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渊的背后,萤璃见了愿愿,十分开心地从玉尘袖后跑出,亲昵地挽上愿愿的手臂。
愿愿看着她,一时间竟觉可怜,也忘记推开他。
半晌后,在没人看向他们时,他从手背上捻下一根黑羽,咬着牙拔出,烦躁地塞进萤璃手心。
他总算是明白了这小东西一见了自己就开心黏着的原因。
天界又大又亮的,她怕是见了太明亮空旷的世界,心里害怕极了。而他,是鬼界散不开的浓雾,是无尽的黑暗,对于从小关在黑暗里的她来说,也许黑的地方才会安心。
看着萤璃宝贝似地摸着那根羽毛,愿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给她推回玉尘背后。
可怜人,送你一点黑暗罢了。
“卫明宽,你恩将仇报。”
花川小声说着。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珉一愣。下一瞬,花川轻轻在剑刃上一弹,剑身震颤霎时传到珉的手心,一阵酥麻痛感。
青藤从他袖间飞出,瞬间捆住珉的双手。
花川道:“趁现在!”
透明结界散如流光。
花川与珉对峙,九渊提剑提防着樾乔,在更多追兵来之前,玉尘带着萤璃,跟着钟礼一同走了。
说是走,不过也是没了命的逃亡。
即便是现下二重武将少些,却也不是没有,他们离着南天门近,最好的办法也只剩下硬闯一条。
玉尘到了守门武将跟前,未等有所动作,却见眼前守门武将如同榆木一般,双目莹蓝,呆滞地直视前方,不为所动。
没等他研究明白,便听到背后传来沉闷一声:“走。”
玉尘一回头,见是师父赶来,心中忽然一阵不是滋味。
在感动滋生蔓延之前,沉泽天尊换了措辞:“滚。”
玉尘点了点头,开心地拉着萤璃准备“滚”了。
正欲跃下南天门时,忽地漫天狂风四起,卷起无尽云海,漫天皆是覆进汹涌浓郁的云雾之中,叫人看不清眼前。
玉尘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回头。
茫茫云海和着一阵狂风将无数仙神们卷进一场风暴里,唯有他回头的地方吹出一条空明的路,路的尽头,风神就站在那里。
他顿了片刻,跪在地上,叩首。
“父神,孩儿不孝。”
风神依旧沉静地站在那里,只是叹了口气。
“我就是要放她走。”玉尘再一抬头时,红了眼眶。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小风师漫天撒欢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日后也没有父神的责骂与包容,没有母神的温柔与宠溺,属于他的快活日子如同梦幻泡影,他若一跃,便碎了,再无回头之日。
日后,便再也不能胡闹了。就这么一次,就最后一次。
“求父神成全。”他声音带着哭腔,握着背后萤璃的手,泪水框在眼里,却仍坚定万分。
风神叹了口气,漫天狂风仍在他神力驱使下肆意卷着。
“你叫我怎么倩儿说啊……”
听到母神名字,玉尘的泪水再也没能忍住,眼前空明的云雾之路迅速闭合,父神消失在白茫茫云雾之中,他背后是安宁的南天门,乱卷的狂风已有将停之势。
没有时间了。
玉尘环顾四周,实在看不清钟礼在哪,便先一步拉着萤璃跃下。
五重与四重不同,二重与一重则更为不同。若说五重南天门是漫天银河筑成的路,二重到一重则单调极了,云海稀薄,空旷一片。
雷霆战神站在云雾里大怒:“风神大人!还不快收了你这神通!”
风神自知已是不能再拖,收了神力的同时便见雷霆那个急性子操起斧子正欲劈砍云雾,见眼前清明,才悻悻收回手。
环顾一圈,皆是没有看到那画像中的罪神。他便转头迁怒于风神:“你包庇罪神!”
风神皱起眉头,故作沉思:“方才你我二人一同赶来,皆是什么都没看见,我先一步封锁此地,叫恶人寻不见南天门,何错之有?还是说战神你看见了罪神,却没出手?”
风神继而抱着臂,看向雷霆战神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不屑:“如此说来,是战神你办事不力才对,还是说你纵容罪神逃脱?”
