住嘴边那颗,怕被先生瞧见了,飞快吞下。青藤这才放下,乖乖托着盘子飞回花川身边。
“给我一个。”梨行坐在大石上,下面各种小动作自是一目了然,这臭小孩倒是会享受,盛来的果子糕点各个精美诱人,每个小盘都经他面前飞过,梨行几次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能这样,他是老师,得为人师表,在弟子们面前这般不正经怎么办。想着时手不自觉伸向怀里,摸到了个梨子。瞧见这一出,才缓缓把手拿出来,讨要一个。
花川一笑,青藤把盘放在他身侧,乖乖衔起一粒,调皮的放到梨行先生手心。
真抠啊!!!
梨行先生扔进嘴里,对面前惬意非常的小孩无端升起那么一点怒气。都许他这么胡闹来听课了,他他他倒好,一点都没个尊师重道的意思。
算了,随他。
不过一会儿,弟子们也算是呕着呕着适应下了浊气,除了动不动就要自觉领罚的樾乔和强忍着难受还在安慰人的修竹,其他人都算是勉强坐定准备听他讲话了。
阿汀脸色煞白,托着下巴问起:“我说梨先生,下界都是这么令人作呕吗?”
“不是!”钟礼厉声回头,而后意识到自己稍有失态,缓下语气解释道,“不不不……不是的,山水相宜,河山万里,人间很很……很美的!”
“诶?是是……是吗……”阿汀歪头越过面前的珉去看他,钟礼越是着急,说话结巴的越厉害,委实有趣,她也学了起来。却遭身侧修竹一拍,轻声呵斥“别学。”
“我又没有笑他的意思!”
阿汀嗔怪,修竹一时窘迫,涨红了脸,“我知道。”
樾乔遏住自己不适,端起架子,轻声斥着,叫众人肃静听梨行先生讲学。
梨行先生却不在乎这些,笑道:“不必拘束。”望着石下,嬉笑打闹,脑海中涌现出一堆啰里啰嗦的废话,卡在嘴边。
碧翠竹林,曲水流觞,伯牙绝弦,知己难觅。
离行万千。
梨行先生再次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呛的他喉间作痛。
他这群弟子挑的可真是千奇百怪,没一个习武路子是一样的。
珉一柄宽剑劈下气势磅礴,修竹笛中短剑直刺迅捷灵活,樾乔以律化刃招数紧密。钟礼不携兵器,不用法器,拳脚功夫根基深厚;阿汀则身迅如风,小手段一大把,虽有顽劣,各不伤人,足以见心中澄澈。
剩下两个,车轮战的形式,总叫人想把他们相提并论。
小殿下长剑如飞龙游蛇,招式变幻行云流水,好不洒脱,着实是个心志坚定的好苗子。再反观花川,先是风头尽出,后是阴险狠辣,偷袭拍晕取胜,叫人不齿。
梨行先生看向花川,仍是惬意侧卧,塞进嘴里一颗又一颗葡萄,美名曰受重伤补身子。
他清了清嗓子:“第一问。武选之上,应是拼尽全力还是投机取胜?”
花川撇过一眼,轻笑出声,声音清脆动听,如身侧潺潺青溪鸣涧。“先生,你直接说我名字算了。”他语气不愠不火,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那我便不作答了罢?”
先生点头示意。
樾乔气若幽兰,踌躇片刻缓缓开口:“自当用尽解数,拼尽全力。”
阿汀听了这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对,拼尽全力,趁人不备搞偷袭,眼珠子都给戳瞎!”她平日说话声音娇软,此刻却蛮横无理起来,同樾乔对峙。
“我说的是事实。”樾乔保持镇定,声音多上几分隐忍。
“我说的也是事实!”阿汀拔高声音,丝毫不顾身后九渊低声劝阻,扭了下身子别过修竹要伸来的手,“天界武选,点到为止。弟子也是谨遵教诲。”
梨行先生看了一会,转头看向其他人。
钟礼战战兢兢侧头看了一眼花川,目光交接一霎他便赶紧转回头:“弟,弟子觉得,应该,拼尽全力。”身为神,自当勇往直前披荆斩棘,既要有以一敌百的气势,又得有万人之上的实力。虽心里这么想,想起自己和他们偷衣服的行径,钟礼便会在自己“神”这一身份上平添羞愧,悄声转头说着:“抱歉。”
花川觉得好笑,先生问个问题而已,和我抱歉做什么。
珉点头示意赞同,未开口讲些什么。梨行先生目光移至修竹,阿汀也转过头气呼呼看向修竹,目光写满了期盼,寻求赞同。
修竹不紧不慢道:“应点到为止。武者寻求对手,自当是势均力敌,若有参差应是填补,而非欺凌弱小,不依不饶。”
温润有礼,如竹君子。
“弱小?”阿汀刚想投去个默契的目光,品了品这话怎地也觉得怪。
“我没有说殿下弱小的意思。”修竹慌乱解释,话一出口自觉失言。梨行先生此问一出,大家脑海中皆是想起武选那日场景,千万年来第一次有车轮战这一形式,也是第一次出现对手帮对手的场景。何况一个是九天之上高贵殿下,一个是漫天风流名的浪子,足够令人饭后茶谈上许久。除了阿汀口无遮拦外,谁都没敢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这一失言,倒是几分讥讽之意。
钟礼侧身,小声示意修竹。修竹意会,回身端臂行礼,“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汀毫不客气抬手狠狠拍在他肩头,转过身不再理会。
没等九渊回答,先生的目光扫过来,眸中像是思考着什么不得了的问题。
“弟子认为,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无关方式。”
九渊虽嘴上这么讲,如若叫她自己用什么偷袭方式赢,她也绝对做不到。可真对上了就是对上了,输赢皆在己,缘何要去管他人怎样做。
花川正了正衣襟坐起身,面上和煦如往常,他望向九渊的方向,目光相接片刻,他还是一笑,张了张嘴,口型缓慢说着:殿——下——笨——蛋——
先前修竹那番无心之言,都没见这位殿下有任何不悦,反而这四个字一出口,她少见了平添愠色,实在是有意思的很。这般幼稚恶劣行径,花川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听罢众弟子所答,梨行先生思索片刻,没有说出此题答案。
又或许,根本就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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