“你!”雷霆战神乃纯正武将,颇具武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特色,口舌之争不占上风便把手伸向了背后的斧。
方才起风时,樾乔以袖遮脸,见风停了,手一放下,便望向南天门方向,指着大喊道:“他们逃……”
话未等说完,花川不知何时闪至她身后,一掌将她敲晕。
花川揽过晕了的樾乔,塞到一头雾水的珉怀里,接着,便拉着钟礼头也不回的,众目睽睽之下便跳了南天门。
“花川!”九渊急着向前,雷霆战神命武将强行给她扣下,然后又命武将们去追。
眼下情况,风神被迫吹开一方空明,逃下南天门的罪神与天界叛徒们一览无余。
花川拎着钟礼领子跃下,隐约听见后方追兵跑上来的声音。他隐约记得二重南天门,过了眼前云雾,便是一片空旷天际,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风师跑不了的。
他正想着对策,回头看,心却一惊。
“愿愿!”
花川震惊地看着那个跳下来的小小人影,将手中光点往钟礼手中一塞:“跟着这个就能找到风师。”
说罢,青藤滑出袖口,拉着钟礼飞速向下坠着。
花川回身没来得及阻止,便见愿愿卯足了劲,蜷起身体,猛地爆发出一双遮天双翼。
无边无际的黑暗从那双翅膀中涌出。
南天门下吹开了云海,却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浓郁黑暗。
武将追至门前,眺望着下方,回身禀报着:“战神,是鬼王归羽。”
听到这话,风神收了神力,暗自松了口气。
九渊扭过头,不知何时愿愿已不见踪迹。
她想挣扎,一左一右两边武将长戟压得她动弹不能。
愿愿叫那双翅膀坠着,那具身体渐渐舒展开身子,却显得愈发孱弱。
他枯瘦的手欲抬起却又放下,苍白的脸不见一丝血色。
愿愿看着下方花川一脸惊诧神色,竟是笑了笑。
“对不起啊。”
与此同时,上方传来无数洪亮而警惕的声音。
“鬼王归羽!”
花川面上惊诧,却并无责备之意,反而多了几分哀伤。
又枝瞧他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开口嘲笑起来:“我说你,被大爷我玩了,被骗的团团转的感觉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嘶。”
浑身疼痛欲裂。同那什么破战神打架的伤本就未愈,现下又弄了如此浩大阵仗,可真他妈痛死了!!
疼痛席卷全身,又枝渐渐分不清是哪里传来的疼痛,身上每根骨头都要碎了,指尖也麻痹,呼吸都变得困难异常。
他妈的。他堂堂一个鬼王,还能用一回能力就死了不成?
死?他本来就是鬼,死就死呗。
好疼……好疼啊……
谁来杀了他吧。
逃是逃不走了,他眼下搞出这么大阵仗,免不了又叫那群天上苍蝇追杀。
既是如此,他想莫名其妙地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他偏偏要和天上作对,他们抓什么,他就要放走什么。
看着下方快要看不见的人影,又枝突然笑了。
“走吧,走快些。”
被玉尘揽着的萤璃似有所感,回头望去,看着漫天黑雾,惊喜地睁大了双眼。
玉尘发觉她的动作,回头看,心头一紧,低声咒骂道:“鬼王怎么他妈偏偏这个时候追过来!”不由分说拉着萤璃更快向下飞去。
下方的花川定住身形,快步向又枝飞去。
又枝闭上双眼,企盼花川动手利落些。
今春短,来年又一枝。
上重天的神仙们都不怎么喜欢一重,越是向下去,越觉乌烟瘴气。
“雷霆!”九渊抬头瞪着那金光闪闪的战神。“我叫你战神是因为我愿意敬重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令人制住我?”
目光灼灼似火。
忘了还有这么一茬事,雷霆一摆手,令人将她放开。
九渊起身,径直向南天门走去。
雷霆讥讽道:“鬼王在下,下方不知情况如何,殿下敢直接跳下,是鬼王同党不成?”
九渊回头,毫不客气回道:“眼下罪神逃窜,雷霆战神带领这么多武将,却无一人追下去,是怕了不成?”
“你!”
“九渊失言。鬼王曾在一二重设过诡异结界,不容许神力高的神仙进入,战神此举谨慎,是为上策。”她转回身,“在下一介莽夫,神力低微,不计后果,最适合先行了。”
天上轰动,本想躲清闲的梨行也不免被雷霆的神力震荡出来。等他抻着懒腰从结界中出来,槐园中就剩下两个一头雾水的弟子了。
梨行心道不好,带着阿汀与修竹赶来时,便见纵身向后跃下南天门的九渊。
梨行不禁心中暗骂:什么事啊这都是。
玉尘怀中紧抱着萤璃。他不知道云下是什么,只好以自己的背试试。
预想了很久的疼痛没有到来,不禁诧异:诶?这么慢的吗?
一道凌厉的剑风刮过,打在他脚上,风师叫那剑风击得一痛,落脚站定,勉强看了看清眼前人:“殿下?”
九渊收剑,不耐烦道:“啧。摔死了萤璃就归我了。”眼神不忘四下瞟着。
玉尘一时没听出来好赖话,下意识准备要打架。
萤璃“啊啊”了两声,扯住玉尘的袖子,牵起他的手。
黑暗中她给自己手掌咬出了血,悄悄抚上他的手腕。
叫樾乔穿刺的伤早已愈合,身子也恢复大半。
玉尘看着自己光洁完好的手腕怒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哪怕我死在你面前了都不行!”
瞧见萤璃一副委屈欲哭表情,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软下语气,握住她的肩膀。
“你要好好的藏起来,不然我们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萤璃未开心智,说了这么些也是白说。
玉尘无奈摇头。
九渊道:“人家是未开心智,不是傻。”
慢慢来,人哪有一天变成的。
寻了许久,也不见花川的踪迹,抬头望去,云海之中黑雾欲散,想来瞒不住雷霆战神,他们也会快速追来。
没过一会,旁边出现钟礼的身影,他托着一颗小小光点,见了玉尘便要拉着他走。
九渊皱眉:“花川呢?”
钟礼一松开手,那光点便消失不见。
“方才他给我这个便推我先走,那时背后黑雾弥漫,料想花川是与鬼王纠缠去了。”
玉尘接过话茬:“本想借个假的,怎么还来了个真的。”
“别说了。”九渊边说着,边在地上打着道道剑气。“有些深山老林神也不愿意去,就是苦了点。”
“方才我与雷霆上神有些冲突,他应该不大会相信我,一会你们向哪里跑,我便指哪边的方向。”
上方忽地传来猎猎风声,应是有人来了。
九渊转头看向身后乱石堆砌的山,正对着他们有个看不真切的山洞,流下几藤杂乱的白栀子遮挡。
身后传来声音,正是数名武将追来了。
天边清明,不见黑雾。
武将看着九渊,又看了看地上剑气落地痕迹,心中已有想法,却还是不得不开口问了句:“殿下,请问方才有追上罪神吗。”
九渊收起鸣霜,朝着剑气方向指过去。
这一答案与那领头武将心中不谋而合,顾及下来前雷霆战神的交代,他踌躇片刻,依旧是下令,分别向着殿下所指方向与反方向追去。
九渊知道如此结果,也知晓其难处,不过也是听了雷霆战神之命行事罢了。
身后却响起了意料之外的声音:“殿下指东你们走西,连天帝陛下亲女儿的话都不肯信了,那天界还有谁可以信了,下一步天帝陛下的话是不是也要忤逆了?”
这番言辞实在太过激烈,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好像倒也合理了。
九渊端手行礼:“见过先生。”
领头武将叫梨行训斥的满脸涨得通红,心知这番举动不妥,可上面还是有战神的命令,叫他实在难做。
最后,倒还是九渊大度:“都是领命行事罢了,雷霆战神心思缜密,信不过我一介小神,无甚不妥。”
梨行先生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武将也是在这时快步离开,朝着两边追去了。
三人躲在白栀子后,望着离去的武将们松了口气。
钟礼大口喘着气,终于放下了撑着结界的手。
可也是同时。
梨行先生转头,向他们三人看了过来。
阿汀见了九渊与这等大事有牵扯,已经完全不诧异了,上前环顾一圈发现九渊没受伤后,这才嗔怪地打了她一下:“又背着我偷偷干什么大事,为何不叫我一起。”
九渊没有答话,阿汀顺着九渊的方向看去,只见她在看着先生,而先生竟向一个方向走去。
九渊快步上前拦着:“惹先生担心了,弟子这就同你一起回槐园。”
梨行白了她一眼,不予理睬继续向前。
九渊又是赶忙阻拦:“先生还有什么事情吗,弟子帮你去做。”
“先生……先……”
眼见拦不住了,梨行一挥手,满壁白栀子向各处乱飞,现出躲在后面的三个人,尴尬地对着梨行先生笑着。
玉尘手捏一把汗,正想着怎么跑时,却听这位老不正经的先生道:“滚吧。”
“啊?”玉尘没忍住讶异出声。
梨行看向旁边低头的钟礼:“不然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设的结界,能叫那几个战神带的武将都看不出破绽?”
梨行转回身,看向一旁的九渊:“这等小伎俩还想瞒过我。”
九渊只好讪笑着答话:“先生英明。”
钟礼带路,涨红着脸从先生身旁走过。方才那结界正是他的手笔,本以为顺利瞒过了,没想到,还是依托了先生的帮助。
梨行先生轻叹了口气,难得正经,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后可要和玄机好好学啊。”
等钟礼转回头时,只剩下梨行离去的背影,萧瑟至极。
推开吱呀的门,云柏轩四面依旧死寂,本是透亮的湖水愈发暗淡。
钟礼失神地看着湖心那座亭,眉眼低垂。“就是这了。”
他本想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最后的,眼下遇到如此情况,想来那位温柔的上神不会怪他吧。
钟礼指着湖心的方向:“沿着湖走,走到最深处,便是天隧。”
玉尘看着面前宽阔的湖,心中虽有犹疑,却还是牵着萤璃的手,义不容辞向湖心深处走去。
清冽湖水从脚下,渐渐没过头颅。
灰蒙蒙的湖水之下,淹没了玉尘与萤璃的身影。空气中吹来一阵风,风里藏着一句真挚的“谢谢”,拂过钟礼的耳畔。
钟礼看着湖,看着云柏轩的一树、一木、一人,不自觉眼眶落出一行清泪。
一……人。
一人???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对面的神女眼角弯弯,笑了起来。
“小和尚,好久不见。”
她一金一蓝异色双眸,半边脸凝上厚重的冰霜,仍是穿着记忆中那身檀色长袍,流光白缎披帛迎风而动,似梦似幻。
钟礼痴痴开口:“坛泫……上神?”
坛泫笑了笑,无视他这副哭笑不得的丑表情,缓缓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为他理了理耳畔碎发。
“小和尚,现在过的快乐吗?”
钟礼狠狠点了点头。
“有交到朋友吗?”
他又是点头。
“还被欺负吗?”
他努力摇了摇头,千言万语鲠在喉头,却不知从何开口。
他想哭诉,他没能保护好上神留下的屋子,许多物件叫那群衍界杂碎抢了去,他没有本事抢回来。
坛泫笑笑:“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罢了。”
他的上神一如往常,总能在没开口时候洞悉他心中所想。
还有,你这里的花草树木,我都没有照顾好。
“你年年来熏香,熏得我脑子都痛了。”
还有……还有。我没能破解开木雕中的奥秘。
坛泫忽地脸色大变,厉声正色:“唯独这个,你不要再调查了。”
钟礼疑惑:“为什么?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皆与那个秘密有关不是?既然如此,我一定要为你寻回恢复的方法才行。”
坛泫轻声叹气,半面脸上的冰霜更浓郁了几分。
“小和尚,要我说几遍才好。”
“那些都是前人旧事了,过去的就应该忘记,代代新神辈出,你们应该去创造新的未来才是。”
若是如此。钟礼指着湖心的方向:“留下天隧是为何?”
“您之所以告诉我天隧的位置,不就是想让这个秘密留下吗?”
“您知道,天界有想要逃离的无辜的罪神对吧?”
“上神……”钟礼声音颤抖。“您也是无辜的,对吧?”
坛泫没有说话,看着远处玉尘与萤璃消失的身影,心中却不禁想着他的话。
怀璧之罪,也算罪吗。
千千万万死去的灼族一样,她也一样。
坛泫抚上凝起冰霜的那半边脸。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小和尚,你知道我早已死去多时了对吧。”
钟礼眉头拧紧,十分不情愿的应道:“我知道。”
坛泫上神早就消失于百余年前,现在的不过是弥留幻影。
“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好了。”
双耳灌满了水,周边一切都凝固,封闭。
玉尘紧抱着萤璃,在湖水翻涌颠簸之中,来到了那口闪着幽光的天井。
天井旁有个半边脸覆着冰霜的幽灵,声音缥缈如上古传来。
“逃离这里,就是背叛天界了。”
天井不渗水,黑漆漆的无底之洞,将万物吞噬。像一只睁开的眼,伴随着湖底水波涌动,轻轻的一张一合。
回想起天上点滴,他这几百年也算过得畅意至极。
可萤璃呢,萤璃光也不曾见过。
若他背上背叛骂名,能换来萤璃一条生路。
玉尘凝视着不见底的天隧:“有何不可?”
两个身影齐齐堕入天隧,在无尽混沌神力将他们撕裂之前,云柏轩的门被撞开。
沉泽天尊紧随着钟礼一行人之后,拼尽全力护住此处,奈何雷霆战神已带人杀到此处。尽管他竭力阻拦,一介文神,又怎敌天上武将无数。
雷霆金光阔斧一举劈碎云柏轩大门。四名天将扼住沉泽,将他降服在地。
沉泽天尊扭过头,看着身侧接连涌入云柏轩的武将们,手只得紧扣在地,全然没有任何办法,他能做到的仅限于此了。
忽地,面前停留了一个人。
他费力抬起眼皮去看,却见到了坛泫的模样。正当他诧异于身边武将无一人看见她时,随即便反应过来,这是坛泫弥留之际的一缕碎魂。
神仙死后便会消散,若有什么心愿未了,便会留下一缕微弱的碎魂。
沉泽在心底哑声道:“你要见我?”
坛泫一笑,点头:“沉泽,你是我最后一个要见的人了,以后坛泫就不复存在了。”
为何是我?
回想着天界曾经如何光辉灿烂,又是经历了如何巨变重创,其中经年,他与坛泫不过点头之交,实在想不清,在弥留之际坛泫为何偏偏留下一缕碎魂见他。
“青云下令毁灭一切上古神明史料之时,你偷走了一卷记录,我看到了。后来你辞去长青阁神官之位,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吧。”
虽然他与坛泫之交不过尔尔,不值得开诚布公,可如今二人皆为将死之人,谈及过去之事,竟有了些故友的意味。
沉泽在心中应下:是。
“我看不惯青云,可看眼下天界欣欣向荣,无战乱纷扰,我亦不知我是对还是错。我与你一样,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甘,于是乎你留下卷宗,我藏了天隧。”
“我并不是无故失踪,天妖大战我始终觉得蹊跷,所以寻着一些蛛丝马迹,找到了无极渊,而后,看我这副模样,便知道是什么情况了罢。无极渊凶险无比,我险险保住了一双眼睛,却还是沾染其中……并不知道是妖力、还是别的什么,成了这副模样。”
“怕青云发现,我便藏身在云柏轩,始终躲在一重与衍界之中间隙里。”
“无极渊有古怪。”
话即一出,沉泽登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沉泽:无极渊有问题?这种事情为何你不早告诉我!为何偏偏现在才说!
坛泫依旧不改神色,淡然至极:“早告诉你的话,你能做些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
沉泽心底怒道:可如今,你我纵使知晓无极渊有问题,又能如何!你即将消散,我难逃被处死命运。六百年前枉死那么多神灵与……还不是一样不能翻案了吗!
在一旁武将看来,沉泽天尊还在作着无谓挣扎,于是一脚踩在他背上,厉声警告:“老实点。”
坛泫耸了耸肩:“倒也不是。谁知道呢。”
“沉泽,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点点荧光自她的脚下开始显现,坛泫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面前。
“希望火种,生生不息。”
她的面容最后消散之前,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浮现出了笑意。
“先生!?”
先一步从衍界逃出的钟礼,本感叹着鬼王归羽闹了一遭,衍界再无鼠耳之辈,一抬眼却见到匆匆赶回天上的玄机先生。
见了先生,他下意识打了招呼,看到玄机先生惊诧的目光,他才发觉,自己没法说为何身处此地,许久未曾有的口吃毛病这时候又突然犯起来。
“先生……我我我……”
玄机先生轻轻皱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赶紧跟来吧。”
噫?眼下天界有这么大麻烦事,玄机先生又一向趋利避害,圆滑的很,怎么竟一言不发的带着自己这么个小麻烦走了。
生怕先生反悔,钟礼快步跟上,假装同先生一同刚回天界。
然而事情发生一如他所料,玄机先生根本不知道天上发生了这么大的祸事,眉头拧成麻花一样看着钟礼,最后只好心里不断念叨着:就他妈当梨行欠我人情了!
终是带着钟礼,战战兢兢的回了五重。
武将们将云柏轩搜刮一通,翻了个底朝天,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雷霆战神大怒,气都撒在沉泽天尊身上,奈何这个老儿什么屁也不放,满身狼狈,疯癫的哈哈大笑。
他真的很想此刻便杀了这个疯子,可又有命在身,现在还杀不得。
于是,雷霆干脆将整座云柏轩砸了个遍,金光火光不断交替显现,等整座云柏轩都叫烈火吞噬之时,有一武将找到了湖底的天隧。
雷霆战神赶忙拎着沉泽,急匆匆向天帝复命。另一边,抽干了整座湖水,令七八名武将跳入天隧去追,其余人守在一旁。
武将们应声而动。
坛泫陨灭消散,最后一丝能稳定住天隧的残魂也不见,原本漆黑一片的天井现下变得更加癫狂难控,大有撕裂一切之势。
至于天隧在数日后吐回那几名武将的残尸断臂,已是后话。
天色渐晚,九渊终于在满壁白栀子的流霜谷后找到了花川。
花川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又枝,鲜红的血自花川怀中晕染开来,猛地一见,触目惊心。
后方剑气凌冽,没等解释完事情缘由,修竹短剑已然直逼花川怀中,电光火石间,鸣霜出鞘,抵在花川面前。
修竹惊惑:“殿下?你在做什么。”
杀了他,父帝与鬼界勾结便再无败露之时,杀了他,眼下就是杀了他的最好时机。
不等九渊辩解,修竹执剑而上,一副势在必行架势。
阿汀看着修竹竟与九渊缠斗起来,一时不知如何阻拦,碰巧此时,花川怀中的鬼王睁开双眼。
第一句话便是:“妈的,吵死鬼了。”
火光明灭,阿汀召出火雀直向又枝飞去,可等火光散去之时,只见阿汀手中握着的短匕未及又枝心口,便被他钳住脖子,动弹不得。
又枝反手将阿汀箍在怀中,轻蔑地扫视在场的人,脸上不见半分虚弱神色。
花川掸了掸衣服起身,退开三步。
修竹见状,再没心情顾及其他,提着短剑便要朝着又枝刺去,可又枝握着阿汀后颈给她推向前去,修竹便半分办法也没有。
“鬼王,我是长龙氏,我与你的恩怨不牵扯旁人,你先给她放了!”
阿汀脸色苍白,双眼噙泪,怯懦地摇了摇头:“小蛇蛋,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好,我不过去。”修竹收了短剑,向后退去,双手举起。“鬼王归羽,你将她放开!我不会伤你。”
又枝轻蔑一笑,好似说:就凭你?
转瞬之间,一团黑雾自他背后展开,又枝向后跌去,连带着手中钳着的阿汀一同消失不见。
“又枝!!!”修竹疯了似地向前扑去,只扑了个空,那团黑雾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不着痕迹。
他转头抓起花川的领子:“我不问你为何和又枝躲在这里,你有办法找到他对吧?依你的性格,他背后也有你留下的光点对吧?告诉我!告诉我他在哪!他在哪!!”
花川漠然地看着他愤恨神情,轻拍开他的手:“没留。我不知道。”
“你放屁!”修竹这次毫不客气将短剑架在他脖颈,“你不相信任何一个人,不论是殿下,我,还是槐园任何一个人,你都想过杀了的办法,你接触的每个人你都会留下那个鬼东西的,告诉我他在哪!”
修竹说得不错。花川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他说的那样。
他轻笑一声:“无可奉告。”
“你!”修竹气急,他从不想对友人刀剑相向,可眼下那短剑真在他颈上割出血痕。
“修竹,你疯了不成。”九渊握住他的手腕,狠向一边推开。